(一) 棍子并不是人人都喜欢的东西。 但棍子却很有用。 棍子也比剑势利,他一棍打下去的时候,往往会先看看要的是什么。 剑若出鞘,就只找人致命的弱点。 尤其是这柄剑。 这柄剑拔出来的时候要有代价,插回去的时候也要有代价。 拔出来的代价是钱,插回去的代价是血。 (二) 一个多时辰已过去了,金狮子和黑衣人还坐在那里,郭大路他们也还坐在那里。他们舍不得走,也不能走。 郭大路若是掏出那锭金子来付帐,岂非等于告诉别人自己就是贼。 夹棍终于回来了,郭大路这才看清他的脸。 他的脸就好像只有皮包着骨头,既没有表情,也没有肉。 金狮子道:“怎么样?” 夹棍道:“那人不姓高,姓宋,本来是张家口‘辽东牛羊号’的账房,拐了老板一笔帐,逃到这里来,所以金子丢了也不敢张扬。” 金狮子冷笑道:“看来这倒正是他常用的手段,先抓住别人的把柄再下手。” 夹棍道:“而且作案的手法也一样,做的又干凈又漂亮,门窗不动,金子已丢了。” 金狮子道:“什么时候丢的?” 夹棍道:“昨天晚上。” 金狮子道:“他只有一出手,至少就是十三件大案,这是他的老规矩。” 夹棍道:“除了那姓宋的外,我又查出了五家。” 金狮子道:“这五家人身上是不是也都背着案子的?” 夹棍道:“不错。其中居然还有家是以前陆上龙王还未洗手时的小头目,现在已娶了老婆,生了孩子。” 金狮子道:“他们遇见他,总算也倒了霉,就放他们一马吧。” 夹棍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自己的手冷笑。 金狮子笑了笑,道:“其实我也知道你绝不肯松一松手的,只要和陆上龙王沾着边的人,遇着你就倒霉了。可是你也得小心些,真要遇着陆上龙王和那条毒蛇,那时倒霉的可就是你了。” 夹棍还是在冷笑着,没有说话。 金狮子道:“无论如何,看来我们得到的消息并没有错,这些年他的确一直窝在这里。” 夹棍道:“告诉我这消息的人本来就不会靠不住,否则我怎会要你付一万两?” 金狮子道:“可是他既然已在这里窝了七八年,为什么忽然又出了手呢?” 夹棍道:“这就叫手痒。” 他们说话完全不怕被别人听见,郭大路当然每句话都不会不听。 他也没法子不承认这夹棍果然有两下子。 但他们嘴里说的“他”又是谁呢? 夹棍忽又冷笑道:“他既然昨天晚上在这里做了案,就一定还窝在这城里。今天早上出城的人我都见过,出了一伙卖艺的稍微扎眼外,别的全是规矩人。” 金狮子道:“他会不会将贼赃叫那伙卖艺的人夹带出城?” 夹棍道:“看他们脚底带起的尘土,身上带的绝不超过十两银子。” 金狮子嘴角忽然露出了一丝不怀好意的狞笑,道:“这么样说来,他一定还在城里了。” 听到这里,郭大路真忍不住想问他们:“你怎么知道他没有从小路溜走?又怎么知道他现在不会溜走?” 郭大路当然不能问。 幸好用不着他问,夹棍自己已说了出来。 “他要一出手至少就是上万两的金子,我已在四面都布下暗卡,无论谁也休想带着上万两的金子溜走。” 金狮子道:“他当然也决不肯把吃下去的再吐出来。这人视钱如命,有名的连皮带骨一口吞,吞下去就死也吐不出了。” 夹棍冷笑道:“这是他的老毛病,我早就知道这毛病总有一天会要他的名!” 金狮子道:“但这人实在太狡猾,易容术又精,连身材高矮都能改变。” 但郭大路还是笑嘻嘻的面不改色,一点也不在乎。 他本来就什么都不在乎,何况现在肚子里又装满了言茂源的陈年竹叶青。 夹棍脸上也连半点表情都没有,眼睛一直盯着郭大路的眼睛,慢慢的站了起来,慢慢的走了过去。 他脸色发青,眼睛阴森森的,胆小的人在晚上见着他,非但实话要被他逼出来,也许连屁都要被吓出来。 “这人不该叫夹棍,应该叫僵尸才对。” 这句话几乎已到了郭大路的嘴边,差点就出了口––你千万莫要以为他不敢说,只有酒一到了他肚子里,“不敢”这两个字就早已离开他十万八千里了。 王动他们倒也无所谓:“你只要交上郭大路这朋友,就得随时准备为他打架。” 打架在他们说来,也早就是家常便饭。 就连林太平也不例外。 夹棍的眼睛虽没有瞪着他,他的眼睛却在狠狠的瞪着夹棍。 看样子无论是郭大路说错一句话也好,是夹棍问错一句话也好,这场架随时都会打起来。 谁知金狮子忽然道:“这几个人用不着问。” 夹棍道:“为什么?” 金狮子笑了笑,道:“他们肚子里若有鬼,怎么会谈论我的鼻子?” 原来这人不但鼻子灵,耳朵也很尖。 郭大路忍不住笑道:“你全听到了?” 金狮子道:“干我们这行的,不但要眼观四路,而且要耳听八方。” 郭大路道:“你不生气?” 金狮子笑道:“为什么要生气?鼻子大就算很难看,却一点也不丢人。” 郭大路对这人的印象立即好起来了,道:“非但不丢人,也不难看。男人就要鼻子大,越大越好,懂事的女人就喜欢大鼻子的男人。” 金狮子大笑道:“你鼻子也不小。” 郭大路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笑道:“马马虎虎,还过得去。” 金狮子道:“你们就住在这城里?” 郭大路道:“不在城里,在山上。” 金狮子道:“山上也住着很多人?” 郭大路道:“活人就只有我们四个,死人却倒有不少。” 金狮子道:“死人?” 郭大路道:“我们住的地方就在坟场旁边,叫富贵山庄,有空不妨过来喝两杯。” 金狮子道:“一定去拜访。” 他忽然站了起来,道:“掌柜的,算帐,这几位的帐我们一齐付了。” 郭大路跳了起来,道:“这是什么话,我们是地主,你一定要让我们尽一尽地主之谊。” 他不但喜欢交朋友,更喜欢请客。 朋友谁都没有他交得快,帐也谁都没有他付得快。可是这次他的手伸进口袋,却掏不出来了。 他总不能当着人家把那锭金子掏出来。 谁知金狮子也并不再抢着付帐,笑道:“既然如此,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多谢。” 夹棍忽然拍了拍郭大路的肩头,冷冷道:“这两天城里一定很乱,没事还是耽在家里的好,免得出来惹麻烦。” 他不让郭大路说话,手用力在肩上一按,道:“也不劳相送,请坐。” 郭大路笑嘻嘻道:“我坐累了,就想站站。” 夹棍用了八成力,连一点反应都没有,上上下下瞧了郭大路几眼,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突听金狮子道:“对面那人各位可认得么?” 一个身影局偻,白发苍苍的老头子手里提着桶脏水,正从对面的门里走出来,“哗啦啦”将一桶水倒在地上。 郭大路笑道:“当然认得,他就是利源当铺的老朝奉,我们都叫他活剥皮。” 金狮子目光灼灼,不住盯着那老人,直到老人又转身走了进去,他才笑了笑,道:“各位有遐,我们先告辞了。” 他赶上夹棍,两人轻轻说了几句话,一齐往当铺那边走了过去。 黑衣人这时才慢慢的站了起来,慢慢的走过郭大路他们面前。 大家都低着头喝酒,谁也没有瞧他。因为每次看到他的时候,都好像看到条毒蛇一样,觉得说不出的不舒服。 黑衣人脚步并没有停,却忽然唤道:“黄玉和,你好。” 大家都怔了怔,谁也不知道他在跟什么人说话。 这时黑衣人却已大步走了出去。 郭大路摇了摇头,喃喃道:“这人莫非有毛病?” 林太平又在盯着黑衣人背后的长剑,道:“这柄剑至少有四尺七寸。” 燕七道:“你眼力不错,想必也是使剑的?” 林太平好像没听见这句话,又道:“据我所知,武林中能使这样长剑的只有三个人。” 郭大路道:“哦,哪三个?” 林太平道:“一个叫丁像郎,据说是扶桑浪人‘赤木三太郎’和黄山女剑客丁丽的私生子;赤木三太郎是扶桑‘披风一刀流’的剑客,所以丁像郎的剑法,也融合了扶桑和黄山两种剑法之长处。” 燕七凝视着他,道:“想不到你知道的武林秘事比我还多。” 林太平迟疑了半晌,道:“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郭大路道:“还有两个呢?” 林太平道:“第二个是宫长虹剑法唯一的传人,叫宫红粉。” 郭大路道:“宫红粉?这简直是个女人的名字。” 燕七道:“她本来就是女人,你难道认为女人就不能用这么长的剑?” 郭大路笑道:“我只不过觉得那黑衣人绝不可能是女人。” 燕七道:“听说丁像郎最近已远渡扶桑,去找他亲生的父亲去了,所以,这黑衣人也绝不可能是他。” 郭大路道:“第三个呢?” 林太平道:“这人叫‘剑底游魂’南宫丑。” 郭大路道:“剑底游魂?这岂非一句骂人的话,他怎么会取了个这么样的名字?” 林太平道:“很多年前,江湖中出了个怪人,叫‘疯狂十字剑’,遇着他的人没有一个能逃得过他的剑下,就连当时很负盛名的‘西山三友’和‘江南第一剑’都被他杀了,只有南宫丑,居然从他剑下逃了出来,所以南宫丑自己也觉得很得意,就替自己取了个外号叫剑底游魂。” 郭大路笑道:“败在人家剑下居然还得意,这人倒有趣得很。” 林太平道:“这人非但无趣,而且无趣极了。” 郭大路道:“为什么?” 林太平道:“听说这人最喜欢杀人,有时固然是为了他自己高兴而杀人,有时也会为了钱而杀人。而且他虽然侥幸自十字剑下逃了性命,但脸上还是被划了个大十字,所以从来不愿意真面目见人。” 郭大路道:“这么样说来,这黑衣人一定就是他了。” 王动忽然道:“这倒也未必。” 郭大路道:“未必?” 王动道:“你们怎么知道他不是个女人,不是宫红粉?” 郭大路道:“当然不会是。” 王动道:“为什么?你看到他的脸,看过他的手?看过他的脚?……他连一寸地方都没有让你看到,你能看到的只不过他那身黑衣服而已,男人可以穿这样的衣服,女人为什么就不可以?” 郭大路怔住了,征了半晌,又笑道:“他若是女人,那倒有趣得很,我倒真想看看她长的是什么样子。” 燕七悠悠道:“只要是女人,你就觉得有趣么?” 郭大路笑道:“大多数女人的确都比男人有趣些,太丑太老的自然是例外。” 燕七叹了口气,道:“这人居然还敢说他不是色鬼,他不是谁是?” 王动打了个呵欠,道:“我至少也有一点是和色鬼相同的。” 燕七道:“哪一点?” 王动道:“随时随地我都会想到床。” 床。 五箱金珠就在床底下。 纵然是天下最豪富的人,也不会将这五口价值亿万的箱子随随便便往床下一塞,连门都不锁就跑了出去。 但他们却硬是这么样做了。 因为除了他们自己之外,别人连做梦都不会想到这张破床底下会有这么大的宝藏,而且这屋子里根本空空如也,除了床底下外,也没有能放得下这五口箱子的地方。 “为什么不埋在地下?” 燕七也曾经这么样提议过,但王动第一个就坚决反对。 “现在我们若辛辛苦苦得埋下去,过不了两天又得辛辛苦苦的挖出来,既然总的要挖出来,现在又何必埋下去?” 懒人永远有很充分的理由拒绝做事得。 王动的理由当然最充足。 现在他当然已经又躺在床上。 郭大路正在苦练倒吊着喝酒,他听说喝酒有囚饮,甚至还有尸饮,所以已决心要把这吊饮练成。 这世上若是有人能用眼睛喝酒,就算只有一个人,他也决不会服输得,好歹也要练得和那人一样才停止。 林太平坐在门口的石阶上,用手抱着头,也不知是在发怔?还是在想心事? 他年纪看来比谁都轻,但心事却比谁都重。 燕七又不知溜哪里去了。这人的行动好像总是有点神秘兮兮,常常会一个溜出去躲起来,谁也不知道他去干什么。 夜似已很深,又似乎还很早。 有人说:“时间是万物的主宰,只有时间才是永恒的。” 这句话在这里却好像并不十分正确。 在这里的人虽然不会利用时间,却也决不做时间的奴隶。 郭大路喝完了第三碗酒的时候,林太平突然从石阶上站了起来。 他的表情很兴奋,也很严肃,就好像决胜千里的大将要对他的属下,宣布一项极重要的战策时的表情一样。 只不过无论表情多严肃的人,假如你倒着去看,他那样子也会变得很滑稽的,郭大路刚喝下去的一口酒几乎忍不住喷了出来。 林太平道:“我有话要说。” 郭大路忍住笑道:“我看得出来。” 林太平道:“这城里有个人,不但武功很高,而且还会易容术、缩骨法,曾经做过很多宗令官府头疼的案子。” 郭大路眨眨眼,道:“这件事好像并不只你一个人知道,我好像也听说过。” 林太平道:“不但你知道,酸梅汤也知道。” 郭大路道:“哦?” 林太平道:“她不但知道,而且还一定跟这个人有仇。” 郭大路道:“有仇?” 林太平道:“不过她也跟我们一样,只知道这个人藏在城里,却不知道他藏在什么地方?用什么身份作掩护?她虽然想找他报仇,却找不着,所以……” 郭大路忽然觉得他不像刚才那么可爱了,一个跟斗翻下来,道:“所以怎么样?” 林太平道:“所以她就想法子要别人代她把这人找出来。” 郭大路道:“她当然知道天下最会找人的就是棍子和金毛狮子狗。” 林太平道:“她还知道他们都已到了附近,所以就先想法子去通风报信,让他们知道:这为名贼就藏在城里。” 郭大路道:“然后她自己再到这城里来,一夜间做下十七八件无头案,而且还故意模仿那名贼作案的手法,让棍子和金毛狮子狗认定这些案子都是他做的。” 林太平道:“这还不是最重要的一点。” 郭大路道:“最重要的是什么?” 林太平道:“她这么样一做,棍子和金毛狮子狗才能确定这位名贼的确是在城里,才会认真找。像他们这种身份的人,自然决不会为了一点捕风捉影的消息就卖力的。” 郭大路道:“但她还有个问题。” 林太平道:“她的问题就是得手的赃物一时既不能脱手,也没法子运出去,因为她知道棍子和狮子狗已经来了。” 郭大路道:“不错,这种又惹眼、又烫手的东西,就算要藏起来都不容易。” 林太平道:“非但不容易,而且还的颇费功夫,所以……” 郭大路苦笑道:“所以,她就要找个人代她藏这些东西,可是她为什么谁都不去找,偏偏找上了我呢?” 林太平道:“她当然知道你就住在这里,也知道这个地方连鬼都不想来的,把贼赃藏在这里,就好像……” 郭大路道:“就好像把酒藏在肚子里一样的安全可靠。” 王动忽然道:“这也不是最重要的原因。” 郭大路道:“哦?” 王动道:“最重要的是,她找来做这种事的人,一定要是个做事马马虎虎,看到阿猫阿狗都会去交朋友的糊涂虫。” 王动非但不动,也很少说话。 他说的话往往就是结论。 但这次下结论的人却不是他,是郭大路自己。 郭大路叹了口气,苦笑道:“看到阿猫阿狗都去交朋友倒没关系,一看到漂亮的女人就走不动了的人才真的混帐加八级。” 林太平皱了皱眉,道:“你说的是谁?” 郭大路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说的就是我。” 其实郭大路倒也不是真的胡涂,只不过很多事他根本懒得认真去想,只要他去想,他比谁都明白。 林太平忽又道:“你还做错了一件事。” 郭大路叹道:“郭先生做错事不稀奇,做对了才是奇闻。” 林太平道:“你刚才不该用那锭金子去付帐。” 郭大路道:“我不用那锭金子付帐,难道用我自己的手指头去付?莫忘了你刚才喝的也并不比我少。” 林太平道:“棍子和金毛狮子狗若知道我们使用金子付的帐,一定会奇怪这些穷鬼的金子是从哪里来的?那时我们的麻烦也就来了。” 郭大路道:“我也告诉你几件事好不好?” 林太平道:“好。” 郭大路道:“第一,棍子和狮子狗根本就不会知道,因为麦老广绝不是个多嘴的人。” 林太平道:“有了第一,当然还有第二。” 郭大路道:“第二,郭先生身上有几锭金子,也并不是空前绝后的事,并不值得大惊小怪。何况,那锭金子上连一点标记都没有,我早就检查过了,谁敢说那是偷来的,我就先给他几个大嘴巴子。” 林太平道:“还有没有?” 郭大路道:“还有,每个人都要吃饭的,我们若要吃饭,就非用那锭金子付帐不可。” 只听一人道:“这点才最重要,酸梅汤找的人不但要是个好色的胡涂虫,而且还要是个穷疯了、饿疯了的胡涂虫。” 这也是结论。 这次下结论的也不是王动,是燕七。 燕七每次出现的时候,也和他失踪的时候,一样飘忽。 郭大路摇了摇头,苦笑道:“这人无论跟谁说话都蛮像人的,却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偏偏喜欢臭我。” 燕七笑了笑,道:“你若不是我的朋友,想让我臭你都困难得很。” 郭大路道:“王动也是你的朋友,你为什么不去臭臭他?” 王动笑道:“能臭我的话已经被你说光,还用得着别人开口么?” 郭大路也笑了,走过去拍了拍燕七的肩头,道:“这次你又溜到哪里去了?” 燕七道:“我……我出去逛了逛。” 他好像很不喜欢别人碰到他,每次郭大路碰到他的时候,他都好像觉得很不习惯,这也许因为除郭大路外也很少有人去碰他。 只要看到他那身衣服,别人已经连隔夜饭都要呕出生籽。 郭大路道:“你到哪里逛去了?” 燕七道:“山下,城里。” 郭大路道:“那地方有什么好逛的?” 燕七道:“谁说没有?” 郭大路道:“有?” 燕七道:“昨天晚上你岂非就看到个提着两个篮子的大美人么?” 郭大路道:“今天晚上你看到了什么?” 燕七道:“杀人。” 郭大路悚然道:“杀人?谁杀人?” 燕七道:“棍子。” 郭大路道:“棍子杀人?杀的是谁?” 燕七道:“有嫌疑的人。” 郭大路道:“谁是有嫌疑的人?有什么嫌疑?” 燕七道:“棍子要找的人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是十年前到这里来的,所以凡是十年前才搬到这里来的男人都有嫌疑,都可能是凤栖梧。” 郭大路道:“凤栖梧是谁?” 燕七道:“凤栖梧就是棍子要找的人。” 林太平忽然道:“你说的风栖梧,是不是‘鸡犬不留’凤栖梧?” 燕七道:“就是他。” 郭大路笑道:“名字如此风雅的人,怎么起了个如此难听的外号?” 燕七道:“因为他一下手就非把人家偷得精光不可,有时连一文钱都不替人家留下,有的人被他偷的倾家荡产,只有自己上吊抹脖子,所以他虽然没有杀过人,但被他逼死的人却不少。” 林太平道:“听说这人不但心黑手辣,而且视钱如命,偷来的钱自己也舍不得花。” 郭大路道:“莫非他将偷来的钱全都救济了别人,做了好事?” 燕七道:“这人平生什么事都做过,就是没做过好事。” 郭大路道:“那么他的钱到哪里去了?” 燕七道:“谁都不知道。” 郭大路沉吟了半晌,道:“城里有这种嫌疑的人一共有多少?” 燕七道:“本来就不多,现在就更少。” 郭大路道:“棍子已杀了几个?” 燕七道:“五六个、六七个。” 郭大路瞪眼道:“他杀人,你就在旁边看着?” 燕七道:“现在我连看都懒得看了。” 郭大路瞪着他,忽然跳起来冲了出去。 王动叹了口气,喃喃道:“为什么自从认得他之后,我总是非动不可呢?” 郭大路虽然不胡涂,却很冲动。 他本来应该先问问燕七:“棍子杀的究竟是些什么人?” 他没有问,因为他知道棍子杀的也决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他很明白,却还是忍不住要冲动。这虽然并不是种好习惯,但至少也比那些心肠冷酷、麻木不仁的人好得多。 (三) 黑衣人也有种习惯––他永远不愿走在任何人的前面。 这当然不是因为他谦虚多礼,只不过因为他宁可用眼睛对着人而不愿用背。 现在他就走在棍子和金狮子身后。 他们对他倒放心的很,因为他们知道他的剑是决不会从人背后刺过来的。 他虽然用黑巾蒙住了脸,但却比很多人都要面子的多。 长街很静,只有三两家的窗户里,还燃着暗淡的灯火。 走到街左边的第四家,他们就停住了脚。 这屋子也和城里别的人家一样,建筑得朴实而简陋,窄而厚的门,小而高的窗子,昏黄的窗纸,昏黄的灯光。 门窗都是紧紧关着的。 金毛狮沉声道:“就是这一家?” 棍子点了点头。 金毛狮突然飞掠而起。他身材虽魁伟,行动却极灵便,轻功也不弱,脚尖在屋檐上轻轻一点,便已掠过屋脊,瞧不见了。 棍子回头瞧了那黑衣人一眼,才厉声道:“这是公家办案,居民闭户莫出,否则格杀勿论。” 话未说完,屋子里的灯已熄灭。 只听“砰”的一声,显然有人撞破了后面的窗子,向夺窗而逃。 只可惜金毛狮早已防到了这一着。 只是一阵惊呼。 金毛狮低咤道:“往哪里去。” 接着就看到一条人影上了屋脊,轻功虽不在金毛狮之下,身材却瘦小的多,四下略一逡巡,就向东南方飞掠了过去。 棍子没有动。 黑衣人似乎也没有动。 但是忽然间,他已经上了屋脊,挡住了那人影的去路。 那人影一惊,双拳齐出。 黑衣人似乎没有出手。 但忽然间,出手打的人已从屋脊上滚了下来,跌倒街心。 棍子这才慢慢的走了过去。背负着双手,低头瞧着他。 寒风凄厉,天地肃杀。 他一双眼睛在冷夜中看来像两把锥子。 结了冰的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