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人自然就是荆无命和上官金虹。像他们这样的人,世上也许还找不出第三个。 江湖中声名最响,势力最大,财力也最雄厚的“金钱帮”帮住所竟如此粗陋,生活竟如此简朴。这简直是谁也无法想象的事。 因为金钱在他眼中只不过是种工具,女人也是工具。世上所有的享受在他眼中都是种工具,他完全不屑一顾。他唯一的爱好就是权力。权力,除了权力之外,再也没有别的。他为权力而生,甚至也可以为权利而死: 静。除了翻动书册时发出的“沙沙”声之外,就没有别的声音。灯已燃起。他们在这里,已不知工作了多久,站了多久,只知道窗外的巨已由暗而明体性原则、社会性原则和实践性原则;怎样正确区分现象与上官金虹手没有停,也没有抬头。 荆无命道:“谁?” 门外应声道:“一七九。” 荆无命道:“什么事?” 门外人道:“有人求见帮主。” 荆无命道:“是什么人?” 门外人造:“他不肯说出姓名。” 荆无命道:“为什么事求见?” 问外人道:“他也要等见到帮主之面时才肯说出来。 荆无命不说话了。 上官金虹忽然道:“人在哪里?” 门外人造:“就在前院。” 上官金虹手未停,头未抬,道:“杀了他!” 门外人道:“是。” 上官金虹突又问道:“人是谁带来的?” 门外人道:“第八舵主向松。” 上官金虹道:“连向松一齐杀1” 门外人道:“是。” 荆无命道:“我去!” 这两字说出,他的人已在门口,拉开门,一闪而没。要杀人,荆无命从不落后,何况,向松号称“风雨流星、一双流星睡在“兵器谱”中排名十九,要杀他并不容易。来找上官金虹的是谁?找他有什么事?上官金虹竟完全不在意,这人竟连一丝好奇心都没有。 这人实在已没有人性。 他的头还是未抬,手还是未停。 门开,荆无命一闪而入。 上官金虹并没有问“死了么?” 因为他知道荆无命杀人从不失字。: 他只是说:“去!向松若未还手,送他家属黄金万两,向松若还手,灭他满门。” 荆无命道:“我没有杀他。” 上官金虹这才霍然抬头,目光刀一般瞪着他。 荆无命面上毫无表情,道:“困为他带来的人,我不能杀,” 上官金虹厉声道:“世人皆可杀,他为何不能杀?” 荆无命道:“我不杀孩子。” 上官金虹似也怔住,慢慢的放下笔,道:“你说,要见我的只是个孩子?” 荆无命道:“是。” 上官金虹道:“是个怎么样的孩子?” 荆无命道:“是个残废的孩子。” 上官金虹目中射出了光,沉吟着,终于道:“带他进来!” 居然会有孩子来求见上官金虹,这种事简直违上官金虹自己都无法相信——这孩子若非太大胆,就是太疯狂。 但来的确是个孩子。 他脸色苍白,几乎完全没有血色。 他目中也没有孩子们的明亮光采,目光呆滞而深沉。 他行走得很慢,背也是佝偻着的。 这孩子看来就像是个老人。 这孩子竟是龙小云。 无论谁见到龙小云这样的孩子都忍不住要多瞧几眼的。 上官金虹也不例外。 他的目光就像是刀锋般射在龙小云脸上。 无论谁见到上官金虹这种锋利逼人的目光,纵不发抖,也会吓得两腿发软,说不出话来。 龙小云却是例外。 他慢慢的走进来,躬身一礼,道:“晚辈龙小云,参见帮主。” 上官金虹目光闪动,道:“龙小云?龙啸云是你的什么人?” 龙小云道:“家父。” 上官金虹道:“是你父亲叫你来的?” 龙小云道:“是。” 上官金虹道:“他自己为何不来?” 龙小云道:“家父若来求见,非但未能见帮主之面,而且逐可能有杀身之祸。”上官金虹厉声道:“你认为我不会杀你?” 龙小云道:“三尺童子,性命早已悬于帮主指掌之间,帮主非不能杀,乃不屑杀!” 上官金虹面色居然缓和了下来,道:“你年纪虽小,身体赢弱,胆子倒不小。” 龙小云道:“一个人若有所求,无论谁的胆子都会大的。” 上官金虹道:“说得好。” 他忽然回头向荆无命笑了笑,道:“你只听他说话,能听得出他是个孩子么?” 龙小云虽然垂着头,却一直在留意着他们的表情,对这两人之间的关系似乎很感兴趣。 上官金虹终于开了口,缓缓道:“不说话,是你最大的长处,不听人说话,却可能是你的致命伤。” 荆无命这次索性连话都不说了。 又沉默了很久,上官金虹才口过头,道:“你们求的是什么事?” 龙小云道:“每件事都有很多种说法,晚辈本也可将此事说得委婉些,但帮主日理万机,晚辈不敢多扰,只能选择最直接的说法。” 上官金虹道:“很好,对付说话嗜嗓的人,我只有一种法子,那就是将他的舌头割下来。” 龙小云道:“晚辈此来,只是要和帮主谈一笔交易,” 上官金虹道:“交易?” 他脸色更冷,缓缓道:“以前也有人和我谈过交易,你可愿知道我对付他们的法子?” 龙小云道:“晚辈在听着。” 上官金虹道:“我对付他们,也只有一种法子,乱刀分尸!” 龙小云神色不变,淡淡道:“但这交易却和别人不同,否则晚辈也不敢来了。” 上官金虹道:“交易就是交易,有何不同?” 龙小云道:“这交易对帮主有百利而无一害。” 上官金虹道:“哦?” 龙小云道:“帮主威镇天下,富可敌国,世上所有的东西,帮主具可予取予求。” 上官金虹道。“确是如此,所以我根本不必和别人谈交易。” 龙小云道:“但世上还是有样东西,帮主未必能得到。” 上官金虹道:“哦?”、 龙小云道:“这样东西本身价值也许并不高,但在帮主说来,就不同了。” 上官金虹道:“为什么?”龙小云道:“因为世上只有得不到的东西,才最珍贵。” 上官金虹道:“你说那是什么?” 龙小云道:“李寻欢的命!” 上官金虹冷漠的目光突然变得炽热,厉声道:“你说什么?” 龙小云道:“李寻欢的命已在我们掌握之中,只要帮主愿意,晚辈随时可将他奉上。” 上官金虹又沉默了下来。 过了很久很久,等到他炽热的目光又冷漠,他才淡淡道:“李寻欢何足道哉,我根本就从未将他放在眼里。” 龙小云道:“既是如此,晚辈告退。” 他再也不说第二句话,长胀一揖,转过身走了出去。 他走得很馒,却绝未回头。 上官金虹也没有再瞧他一眼。 龙小云慢馒的走到门口,拉开了门。 上官金虹突然道:“慢着。” 龙小云目中露出一丝得意之色,但等他回过头时,目光已又变得恭谨而呆滞,躬身道:“帮主还有何吩咐?” 上官金虹并没有看他,只有凝注着案前的烛火,缓缓道:“你想以李寻欢的命来换什么?” 龙小云道:“家父久慕帮主声名,只恨无缘识荆。” 上官金虹冷冷道:“这是废话,我只想听你要求的是什么?” 龙小云道:“家父但求能在天下英雄面前,与帮主结为八拜之交。” 上官金虹目中突又射出怒火,但瞬即平息,淡淡道:“看来龙啸云倒也不愧是个聪明人,只可惜这件事却做得太笨了。” 龙小云道:“这种做法的确很笨,但最笨的法子,往往最有效。” 上官金虹道:“你有把握这交易能谈成?” 龙小云道:“若无把握,晚辈何必冒死而来?” 上官金虹道:“龙啸云只有你这一个独子,是么?” 龙小云道:“是。” 上宫金虹道:“既是如此,他就不该要你来的。” 龙小云道:“这只因若是换了别人前来,根本无法见到帮主之面。” 上官金虹道:“你们本是交易的买主,但你一来,情况就变了。” 龙小云道:“帮主认为可以用我来要胁家父,逼他交出李寻欢来?” 上官金虹道:“正是如此。” 龙小云突然笑了笑,道:“帮主素有知人之明,但对家父,却看错了。” 上官金虹冷笑道:一难道他宁可让我杀了你,也不肯交出李寻欢?” 龙小云道:“正是。” 上官金虹道:“难道他不是人?” 龙小云道:“是人,但人却有很多种。” 上宫金虹道:“他是哪一种?” 龙小云道:“家父和帮主是同样的一种人,为了达到目的,不择一切手段,也不惜牺牲一切。”: 上官金虹的嘴闭上了,闭成一条线。 过了很久,他才缓缓道:“近二十年来,已没有人敢在我面前说这种话了。” 龙小云道:“就因为帮主是这种人,是以晚辈才敢说这种话,才能打动帮主这种人。” 上官金虹盯着他,道:“我若不答应,你们难道就要放了李寻欢?” 龙小云道:“是。” 上官金虹冷笑道:“你不怕他杀了你们复仇?” 龙小云道:“他是另一种人,绝不会做这种事的。” 他笑了笑,接着道:“他若会做这种事,遭遇也不会有今日悲惨。” 上官金虹厉声道:“你们纵然放了他,又怎知我不能亲手杀他?” 龙小云淡淡道:“小李飞刀,例不虚发。” 上官金虹道:“你认为连我也躲不过他的那一刀?” 龙小云道:“至少帮主并没有十分的把握,是么?” 上官金虹道:“哼。” 龙小云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以帮主现在的身份地位,又何必冒这个险?” 上官金虹的嘴又闭上” 龙小云道:“何况,家父武功虽不甚高,但声望地位,心计机智,都不在别人之下,帮主与他结为兄弟,也是有利而无害的。” 上官金虹又沉默了半晌,忽然问道:“李寻欢也是他的兄弟,是么?”龙小云道:“是。” 上官金虹冷笑道:“他既能出卖了李寻欢,又怎知不会出卖我?” 龙小云道:“因为帮主不是李寻欢。” 这种话说得很简单,也很尖锐。 上官金虹突然纵声而笑,道:“不错,龙啸云就算有胆子出卖我,也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龙小云道:“帮主答应了?” 上官金虹骤然顿住笑声,道:“我怎知道李寻欢已在你们掌握之中?” 龙小云道:“只要帮主发出请贴,邀请天下英雄来参与家父与帮主结拜之盛典……” 上官金虹道:“你认为他们敢来?” 龙小云微笑道:“来不来都不重要,只要大家知道这件事就行了。” 上官金虹笑冷道:“你考虑得倒很周到。” 龙小云道:“这件事帮主也许还要考虑,晚辈就落脚在城中‘如云客栈’,等候帮主的消息。” 他慢慢的又接着道:“只要帮主请贴发出,有人收到,晚辈随时都可将李寻欢带到帮主这里来。” 上官金虹道:“带到这里来……哼,你父子只怕还没有这么大的本事。” 龙小云道:“这点晚辈自然也知道,连少林寺心眉大师和田七爷都做不到的事,晚辈自然更做不到了,只不过……” 上官金虹道:“不过怎样?” 龙小云道:“一路上若有荆先生护送,就可万元一失了。” 上官金虹沉吟着,还未说话。 荆无命突然道:“我去。” 龙小云面上初次露出喜色,一揖到地,道:“多谢。” 上官金虹又默然良久,忽然问道:“你武功已被废,永难复愈,下手的人是李寻欢?” 龙小云苍白的面色一下子又变为铁青,垂下头,道:“是。” 上官金虹盯着他的脸,一字字问道:“你恨他?” 龙小云的拳已握,沉默了很久,终于又回答了一个字:“是。” 上官金虹道:“其实你非但不该恨他,还该感激他才是。” 龙小云愕然抬头,道:“感激?” 上官金虹冷冷道:“若非他已废去你的武功,今日你已死在这里。” 龙小云的头又垂下。 上官金虹道:“你小小年纪,已如此阴沉狠毒,不出二十年,就可与我争一同之雄长,若非你已残废,我怎么能放过你?” 龙小云紧咬着牙,牙根已出血。 但他的头始终未曾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