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微微闪烁,辛捷移动身躯,到一个突出岩百的后面潜着,心潮起伏不定,脑海中万念齐集。 海天双煞来得近了,焦化、焦劳两兄弟似乎也走得十分地疲乏,辛捷几乎可以闻见那沉重的呼吸声。 蓦然,辛捷心念一动,飞快的拔开那玉瓶,单手提着向外撒去,碧玉断肠液随着他手臂转动,也整整齐齐的撒在洞前布下一个半圆。 断肠毒液碧绿的水汁在天空中划过,轻落沙土上,仍然发出一点淡淡的绿光,在黑夜中,并不怎样显明。 辛捷毫不停滞,抬手拾起两块拳大的石子,在一块上面撒下一些毒液,准备下一步的工作。 天残,天废两兄弟作梦也想不到这等荒偏的地方,正有一个生死对头虎视眈眈的望着他们,只可惜他功力未复,否则早已跳身出来拼命了。两人仍是一路笔直走来,到是洞中的辛捷紧张的出了一身冷汗呢。 更近了,丑恶可厌的面孔在黑暗中更是森森可怖,辛捷默默呼道:“望父母在天保佑,让孩儿保得一个时辰,困住这两个畜生。” 海风频频吹着,海天双煞来得更近了—— 辛捷不敢用手触及那已带有毒液的石子,用鞋尖找一块没有沾有毒汁的地方向上一挑,右手观得清切,另一块石子破空发出。 辛捷虽然功力未复,但暗器手法准头仍在,只闻“嗒”的一声清响,那带有断肠毒液的百子被后发的石子准确的击上,刚刚要往下坠的驱势被一击之下,再往前平平放出二三丈远,落在地上。 辛捷嘘了一口气,闪身在石壁之后。 辛捷是何等手法,那石子一分不差的浇在早先所布的一个圈子毒线的后面五寸左右。 海天双煞如此功力,哪会不闻那石儿坠地之声,他俩可是跑了大半生的江湖,哪会不知这乃是江湖上所谓“投石问路”的方式?两人一惊,齐忖道: “难道如此穷荒极僻的海岛上仍有武林人士?” 他俩虽是吃惊,但两人平日纵横江湖,性格强悍,哪里把这什么“投石问路”放在心上,天残焦化身体一掠,已到洞口闪眼一瞥,并不见人影。 辛捷贴墙而立,眼睛瞪得大大的,暗中向那海天双煞打量。 焦化一瞥不见人影,不由一怔,俯身一瞧,只见半丈以前一颗石子赫然在目,显然是刚才来人用来问路的。 焦劳等着不耐,也掠过来观看,辛捷身子靠在石壁上,这份紧张可得够瞧的。 海天双煞目不转睛的注视洞口,也不时扫石子一眼,辛捷急忖道: “千万不要让两个老魔头看出破绽才好……” 也许是由于心理作用的原故,这时刻里,他倍觉那石子,那毒液发出一种刺目的绿光,海天双煞此等经验,没有不发现的理由,但定下心来看时,那不过仅是一丝淡的绿影,以辛捷此等眼力,也仅隐隐辨出。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辛捷知道这个防线若是被敌人看出,只不过一跨出之间,越过毒圈和石子,便能安然无悉,不由心中愈急,只见焦化沉吟一会,蹲下身子,伸手去拾那带毒的石子。 辛捷一身智计,这石子是有意发出,落点在那毒线后五六寸,若是有人想拾检,非得踏在毒线上不可,否则便够不上地位,海天双煞不能例外,焦化伸手试试地位,便知须要上前,于是微微移动身子…… 昔年黄丰九豪横行神州,屠毒大江南北,江湖上白道人士不只一次要围剿为首的两个魔星“海天双煞”,由此也锻炼成“海天双煞”的防人之心。平日路过,就是草木一动,飞鸟一鸣,也要追究其理,尤其是耳目失聪的天废焦劳更是特别心细,也就是因此,他俩不知闯过多少险关,逃过多少生命之险。 本来,有人投石问路虽不是什么平常的事,也用不着如此紧张,但两人生性猜疑,不肯轻易放过。 一分一分,焦化的手接近那石子,他自然的再移动一下,正好移动在那条毒线上面。 洞中的辛捷,紧紧的咬着自己下唇,心情紧张之极。 蓦然,焦劳突地伸手一抓,看模样是要抓回那已中计的焦化—— 辛捷大吃一惊,以为他已窥破鬼计,急得一身冷汗有若泉涌,伸手上下一阵乱摸,蓦然触及那本金一鹏一生心血的毒经,心念一动,不管三七二十一,摸出来一下掷将出去。 本来,焦劳伸手欲抓焦化,只不过想叫他不要太忙,打算先也采用“投石问路”的方式,反问洞中有否人迹。他想叫兄长把那石子拾起打入洞中,去探虚实,但辛捷叫作“作贼心虚”,误解他的意思,慌忙掷出一本毒经,也许果真是辛九鹏夫妇在天之灵保佑,辛捷这一着可真碰上了。 辛捷的本意原是想要用毒经来诱惑双煞,急动夺书之念,而中毒受伤,这本是很渺茫的事,但他可不知到黄丰九豪之首“海天双煞”一生引力量遗憾的乃是不能有一身毒术,是以他们往往动手杀人非得真枪真刀不可,不能像毒君金一鹏一样杀人不见血。 他们大半生的时间在江湖上混,极想寻找一部毒经,但却始终不能如愿,如今他们假如看见辛捷掷出的这本毒经,真不知要如何欢天喜地了。 “拍”的一声清响,毒经落注地上,在寂静的夜里,这一声响声,传出老远去。 天残焦化机警的往后一退,打量落出来的是什么东西,他一只即将沾上毒液的脚,却也因此退回—— 洞中仍是静寂寂的,可是,却有一本书飞了出来。 “海天双煞”到底是够机警的,两人一左一右斜斜穿开,以防洞口有什么暗器之类发出。 焦化冷然哼了一声,用比鬼哭还难听的声音叫道:“洞中是哪位朋友?是‘合字’上的朋友,有种献出来露了面,就凭咱们兄弟难道还不够资格接待么?” 他果然是道地绿林人物,出口便是江湖切口,洞中辛捷并不理会,却暗悔自己心急,假如一计不成,又赔上这部毒经,可算是“偷鸡不着蚀把米了”。 “不见棺材不流泪,朋友,咱们闯了?” 他口头如此说,脑子可不作如此想,打一个手势给焦劳,叫他暗暗跑到洞口去察看。 焦劳和焦化心意早通,一声不响,掠到洞前,蓦然,他瞥那本落在地上的书的桑皮纸面上,端端正正的刻划着两个了—— “毒经”。 这两个字乃是焦化焦劳兄弟几十年来梦寐以求的,竟然在这荒僻的海马上发现,他不由一阵狂喜,掠了过去,打一个手势给焦化,伸手便拾。 焦劳五官不全,性情冷漠而异于常人,虽然机智过人,但是却是神经恍忽,一旦有急大事件发生,总是不能控制自己,他这时刻里早就忘了提防,伸手拾起。 焦化到底不同,高声叫道:“不忙——” 但他忘记弟弟乃是耳聋之人,一顿足,身体有如一支箭掠到弟弟焦劳身边,看见那毒经端端就在眼前,心神一阵狂喜,顾不得再阻挠胞弟,但他却顾虑较多,一面去拾毒经,一面还劈空打出一掌,向洞中虚虚遥击,以防有什么毒汁。可笑他俩一时聪明,到头来仍是不能把握自己,而中了辛捷的毒计—— “拍”,四只脚一齐端立在毒液所布的圈圈上面。碧玉断肠之毒天下无双,毒性之烈,使得两人脚上的鞋立刻破烂而沾到脚上,海天双煞陡然醒悟,他们已知中了对方的毒,由于不麻不痒的感觉,知道这毒性非浅,他们连检验毒伤的功夫都没有,立刻盘膝动用内功,那本梦寐以求的“毒经”,只差两寸便落入手中,仍然静静的落在地上,海风吹拂过,翻开封面又落下,发出“律律”的轻声。 黑暗里,洞中辛捷瞪着眼直到双煞中毒而倒,才放心的吁了一口气,安然一笑,盘在地上也开始用内家功夫去治疗那仍然没有痊愈的伤势—— 洞外洞内盘坐着三人,都是举世高手,而且,他们之间又有着不共戴天的血仇,这样的巧事,难道是老天有意安排好了的吗? 到这里,笔者似乎应该补述一笔“海天双煞”为何会到这穷荒极僻的地域来的原因—— 当年,关东九豪第一次解散之日,双煞心灰意懒的来到这个岛上,把这个岛做为老家,不断的精研武学。 他们虽然屡遭挫折,但在这岛上生活久了,雄心又发,终于出岛再整旗鼓。 然而,这一次更是有如昙花一现,在拦阻辛捷一战中,九豪几乎全军覆没!虽然,他们把辛捷毁了(他们以为如此),但也没法在江湖上立足。 等到辛捷在奎山无为厅上声威大振,他们获知花了如此代价辛捷却并没有死去,而且听传说,辛捷的功夫更是增加。 这个消息给双煞带来更大的打击,他们是绝望了,他们想到假如辛捷这次再来报仇,他们可不是对手了。 求生的欲望,使他俩立刻解散关中九豪,在百无去处之下,他们决意到这荒岛老家上来,却是冤家路窄,他们千方百计躲避的辛捷,也正在这里! 三更时分,天色仍然是那么黑,布满了星斗。 一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辛捷胸中了然,内伤完全痊愈,他微微提一口气,在体内完成最后一次圆满的运行,踌躇满志的走出山洞,斜眼睇那海天双煞,仍然盘膝而坐,辛捷知道,他们的功力,仅能把毒性逼住,而不能自疗,虽然,断肠毒性已是大变而弱。 辛捷缓缓坡到双煞前面,拾起那本致双煞于绝地的毒经,心中忖道: “毒经,又是毒经,救了我一命。” 辛捷把毒经收入怀中,双手扬起,在双煞顶心疑了疑,一掌便自拍下。 忽然,一个念头闪过心头,他忖道:“这样子,我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打死这两头畜生,但这并非正大光明的手段,我辛捷怎能采用,嘿,这断肠毒性大变,只消用海螺肉便能解得,我何不把他们的毒性解去,再用真功夫去拼命,反正我的功夫足以胜得两人。” 心念既定,收回拍下的手,几个起落,掠到海边,捕捉十多个海螺,耐耐烦烦地把肉拖出,拿去放在双煞面前叫道:“喂,吃了这个便能解毒。” 双煞虽然中毒,神智仍清,他们想不到洞中竟是他们到处躲避的辛捷,自份必死,但见辛捷想下手又不下手,倒以为辛捷有意要凌辱自己,他们平日凌辱人,到头来要道人凌辱,心中怒极,见辛捷忽又拖出螺肉给自己吃,真不能断定辛捷是什么意思。 辛捷见他们迟迟不肯吃下,冷冷道:“辛捷是何等人物,岂能拿毒食相害,这玩意可以解毒哩——”说着把肉递着,站在一旁。 双煞见他说得真切,一齐吃下海螺肉。 辛捷冷然道:“我就在这儿等你伤好了以后来个算总帐——” 双煞心知今日不能苟免,不如拼拼可能尚有一线生机,不再答腔,一同用功。 海螺肉果能解毒,不到半个时辰,焦化已是毒素尽去,看看辛捷,坐在自己身前约莫两丈地地方监视着自己,虽是盘膝用功,但一双神目不时闪来闪去,注视双煞,像是猫儿守候老鼠一样。 焦化不由怒极而叫道:“姓辛的,要战便战——” 辛捷冷冷接口道:“吵什么,你的小畜生弟弟还没有好呢?” 焦化愈怒,长声道:“好!好——” 他一时怒声口结,只“好!好!”接不下去。 辛捷不去理他,蓦然立起抽出长剑道:“千里迢迢,姓焦的你们赶来送死,今日之事,我辛某并没有乘人之危,你们死也应无憾——” 他口口声声说双煞必死,倒激起双煞的凶性,焦化冷笑一声,对焦劳望一眼道:“鹿死谁手,只怕未知!” 辛捷点点头,不再发言。 又过顿饭时分,焦劳也己康复,两兄弟并立一起,半丈开外,辛捷抱剑而立,周围的气氛充满着紧张。 天色黑暗,星光点点,夜色苍茫—— 辛捷抱剑默祷:“爸、妈,孩儿今日誓志复仇——” 祷毕长剑一挥,“嗡”的一声,沉声道:“送命来吧——” 海天双煞并不怪辛捷如此狂傲,他们自知今夜之战凶多吉少,但也只得硬着头皮一战。 辛捷长剑有如戟立,脚步一展,清啸一声,当先发动功势。 当年,在龟山顶峰,辛捷曾被双煞联手之下,打下山谷,在荒山丘上,被九豪围攻,也曾重伤垂死,这一次见面之下,不再客气,出手之式,尽是狠毒招式,非取双煞性命而后心甘。 海天双煞不等辛捷长剑攻近,四掌齐齐翻飞,各自动用内家真力,带起了狂啸风声,排空迎击而出。 辛捷冷哼一声,长剑一指,下沉两寸,一式“盘山下水”,“呼”的一声,一股内家剑风自剑尖发出,直撞海天双煞。 同时间里,左手劈出一掌,也自取向双煞下盘。 辛捷内力造诣突飞猛进,一拼之下,双煞顿觉对方力道奇突,不由齐齐退后,而辛捷却仅身子一晃。 辛捷不屑一哼,长剑再举,一式“乍惊梅面”,平削而出。 海天双煞之首天残焦化猛然一曲身形,左右手齐扬,双臂一合,所击部位乃是辛捷腿上“关元穴道。” 同时天废焦劳也自出招,一击之下,打向辛捷左肩。 辛捷招式落空,不再用老,倒退一步,长剑往回一撤,一式“龙角立战”,反击焦化。 三人一招一式,不到盏茶时分,便拆了将近百招。 辛捷越战越勇,长剑愈挥愈快,但见一团光影围着四处闪动,海天双煞渐渐已被逼在剑圈中。 黑暗中,一道光华有如龙飞风舞,看模样,海天双煞已然完全吃亏了,辛捷剑式不停,海天双煞越战越惊,完成处在下风之式。 蓦然,焦化大喝一声,一拳激扬而出。 这一拳焦化乃是想扭转局势,用出了一十二成真力,力道之强,竟微微带有风雷之声。 天废焦劳心意已和焦化相通,焦化长拳才出,焦劳双掌已是一式“双飞掌”,斜飞而出,取向辛挺双胁。 辛捷长剑如虹,一吞一吐,剑式微收,焦化铁拳打出,观得清切,闪出剑圈,长笑道:“怎么样?” 辛捷冷喘道:“再试试看——” 长剑斜斜一划,蓦然变招式,一式“冷梅拂面”斜斜削出,辛捷乃是抱着取敌人性命而后甘心,这一招内力贯注,削出之后,剑气有如惊涛拍击,威势骇人。 辛捷一生性情怪异而倔强,假若人有仇于他,他必以十分报复,何况海天双煞乃杀父母之仇人,他恨之入骨,看着两兄弟一副不堪入目的丑相,越是刀火鹰胸,恨不得把对方两人碎尸万段。 这一式递出焦化大吃一惊,慌忙后撤,长剑一收再刺,用的乃是大衍十式中的“峰回路转”。这一式变化之多,令人咋舌。 海天双煞教领过大衍十式的威力,焦化身不停,再向后退。 辛捷长剑一领,这一式变得好快,直刺弯为横削,焦化不防,立刻便要受伤,焦劳大大吃惊,叫足真力,一掌打出,拳风激荡,空气发出鸣鸣之声,好不惊人。 辛捷陡然觉得剑上好像被千斤锤打得偏一偏,准头失去,心中也暗惊那焦劳掌力之重。 焦化之危既解,双掌“双龙出海”,并击而出,辛捷蓦然身体一仰,双足连抬,踢向焦化下盘,焦劳配合哥哥攻势,双拳再击,辛捷身子不稳,不能硬接,后退收招。 一连两次,攻势尽被那五官不全的废人破坏,不由大怒,一剑斜斜飞起,打向焦化心口。 焦劳两次得逞,铁拳再扬,猛烈一击。 辛捷冷冷一哼,左手一挥一式“空空拳招”中的“万泉飞空”把焦劳万斤力卸到一边,焦劳身躯不稳,冲前数步。 辛捷恨透这家伙,长剑一转,一式“倒引阴阳”,反手削出。 焦劳重心一失,脚跟不稳,敌剑已然攻近,立刻就得丧命。 三丈以外焦化援求不及,只得空自着急。 焦劳生性骡悍,见自己性命难保,不由生出同归于尽的想法,说时迟,那时快,天废焦劳右手猛然一引,护住顶门,左手不顾敌剑,一拳对辛捷长剑上打出。 辛捷剑刺如风,但闻“察”的一声,天废焦劳有口难言,那发不出声的哑巴腔子硬生生由于剧痛的原故,“哑”的凄凄一吼,一条左臂已然被辛捷斩断。 紧接着,“托”的一响,辛捷在百忙中避去焦劳拼命的一拳,那一拳中心而人,“托”的打在辛捷长剑剑鄂上。 辛捷但觉对方力道好大,手心一热,长剑几乎脱手而飞,铁腕一挫,力持长剑,但闻“托”的一声,精钢制的剑鄂,齐柄而折,可知这一拳好不惊人! 辛捷剑式不停,反手一撩,焦劳提觉左脸一凉,一支仅有的左耳被削去。辛捷咬牙切齿道: “你也有今天——” 剑子一抖,分心而刺。 这一切一切都在极短的一瞬间完成,天残焦化身体才到,辛捷一剑已然分心直入,在天废焦劳的身体上留了一个透明窟窿。 可怜焦劳一生作恶,到头来仍在仇人剑下伏诛! 焦劳好不强悍,临死犹恶,右掌临空盲目一击,只击在地上,石屑漫天纷飞,烟雾迷漫。 天残焦化不去救援,眼见胞弟伏诛,自忖难与匹敌,乘着辛捷被漫天石沙迷蒙之际,反身逃走。 辛捷何等功力,耳闻八方,已知焦化要逃,足尖点地,腾空掠出那漫天灰沙,瞥目之下,见那天残焦化已逃在五丈以外。 所谓天道不爽,无巧不巧,焦化一时心急忘记刚才中毒的情形,竟不提防地上的断肠毒圈,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天残一脚正好踏在毒液上,身子一阵摇摆不定,毒性已然内侵。辛捷仰天凄呼道: “爸、妈,看——” 说着长剑脱手而飞,把再度中毒的焦化贯心顶在地上。关中九豪之首——“海天双煞”终于在这穷荒极僻的海岛上了结他们罪恶的一生! 蓦然,一阵海风吹来,把辛捷的凄呼声音传至遥远的天边,月儿,星星,清风,它们似乎也在为孤子泣血锥心的凄呼而流泪—— 良久,辛捷缓步上前,擦的一声拔出了尸体上的长剑。 他对地上的两具尸体瞧都不瞧,却仰首望着黑沉的天际,夜风中,微微星光下,他白析的脸孔更加白了。 起初,他脑中乱极,像是万头千绪,却又似一片空白。渐渐的,那些零乱的影子都成了完整的形像,一一从他脑海中飘过—— 那是多么的深刻,多么的清新,就像昨天发生的一样,云南,昆明,滇池,辛家村…… 母亲赤裸地在寒风中受着惨绝人性的侮辱,那眼中所流露的绝望和羞怒……父亲紧咬着牙,颤抖的手抚在他的头上,牙根鲜血从牙缝中丝丝渗出……然后,死在仇人掌下…… 这一幕一幕,有条不紊地闪过辛捷的心,辛捷心中有如怒涛汹涌般起伏不停,但他的脸上却漠然得有如一张白纸。 他脸上两行清泪缓缓地流了下来,一滴一滴落在胸前,襟上顿时湿了一片。 他像一尊石像一般,保持这样的姿势至少半个时辰之久—— 然而他的心中,这刻儿已足足过了二十年! 辛挺平日除了在吴凌风面前,总是阴沉而内向,感情深藏,这此日子来他似乎对父母的大仇已是忘怀,直到这时,他手刃了海天双煞,那隐藏在心深处的感情一并爆发出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喉咙中发出低沉的声音:“爸、妈,孩儿替你们报仇了——” 那眼泪如泉水般涌出,滔滔不绝。 忽然,他低声唱了起来: “南岛烈烈,飘风发发,民莫不杀,我独不害! 南山律律,飘风弗弗,民莫不杀,我独不卒!” 他反复地唱着,声调愈来愈高,真如杜鹃泣血,巫峡猿啼。 “拍!”一声,惊破沉寂的夜,也惊醒了痴然的辛捷,他低头一看,手中长剑已被他折为两截,左手执着剑身,右手只剩了一个柄儿。 他的双臂缓缓了下来,砰的一声,剑身和剑柄一齐在地上,他瞧都不瞧,转身就走—— 不消两三起落,他的影子已消失在重重的黑暗之中。 岛上,静静的躺着也曾横行一世的“海天双煞”,在这荒岛上,只有海水,浪花和平沙陪着两个罪恶的灵魂,如果还要说有,那便是曾致他们于死地的断肠毒液—— 海岸上,辛捷高扬起帆,一舟轻轻滑出海岸,当天边最后一颗星熄灭时,小舟只在模糊的地平线上现出一点影子。 黎明了,天际现出一丝曙光—— 宁波,黎明—— 金黄色的朝阳,照在港弯中,微微的波涛掀起一个个金色的尖儿。 晨风吹来一股咸湿而略带腥味的海的气息,出港的船舶上梢公们吆喝之声此起彼落,不绝于耳。自古就是东南沿海的大港,最近由于港口水浅及泉州的兴起,已逐渐显得不及以前繁荣了。 当年意大利人马可勃洛在元朝做官,回国后所撰的“东方见闻录”中曾夸宁波日集云帆千余,为世界第一大湖,这话虽然有点过份,但宁波却是当时水运的大站。 正当大伙儿出港的时候,一只落了帆的小船悄悄划了进来,那小船好生古怪,靠了岸之后,一个青年儒生走了出来,船上就再没有人了,空荡泊在那儿,那青年儒生像是毫不理会那小船,独个儿直走上岸。 港弯后面就是山坡,那青年一袭布衫,连行李包都没有一个,却径直往山坡上走去。 翻过山坡,进得谷中,只见一片林木葱郁,与港口码头上那种热闹之景大不相同。 那青年略微驻了驻脚,仰头看了看天色,朝阳下照着他挺秀的身材宛如玉树临风,白晰的脸上微带着一丝忧色。 天上白云变幻无际,他轻叹了一声,自语道:“辛捷啊,天地这么大你到哪里去寻菁儿呢?” 但是立刻,他脸上变为坚毅之色,他暗道:“菁儿为了我可以三番四次地舍命相助,难道我辛捷这点事就畏难了么?就是走遍三江四海我好歹也得寻着她。” 他继续前进,背脊挺得笔直地。 没有多久,他又驻足了,原来是远处传来一阵古怪的啸声,那啸声轻微得很,混在山风中简直分辨它不出来,但它才发出,他就驻足倾听了,这种功力和机警,当真说得上登峰造极的了。 他微辨了辨发声的方向,身子一转,借着这一扭之间,身子竟然腾空飞出三、四丈,姿势美妙已极。 不消几个起落,他已接近了发声之处,他猛然停住,那么大的冲劲在他双足曼妙地一荡之间全部消于无形,连地上尘土都不曾扬起。 他猱身跃上一棵大树,俯视下去—— 这一看,几乎令他欢呼出声—— 只见下面一个少年正在练习拳脚,那啸声竟是从他挥动双拳之间研发出的,只见他上下飞舞,身子轻灵之中自令人有一种稳重的感觉,这时他转过身来,显出一张俊美绝伦的脸孔,正是吴凌风哩! 辛捷在树上强忍住欢呼,心中暗喜道:“大哥自服血果后,功力猛进,一月来不见,他功力有不少进益,这等绝世轻功除非是我,中原只怕还我不出第二个呢。” 这时吴凌风手上招式愈练愈强,忽然一转身呼地劈出一掌,激出漫天砂尘,他双足一错,一晃身又是一掌劈出,发出呜呜怪响,显然力道比第一掌还要强,他掌势未竟,身子一转,又是一拳当胸推出,呜呜怪响越趋尖锐,拍的一声,远在丈外的一棵碗口松树竟然应声而折。 他停下了手,偏头想了想,悄声道:“一月来,我这‘开山三式’似乎进步不少,只是第二招‘愚公移山’转到‘六丁开山’时似乎真力不如其他几招那么顺和,大概是功力不济的原故吧——嗯,我得好好练练,不然将来和捷弟一比,可差得远了——” 忽然树上传出笑声,一个清亮的声音:“嘱,我也要多多练习,不然将来和大哥一比差得远了——” 凌风一听,惊喜过望,大叫一声:“捷弟!” 声犹末了,辛捷已如一片枯叶飘落在眼前。 凌风见他口角带笑,正待发话,辛捷忽然大喝一声:“接招!” 当胸一掌劈出,力道之强,令凌风衣袂飘发。 凌风大吃一惊,但本能令他微退半步,左掌一圈一抓,打算消去来势。 哪知一抓之下,抓了个空,辛捷右掌极其飘忽地抹至,五指分张处,正是自己当胸五穴。 凌风不及细思,向左一侧,右掌却从面弧线攻出一式,时间空间都配合得美妙无比,正是“破玉拳”中的绝着——“石破天惊”。 辛捷叫了声:“施得好!”左手一翻,五指齐出,正是平凡大师新近传授的“空空掌法”中的“万泉飞空。” 他这一式正逼得凌风施出“开山三式”中的第一式:“开山导流。” 凌风叫道:“捷弟,你怎么——” 但手上却不容他稍缓,他身子一转,一记劈出,正是开山三式中的“开山导流”。 当他劲力才发,他立刻想到:“对了,必是捷弟方才在树上见我练拳,又听我说话小性子发了,要找我争个胜负,我本非他对手,何必和他争斗?让他占点上风便了。” 电光火百间,他硬硬收回两成力道。 哪知辛捷一晃身绕到他背后,双掌齐发,所取部位极是古怪,迫得凌风只好施出第二式“愚公移山”。 辛捷陡施“诘摩步法”,一晃而退,单掌横飞,正是“空空拳法”中的十一式“空实两无”。 辛捷所取所立的部位,正是“开山三式”最后一式“六丁开山”最有利的地位,凌风毫不思索地被引出第三式! “愚公移山”转为“六丁开山”时,凌风胸前同样觉得真力不畅,却见辛捷并不硬接,只是闪身而进。 正古怪间,辛捷又是“万泉飞空”打来,逼得他再施第一式“开山导流。” 凌风原本聪明绝顶,见辛捷不停引他施这三招,心中猜想捷弟如此必有深意,当下凝神贯注。 果然辛捷又是同样招式引他第二式“愚公移山”。 接着,辛捷还是以“空实两无”引他施出“六丁开山”,但这次辛捷身躯突然在空中一窒—— 本来他“六丁开山”是直胸而出,但这时他不得不猛然倒转真气,斜劈而出,那知砰的一声,力道反而加强,丈外一棵大树叶都不曾晃动一下就应声而折! 而且凌风突然发现原先施到这里胸中那种不畅的现象已全然消失。 他呆得一呆又从“愚公移山”换到“六丁开山”,依样将真气倒转,斜劈而出,果然胸中畅然,而且力道犹大。 他一喜大叫出声,知道辛捷看出自己毛病,故意引自己逢敌改正,心中不禁大是感激,叫道:“啊,捷弟,真该谢你,怎么看出这毛病来的?……” 辛捷笑道:“我也是新近学了平凡上人一套‘空空拳法’才悟出这道理来的,我瞧你‘开山三式’威力量猛,但似乎运气略有不对劲的地方,方才在树上和空空拳法的拳理一对印,就知道啦。” 凌风道:“捷弟你真好福气,连得世外三仙的真传,这一趟必然收获极多吧——啊,我差点忘记告诉你,有一个姓张的小姑娘到处寻你,我告诉她你多半在大戢岛,她就匆匆跑去了——” 辛捷一听跃起丈余,大叫道:“大哥,快,快走——” 说罢转身就跑,凌风叫了一声,也拼力追了上去。 辛吴两人飞奔而前,不消片刻又回到港边。辛捷一看自己驾来的那小船仍泊在那里,只是岸边围了许多人,似乎在看那奇怪的无主怪船。 辛捷一挽凌风手,陡然跃起,嗖的一下越过众人头上,落在舟中,借那冲力把小舟滑出数丈,两桨一扳,已如箭一般出了港弯。 空留岸上的众人惊骇得口瞪目呆! 小舟出了海,辛捷才把自己和菁儿的关系及华夷争斗,无恨生疗毒等说了一遍,最后说到自己大仇已报,凌风不由喜向他恭贺。 但是凌风立刻想到自己大仇未复,还有阿兰也没有寻着,心中一时忧闷起来,不由叹了一声。 辛捷冰雪聪明,拔了两桨,轻声道:“大哥!” 凌风应道:“嗯?” 辛捷低声道:“咱们再回中原第一件事就去寻赤阳、厉鹗、苦庵他们,了一了伯父和梅叔叔的大仇。” 凌风知他安慰自己,心中正是彷徨无依的时候,听到这话一时激动,一把抓住辛捷的肩膀,颤声道:“捷弟,你真好——” 辛捷感情更易冲动,他也握住凌风的手,坚决地道:“大哥,待咱们报了仇,那时,我们兄弟俩仗剑江湖,轰轰烈烈干一番!” 凌风听他说得豪壮,心中愁闷大减,那晓得不知为什么,突然阿兰的面容又清晰地浮在他眼前,他心中猛然一震,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着他—— 辛捷猛一转舵,大戢岛已然在望! 日当正中,光耀入目。 大域岛海岸已到,辛捷和吴凌风双双从小船上走了下来。 忽然辛捷叹了一声,凌风抬头一看,只见一个人从沙滩那面低着头缓缓走来,仔细一看,低声惊叫道:“孙倚重!” 辛捷定眼一看,正是那武林之秀孙倚重。 辛吴二人上前几步,高声叫道:“孙兄,别来无羔?” 那孙倚重抬头看他们,笑了笑,又低头前行,那一笑似乎十分勉强。 辛捷奇怪地对凌风望了一眼,再看那孙倚重双眉微壁,沉着脸孔,似乎十分不高兴的样子。 辛捷待走近问道:“孙兄,平凡上人在岛上么?” 孙倚重点了点头,忽然对二人苦笑一下,匆匆走到海边,驾起一条小船,扬帆而去。 走得几丈,忽然一条人影一晃,轻飘飘地落在两人面前,那份轻灵直令人有忘却重量的感觉。 两人定眼一看,正是大戢岛主平凡上人。 辛捷连忙施礼道:“上人,晚辈来看你啦。” 平凡上人呵呵大笑道:“娃儿别骗我老人家啊,我瞧你脸色不对,定是有事要找我,却说什么来看我——咦,这是谁啊?” 他打量了凌风两眼,装着从来没有见过的模样道:“这是谁家的娃儿,长得好俊啊,嗯,我老人家年轻的时候恐怕没有这样俊哩。” 凌风早从辛捷口中知道这位盖世奇人的脾气,连忙施礼道:“晚辈吴凌风,参见前辈。” 平凡上人啧啧连赞凌风长得俊,然后才道:“娃儿来找我老人家准没好事。什么事啊?” 辛捷道:“无极岛主的女儿张菁,不知有没有来过这儿?” 平凡上人愕了愕道:“没有啊——” 辛捷心中顿然一紧,但他仍勉强装着笑了笑道:“啊——啊——” 底下的话却再也说不出了。 平凡上人道:“你可是替那无恨生寻他的女儿?” 辛捷心中焦急不堪,根本不曾听见他说什么,只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平凡上人见状忽然怒道:“可是那无恨生逼你寻她女儿?哼,别怕他,他若再逼你,我老人家可不依——” 辛捷忙道:“不是,不是。” 平凡上人笑道:“管他是不是,咱们光进屋去再说。” 辛捷道:“菁儿既不曾来过,咱们就不打扰了——” 平凡上人一瞪双目道:“什么?你们就要走?那可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