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多情空余恨

四更时,圣母祠中的温黛黛左瞧右望也望不到铁中棠的影子,但黑衣圣女们却已将起身启行。  温黛黛心里不觉大是焦急,忖道:“他那般迫切的要随我同去,此刻却还不来,莫非……莫非是出了什么事不成?”  突见一位圣女走来,冷冷道:“你东张西望什么?””  温黛黛暗中一惊,呐呐道:“我……我……我欠了一个魔头的债,怕他追着来向我索讨。”  这句话本是她情意之下随意说出的,但说完之后,心中便立刻想起了那紫袍老人,那凌厉的语声似又在她耳畔响起:“无论你走到何处,老夫都会寻着你的……语声越来越响,竟是驱之不去,温黛黛不觉打了个寒噤。  直到那圣女说话,她方自定过神来,圣女道:“你已死过一次,生前无论欠谁的债,都可以不必还了。”  温黛黛道:“但……但那人神通广大,厉害已极……”  圣女冷冷道:“无论他多厉害,也不能向死人要债!”  温黛黛道:“但……便我并……并未真的死呀!”  那黑衣圣女道:“咄!此刻动身,天明已可上船,午后便可回岛、普天之下,有谁斗胆敢去那里撒野!”  温黛黛情不自禁的松了口气,仰首望着穹苍,缓缓道:“再有四五个时辰,我便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虽是自责自慰之言,但语声中却带着种说不出的幽怨之意,似是红尘中还有些人和事是她情愿要去为他们担心害怕的!  铁中棠瞧得冷一枫面向自己厉声喝问,心头不觉一惊,只当冷一枫已发觉了自己行藏。  哪知就在这时,他身子下竟突然跃起一条人影,“砰”的撞开了窗户,轻烟般掠入船舱里。此人一直在铁中棠隐身之范围下站着,铁中棠竟然丝毫未曾觉察,这固是因为铁中棠听得出神,但此人轻功之高,亦是可惊!而这人影也未想到绳围中还潜伏着人在,是以未曾留意,却是甚为可喜。  铁中棠大惊之下,更是丝毫不敢动弹。  那人影轻功身法虽然绝佳,却是个容貌俊美、神情潇洒的紫衫少年,手拿一柄洒金折扇,扇坠悬着两粒明珠。  铁中棠若非眼见他的轻功身法,便要当他是个出来游山玩水的富家公子,再也不会想到他竟是个身怀绝技之武林豪杰。  司徒笑等人面色齐变,他们竟未想到居然会有入隐身窗下,冷一枫厉声道:“小伙子,你是干什么的?”  紫衫少年虽然明知这里全都是手段毒辣的武功高手,但神情仍是丝毫不变,似是全未将这些人看在眼里。  他目光一扫,手摇折扇,哈哈笑道:“阁下目力端的不错,竟瞧出在下藏身之处,但还有一事,阁下却大大错了。”  冷一枫怒道:“什么事错了?”  紫衫少年笑道:“方才问你为什么的人,并不是我。”  冷一枫变色道:“不是你是谁?”  紫衫少年目光缓缓转向船舱后的垂帘,微微笑道:“朋友,还是快出来吧,莫非真要在下亲自来请么?”  话未说完,垂帘后己传出一阵刺耳的笑声,大笑道:“好小子,有你的!”一条人影随声而出。  此人身子枯瘦颀长,有如风中枯竹一般摇摇摆摆走了过来,伸出蒲掌的大手指着自己鼻子,阴恻恻怪笑道:“冷一枫,认得我么?”语声有如刀剑磨擦吱吱喀喀的响,当真是说不出的刺耳。  铁中棠见了此人,心头不觉一惊、司徒笑等人见了他,脸上却情不自禁露出喜色,突听冷一枫大喝道:“风九幽!”  他直着眼瞧了许久,方自想出此人来历。  风九幽咯咯笑道:“好,总算你还有些眼力,咱家却要问问你,为什么万万不能和咱家携手?”  冷一枫面色虽已微变,但却毫不畏缩,冷笑道:“这是为了什么,你自己想必要比我清楚得多。”  风九幽面色一沉,大声道:“咱们问你什么,你便该好生回答什么,再说些不三不四的屁话,小心你的脑袋!”  冷一枫狞笑道:“你真的要我说出来么?好!各位听着,风九幽根本不敢真的灭去大旗门,也不愿真的……”  风九幽大喝道:“住口!”  冷一枫道:“这可是你要我说的,为何又要我住口?”  风九幽怒道:“你竟敢出言顶撞咱家!”  冷一枫道:“别人怕你风九幽,我冷一枫却不怕你!”  司徒笑等人见到冷一枫竟有如此胆气,都不觉吃了一惊,铁中棠惊异的却是:风九幽为何不敢灭去大旗门?  风九幽怪笑道:“凭你那几手三脚猫的五毒掌功夫,便要张牙舞爪,嘿嘿,咱家一根手指便能宰了你!”  冷一枫狂笑道:“你不妨来试试!”  风九幽狞笑道:“你知道的太多,也说的太多,咱家早就想宰了你了!”身子一欺,已到了冷一枫面前。  冷一枫双掌早已蓄势待发,此刻闪电般推出,那漆黑的掌心,在灯光看来实是诡异可怖!  但风九幽身子一闪,也不见任何动作便已到了他身左,冷一枫抽身回掌,掌势斜划半弧直拍风九幽肩头。  他掌上剧毒,无论沾着哪里,都是一死,是以他掌势不必攻向别人要害,出掌自是方便迅快得多。  哪知风九幽枯瘦的身子一缩,又已到了他身右。  冷一枫攻势那般狠毒凌厉,风九幽却竟未向他还手,两招过后,司徒笑等人已是大为惊诧。  却听风九幽哈哈笑道:“小伙子们,瞧着,这姓冷的掌力虽毒,但只要莫被他手掌沾着,便一点也不要怕他!”  说话间冷一枫已又攻出七招。他每攻一招,掌心便加黑一分,七招过后,掌心已是黑如涂漆。  众人知道他必定已将体中潜毒全都逼出,站的稍近之人,已可隐隐嗅出他掌风之中竟带着种腥臭之气。  这五毒掌功夫之阴毒奇诡,实是骇人听闻,但风九幽身形却仍是灵动诡变,冷一枫竟沾不到他一片衣角。  三十招过后,风九幽突然怪笑道:“咱家耍猴子也耍够了,看招!”双掌齐出,连发三招。  这三招来得有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事先既无一丝朕兆,甚至等他出掌之后,别人还是看不出他掌势变化如何。  冷一枫连退三步,风九幽手掌不知怎么一曲,生似手臂已没了骨头,竟自冷一枫双掌中穿了过去直拍他胸膛。  眼见冷一枫纵然避得了这一招,却再也避不了这一招之后着,司徒笑等人只道他霎眼间便将伤在掌下。  哪知冷一枫虽然不避不闪,却反手自袖中勾出一物,扬手道:“风九幽,瞧瞧这是什么?”  风九幽硬生生顿住掌势,但手掌仍抵在冷一枫心胸前五分处,掌心轻轻往外一登,便足以制冷一枫死命。  凝目望去,只见冷一枫掌中竟是一封书信,信封制得甚是奇特,碧绿的纸上,画着只漆黑的鬼手!  风九幽果然面色大变,道:“信……信里写的什么?”  虽未立刻撤回手掌,但语声已是极不自然。  冷一枫道:“拿去瞧瞧!”  风九幽一把夺过了书信,抽出信笺瞧了两眼,面色变得更是怪异,也不知他究竟是喜是怒。  众人瞧不见信上写的什么,见了风九幽如此神情,面上俱是耸然动容,心下更是惊疑莫名。  但铁中棠自上望下,却恰巧将信上字迹看得清清楚楚。  只见那惨碧的信笺上写着:“风九幽:你若伤了我徒弟冷一枫一根毫毛,老夫便要你惨呼惨叫七七四十九天再死,少一天老夫便不是人!”  下面并无具名,只划着个奇形怪状的老人正在大吃毒蛇,虽只寥寥数笔,但却将这老人诡异的神情勾得极是传神!  铁中棠遥遥望去,已是瞧得不寒而栗。  风九幽阴狠的面目上,突然堆满假笑,咯咯笑道:“失敬失敬,原来冷兄已投入餐毒大师门下。”  众人见他突然对冷一枫如此客气,竟称起“冷兄”来,不觉更是奇怪,冷一枫道:“你不是要宰我么?请动手!”  风九幽干笑道:“风某方才只是说着玩的,冷兄莫要见怪,餐毒大师乃是风某好友,风某怎能伤了他高足?”  冷一枫冷冷笑道:“如此说来,家师的那封书信,必是求你高抬贵手了,你为何不拿出来给大家瞧瞧?”  风九幽忙道:“不瞧也罢……不瞧也罢!”一手早已将书信塞入怀里,道:“不知冷兄是何时投入了餐毒大师门下?”  冷一枫道:“我瞧了先父遗书,便立刻到家师那里,他老人家便立刻收了我这不成材的徒弟。”  风九幽拊掌笑道:“好极了,好极了,冷兄既是餐毒大师门下,就什么事都好商量了。”  冷一枫道:“但大旗门之事又当如何?”  风九幽笑道:“此事咱们以后再谈也不迟,此刻……”突然转过身瞪向那紫衫少年,面上笑容,也己消失不见。  紫衫少年冷眼旁观,一直面带微笑,此刻手摇折扇笑道:“阁下奈何不了别人,可是要拿在下来出气么?”  风九幽阴森森道:“谁叫你来的?”  紫衫少年笑道:“家父令小可来此专候一人,但小可却见了船上灯火,便无意闯来,恕罪恕罪。”  他口中虽说“恕罪”,但神情仍是嘻嘻哈哈,满不在乎,哪里有一分一毫求人恕罪的模样!  风九幽道:“就只两句恕罪便够了断?”  紫衫少年笑道:“阁下还要怎样?小可无不从命。”  风九幽狞笑道:“你偷听的秘密大多,偷看的也大多,咱家要先割下你的耳朵,然后再挖出你的眼睛。”  紫衫少年手摇折扇,面带微笑,似是听得颇为有趣,生像风九幽所说的人并不是他。  风九幽又道:“但你听的、看的,已全部记在心里,咱家还要挖出你的心……”伸手一抓,仿佛心已在他手上似的。  紫衫少年嘘了口气,笑道:“是极是极,这心是非挖不可的,但心若被挖出来,岂非活不成了?”  紫衫少年又叹道:“在下既未练得五毒掌,又无救命的书信,阁下若是要动手,在下看来只有认命了!”  风九幽怪笑道:“算你知机,咱家不妨让你死得痛快些……”双臂一振,骨节连响,便待向紫衫少年扑去。  紫衫少年道:“且慢!”  风九幽身子一顿,道:“你莫非还有后事交待不成?”  紫衫少年笑道:“在下死了也不要紧,只怕又有人要令阁下惨呼惨叫个九九八十一天,在下岂非罪孽深重!”  原来他眼光目明,也已瞧到了那封书信,铁中棠见他谈笑生死,举重若轻,心中竟不禁生出相惜之心。  风九幽怒喝道:“好尖的眼睛,先挖出来再说!”食、中两指如钩,成双龙抢珠之势,直取紫衫少年双目。  紫衫少年竟仍是面带微笑,神色不动,眼见风九幽那两根又瘦又轻的手指已将触及他眼睑。  突然间,门外有人道:“风老四,给我住手!”  语声有如洪钟巨鼓,震得人耳朵发麻。  风九幽双指似乎突然在空中凝结,动也不会动了!  一个长髯垂胸、满身紫袍的老人,自门外缓缓走入,身材虽是高大威猛,但行动却是无声无息。  舱中这么多双眼睛,竟无一人知道这老人是何时来到门外,更无一人知道他是自何处来的。  紫袍老人手持长须,神情中竟似带着种帝王般尊贵威严之气,缓缓道:“老四,你可是要为兄绝子绝孙么?”  风九幽道:“哪……哪里……”  紫袍老人道:“你要取我儿子性命,岂非要我绝子绝孙!”  风九幽瞧了那紫衫少年一眼,骇然道:“原来是,是令郎!”面上又自布满假笑,道:“小弟只不过见令郎身上有些灰尘,想替他掸一掸!”那只本来要去挖人眼睛的手掌,此刻竟为人拍起灰来。  紫衫少年忍住笑道:“多谢多谢!”竟真的让他将自己衣服上的灰尘拍得干干净净。  紫袍老人大步走了过来,在冷一枫原来坐的上席坐了下来,却瞧也未瞧冷一枫一眼,沉声道:“小子,过来。”  紫衫少年这才走过来,阴笑道:“你老人家来的倒早。”  紫袍老人道:“我老人家还未被人气死,自然是来的早了。”突然伸手一指司徒笑,道:“你来斟酒!”又一指黑星天:“你去换菜!”再一指白星武:“你去取两份杯筷!”接着一指盛存孝:“你将那讨人厌的尸身抬出去!”最后一指冷一枫:“坐在这里,陪老夫喝酒!”  他呼来喝去,顷刻间便将舱中五个男人都派了份差使,竟将这五个鼎鼎有名之武林豪杰全都视作奴仆一般。  司徒笑等人虽震于这老人之威势不敢发作,但叫这些平日颐指气使惯了的人来做这些奴仆之事,实是有所不能。  风九幽突然顿足大骂道:“你们聋了么?我大哥说的话都敢不听莫非想咱家割下你们的脑袋。”  司徒笑一声不晌提起了酒壶,黑星天、白星武对望一眼,垂首走出取杯热菜去了。  盛存孝挺胸道:“你杀了我吧!”  紫袍老人道:“为何杀你?”  盛存孝昂然道:“你杀我容易,令我为奴却是难如登天!”  盛大娘在一旁直拉他的衣角,他也直当未曾觉察。  哪知紫袍老人却突然仰天笑道:“好小子,有志气,坐下吧!”  盛存孝怔了一怔,倒未想到这老人竟然如此侠气,怔了半晌,突然走过去搬起了尸身自窗口抛入河里。  紫袍老人一直凝目瞧着他,见他本来死也不肯做的事,此刻竟然自动做了,不觉持须笑道:“好小子,你倒有些意思……好,好……”只因这两个“好”字,盛存孝便终生受用不尽。  冷一枫突然阴恻恻一笑道:“前辈令我相伴饮酒,实是荣幸之至,在下这里有些下酒物倒还新鲜,在下也不敢自珍,请前辈随意用些吧!”他对这老人占了自己座位一直怀恨在心,此刻竟将那竹篓打开送到老人面前,暗道:“我倒要看看你这妄自尊大的老人,如何将这些新鲜的下酒物送下口去?  紫袍老人接过竹篓,瞧也不瞧,突然反手一扣,竟硬生生将那装满了毒物的竹篓扣在冷一枫头上。  这手势简单已极,看上去也并不甚快,冷一枫却偏偏躲他不开,狂吼一声连人带椅跌倒在地。  风九幽拍手大笑道:“冷一枫呀冷一枫,你这岂非自讨苦吃,我惹不起你那老毒物师父,却有人惹得起的。”  冷一枫阴沉老辣,方才骤然大惊,不免惊吼出声,此刻却是一声不惊将竹篓自头上缓缓褪了下来,篓里已有两个火红色的蝎子,一只叮住了他的脸,冷一枫不动声色,一只只抓了下来抛在地上,他体内所含之毒,早已比这些蝎子、蛛蜘厉害得多,这些蝎子、蛛蜘非但毒不死他,反被他毒得半死不活,一抛到地上,便动也不能动了,众人方才还在好笑,此刻又不禁骇然。  紫袍老人拍案道:“好毒物,当真与养毒那老头子一般无二,难怪敢在人前这般猖狂!”  冷一枫冷冷道:“五毒僵身,如蛆附骨,含毗必报,不死不休,但望阁下你今后多加小心了。”  这几句话说得冰冰冷冷,众人听得一股寒意自心底直冒上来,紫袍老人持须狂笑道:“你敢情是想报仇么?”  冷一枫道:“阁下最好此刻便将冷某杀了!”  紫袍老人道:“你还不配老夫动手,要复仇叫你师父……”  突然变色而起,凝神听了半晌,面露喜色,大声道:“来了,来了……喂,小子,等的人来了,你还不快走?”  紫衫少年道:“儿子又不认得那姓温的姑娘,爹爹若不带路,叫儿子到哪里去找她去?”  铁中棠心念一闪:“姓温的姑娘?莫不是温黛黛?”  紫袍老人顿足道:“孽障,真是烦人……”冲着冷一枫大喝一声:“老夫要事在身,无暇再与你噜嗦!”  袍袖一拂,烛火飘摇,转眼就瞧不见了。  冷一枫冷笑道:“如蛆附骨,不死不休……”  风九幽道:“人家父子都已走了,你说给谁听?”  冷一枫狞笑道:“走了?哼哼!走不了的!”  风九幽道:“你可知此人是谁?”  冷一枫道:“谁?”  风九幽大笑道:“可笑你连他都不认得,雷鞭落……”  冷一枫变色道:“他便是雷鞭老人?”  风九幽道:“货真价实,如假包换!”  众人这才知道,这老人竟是雷鞭,都不禁耸然动容。  铁中棠也不禁暗忖道:“难怪这老人如此气派……”心念一转:“他等的若真是温黛黛,这倒是怪了。”  他真想赶去瞧瞧,怎奈这边的事也一样令他动心。  冷一枫呆了半晌,突又咯咯笑道:“雷鞭!哼哼!雷鞭又如何?雷鞭也未见得能在常春岛上来去自如。”  风九幽冷笑道:“莫非你能在常春岛上来去自如不成?”  冷一枫道:“我若不能,也不说了。”  风九幽仰天大笑道:“也不怕风大闪了你的舌头!”  冷一枫道:“你若不信,在下只有告辞了。”  哪知他还未站起身来,风九幽已喝道:“且慢。”  冷一枫道:“慢什么?”  风九幽咯咯笑道:“大家都是自己人,你有何办法可到常春岛去,也不妨说来让大家听听。”  冷一枫哼了一声,道:“冷某知道各位必须去常春岛一行,却又不得其门而入,是以好心好意前来要想指点各位一条明路,哪知各位却不信,看来冷某所用之心机全是白费的了。”  风九幽眼睛一瞪,拍案道:“谁不信?”伸手一指黑星天,道:“好小子!是你敢不信么?”  黑星天怔了一怔道:“我……我……信,信。”  风九幽喝道:“司徒笑,可是你不信?”  司徒笑含笑道:“谁也没有在下这么信的了。”  风九幽转过脸来,满面都是笑容,道:“你瞧,人人都相信的,有谁不信,风某第一个宰了他。”  冷一枫仰天打了个哈哈,道:“好笑!确是好笑!”  风九幽道:“等冷兄笑过了再说也不迟。”  他若有求于人,那人纵然百般嘲骂于他,他也行若无事,等到那人没有用了,他一刀砍下那人的头也不会眨眨眼睛的。  冷一枫纵然阴沉,但遇见脸皮这么厚的武林前辈,倒也无计可施,道:“要我说出亦无不可,但却无此容易。”  风九幽笑道:“冷兄有何条件,只管说出便是。”脸孔一板,喝道:“黑星天,还不替冷大侠倒杯热热的酒来!”  黑星天只得忍住气倒了杯酒送上,冷一枫道:“阁下为何前踞而后恭?”  黑星天道:“嗯……咳咳……”  冷一枫哈哈大笑持杯在手,缓缓道:“冷某带了个人来,只要有此人随行,不但立可直入常春岛,而且还可大模大样回来。”  风九幽似是喜得心痒难搔,咯咯笑道:“妙极!妙极!这人当真是个活宝,他在哪里?请冷兄千万将他带来。”  话未说完,已自长身而起。  冷一枫道:“我将他藏得妥当得很,你找不着的。”  风九幽干笑着坐下,又干笑着道:“冷兄若不带来,谁敢去找?但……此人究竟是谁?先说来听听总可以吧?”  冷一枫道:“大旗弟子云铮!”  风九幽呆了一呆,突然持掌笑道:“妙极!妙极!”  冷一枫道:“别人不知,你总该知道,有他同行,去到那常春岛,实比取了道张天师的护身符还要妥当。”  风九幽大笑道:“不错,此人确是道护身符,想那日后纵然心狠,见了他也要投鼠忌器……不对不对,该说打狗也得看主人……”越想越觉自己话说得好,不觉越笑越是得意。  但除他之外,谁也笑不出来,人人都在心中奇怪:“为何云铮有这么大用处,竟能做护身符?”  这奇怪之心,自以铁中棠为最,他听了众人之言,虽已知道大旗门与常春岛必有关连,但大旗门连年亡命塞外,常春岛却远在海隅,两下可说八杆子打不到一起去,这关系是从何来的?实是令人费解。  何况听风九幽说话,常春岛主人见了云铮便要投鼠忌器不敢伤害风九幽等人,显见得两下关系还极为密切。  铁中棠这一夜里,虽然听得了不少昔日梦想不到的秘密,但听了之后,却比不听还要糊涂。  他心念纷乱,左思右想,风九幽与冷一枫又说了几句话,他却一个字也未曾听入耳里。  突听风九幽纵声怪笑,道:“条件都可依你,总该将云铮带来了吧?”铁中棠这才知道他两人三言两语便已谈妥。  冷一枫道:“阁下武林前辈说出的话可不能不算数。”  风九幽道:“这个你只管放心,快!快!”  冷一枫咯咯笑道:“要那云铮前来,举手之劳而已。”手掌微扬,一道惨绿色的烟火穿窗而出直冲云霄。  火光一闪而灭,众人睁眼瞧着舱门,但直过了盏茶对分,舱门外连人影也没有出现半个。  风九幽已大是不耐,皱眉道:“怎么了?”  冷一枫干笑道:“快了……快了。”  又过了半晌,他自己面上也现出不耐之色了,站起了身子喃喃说道:“这是怎么回事?莫非……莫非……”  风九幽冷笑道:“莫非你只是在胡乱吹嘘!”  冷一枫也不答话,冷一枫方自变色道:“不好!事必有变,待我出去瞧瞧。”纵身掠出。  风九幽冷笑道:“要溜?那可不成,风四爷今日跟定你了。”如影随形跟在冷一枫身后。  铁中棠也不禁大是着急,他深知沈杏白精明能干,绝对不致误事,此番必是情势有变,但变好了还是变坏了,却是难说得很,风九幽、冷一枫、司徒笑等人,一个接着一个掠上河岸。  这其间几人轻功之高下,一眼便可判出:除了风九幽外,身法最最轻便的,便是冷一枫。  盛存孝剑法沉稳,武功虽然是扎实,但轻功却非其长,纵身一跃,几乎达不到岸上。  铁中棠只等众人俱都上得岸了,方自悄悄跟去,他自忖轻功虽还不及风九幽,却已相差无多。  这时风中竟隐隐传来一阵叱咤之声,还夹杂着女子的轻喝,不但风九幽等人听到,铁中棠也听得清清楚楚。  冷一枫脚步立刻加快,十余个起落后,便已瞧见一团人影围在方才他乘来的马车旁。  紫袍老人雷鞭父子身形最是触目,还有六七个蒙面的妇人幽灵般的站在那里动也不动。  方才昏迷不醒的云铮已下得车来。而看守云铮的沈杏白,此刻竟已直挺挺跪在云铮面前。  情势一变,竟变到如此地步,实是大出冷一枫意料之外,风九幽显出吃了一惊,道:“这是怎么回事?”  冷一枫道:“谁知道。”  风九幽道:“你上去查探查探,我回船上等你。”  冷一枫冷笑道:“你过去瞧瞧,我回船上等你。”  两人谁也不敢上前,都待转身想溜之大吉,忽然,雷鞭老人大喝一声,道:“既已来了,便莫要回去!”  这老人不但生似背后长了眼睛,耳力之灵,更是骇人听闻,风九幽、冷一枫对望一眼,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云铮戟指大骂沈杏白,直将沈杏白骂得抬不起头来只是喃喃道:“小人只是奉命而行。”  云铮怒道:“我以兄弟待你,你纵然奉命而行,也不该如此,若非这些夫人赶来,岂非便要送命在你手上!”  原来沈杏白等了许久,终是忍耐不住下车瞧瞧动静,他只道如此深夜绝不会有人发现他踪迹。  这时温黛黛与黑衣圣女恰巧走过,温黛黛早已深知沈杏白之好狡,见他鬼鬼祟祟的模样,便知他必有诡谋。  沈杏白见到那黑衣圣女的身影,已是吓得软了半截,赶忙钻回车里,只望黑衣圣女们已忘记了他是准。  但他做梦也未想到,温黛黛竟也变成黑衣圣女之一,方自关起车门,车门便被打开,被人一把抓了出来。  温黛黛瞧见,亦是吃了一惊,当下解开了云铮的穴道,云铮宿酒已醒,也未想到出手救他的黑衣蒙面女子会是温黛黛,下车大骂沈杏白,这时雷鞭父子已听到动静飞掠而来,温黛黛瞧见这紫袍老人,也吓得不敢声张,几重巧合,便造成了此刻这微妙复杂的局面。  这时曙色将临,已可辨人面目。  冷一枫生怕云铮发现自己,动也不动的站在风九幽身后,他怕的倒非云铮,而是日后座下的黑衣圣女。  司徒笑更是不敢露面,躲在冷一枫身后,黑星天躲在司徒笑身后,白星武躲在黑星天身后。  盛大娘喃喃骂道:“没用的东西。”但她站在白星武身后亦是动也不动,盛存孝长叹一声,背转身子似是不愿再瞧这些人的丑态,云铮纵是朝这面瞧过来,也只能瞧见风九幽一人,何况此刻正是怒愤填膺,眼里除了沈杏白一个人外,谁也瞧不见。  温黛黛眼见自己梦寐中人便在眼前,却不能上前相认,心里当真是爱恨交迸,又惊又喜。  雷鞭老人忽然大喝道:“少年人,你骂完了么?”  云铮眼睛一瞪,道:“关你何事?”  雷鞭老人道:“孺子如此无礼,可知老大是谁么?”  云铮大喝道:“铁血大旗门下,谁也不怕!”  司徒笑等人见他竟敢对雷鞭老人如此顶撞,心下都不觉暗喜,只道他这番必定有苦头吃了。  哪知雷鞭之生性,见着有骨气的少年最是欢喜,竟然不怒而笑,道:“大旗门下骨头果然都是硬得很。”  云铮道:“你知道就好!”  雷鞭笑道:“但老夫只是要与救你的这几位夫人说话,你若还未骂完,老夫也不妨等上一等。”  云铮瞧了那黑衣妇人们一眼,反觉有些不好意思,道:“你们在此说话,我到别处去骂无妨。”  他也与盛存孝一样,是个服软不服硬的脾气。  雷鞭老人哈哈大笑道:“好!好小子……”向黑衣妇人们微微一抱拳,笑道:“日后夫人近来可好么?”  站在中央之黑衣妇人道:“连阁下身子都还如此硬朗,日后夫人福丰,自然也康健得很。”  雷鞭老人笑道:“有理,有理……温黛黛在哪里?”  他突然间问出温黛黛的名字,一群人中倒有大半吃了一惊,云铮方待将沈杏白抱起,此刻也霍然顿住身子。  黑衣妇人却仍冷冷道:“谁是温黛黛?”  雷鞭老人哈哈大笑道:“你们休想瞒过老夫,温黛黛一出少林寺便失去踪影,若非已跟随你们,老夫怎会找不着?”  黑衣妇人道:“那也说不定。,”  雷鞭老人一手捋须,微微笑道:“温黛黛若非已跟随你们,老夫宁愿割下面来,与你相赌。”  黑衣妇人道:“阁下若要割下自己的头,我等也无法拦阻。”  雷鞭老人笑声一顿,怒道:“你还不承认,难道要老夫……”黑衣妇人冷冷截口道:“阁下若是定要说温黛黛已跟随我等,不妨指出谁是温黛黛来,否则……哼哼!”  另一黑衣妇人道:“阁下若是指错了人,他日与日后相见之时,只怕有些不便。”语声冷漠,竟与先前之人相差无几。  雷鞭老人怔了一怔,定睛望去,七个黑衣妇人站在对面,自顶至踵,都被黑衣紧紧裹住。  七个人不但装束一样,连身材高矮都几乎完全相同。  只听最左一人道:“我是温黛黛么?”身旁一人立刻跟着道:“我是温黛黛么?”这七个人一个连一个说将下去,连语声都无差别,七人若不动弹,谁也无法喝出她们有何差异之处。  雷鞭老人一生中所遇见的辣手之事也不知有多少,却也未如此刻这般为难过,竟是呆在地上说不出话来。  这时铁中棠已绕了个圈子,隐身在那辆马车之后。  他虽然确知这七个黑衣妇人中,必有一个是温黛黛,但要他指出谁是温黛黛来亦是有所不能。  不但是他,连云铮与司徒笑也是一样分辨不出,黑衣妇人道:“阁下若是指认不出,就请莫再无理取闹。”  雷鞭老人又急又怒,道:这……这……”  沈杏白突然一个翻身扑到他面前,大呼道:“小人若能指出谁是温黛黛,前辈又当如何?”  雷鞭老人喝道:“老夫都认不出,你这臭小子反倒认得出?好!你若认得出,老夫便作主今日放过了你。”  沈杏白道:“真的?”  雷鞭老人一脚踢了出去,将他踢得连滚两滚,口中怒骂道:“什么真的假的,老夫说的话,一千匹马也追不回来。”  沈杏白虽然挨了一脚,神情却大是欢喜,道:“小人并非目光比你老人家敏锐,只是温黛黛方才在小人面前露了马脚。”  雷鞭老人道:“什么马脚牛脚,快说出便是。”  沈杏白道:“除了温黛黛外,谁也不会认得小人,更不会认得云……云大侠,但方才有位黑衣夫人瞧见小人与云大侠时,却脱口喝出了小人与云大侠的名字,小人那时便已猜出这位夫人是谁了。”  雷鞭老人道:“你那时纵然猜到,此刻也未必分辨得出。”  沈杏白笑道:“但小人那时便已乘着那位夫人拉出小人之时,在她手上留了些暗号,她当时也未觉察……”  说到这里,右面第二个黑衣人情不自禁,悄悄将手往衣袖里一缩,沈杏白眼内瞥见,霍然反身,大叫道:“就是她!”  呼声未了,雷鞭老人已闪电般掠到那黑衣妇人面前,厉叱道:“就是你!温黛黛你还想逃么!”  那黑衣妇人身子一阵颤抖。  沈杏白哈哈大笑道:“温黛黛,谁教我要将手缩在衣袖里,其实你手上哪有什么记号?”  铁中棠又是惊奇,又是感叹,惊奇的是不知这老人为何要寻温黛黛,感叹的是这沈杏白的确饶富心计。  那黑衣妇人顿了顿足,大声道:“你认出我也好,不认出也好,反正我死也不跟着你。”  她反手抹下了面幕,露出那虽然美丽但却憔悴的容颜,云铮见了这面容,身子竟不由自主的为之一震。  雷鞭老人大笑道:“老夫既已认出了你,你便得跟我走。”  中央那黑衣妇人忽然冷冷道:“为什么?”  雷鞭老人道:“她与老夫已有约定。”  黑衣妇人截口道:“她已死过一次,任何约定都可不必遵守。”冷笑一声又道:“只因人既死了,任何事都无法做了!”  雷鞭老人哈哈笑道:“不错,既人日后座下,必定死过一次,但她纵然死了,这件事也可做的。”  黑衣妇人道:“凭什么?”  雷鞭老人道:“只因她与老夫约定之事,乃是将身子交给老夫,却未言明死活,这身子不论死活,老夫都要定了。”  这一着确是厉害非常,黑衣妇人们立时无话可说,只因唯有这件事,死人确是一样可做的。  温黛黛目光四望,两行清泪夺目而出。  云铮突然大喝一声,挺身而出,厉声道:“瞧你也是个武林前辈,却这般欺凌弱女,别人不管,云某却是要管的。”  温黛黛身子一震,双目中露出惊喜之情,云铮竟仍然对她如此关切,她纵然真的死了,也是甘心。  雷鞭老人瞪眼瞧着云铮,瞪了半晌,突然抚掌笑道:“不错,不错,就是你!老夫先前竟然未能认出。”  云铮怔了一怔,道:“什么没有认出?你胡言乱语什么?”  雷鞭老人道:“老夫救了你性命,你怎能对老夫如此无礼?”他此刻方自认出,云铮便是自己送入少林寺的少年。  云铮却更是茫然不解,道:“你几曾救了我性命?”  雷鞭老人道:“若非老夫,你怎进得了少林寺?”  云铮又惊又疑,道:“但……但她……”  雷鞭老人道:“她便是为了要救你,才将身子交给老夫,傻小子,难道你直到此刻还不知道?”  云铮身子一震,倒退数步呆在当地。  雷鞭老人招手道:“小子,过来。”  那紫衫少年满面苦笑走上前去。  雷鞭老人道:“站到温姑娘身旁去。”  紫衫少年连连咳嗽站了过去,温黛黛目光痴痴的瞧着云铮,别的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雷鞭老人瞧瞧他儿子,又瞧瞧温黛黛,捋须大笑道:“好!好!当真是天造地设,郎才女貌,女的既漂亮又聪明,男的也不差,将来为老夫生个孙子,哈哈……哈哈!当真妙极……妙极……”  温黛黛这才回过神来,诧声道:“什么?孙子?”  雷鞭老人道:“你与我儿子生下来的,自是我的孙子,嫡亲的孙子。”他似乎是生怕别人不懂,解释得详详细细。  温黛黛实是大出意外,道:“你……你原来要我与你儿子……”  雷鞭老人满面俱是得意之情,道:“老夫一生纵横,孙子若是不佳,岂非一大憾事,是以老夫一心要找个好媳妇……”  仰天大笑数声,接道:“找来找去,终于找到了你,老夫阅人无数,深知笨女人生笨儿子,聪明女子生聪明儿子,此乃千古不变之理,如今老夫有了你这般聪明美貌的媳妇,好孙子也眼看可到手了……喏喏,你瞧,我儿子少年英俊,文武全才,与你正是天生一对。”  这老人自说自语,越说越是得意,那紫衫少年却是满面苦笑,咳嗽也咳得更是厉害了。  风九幽咯咯笑道:“妙极!妙极!当真是妙极!温姑娘,还不跪下叩头,亲亲热热的叫一声老爷子!”  云铮再也忍耐不住,大喝一声道:“放屁!”  雷鞭老人道:“傻小子,站开些。”  云铮厉喝道:“温黛黛是我的,岂能再嫁给你这臭儿子!”  他也不知自己怎会说出这句话来,只是冲口便已说出,温黛黛听在耳里,几乎喜欢得晕倒在地。  雷鞭老人浓眉怒轩,厉喝道:“傻小子,你不知老夫是谁,对老夫无礼倒也罢了,岂能骂老夫的儿子!”  云铮道:“骂了又怎样!”  雷鞭老人大怒道:“小子,快去教训教训这呆鸟。”原来他“小子”上若没有加别的字,便是唤他儿子。”  紫衫少年得笑道:“但……但……”  雷鞭老人喝道:“但什么?莫非你要做个不孝之子,还不快去……念在这傻小子还有把硬骨头,莫伤他性命就是。”  紫衫少年叹了口气,道:“好……”  哪知云铮出手一向快得骇人,不等他话说出,便已一拳击出,风九幽怪笑道:“好小子,怎会是少林拳!”  一句话说完,云铮已攻出五拳之多:“贤侄,你瞧这傻小子真打,还不揍他?揍他!”  中央那黑衣妇人乘着此时附在温黛黛耳畔悄声道:“我等缠住这老头子,你快走吧!”  温黛黛垂首道:“到……到哪里去?”  黑衣妇人取出一个铜哨塞入她手里,道:“到海边一吹,自有船接你,到了常春岛,就不必再怕任何人了。”  语声方了,微一招手,六个黑衣妇人身形齐展,只一闪已将雷鞭老人团团围住,身法当真快如行云流水。  雷鞭老人怒道:“你六人要怎样?”  黑衣妇人道:“要教你脱身不得。”六人身形旋转不停,突有一人拍出一掌,直打老人肩头。  雷鞭老人大喝道:“闪开!老夫素来不愿与妇人交手。”  黑衣妇人道:“不交手也得交手。”  六人连环出掌,配合之佳妙,掌势之奇幻,什么话也形容不出。  雷鞭老人虽是当世之雄,但陷身在此阵之中,空自暴跳如雷,一时间也休想冲得出去。  温黛黛脚步已开始移动,一双眼睛却再也移不开云铮。  云铮拳势有如狂风暴雨般攻向那紫衫少年,那紫衫少年似已无力还击,又似根本无心与他动手。  温黛黛纵不想走,又不能不走,方待狠心转过身子,眼角转处,突然瞧见风九幽正瞧着她诡笑。  同时,她也瞧见风九幽身后的冷一枫、司徒笑,她心头一凛:“我此刻一走,岂非正好落入他们掌握?”  她宁可被雷鞭老人所擒,也不愿被这些人沾着一根手指,当下又顿住脚步,当真是进退维谷。  突听那紫衫少年悄声道:“这马车是空的。”  温黛黛心中一动,云铮却大喝道:“空的又怎样?”  紫衫少年一面闪避他的拳势,一面压低声音道:“空的便可坐人,人坐上去便可逃走。”  云铮怒道:“他休想逃走!”  紫衫少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温黛黛却已赶了过来,悄声道:“他是要你坐上马车走呀!”  云铮拳势仍是丝毫不停,怒道:“我为何要逃走!”  紫衫少年叹口气道:“你总可带着温姑娘走吧?”  云铮这才怔了一怔,道:“你……你说什么?”  紫衫少年叹道:“傻小子!真是傻小子!你两人逃走,由我替你们挡住追兵,岂非什么事都没有了么。”  云铮道:“哼!你焉有如此好心?”  紫衫少年急道:“你当温黛黛是天仙,我却未见瞧得上她呀,但你若还不走,我便真要娶她做老婆了。”  云铮纵然再傻,此刻也能体会出这少年的一片好心,心下不觉甚是感激,口中却犹自喝道:“傻小子,你……”  紫衫少年道:“好,我是傻小子,好了吧,可以上车了吧?”  温黛黛忍不住“噗哧”一笑,悄然掠入了车厢。  云铮终于住手,道:“但……”紫衫少年不等他再说话,突然手掌一伸,不知怎地一来已扣住了云铮脉门,将他推上了马车,口中轻呼一声,手指轻弹马腹,健马长嘶一声,扬蹄奔出。  马车一走,车后的铁中棠便无法藏身,他此时此刻怎能露面,只有攀在车厢上跟着马车走了。  健马方自长嘶,紫衫少年已掠到风九幽、冷一枫等人身前,张开双手,微笑道:“各位可认得在下么?”  风九幽道:“认得……莫放那马车走……”袍袖一拂,便待追出,黑、白双星、司徒笑亦自举步。  哪知紫衫少年年纪虽轻,武功却高,身子飘飘摇摇始终挡住了风九幽的去路,眼睛却瞪着司徒笑等人沉声道:“各位还未答复在下的话,走不得的。”司徒笑等人被他气势所慑,果然不敢动弹。  风九幽忍住气道:“你乃雷鞭之子,风某怎不认得?”  紫衫少年笑道:“不敢,不敢……”随手一指司徒笑等人,“这几位兄台贵姓大名,也请为小侄引见引见。,”  风九幽满腔怒火,终于瞧在雷鞭面上而不敢发作,只狠狠瞪了紫衫少年几眼,将司徒笑等人名姓说出。  紫衫少年哈哈一笑,飘身闪开道路,道:“各位请追吧!”  风九幽怒道:“此刻哪里还追得上!”  紫衫少年笑道:“此刻若是追得上,我也不让路了。”  风九幽火冒三丈,却也奈何不得他,只得挺胸顿足,破口大骂,却又不敢指明骂的是谁。  紫衫少年再也不理他,转首望去,但见那六个黑衣妇人旋转更急,几乎已看不到她们的身形,只剩下一团淡淡的灰影。  灰影中雷鞭老人连声怒叱,突然长啸一声,冲霄而起,啸声有如雷鸣,风云为之变色。  众人虽然久知雷鞭老人之能,但听他一啸之威竟致如此,也不禁为之战战兢兢群相失色。  风九幽低笑着道:“我大哥动了真怒,对方无论是谁,都不管了,这六个妇人此番少不了要吃些苦头。”  哪知啸声未了,黑衣妇人们身形已自散开,各各垂手而立,再无动作,雷鞭老人飘身落下,须发皆张,双目含威,看来当真犹如九天雷神怒下凡尘,他一身紫缎锦袍高高鼓起不住波动,显见得其中已涨满真气,众人瞧得此等登峰造极的气功,更是为之舌矫不下。  雷鞭老人大怒喝道:“久闻常春岛大周天绝神阵,大小由心,妙用无方,老夫正要领教,各位怎么停了?”  黑衣妇人缓缓道:“大周天绝神阵虽是大小由心,但六个人终不能显出它的威力,何况温黛黛早已去远,我等又何苦多费气力,阁下若定是要瞧瞧绝神阵的威力,常春岛上随时都有人候教!”  语声低沉缓慢,仍是丝毫不动意气。  雷鞭老人暴怒道:“常春岛?哼哼!常春岛难道真是龙潭虎穴,老大难道真的不敢去么!”  风九幽道:“她们真是当大哥不敢去的。”他自身不敢闯入常春岛,此刻自是极力鼓动别人,自家便好乘机混水摸鱼。  雷鞭老人被他激得更是怒火冲天,跺一跺足,道:“小子,咱们走!”这一足跺下,泥地竟被跺下一尺。  风九幽心中暗暗大喜,道:“小弟虽然无力为大哥助拳,但跟从大哥前去,最少也可助一助大哥的威风。”  雷鞭老人厉喝道:“要去的俱都跟随老夫前去,老夫就不信那常春岛真是龙潭虎穴,此番就要闯它一闯。”  司徒笑等人都为之喜动颜色,紫衫少年却不禁暗中叹息。  奔驰的马车中,云铮、温黛黛对面相坐,温黛黛面上笑容犹自未敛,云铮怒道:“你笑什么?”  温黛黛不声不晌垂下头去。  云铮道:“你既觉得那少年比我聪明得多,为何不跟着他去?”温黛黛仍是低垂着头不言不语。  两入默然半晌,车马奔驰更急。  云铮忽然又道:“我方才虽然挺身而出,但那也不是单为着你,别的任何女子受了欺负,我也一样会如此。”  温黛黛道:“我知道……”  云铮似是满肚子别扭,温黛黛越是如此柔顺,他越是恼怒,忽而捶打车壁,忽而瞪眼发威。  温黛黛还是低垂着头,也不理他。  又过了半晌,云铮终于忍不住道:“你虽然救了我性命,但也害得我够苦了,我丝毫也用不着感激于你。”  温黛黛道:“我知道……”  云铮突然跳了起来,“咚”的一头撞上车壁,嘶声大喝道:“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温黛黛幽幽望了他一眼,幽幽叹道:“你怎知我不知道?”  这一眼望将过去,云铮似是被人在心上扎了一针。  这目光中那种如怨如慕、千回百折的情意,便是铁石人见了,也经受不住,何况这么条血气生生的汉子。  云铮再也忍受不住,突然扑过去,紧紧抱住了温黛黛软绵绵的身子,嘶声道:“你不知道,我……我是……”  他生性激烈,大喜大怒,若不要理别人,便瞧也不瞧那人一眼,若是感情迸发,那火一般的热情,也实是令人动心。  温黛黛埋首在他胸前幽幽道:“我知道你是感激我的。”  云铮道:“我不但感激,而且……而且还……”  温黛黛道:“还什么?”  云铮道:“我……我还……”  温黛黛道:“男子汉大丈夫,连个爱字都不敢说么?”  云铮大声道:“不错,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宁可什么都不要,也不能没有你。”  温黛黛抬起头,娇靥上已满是泪痕,颤声道:“我纵然受尽千辛万苦,但只要能听到这一句话,便什么都满足了。”  云铮紧紧抱着她,似是生怕她突然飞了,口中不住道:“我爱你……我爱你……你若喜欢听,我每天都可说上千百次。”  温黛黛幽幽道:“但我以前曾经做过一些见不得人的事,也曾经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云铮捂住了她的嘴,道:“不论你以前做过什么,也不论你以后要做什么,只要你心对我,永远不离开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温黛黛“樱咛”一声,伸手搂住他脖子,两人身体相偎,脸面相依,热泪相流,似乎都忘了自己置身何处。  车厢外之人只听得热泪奔腾,又是感动,又是欢喜,竟也不觉为之热泪盈眶,暗道:“傻小子……傻小子,你终于明白了……”  他虽不愿偷听,但车厢中字字句句却都传入他耳里。  他虽不愿再听,但却又忍不住想多听一些,好代他们欢喜,只因这两人若是幸福,他真比自己幸福还要高兴。  云铮的确是全心全意在享受着这无比的幸福,口中喃喃道:“你纵然见着比我聪明的人,也莫要舍下了我。”  温黛黛见他说得诚心诚意,似是还未忘记方才那紫衫少年的事,忍不住破颜一笑,轻轻骂道:“傻小子!”  云铮道:“我虽是个傻小子,但却全心爱着你,那些聪明人,不知有多少人会去爱他,但我只有你一个。”  温黛黛道:“只怕不止一个吧!”  云铮着急道:“真的只有一个,你若不信,我……我……”  温黛黛突然抱紧了他,在他脖子上狠狠咬了一口。  她脸上又是笑容,又是泪痕,道:“傻小子……傻小子!虽然别人都爱聪明人,我却只爱你这股傻劲。”  云铮脖子被她咬得生疼,心里却是甜甜的,突然笑道:“若是如此,只怕还有别的女孩子喜欢这股傻劲也未可知。”  温黛黛咬着嘴唇,轻轻道:“若是有别的女孩子再喜欢你,我就将她杀了,剥了,煮了,一口口吃下去。”  云铮纵声大笑道:“好凶的雌老虎……纵然有人要来喜欢我,听见这话也要吓得跑回去了。”  他笑声中满是得意高兴,早已将那些不幸的往事忘得干干净净,温黛黛瞧着他,瞧了半晌,突然轻轻一叹。  云铮道:“这么高兴的时候,你为何叹气?”  温黛黛眼睑一合,垂下头去,幽幽叹道:“咱们现在虽然这么高兴,但高兴的时候不多了。”  云铮大骇道:“谁说的?……谁说的……”  温黛黛道:“到了海边,我便要坐船到常春岛去了,从此……天涯海角,人天两隔,只怕我……永远……”  云铮大喝道:“不准你说了……也不准你去!”  温黛黛道:“我又何尝愿意离开你,但……但你不要忘了,我已是个死人,只有常春岛才是我的去处。  云铮又急又怒,热泪夺眶而出,紧抱着温黛黛,嘶声道:“谁说你是死人?那些人胡说八道,你休要听他。”  温黛黛道:“我已加入她们,不去也不行了。”  云铮咬牙道:“谁说不行?谁若敢强迫你,我将那人……那人煮来吃下去,我……我去放火将常春岛烧了。”  温黛黛手伸出衣袖轻轻拭去了他面上的泪痕,道:“傻小子!日后武功绝世,座下高手如云,你能对付得了么?”  云铮身子一震,犹如当胸着了一拳。  温黛黛见他面上突然没了血色,两眼瞪得圆圆,唤他一声,他也不应,直似已变得痴了、呆了!  她不禁又是心痛,又是着急,流泪道:“你……你怎么了……你……你醒来……再想法子……”  云铮茫然道:“什么法于……什么法子?”突然放声大哭道:“没有法子了!我……我对付不了他们。”  温黛黛垂首道:“想来总是有法于的。”  云铮定了定神,突又跳了起来,“咚”的一头撞上了车顶,但他却不觉得疼,大喜道:“真的有法子?”  温黛黛又是心痛,又是怜惜,轻轻抚着他的头,道:“日后虽然武功通大,总不能强迫我一定要做死人吧!”  云铮拊掌道:“不错,不错……”  温黛黛道:“我若是去求她,想来她也绝不会勉强我们的。”  云铮道:“不错不错……我陪你去。”  温黛黛瞧了他一眼,突又道:“只是,我却不愿意去求她。”  云铮大呼:“你……你……为什么?”  温黛黛轻轻道:“你若又犯了那少爷脾气,只想起我的错处,又不理我了,我倒不如死了的好。”  云铮面孔急得通红,大叫道:“云铮若再对温黛黛有丝毫相弃之心,老天只管叫云铮死于……”  温黛黛急忙捂住了他的嘴,破涕笑道:“我相信你了,你莫再说了,老天若是有眼,便令我两人天长地久永不相弃。”  云铮道:“对,天长地久永不相弃……”两人面面相对,目光相视,似是一时一刻也不舍离开。  铁中棠听了温黛黛的言词语意,早已知她这诸般语意不过是欲擒故纵,以退为进之意。  但他对温黛黛却毫无责备之意,只因他深知温黛黛这一番苦心,她如此做法,也不过是想要云铮与她永不分离,若非如此,她又怎能伏得住那野马一般的云铮,铁中棠只觉她这番心意大值怜惜,颇堪同情,纵然用些手段,使些巧计,也是情有可原怪不得她的。  铁中棠虽非女子,却当真可算是女人们的知己,只因天下女子,唯有对她们喜爱的人,才肯如此费尽心计,那男人若是不值女子一顾,便是求女子对他用些手段、使些巧计,那女人也是不肯的。  转目望去,车马奔行在荒野中竟似无人驾驶。  铁中棠暗中一笑,忖道:“他两人说得起劲,竟将赶车之事给忘却了,此刻他两人想必还是不会想起,我端的不该再听下去了,且让他两人温存温存,我便为他们赶车也罢。”  当下轻轻掠上前座,拾起缰绳策马而去。  这时天光已大亮,万丈金光破云而出,将那辽阔的原野照得一片金黄,风声中已隐隐传来浪涛声,大海想必已不远了。  铁中棠但觉精神一振,且将一切烦恼之事俱都抛在身后,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愁来无事瞌睡多。  他见了云铮与温黛黛如此光景,莫说要他一日一夜不睡,莫说要他赶马,便是要他三日三夜不睡,便是要他掌炉,他也是欢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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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序 一个作家的成长与转变
第一章 西风展大旗
第二章 司徒笑的笑
第三章 生难死易
第四章 空谷幽兰
第五章 死神宝窟
第六章 洛阳风云
第七章 惊变
第八章 明珠索魂
第九章 荒祠冷语
第十章 寒水香舟
第十一章 蜂女飞兵
第十二章 恩仇问苍天
第十三章 英雄铸剑
第十四章 艳姬忏情
第十五章 惊闻碧落
第十六章 咫尺天涯
第十七章 履上足如霜
第十八章 英雄铁炼钢
第十九章 九天仙子下凡尘
第二十章 魂飞魄散
第二十一章 武道禅宗
第二十二章 拳中有奇
第二十三章 各怀异心
第二十四章 重重隐秘
第二十五章 多情空余恨
第二十六章 无语问苍天
第二十七章 生死两茫茫
第二十八章 斯人独憔悴
第二十九章 阴错阳差
第三十章 人间惨剧
第三十一章 往日泪痕
第三十二章 夜半歌声
第三十三章 毒神之秘
第三十四章 悲歌断肠
第三十五章 铁血柔情
第三十六章 草原风云
第三十七章 祸福无常
第三十八章 因祸得福
第三十九章 天崩地裂
第四十章 香消玉殒
第四十一章 草原之猎
第四十二章 落日照大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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