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惊变

晴朗的天气,金黄的朝阳。  但在阳光映照下的李府大厅中,此刻却弥漫着一种沉重而紧张的气氛,甚至连人们的呼吸也是沉重的。  桌位上已参差的将近坐满了人,一个个俱是面色凝重,心头忐忑,百十条目光,一起都注目着李洛阳。  李洛阳背着双手,深皱双眉,在人丛中往来蹀踱,不时望向厅门:“人都来齐了么?”  他们身与其事,更是心事重重,潘乘风与海大少对面而坐,只要有谁抬头,便会接触到对方怨毒的目光。  突见一个满面悲愤、衣衫不整的白衣少年,手里紧握着一柄长剑,踉跄大步奔来,目光四扫,重重坐到自己座上,与他前几日谦让从容的神情,简直判如两人。  司徒笑双眉紧皱:“这厮怎么了?”目光四转,看不到温黛黛与他同来,不禁更是奇怪。  忽然“砰”的一声,云铮将宝剑重重放在桌上,大声道:“主人可有酒,我想大醉一场。”  李剑白走了过来,沉声道:“兄台稍后。”  话声方落,突见云铮面色大变,目中似要喷出火来。  李剑臼呆了一呆,才发觉这白衣少年怒火并非对己而发,似要喷火的眼神,乃是望着自己身后的。  他回身望去,那奇怪的老头,竟携着这白衣少年的伴侣,蹒跚着走入了大厅。  司徒笑更是大惊失色,霍然站了起来,温黛黛却望也不望他,更不望云铮,携着老人的手,含笑坐到位上。  这其中的微妙关系,大厅中少有人知,只是众人见了司徒笑和云铮的失态,免不得有些惊异。  立在厅门的李府家丁,对了对手中的名册,回首躬身道:“各院中的客人,此刻都已来齐了。”  李洛阳霍然顿住了脚步,沉声道:“如此清晨,便惊动各位前来,在下心中实在不安得很。”  众人知道他必有下文,俱都凝神倾听,没有插言。  他长叹一声,接道:“各位远道而来,在下本应尽心款待,使各位尽兴而归,但此刻在下却不得不劝各位回去了。”  江南世家欧阳兄弟中,有人忍不住站了起来,道:“十日会期尚未过去,主人怎么就要逐客?”  这些公子哥儿,穷追横江一窝女王蜂尚未追出眉目,听说要散局,不禁都情急起来。  李洛阳沉声叹道:“十日会期,虽然尚未满,但数日之间,此地必有风波,在下不忍令各位卷入漩涡。”  那欧阳少年双眉一挑,大声道:“此地若是将有风波,我兄弟更不能走,临危不苟,乃是我兄弟的本色。”  他自觉这几句话说得极为侠义,得意之下,忍不住偷偷瞧了坐在那边的横江一窝女王蜂一眼。  李洛阳沉声道:“各位年纪轻轻,怎知道江湖仇杀的凶险,若是一旦卷入漩涡,便休想再置身事外了。”  他微微一叹,接口道:“何况我那对头的厉害,也举世无匹,这里眼见就要扬起一片腥风血雨,各位此刻若是不走,等那人发动之后,在下自顾不暇,也无力再保护各位,那人心狠手辣,手下从来不留活口,战端一起,玉石俱焚,各位再要走时,只怕便万万来不及了。”  他神情凝重,言语中更充满了恐惧之意,众人俱都听得心惊色变,那欧阳少年机伶伶打了个寒噤,乖乖的坐了下去,再也不敢多口。  李洛阳抱拳道:“各位马车俱已齐备,随时皆可束装就道,事值非常,在下情非得已,但望各位鉴谅。”  众人俱都知道李洛阳言重如山,他说出的话,绝不会是危言耸听,是以谁也没有出口再问。  那些规矩的商贾拍客,安份的小户人家,怕事的高官大户,早已匆匆离座而起,赶忙去整理行装。  有的人还和李洛阳寒暄道别,有的人连招呼都不再打,片刻之间,大厅中已走得零零落落。  还有些江湖豪士,与李洛阳交情较深,碍看义气,还不肯走,但经不住李洛阳再三相劝,终于还是走了。  于是大厅中顿时呈现一片凄清,只剩下黑、白诸人和扶剑而坐的云铮,仍死盯着温黛黛与铁中棠。  李剑白一直站在云铮身旁:“兄弟还不走么?”  “不走!”  “为什么?家父已说得清清楚楚。”  云铮随手一指黑、白等人,大声道:“他们不走,我为何要走?”  他口中说话,眼睛仍在瞪视着温黛黛。  司徒笑与黑、白两人目光相视,交换了个眼色。  白星武微笑道:“这位兄台居然有与我等同生死、共患难之心,当真不愧是条英雄好汉,在下先谢了!”  云铮大声道:“生死之事,本来就算不了什么!”  白星武道:“真的?”  云铮大怒道:“自是真的,你可知道我是谁?”  铁中棠心头一阵紧张,生怕云铮冲动之下,当真喝出自己的来历,那么黑、白等人,也无法再假痴假呆下去了。  要知此刻情况最是微妙,双方俱有顾忌,双方俱有图谋,只有云铮自己,还不知道他行藏早已被别人看破。  幸好白星武仅是含笑摇了摇头。  云铮大声道:“只要你们不走,我也绝不会离开此地,总有一日,你们会知道我是谁的!”手持剑匣,大步而出。  白星武、司徒笑又交换了个眼色。白星武抱拳向铁中棠道:“事值非常,老先生怎么还不走呢?”  铁中棠大笑道:“老夫夺了那少年的情人,若是走出这里,只怕那少年便要来寻找老夫拼命了。”  这时李洛阳已在纷纷传令家丁,四下布置,只听得院外一阵呼喝传令之声夹杂在紧张的脚步奔腾声中。  这平时看来毫无戒备的庄院,一经变乱,立即显现出无比坚强的实力,平日谦恭有礼的家丁,也立刻都变成了精兵铁汉。  大门前,车声马嘶不绝子耳,有的人早已走了。  铁中棠负手走到厅门前,仿佛观望外面的动静,其实他身后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耳目。  司徒笑却只道他绝未留意身后,一步掠到温黛黛面前,狠狠望着她,咬牙道:“你疯了么!”  温黛黛咯咯一笑,故意大声道:“司徒大侠,有什么事呀?”  司徒笑不禁一惊,只见铁中棠果然回过身来。  他只得干笑数声,道:“没什么,没什么!”逡巡着走了回去,心中却恨不得将温黛黛立刻毙于掌下。  温黛黛牵起铁中棠的衣袖,轻笑道:“我们还是回去吧,免得耽在这里,被别人调戏。”  李剑白应声道:“对了,老先生还是回去吧!”  铁中棠面色一沉,道:“老夫暂时回到院落中去,却绝非离开此地,你们要赶也赶不走的。”  李剑白呆了一呆,铁中棠已走了出去。  潘乘风望着他们的背影摇头叹道:“这些人真是奇怪,不去逃生,反而要在这里等死。”  海大少冷笑道:“幸好世上像你这样的贪生惜命之辈还不大多。”  潘乘风拍案而起,大怒道:“你说什么?”  海大少厉喝道:“你要怎样?”  李洛阳面色一沉,厉声道:“两位都请坐下,此刻你我俱在这风雨危舟之中,若不同心协力,便要舟覆人亡了!”  海大少忽然大笑起来,道:“李兄请放心,咱们只是跟他闹着玩的。”啪的一声,坐回椅上,再也不望潘乘风。  一个黑衣家丁大步奔了进来,面带惊惶,气喘吁吁,右耳鲜血淋漓,竟已被人齐根割去。  李洛阳变色问道:“怎么样了?”  这家丁抱着左耳,喘息着道:“小的遵命跟着离去的马车,但还未走到街头,便有人将马车拦住检查。”  白星武沉声叹道:“我所料果然不差,他们早已在四下布置好了,绝对不会容我们混在里面逃出去的。”  李洛阳道:“后来又怎样了?”  那家丁忍住痛苦,接口道:“他们仿佛对所有的人来历都极清楚,无关的人,一律放行,小的见了这情况便不敢再向前行,正想回来报告老爷,哪知其中却有一个本来仿佛是又聋又哑的人,突然跃来抓住了小人,话也不问,便一手扯下了小人的耳朵。”  潘乘风惊呼道:“又聋又哑的人?想不到他也赶来了!”  黑星天亦自变色道:“闻得那九子鬼母门下的九个弟子,个个俱是残废,这聋哑之人也是其中之一么?”  潘乘风叹道:“此人在九子鬼母门下弟子中,算得上最是心狠手辣,而且与小弟最是难过,他此番来了……,,突然打了个寒噤,住口不语。  黑星天摇首道:“九子鬼母已有多年未出江湖,你怎么会和她结下了梁子,这岂非有如一拳打在马蜂窝上么?”  潘乘风道:“这个……唉,当真是一言难尽。”  海大少“哼”了一声,摇头道:“什么一言难尽,若不是与女人有关,俺姓海的宁愿割下脑袋。”  众人只当潘乘风必定义要与他斗起门来,哪知潘乘风却只足垂首不语,众人不禁对望一眼,知道海大少的话必定不会错。  突听人门外一阵骚乱,本在阶前等候马车搬运行李的人,纷纷四下走避,让出了一条道路。  李洛阳叫道:“什么事?”当先窜出。  一个满身红癣的秃獭子,身上穿着件奇形怪状的麻衣,牵着条小小的毛驴,蹒跚的走了过来。  此人个但神情痴痴呆呆,像是个白痴的模样,就连他牵着的毛驴,也是垂头丧气,无精打采,驴背上却又偏偏驮着又大又沉的麻袋,更将这条像是几个月未吃粮食的小毛驴压得几乎透不过气来。  这一人一驴,俱是猥琐不堪,但此时此刻,却令人看来有一神奇诡神秘的恐怖之意。  李洛阳当门而立,厉声道:“朋友是什么人?来此何为?”  那白痴咧嘴一笑,道:“李财主满面富贵,福寿双全,小的特地来请你打发几个赏钱。”  李洛阳双眉微皱,突然仰天笑道:“好朋友远道而来,李某绝对不教你失望,拿去吧!”  喝声之中,扬手掷出一锭银锭,去势如矢,风声强劲。  那白痴咯咯笑道:“谢老爷。”  直等银光到了面前,手掌突然一翻,那银锭便似突然消失了力道,平平的落到他掌中。  李洛阳变色道:“朋友好俊的手上功夫,在下还待领教领教。”  那白痴仍然痴笑道:“财主给了赏银,还想要回去么?好,我就还给你一些东西。”  他扬手一掌,击在驴股上,那毛驴一声痛嘶,低头向李洛阳直撞了过来,痛极之,来势竟也十分猛烈。  李洛阳袍袖一拂,闪身避过,举目一望,那白痴却已在刹那之间走得无影无踪了。毛驴却直奔到院中厅前,两条家丁壮汉箭步窜来,勒住了牲口的辔头,两人俱是身强力壮,那毛驴哪里经受得起,扑地倒了下去。  李剑白翻身赶了过来,沉声道:“莫要虐待牲口,解开包袱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  众人俱都围了过来,凝目望去,紧紧捆住的那麻袋之中,骇然竟包着三具赤裸裸的尸身。  这三具尸身肌肤俱已变色,死状狰狞,肌肉痉挛,显见死时必遭受了极大的痛苦,但全身却又看不出伤痕。  众人只觉一股中人欲呕的臭气扑鼻而来,情不自禁都后退了几步。  李洛阳问道:“这是什么人的尸身?”  众人面面相觑,俱都摇了摇头。  李洛阳沉吟半晌,大声道:“无论如何,先将这三具尸身运到后院,捡三口棺木,好生葬了。”  他父子两人,一个不肯虐待畜牲,一个不肯亏待死人,当真可称是仁心侠肠,令人可敬!  众人惊喟着回到大厅,一直垂首沉思的潘乘风,忽然颜色大变,抬起头来,惊呼道:“不好!”  黑星天、司徒笑齐声脱口问道:“什么事?”  播乘风目中满露惊怖之色,遥指窗外,颤声道:“快!快将那三具尸身烧去,要烧得干干净净。”  李洛阳大奇问道:“为什么?”  潘乘风顿足道:“你我都看走了眼,那白痴模样的汉子,便是九子鬼母中的瘟煞鬼子。”  李洛阳身子一震,大惊道:“瘟煞鬼子,闻得只要此人一到,那地方立刻便有瘟疫流行……”  潘乘风叹道:“十多年以前,声势浩大的武汉十八罗汉帮,便是被他散布了一场瘟疫,死得干干净净,此人的厉害,可想而知。”  李剑白忍不住插口道:“瘟疫流行,乃是天灾,这瘟煞鬼子又有什么力量散布瘟疫?”  霹雳火闷到此刻,才大声道:“那三具尸身又是怎么回事?你为何要将它烧得干干净净?”  潘乘风道:“瘟煞鬼子善用各种毒物,他散布瘟疫,除了在水中下毒,食物中下毒外,便是利用死人的尸身。”  霹雳火道:“老夫越听越奇怪。”  潘乘风道:“用三具尸身,俱是得了极厉害的病毒而死之人,只要触及了那尸身,立刻便会染上同样的病,一传十,十传百,不到数日,这里的人只怕都要染上重病!”  他话未说完,众人已群相色变。  李洛阳一步跨到厅口,扬声道:“快将那尸身拿去烧了,将骨灰深深埋在地下。”  潘乘风道:“不但要将那三具尸身火化,而且还要将方才触过尸身的人全部逐出此间。”  李洛阳霍然转过身来,厉声道:“赶出去?难道你要将我的门下家了赶出去送死么?”  潘乘风道:“倘不将他们赶出去,你我便也只有等着染病而死,根本用不着九子鬼母再动手了!”  李洛阳怔了半晌,额上汗珠涔涔而落。  众人听得此事如此厉害,都眼睁睁的望着他。  要知那时医学尚未发达至今日地步,这些江湖豪士,并不知道疾病传染的原理,是以便将此事看得更为神秘恐怖。  而那时若有人得了霍乱、鼠疫等症,更是无法可救。  那瘟煞鬼子便利用因此等病症而死之人,来散布病菌,他对这件事的先知,便使得他在江湖中造成了极大的声名。  李洛阳默然良久,突然双眉轩起,厉声道:“无论如何,我不能将我门了赶出去送死。”  众人更是勃然变色。  司徒笑冷笑道:“如此说来,李兄是要我们也跟着一起染病而死厂!”李洛阳道:“生死有命,你我即使是死了,也不能留个不仁不义的名声,好歹也要死得像个侠义男子。”  司徒笑冷冷道:“好死不如歹活,李兄如若要死,在下等却不愿奉涪,黑兄、白兄、潘兄,认为小弟的话说得对么?”  黑星天、白星武、潘乘风面色铁青,齐声道:“正是如此。”  李洛阳大声道:“如此说来,你要怎样?”  司徒笑厉声道:“你若不立时传令,在下等只有取而代之了!”目光转处,已和黑、白等人将李洛阳围在中间。  李洛阳大声道:“取而代之?你们莫非是想要将我杀死不成?”  司徒笑道:“情势如此,在下等也不得不如此了。”  四人齐移脚步,向李洛阳逼了过去。  忽然“呛啷”一声,李剑白长剑又已出鞘,天杀星海大少也突然拍案而起,厉声喝道:“谁若要动李家父子一根毫毛,俺就将他撕成两半。”  潘乘风缓缓转身,忽然出手一招,直击海大少胸膛。  海大少狂笑道:“好小子,俺早就想宰了你了。”  笑声之中,他已急疾攻出五拳,拳势刚烈,石破天惊,潘乘风身法轻灵巧快,游走在他拳势之间,霎眼间也已还了五招:  玉潘安潘乘风虽然声名狼藉,但武功身法却不弱,脚步移动之迅速奇诡,端的罕闻罕睹。  那边李剑白也已和白星武动起手来,但闻剑风丝丝,匹练的剑光,有如乱雨狂风,满天洒落。  白星武动手几招,心中已大是骇异,他虽未低估李家子弟的武功,却也未想到这少年剑上造诣有如此之深。  李洛阳的双臂垂膝,安然而立,神色之间,仍是安静从容,丝毫没有异常冲动之态,但全身早已贯注真力。  黑星天、司徒笑几次要待出手而击,但见了李洛阳如此神情,一时之间,竟不敢猝然出手。  只因此刻局势突然又呈尖锐,胜负之争,万万不能有毫厘之差。  突听一阵脚步奔腾之声自远而来,十一条黑衣大汉面容凝重,鱼贯走上了厅铮的石阶。  李洛阳双眉微扬,沉声道:“你们来做什么?”  当先一条大汉垂首道:“小人们己将那具尸体火化埋葬,但不幸小人们都已触过了那三具尸身。”  第二条大汉大声接口道:“各位暂请住手,听小人一言。”  活声方了,剑影拳风顿息。  李洛阳沉声道:“你们在说什么话,还不快快退下去。”  当先一条大汉垂首道:“老爷你毋庸再为小人们之事动手相打了,小人们跟随老爷多年,绝不敢令老爷为难。”  李洛阳面色微变,厉声道:“你们要怎么样?”  那大汉抬起头来,黯然道:“小人们此刻已都变成了害群之马,怎敢再活在世上为害大家。”  李洛阳面色更是激动,大声道:“你们只管退下去;无论如何,我也要拼死保护着你们。”  那大汉嘶声道:“老爷和公子待小人们恩重如山,小人们……”语音突然一阵硬咽,双目之中,泪珠滚滚而落。  第三条大汉接着道:“小人们只恨身不由己,不能再追随老爷和公子,为老爷和公子效劳了。”  潘乘风道:“对极对极,你们若是对李大哥忠心,便不该令他为难,还是快快离开这里吧!”  李剑白厉喝一声:“不用你多口!”  第四条大汉突然振臂而起,嘶声喝道:“老爷和公子在上,请受小人们最后一拜。”  喝声之中,十一条大汉已然一起跪了下去。  李洛阳惨呼道:“你们要怎么样,没有我的命令,你们谁也不能死,知道么?”  当先一条大汉悲嘶道:“老爷请恕小人抗命之罪,小人纵然身死为鬼,也要在老爷身侧保护。”  李洛阳顿足道:“你们快站起来。”  突见这大汉面容一阵扭曲,飞激的鲜血,自他的胸腹间暴射而出,他身子摇了两摇,狂笑道:“弟兄们,我先走一步了。”  另十条大汉惨然一笑,齐声叹道:“老爷,小人也去了。”手掌各自在胸间一按,鲜血随手而出。  他们早已在袖口中暗藏着百炼精钢所制的双锋匕首,刀锋过处,直没至柄。李洛阳纵有回天之力,也救不了他们了。  李剑白忍不住抚尸痛哭,李洛阳木立如死,只有点点泪珠顺腮流动。  司徒笑、黑星天、白星武;也不禁都被这批汉子的忠烈之气所惊,立在地上,再也说不出话来。  但闻风吹堂户,四下无声,院中却已挤满了人群,有的是将要离去还未离去的珠宝客户,有的是李府的家丁。  这些人有的目泛泪光,有的已是满面泪流。  铁中棠远远立在一角,他虽未流泪,目中却含蕴着更深的痛苦,本来是甚为简单的恩怨,此刻已由他造成,口此复杂,许多条无辜的生命,已在这复杂的恩怨仇杀中丧生,他虽然已对师门尽力效忠,但却对良心甚为歉疚,于是,他忽然发现,江湖仇杀,竟是件如此痛苦和残酷的事!  直到人群渐渐散去,他仍然木立在那里,望着一具具流血的尸体,自他眼前被抬了过去。  忽然间,远处有钟声一响,尖锐的划破死般的静寂。  接着,一个清亮高亢的童子口音遥遥唱道:“丧钟一呼,鸡犬遭殃,李洛阳啊,心头发慌!”  李剑白厉喝一声:“我和你们拼了!”  手挥长剑,便待冲出,但脚步方自出门,便又被人拉了回去。  铁中棠遥遥望去,又见潘乘风走出厅前的石阶,背负双手,在向他注目含笑为礼。  他心头又是一阵痛苦,转身走回后面的院落。  云铮正立在他院前的槐树下,痴痴的望着院中的帷幕,他见到铁中棠来,面上立刻露出悲愤之色,忽然一拳击在槐树上,木叶纷飞,他已狂奔而去。  铁中棠呆了半晌,突然帷幕中也有歌声传出:“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这是水灵光近日才学会的一首词,此刻她以幽怨而动人的歌唱来,歌声中竟真的含蕴着幽幽的别离滋味。  铁中棠微微一惊,仿佛有种不祥的预感自心中升起。  他大步冲入帷幕,看见温黛黛正倚在锦榻上剥橘子,水灵光与茜人却远远立在角落中。  她们足下,有两只小小的包袱,她们身上,已换了身简朴的衣衫,甚至连水灵光头上的珠翠都已不见。  铁中棠变色道:“你们要做什么?”  茜人垂首道:“姑娘要走,我也陪着姑娘走。”  铁中棠冲了过去,颤声道:“你真的要走?”  水灵光点了点头,茜人却道:“这是姑娘留下的话。”  铁中棠夺过她递来的纸柬,上面写道:“你已不再寂寞,我要走了,我不愿作你的妹妹,但又不能不作你的妹妹,还是走了的好。”  铁中棠大声道:“你为什么不愿作我的妹妹?你为什么要走?”  水灵光缓缓抬起头来,目中珠泪盈盈。  她犹未说话,但铁中棠却已自泪光中看到她的心声,看到她心中对自己那一份浓浓的情意。  他心弦突然颤动了起来,倒退几步,坐到椅上。  是的,她不愿作她的妹妹,因为她所需要的是一种更强烈的爱。  但是,他却不能付出,她也不应接受。  于是她要走了。  她缓缓移动脚步,走过温黛黛旁边时,轻轻道:“你……你要好好照顾着……他!”语声和泪,最是辛酸。  温黛黛轻轻笑道:“好妹子,你放心,嫂子会照顾着他的。”  水灵光垂下了头,走出帘外。  只听帘外哽咽着道:“这些……本……本来就都是你……你的,你……你……”说到后来,声音已在远处。  铁中棠仿佛突然像自战场上败退下来的将军,全身都虚弱下来,那种难以描述的空虚,任何人都无法忍受。  良久良久,突然温黛黛笑道:“人已走了,铁中棠,你还难受什么?”  这“铁中棠”三字,宛如霹雳般的震入耳鼓。  铁中棠只觉耳畔“嗡”然一声,震地飞身而起,一步跨到锦榻前,厉声喝道:“你怎会知道我的名字?”  温黛黛剥了瓣橘子放入口中,悠然笑道:“铁中棠,你力斗紫心剑客,巧计脱出重围,这名字已在江湖中响亮得很,你还不知道么?”  铁中棠疾伸双掌,捏住了她的双肩,厉声道:“你说不说?”双掌一紧,温黛黛的双肩欲碎,橘子也落到地上。  但她仍然轻笑着道:“你先放开手,我就说。”  铁中棠大怒:“你敢要胁,我却不是能被人要胁的人,你若不说,我就活生生宰了你。”  温黛黛呆了一呆,只觉双肩痛彻心腑,她一生惯以各种事来要胁别人,却不想今日竟遇着了不受要胁的铁汉。  她面上的笑容终于不见,颤声道:“这是你那妹妹说的。”  铁中棠怒道:“她怎么说?”  温黛黛道:“方才你走的时候,她一直在里面念你的名字。我听见后,一猜就猜到你是铁中棠假扮的了。”  铁中棠暗叹一声,缓缓松开手掌。  温黛黛媚笑着接道:“而且……我早该想到你不可能是个老头子,你全身的肌肉,完全没有一丝松的……”  这女了当真是天生来迷惑男人的尤物,此刻竟又向铁中棠依偎了过去,媚笑道:“你本来生的是什么样子,让我看看……”  活未说完,铁中棠已反手掴了她一掌。  温黛黛失色道:“你做什么?”  铁中棠顺手又是一掌,厉声道:“没有人是铁中棠,知道么?”  温黛黛突然展颜笑了起来,道:“好人,你真傻,此后我一生都要跟着你,真会让别人害你?”  铁中棠冷冷“哼”了一声,只听帘外有人道:“老先生在里面么?在下李剑自有事请教。”  铁中棠推开温黛黛,道:“请进来。”  李剑白应声掀帘而入,抱拳道:“客人们都已离去了,在下奉家父之命,特来催老先生上道。”  铁中棠冷冷道:“这就算做是逐客令么?”  李剑白长叹道:“这是家父的一番好意,怎能算是逐客令,少时战端便起,老先生若是……”  铁中棠大怒道:“什么好意,你看清楚些,老夫岂是容得你们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物!”  李剑白双眉微轩,冷笑道:“老先生未免言重了罢!”  温黛黛牵了铁中棠的衣袖,道:“你为什么不走,这里……”  铁中棠一甩手腕,厉声道:“不用你管,老夫偏偏要留在这里。”  李剑白道:“走不走部由你。”  突听远处又是一声钟声响起。  接着,那童子声音便又扬声歌道:“钟声二响,绝路断粮,出门半步,包管命丧!”  李剑白变色道:“现在你要走也走不出了。”  温黛黛亦是花容失色,道:“这怎么办呢,我们在你李家作客,你总该想法子保护我们。”  李剑白叹息一声,转身而出,那两个童子却在后面奔了进来,惶声道:“他们都走了!”  温黛黛道:“谁都走了?”  那童子眨了眨眼睛,道:“马夫和厨子都卷了包裹跑了,茜人姐也走了,老爷你还不走?”  另一个童了惶声接道:“你看几重院落里,现在都已无人迹,死气沉沉,教人看了害怕。”  温黛黛轻轻顿足道:“你明明是个聪明人,怎么也做出这样的傻事未,你只要脱身一走,岂非什么事都没有了,大可以袖手旁观,看你的仇人一个个死在这座宅子里,那时你仇也报了,人也有了,该是多么得意。”  她轻叹一声,接道:“哪知你却偏偏要留在这里,难道你喜欢陪着你的那些仇人一起死?”  铁中棠冷冷道:“这里留下的若都是我的仇人,我早已去得远远的了,便是拉也拉不住。”  温黛黛眨了眨眼睛,道:“你难道是为了李洛阳、海大少这些人留下来的么?这更奇怪了,他们和你有什么交情?”  铁中棠道:“虽无交情,但他们却都是正直的人,对那些好狡凶恶之徒,我什么手段都用得出来,但对正直之士,我却只有一个方法。”  温黛黛道:“什么方法?”  铁中棠道:“也以忠诚正直对他!”  温黛黛呆了个晌,轻轻叹息一声,口中喃喃道:“傻子,真傻!”虽在嘴里咕哝,却不敢说出来。  那两个童子瞪大了眼睛瞧她,仿佛瞧得呆了。  外面好容易安静片刻,突然又有三卢惨厉的呼叫传来,接着,又是人声叱咤,脚步奔腾,还隐隐夹杂有弩箭破空之声。  一个嘶哑的声音,奔跑着喊了过来:“不好了,不好了,栏里的牲口都倒地死了!”  喊声中充满震惧,由后面奔向前厅。  两个童子对望一眼,他两人虽然聪慧过人,终是年龄幼小,此刻闻得这样的惨呼惊唤,已吓得抖了起来。  温黛黛失色道:“这怎么办呢,喂,你们怎么还不将珠宝都收起来,大乱之后,便来不及了。”  铁中棠冷冷道:“人若死了,要那些珠宝何用?”  温黛黛怔了一怔,突然轻轻哭了起来,流着泪扑向铁中棠,道:“我不要死,我不要死,你一定不能让我死……”  铁中棠“哼”了声,重重推开了她。  钟声又响,童声再唱:“钟声三响,死神到场,收拾棺木,准备送葬!”  两个童子机伶伶打了个寒噤,紧紧靠到一起。  这时,满身劲装的李剑白,突然闪身而入,沉声道:“大乱将起,所有的人都要集合到厅中,集中力量。”  温黛黛止住哭声,道:“我们人若去了,这里的东西怎么办?”她纵是死到临头,对这些珍宝还是忘不了的。”  李剑白冷冷道:“此间所有的东西,本宅自会派人料理,只要人不死,所有的东西,分毫也少不了的。”  铁中棠微一沉吟,道:“这就去吧!”  当下众人便出了帷幕,走向前厅,此时一队队手持长矛快刀的黑衣大汉,已将前厅的院落四下都围住了。  李洛阳已将所有的力量俱都集中在这里,夕阳未落,照着箭链刀锋,映辉起阵阵寒光。  人人面上俱是凝重无比,将近百人巡大在一个院落里,但闻步履移动,听不到别的声音。  前厅中已燃起灯光,夕阳未落,灯光甚是昏黄,更衬得这空阔的大厅显得阴森,令人可怖。  厅中桌椅,已撤去多半,黑星天、白星武、司徒笑,正围在一个角落中,绵绵密谈,也不知在谈些什么。  霹雳火与天杀星,弄了盅酒,正在把盏痛饮,不时发出一两声洪亮的笑声,划破死寂。  潘乘风孤寂的坐在李洛阳旁边的桌上,出神的在擦拭掌中长剑的剑锋,也不知擦了多少遍了,剑锋早已雪亮。  云铮立在厅前,见到铁中棠等人来了,突然拧身而入,拔出长剑,坐到潘乘风对面,也擦起剑来。  李洛阳突然沉声道:“我已准备苦守此间,虽不知能守多久,更不知能不能守得住,但我已准备与他们周旋到底。”  他锐利的目光,在众人面前扫了一遍,接道:“各位身在此间,不但与我同甘苦,而且要与我同生死!”  海大少拍案道:“正该如此!”  李洛阳感激的望了他一眼,接道:“是以在危难未曾度过之前,各位都不免要受到些委屈。”  霹雳火拍案道:“委屈算得了什么!”  李洛阳大笑道:“好,你我若真能同心合力,胜负尚未可知,兄弟们,先摆上饭来,待大家饱餐过后,静待肃杀!”  院外轰应一声,便有几条黑衣大汉抬上酒菜和一锅热气腾腾的白饭,摆在大厅中央。  众人一旦焦虑恐惧,大多忘了饮食,此刻闻得酒饭的香气,始觉饥肠辘辘,迫不及待了。  铁中棠目光转处,突然冷冷道:“后院牲口都己暴毙,这酒菜中若下了毒,你我少不得也要和那些牲口一样了。”  李剑白道:“这些酒菜都是在严密的监视下赶制而成的,除非那九子鬼母有通天本领,否则怎会有毒?”  潘乘风道:“九子鬼母下毒之方法不知有多少种,端的令人防不胜防,你我还是小心些的好。”  说话之间,李洛阳已自怀中取出了一柄小小的银色如意,在菜肴中轻轻一点,刹那间,那亮银如意己变作黑色。  众人不禁俱都色变,李洛阳呆了半晌,望了望李剑白。  李剑白惶然道:“这是怎么回事?”  潘乘风叹道:“只怕他们早已在天井中下了剧毒。”  李剑白大喝道:“待我去查看查看。”转身飞奔而出。  众人面面相觑,在厅中默候,过了半晌,见李剑白飞步而入,满面惶急,道:“果真不错,四口井中,已被他们下了毒了!”  潘乘风道:“如此说来,连饭中都有毒了。”  黑星天道:“好狠的人,难道她真要将我们全部活活饿死在这里,李兄,你不知弄些鸡鸭,不用水煮,用火烤来吃如何?”  李剑白叹道:“厨房里的鸡鸭猪羊,也已都暴毙了。”  黑星天身子一震,再也说不出话来。  众人望着眼前香气扑鼻的酒菜,却不能人口,更觉饥肠难忍,要知人是铁,饭是钢,虽是英雄,也挨不得饥饿。  李洛阳面寒如水,沉思半晌,突然大声道:“剑白,传令将所有鸡鸭之蛋,全都搜集来,再去地窖中取出藏酒。”  季剑白应声而出,海大少拍案笑道:“妙极妙极,白煮鸡蛋,密封陈酒,神仙也下不了毒,你我饿不死了!”  李洛阳望着厅外的家丁壮汉,面色却更是沉重。  片刻之间,李剑自己然将酒坛鸡蛋全都搬来。  李府世代豪富,藏酒自然极多,几乎摆满了半间大厅,但鸡蛋却仅有两篓,还带有大篓风干的鸡鱼咸肉。  李洛阳黯然叹道:“只有这么多?”  李剑白道:“厨房中所用的菜蔬,大半是当日采买新鲜的……”  李洛阳长叹接口道:“鸡蛋共有多少?”  李剑白道:“孩儿方才已同人数过,共有五百七十二枚!”  潘乘风展颜笑道:“五百七十二枚,也尽够吃上几天了!”  李洛阳冷冷道:“兄台莫非忘了,院外还有一百二十多个弟兄,他们也要赖这些鸡蛋的。”  潘乘风呆了一呆,颓然坐在椅上,全身仿佛都软了。  李洛阳叹道:“幸好每年的会期,兄弟的内眷丫环都由家母带去朝山进香了,否则,唉!情况更是不敢想象。”  司徒笑突然接口道:“在下方才计算过了,里外有一百四十人,每人恰好可分到四个鸡蛋,此外还多十二枚。”  李洛阳展颜一笑,道:“兄台好精明的计算……”  潘乘风霍然长身而起,大声道:“我们乃是李家的客人,难道也要和那些家丁壮汉同样待遇么?”  李洛阳面色一沉,道:“他们也都是自爹娘肚中生出来的人,为什么不该和兄台你同样待遇?”  潘乘风大声道:“虽都是人,等级却终是有些不同。”  海大少怒喝道:“有什么不同,只怕李大哥的这些兄弟比阁下还要多些人情味,若论忠义侠气,这些兄弟更比你高得多了。”  潘乘风冷笑道:“你明知此时此刻,别人绝不能眼看我和你动手,便故意以言语激恼于我……”  海大少道:“纵非此时此刻,这些话俺也要说的。”  李洛阳长叹道:“两位莫再相争,多出的十二枚鸡蛋,这里每人可再多分一枚就是了。”  海大少大笑道:“俺岂是为鸡蛋而争,只是听不惯这厮的屁话。”  当下李洛阳便传令在院中燃起四堆柴火,架起四只巨釜,水煮鸡蛋,四井有毒,就利用了昨天剩下的洗脸水。  鸡蛋煮熟,先送上大厅,每人果然分得五枚。  海大少取了鸡蛋,打开酒坛,一口酒一口蛋,眨眼之间,便将五个鸡蛋全都吃得干干净净。  霹雳火吃到第四个蛋时,迟疑了半晌,痛饮了几口酒后,终于也将五个鸡蛋全都吃光,架起两张桌子,倒头便睡。  潘乘风剥开一枚鸡蛋,叹了口气,仔仔细细,分成八块吃完,然后将另四枚鸡蛋谨慎的藏入怀里。  别的人有的吃了两枚,有的吃了三枚,这些平日吃惯了山珍海味的豪士,今日却对这淡而无味的白煮鸡蛋吃得津津有味,海大少环顾一眼,大笑道:“直到今日,俺才知道白煮鸡蛋原来有如此美味。”  只有云铮,垂首吃了枚鸡蛋,目光无意的触及倚坐在铁中棠身边的温黛黛,第二枚蛋,便再也吃不下去。  他独自喝下了小半坛酒,玉面渐渐变为赤红,终于抬起头来,瞪起眼睛,毫无顾忌的望向温黛黛;夜色渐深,大厅中已无人语,院外的火堆也已熄灭,死寂的黑夜中,充满了令人室息的沉重。  大厅中人看来似乎都已沉睡着,其实却无一人真的能睡着;潘乘风不时伸手到怀中去摸摸那四枚鸡蛋,取出看看,又收回去。  午夜过后,云铮终于醉倒了,伏在桌上,口中顺喃的发着呓语,仔细听来,却显然是在呼唤着温黛黛。  铁中棠闭目坐在椅上,心中不禁更是怜悯痛苦。  李洛阳轻微的脚步声,在四下轻轻移动。突听李剑白轻轻问道:“爹爹,你不睡一会儿么?”  “你睡吧,爹爹哪里睡得着!”  “孩儿也睡不着,不知道他们今夜会不会来?”  李洛阳叹息着摇了摇头,缓步走下厅前石阶,院中巡大的大汉一个个都瞪大着眼睛望着墙头。  突听司徒笑在身后轻轻说道:“但望他们今夜进攻,弟兄们还有些斗志,否则,这样再困两日,只怕……唉!”  李洛阳黯然道:“再过两日,他若不来,我们便冲出去。”  司徒笑道:“敌暗我明,冲出去也是凶多吉少,何况……李兄你还有偌大的一份家业在这里。”  李洛阳垂下了头,久久说不出话来。  众人提心吊胆过了一夜,黎明终于冉冉而来。  大家不约而同的长身站起,在厅中四面的窗户前往来蹀踱起来,只是人人心头沉重,谁也不愿多说话。  云铮宿酒未醒,更是头痛如袭,打开酒坛,又自痛饮。  一夜过后,他仿佛又憔悴了许多。  铁中棠突然走到潘乘风身旁,拍拍他肩头,道:“潘兄,可愿陪老夫到院中去散散步么?”  潘乘风目光一转,道:“自然奉陪。”  温黛黛缓缓站了起来,铁中棠冷冷道:“你留在这里!”温黛黛委屈的点点头,终于又坐了下去。  李洛阳道:“在院中散步虽无妨,但各位还是要小心些!”  出了大厅,潘乘风便诡笑起来,轻轻道:“老爷子你唤我出来,可是有什么巧计要施展么?”  铁中棠道:“你猜对了!”  潘乘风精神一振,道:“这里人多,到后面去说。”  铁中棠目光闪动,道:“你若能将海大少、李家父子以及那云铮诱出大厅,我便再教你一条脱身妙计。”  潘乘风大喜道:“真的么?”  铁中棠冷冷道:“你若不信,那就算了!”  潘乘风笑道:“这又有何难!”转过身去,海大少正拉着李家父子走下了大厅的石阶,和院中壮汉攀谈着。  接着,云铮脚步踉跄,也走了出来,口中喃喃道:“我永远不要再看到你了,永远不要……”  铁中棠沉声道:“你快将他们引至厅后,寻个隐密的地方看大厅中的动静,其余的事,自有我来处理。”  潘乘风道:“好!”  果然悄悄走了过去,拉起云铮的臂膀。云铮醉态可掬,甩脱了臂膀,道:“你要作甚?”  潘乘风嗅到他扑鼻的酒气,口中道:“你醉了,我扶你去溜溜。”暗中却已疾点了他软麻哑穴。  云铮身不由主,口里也说不出话来,一直被他半拉半跑的拉到厅后,潘乘风目光转处,却已寻不到铁中棠。  他只得寻了个隐密的窗户,在窗纸上点了个月牙小孔,压低声音道:“快从这里往里面看!”  云铮口里虽不能说话,但心中却大怒道:“你这样对我,我偏偏不看!”当下竟紧紧闭起了眼睛。  潘乘风皱眉忖道:“这少年看来如此倔强,我纵然用强,他也未必肯乖乖睁开眼睛来看……”  心中正在为难问,铁中棠突自旁面悄悄掩来,沉声道:“你看他醉得眼睛都张不开了,还教他看什么?”  云铮大怒忖道:“谁说我醉了,我偏偏要睁开眼睛看。”  当下果然睁大了眼睛,凑在孔中向里望去。  潘乘风见铁中棠只一句话便教云铮睁开了眼睛,心里不禁又是钦佩,又是好笑:“这老人当真猜透了酒鬼的心理。”  要知越是酒醉的人,越更不肯承认自己酒醉。  铁中棠拍了拍潘乘风肩头,道:“你责任已了,快去吧!”  潘乘风虽然也动了好奇之心,想着大厅中究竟有什么可看之事,但见到铁中棠的眼色,终于还是走了。  铁中棠与云铮并立在窗前,偷愉向内望去——  只见温黛黛已站起身来,要向外走,却被黑星天、白星武二人挡住了去路,温黛黛道:“你们要做什么?”  白星武冷冷道:“司徒兄要找你谈谈。”  温黛黛变色道:“谈什么,我不认得他。”  司徒笑突然扣住了她的脉门,冷笑道:“贱人,敢说不认得我,我养了你十年,便是养条狗也该知道报恩才是。”  温黛黛半身被他捏得又麻又酸,面上却突又绽开了媚笑,轻笑道:“我跟你说着玩的,你又何必如此认真!”  窗外的铁中棠冷笑着忖道:“果然不出我所料,只要我们一出大厅,司徒笑便忍不住要逼问这贱人了!”  转目望去,云铮睁大了眼睛,满面俱是惊骇诧异之色,显然他见了厅中的情况,酒意已被骇醒了一半。  突听司徒笑冷冷道:“我教你跟踪那少年,探出他的巢穴,你为何却要半路抛了他,去跟个半死的老人?”  听到这里,云铮已不禁骇出一头冷汗。  铁中棠瞧了瞧他,心中暗忖道:“这也够了,若是让司徒笑再逼问下去,那贱人说不定连我也出卖了。”  一念至此,突然举掌震开了窗门,环腰抱起了云铮,闪电般的傍着一排房屋掠了过去。  大厅中果然响起一串惊叱之声,司徒笑、黑星天等人,惊叱着自厅中疾掠而去。  铁中棠也不理它,抱着云铮,藏起身形,随手拍开了云铮的穴道,沉声道:“你听清了么?”  云铮抹了抹额上的汗珠,切齿道:“贱人!”  铁中棠和声道:“你既然已知道她是个贱人,便不该再为她痛苦,你若再为她痛苦,便不是男子汉了!”  云铮垂首呆了半晌,长长叹息了一声。  铁中棠道:“此刻情况非常,他们纵然明知你是大旗门人,也绝不会伸手动你,但你也切切不可随意妄动。  云铮点了点头,突然抬起头来,目光笔直望向铁中棠,道:“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一切事都瞒不过你?”  他目光充满了惊奇敬畏之情,铁中棠不敢接触他的目光,转首道:“我是什么人,你日后自会知道的。”  云铮道:“你现在为何不说?”  铁中棠道:“此刻说了,事情便有大变。”  他语气中充满了森严沉重,教任何人听了,都不敢再问。  突听一声厉叱:“什么人在这里?”  厉叱声中,已有一阵衣袂带风之声划空而来。  铁中棠沉声道:“你乘隙溜走,我去应付。”当先大步行出。  黑星天、白星武一先一后的凌空飞掠而下,见到铁中棠缓步而来,两人不禁齐声脱口道:“原来是你。”  铁中棠冷冷道:“正是老夫,有何见教?”  黑星天沉声道:“大乱已起,你在这里做什么?”  铁中棠冷笑道:“逛逛。”再也不看他们,负手走了。  黑星天皱眉道:“这老头子我越瞧越是古怪。”  白星武道:“我也总觉得此人甚是神秘,本来甚至疑心他乃大旗门人改扮,但见到他与云铮之间的情况,又觉不似了。”  黑星天沉吟道:“这难道不会是他们演的双簧么?”  白星武摇了摇头,道:“那姓云的激烈冲动,看他的痛苦神情,绝不会是假的,这点小弟倒可以担保。”  这两人虽都心计深沉,但却也猜不透这其中的曲折。  黑星大道:“这老人纵有秘密,只要与我们无关,又何必管它!”  此刻那十二队家丁壮汉神情也大是激动,弓上弦,刀出鞘,紧张的在四下搜索方才那击窗之人。  李剑白如飞奔来,沉声道:“家父请各位还是回到大厅中,弟兄们也速即各守岗位,不要妄动。”  众人在四下查不出异状,便一起回到大厅。  李洛阳本在厅前往来碟踱,见到众人回来,立刻顿住脚步,沉声道:“此刻你我力量必须集中,精神必须镇定,切切不可为了些许警兆,便分散了力量,慌乱了精神,而为对方所乘!”  霹雳火大声道:“这样守株待兔,也不是办法。”  李洛阳道:“兄台难道另有什么高见么?”  霹雳火呆了呆,闭紧嘴巴,再也不开口;  日色渐高,众人心情更是烦躁,还剩有蛋的,都取出蛋来吃了,虽是兄弟之交,也再没有人互相客气。  海大少望着别人吃蛋,肚子里忽然咕噜咕噜响了起来,在死寂中听来分外触耳。众人不禁都瞧了瞧他。  他却抚肚大笑道:“俺虽是英雄,怎奈肚皮却恁不争气。”  霹雳火手里捧着酒坛,笑骂道:“直娘贼,这饿的滋味真不好受,不瞒你说,老夫的肚皮也要不听话了。”  话未说完,肚中果已叫了起来。  潘乘风手里拿了个剥好的鸡蛋,故意在海大少面前走来走去,仔细咀嚼,吃口蛋,叹口气。  海大少瞪着眼睛,眼珠子随着他的蛋移来移去,终于忍不住在地上吐了口唾沫,大骂道:“直娘贼,白煮蛋有什么好吃?”  潘乘风大笑道:“不好吃,不好吃。”吃得更是有味。  海大少涨红了面孔,霍然站了起来,潘乘风情不自禁退了一步,海大少大笑道:“小子放心,俺不会抢你的蛋的。”  众人都忍不住“噗哧”笑出声来,大厅中阴森死寂的气氛,顿时轻松了许多,云铮面上更早有了笑容。  但院中的大汉精神却已大是颓萎,这些人武功怎及厅中群豪,饿了一天,早已饿得头晕脚软。  李洛阳目注院外,双眉紧皱,喃喃道:“黄昏,最多只能拖到黄昏了。”  突然钟声又是一响,那童声愉快的唱道:“钟声四响,饿得发慌,送些猪肉,给你尝尝。”  歌声中,墙外突然挑起十余根高出墙头甚多的竹竿,竿头缚着只烤透了的烧猪,随风摇晃。  那金黄的猪皮,在日色下闪闪生光,扑鼻的香气,阵阵随风传来,众人虽想不闻不看,哪里忍受得住。  院中的大汉脚步更乱了,眼睛却瞪得更直。  突听一条大汉大声骂道:“妈的,大鸡大鸭老子们都吃惯了,猪肉又有什么稀罕,弟兄们,看它作甚!”  张弓搭箭,飕的一箭射去。  哪知箭到墙外,突然一斜,竟平空直落了下来,众人见到墙外竟有如此严密的戒备,心里不禁更是沉重。  铁中棠望着墙外金黄的烧猪,心里突然忆起了那活到成年仍未吃过猪肉的水灵光,也忆起了她的歌声:“……那淌着油的猪皮哟,已烧得金金黄,我割下了一块大猪肉哟,请你尝一尝,尝一尝……”  他嘴角泛起一丝笑容,但心头却更是凄凉。  海大少在厅铮走来走去,忽然停步,“呸”的吐了口口水、大骂道:“这猪肉保险是酸的,不吃也罢。”  李洛阳失笑道:“虽未必酸,却必定有毒……”  话犹未了,突然十余条人影刷的窜上竹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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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序 一个作家的成长与转变
第一章 西风展大旗
第二章 司徒笑的笑
第三章 生难死易
第四章 空谷幽兰
第五章 死神宝窟
第六章 洛阳风云
第七章 惊变
第八章 明珠索魂
第九章 荒祠冷语
第十章 寒水香舟
第十一章 蜂女飞兵
第十二章 恩仇问苍天
第十三章 英雄铸剑
第十四章 艳姬忏情
第十五章 惊闻碧落
第十六章 咫尺天涯
第十七章 履上足如霜
第十八章 英雄铁炼钢
第十九章 九天仙子下凡尘
第二十章 魂飞魄散
第二十一章 武道禅宗
第二十二章 拳中有奇
第二十三章 各怀异心
第二十四章 重重隐秘
第二十五章 多情空余恨
第二十六章 无语问苍天
第二十七章 生死两茫茫
第二十八章 斯人独憔悴
第二十九章 阴错阳差
第三十章 人间惨剧
第三十一章 往日泪痕
第三十二章 夜半歌声
第三十三章 毒神之秘
第三十四章 悲歌断肠
第三十五章 铁血柔情
第三十六章 草原风云
第三十七章 祸福无常
第三十八章 因祸得福
第三十九章 天崩地裂
第四十章 香消玉殒
第四十一章 草原之猎
第四十二章 落日照大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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