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史文而论,他更重视正史。答薛子长云: 谕方阅南北二史,尽佳,然一代沿革,附见表志者,往往不收,未免遗恨,则诸史要不可废。自荀袁二纪以来,下逮司马通鉴,大率欲视左氏。盖左氏本依经为传,纵横上下,旁行溢出,无非解剥经谊,而非自为书。今乃合太史公纪世书传,系之编年,则其间事辞葛,势必至得此遗彼。由此观之,类不如正史之悉也。(集三十六) 正史就是纪传体的史书。徐得之作左氏国纪,就编年改为国别,与纪传体相仿,陈傅良为之作序,称“学者诚得国纪伏而读之,因其类居而稽之经,某国事若干,某事书,某事不书,较然明矣”。(集四十)也是重视纪传体的言论。吕祖谦虽说编年纪传二体都不可废(史说),但止论读编年体的通鉴之法,弦外之音,自然是编年优于纪传。可见二人虽同重史文,但所重的史文并不同。吕祖谦的看重编年,是喜其“体统源流相承”;陈傅良的看重纪传,是恶编年的“事辞 葛”,“得此遗彼”:喜恶不同,同是站在事功的观点。 吕陈二人还有一点小小的不同。朱熹说“伯恭于史分外子细,于经却不甚理会”。(东莱学案)陈傅良更进而援经入史。徐得之左氏国纪序云: 古者事言各有史。凡朝廷号令与其君臣相告语为一书,今书是已。被之弦歌,谓之乐章,为一书,今诗是已。有可臧焉,而官府都鄙邦国习行之,为一书,今仪礼若周官之六典是已。自天子至大夫士氏族传序,为一书,若所谓帝系书是也。 (集四十) 直然是说“六经皆史”,也就是说六经都是“圣人经世之用”,而托之以见义的。依据这种观点,自然不满意当时的经生,也不满意当时的文士。答刘公度云: 经生徇偏,何者为全?文士逐末,其本安在?(集卅八) 文章策云: 三代无文人,六经无文法。非无文人也,不以文论人也;非无文法也,不以文为法也。是故文非古人所急也。古者道德同而风俗一,天下未尝惟文之尚也,学校进士无文教也,乡党选士无文科也,朝廷爵士无文品也。士之有文,皆涵养之素,而谈笑之发,蹈履之熟,而议论之及,非有意也。是故虽其所出,而非其所为;虽其所有,而非其所知。文之在天下,郁郁矣。 又云: 道盛则文俱盛,文盛则道始衰矣。射策之晁错,不如木强之申屠;谈经之公孙,不如戆愚之汲黯。自汉以来,甚矣文之日盛,而士之俗日漓,人才之日乏,而国家之日不理也;华藻之厚,而忠信之薄也;词辨之工,而事业之隔也;学问之该,而器识之浅也。吾不意夫文之为天下患如此也!汉之文,杨雄其尤,美新之作,庸人耻之;唐之文,韩愈其尤,谀墓之诮,在当世固不兑。鸣呼,他何望哉?(集附录) 条刘公度书自然是经生文士同样非斥,文章策好象止非文士,但举例及于谈经之公孙,则经生亦在非斥之例。南宋的经生大半是道学家,文士当然是辞章家,反对经生文士就是反对道学家和辞章家。 不过他反对道学家,可也接受了道学家的意见。如说:“道盛则文俱盛,文盛则道始衰矣。”所不同者,道学家的道指心性而言,他同重在理国材能与事业器识。他反对辞章家,也接受了辞章家的意见。如答丁子齐,劝他“磨龙乎事业,奋发乎文章”。并且说:“古之大人,未有不兼通此而后可以应天下之故者。” (集卅六)不同者,辞章家专重文章,他则要植基于“磨龙事业”。 ○五 陈亮的文章责任说 浙东派的另一主力是永康,永康的领袖人物是陈亮,黄宗羲特撰永康学案(全祖望改为龙川学案),但朱熹则一样视为永嘉之学。陈亮送吴允成运干序云: 往三十年时,亮初有识知,犹记为士者必以文章行义自名,居官者必以政事书判自显,各务其实而极其所至,各有能有不能,卒亦不敢强也。自道德性命这说一兴,......于是天下之士,始丧其所有,而不知适从矣。为士者耻者文章行义,而曰尽心知性;居官者耻言政事书判,而曰学道爱人。相蒙相欺,以尽废天下之实,则亦终于百事不理而已。(龙川文集,《四部备要》本卷十五) 这显然是攻击道学,提倡辞章。所以他的文学意见较周、薛、吕、陈都丰硕。 有人认为当时的文章,尤其是科举文,纵弛浮浅,应改变文格。陈亮作变文法云: 古人重变法,而变文尤非变法所当先也。 这就是说法是不好轻易改变的,而变文更要在变法之后。从理论上言之: 天下之士,岂不欲自为文哉?举天下之文,而皆指其不然,则人各有心,未必以吾言为然也。然不然之言,交发并至,而论者始纷纷矣。纷纷之论既兴,则一人之力,决不能胜众多之口。此古人所以重变法,而尤重于变文也。可见改变文格,不是一二人的力量所能奏效。从例证上言之: 夫之弊之极,自古岂有俞于五代之际哉?卑陋萎弱,其可厌甚矣。艺祖一兴,而恢廓磊落,不事文墨,以振起天下之士气,而科举之文,一切听其所自为,有司以一时尺度律而取之,未尝变其格也。其后柳仲涂以当世大儒,从事古学,卒不能麾天下以从己。及杨大年刘子仪因其格而加以瑰奇精巧,则天下靡然从之,谓之 昆体。穆修张景专以古文相高,而不为骈俪之语,则亦不过与苏子美兄弟唱和于寂寞之滨而已。故天圣间,朝廷盖知厌之,而天下之士,亦终未能从也。 其后欧阳公与尹师鲁之徒,古学既盛,祖宗之涵养天下,至是盖七八十年矣。故庆历间,天子慨然下诏书,风厉学者以近古,天下之士,亦翕然丕变,以称上意。 于是胡翼之、孙复、石介以经术来居太学,而李泰伯梅尧臣辈又以文墨议论游泳于其中,而士始得师矣。当是时,泞交未有课试之法也,士之来者至接屋以居而不倦,太学之盛,盖极于此矣。乘士气方盛之际,虽取三代两汉之文,立为科举取士之格,奚患其不从?此则变文之时矣,艺祖固已遂知其如此矣。然当时诸公,变其体而不变其格,出入乎文史,而不本之以经术,学校课士之法,又往往失之太略,此王文公所以得乘间而行说于熙宁也。 可见必须法变而后文格始变。现在的文格,纵弛浮浅,“议者思所以变之,其意非不美矣,而其事则艺祖之所难,而嘉之所及也。三年课试之文,四方场屋之所系,此岂可一朝而变乎?”那末怎样办呢?陈亮续云: 昔庆历有朝翼之学法,熙宁有王文公学法,元有程正叔学法,今当请诸朝廷,参取而用之,不专于月书季考,以作成大学之士,以为四方之表仪,则祖宗之旧可以惭复,岂必遽变其文格以惊动之哉?(集十一) 这是因为陈亮是事功家,很自重政治,也很看重历史,由是对于纵驰浮浅的文章,主张请诸朝延,积极诱导,不必消极变革;至欲以一二人的力理改变文格,他认为绝对的无济于事。他不附合议者的改变文格,并不是赞成当时的纵驰浮浅的文章,特别是科举的骈丽之文,尤为卑薄。有吴叔异者,以自己作骈丽之文赠陈亮,陈亮复书云: 亮闻古人之于文也,犹其为仕也,仕将以行其道也,文将以载其道也。道不在我,则虽仕何为?虽有文,当与利口者争长耳。韩通之原道,无愧于孟荀,而格不免以文为本,故程氏以为倒学,况其止于驰聘语言者,固君子所不道,虽终日哓哓,欲以陵乐一世,有识者固亻免首而笑之耳,岂肯与之辩论是非哉?君子不成人恶,岂愿其至此?然而彼既不可晓,虽与之辩论,如水投石,而又甚焉。 何者?水投石,不入而止尔;人之难晓,必且取辱,是以君了不为也。(集廿一) 喜笑怒骂,一至于此,则对于骈俪文当然是极端非。非骈俪文,相反的便称赞古文。他就欧阳修的文中选出一百三十篇,题名欧阳文粹,作书后云: 公之文根乎仁义,而达之政理,盖所以翼六经,而载之尤世者也,虽片言半简,犹宜存而弗削,顾犹有所去取于其间,毋乃诵公之文,而不知其旨,取于犯是不韪而不疑也!初天圣明道之间,......其文犹袭五代之卑陋,中经一二大儒,起而麾之,而学者未知所向,是以斯文独有愧于古。天子慨然下诒书,以古道饬天下之学者,而公之文盛极矣。公于是时,独以先王之法度未尽施于今,以为大阙。其策学者之辞,殷勤切至,间以古今繁简浅深之宜,与夫周礼之可行与不可行。而一时习见百年之治,若无所事乎此乾,使公之志弗克遂伸。......迄于宣政之末,而五季之文,靡然遂行于世,然其间可胜哉!二圣相承,上十余年,天下之治,大略举之文,犹未还嘉之盛,盖非独学者不在圣意,而科制已非祖宗之旧,而况上论三代?始以分之文,学者虽私诵心之,而未以为急地。故予参掇其通于时文者,以与朋友共之。由是而不止,则不独尽究公之文,而三代两汉之书,盖将自求之而不可御矣。先王之法度犹将望之,而况于文乎?则其犯则不韪,得罪于世之君子而不辞也。虽然,公文之雍容典雅,纟于余宽平,读之蔼然,足以得祖宗政治之盛,其关世教,岂不大哉?(集十六)一则说欧阳修的文章,“根乎仁义而达之政理”。再则说欧阳修的志业,“独以先王之法度,未尽施于今”。 三则说读文瞳以得祖宗政洁之盛。“称颂揄所,都归本于政教事功,可见他是以政教事功的观点评赞欧文,以政教事功的责任托于文章。 以政教事功的责任托于文章,最有厚望的是论,陈亮书作论法后云: 大凡词不必作好语言,意与理胜则自然超众。故大手之文,不为诡异之体,而自然宏高;不为险怪之辞,而自然典丽;奇寓于纯粹之中,巧藏于和易之内。 不善学文者,不求高于理与意,而务求于文彩词句之间,则亦陋矣。故杜牧之云: “意全胜者,辞愈朴而文愈高;意不胜者,辞愈华而文愈鄙。”昔黄山谷去: “好作奇语,自是文章一病,但当以理为主;理得而辞顺,文章自然出群拨萃。” (集卷十六)并没有说出作论法的是何人,可能就是陈亮自己。俞成萤雪从说亦引列陈亮论作文之不(稗海本卷上),知他对作文作论的方法,颇重视,也有研究。 六叶的教事说比陈亮更攻道学,更趋向辞章的是叶(一一五○~一一二三),永嘉人,不止是永嘉集大成者,也是浙东派的集大成者,特别是关于文学方面。吴明辅问“道学名实真伪”,叶答书引列诗书两经,谓“皆以学致道,而不以道致学”。 又云: 道学之名,起于近世儒者,其意曰“举天下之皆不足以致其道,独我能致之”,故云尔。其本稍差,其末大弊矣。(水心文集,四部从刊本卷廿七)这是攻击道学。罗袁州文集序云: 夫文如珠玉焉,人之所挟以自贵重也。蔚豹之泽必雾隐,孔鸾之舞必日中,快读而疾愈,争傅而纸贵,鸟有轻溷瓦石,芒芒不决耶?(集十二) 这是趋重辞章。陈亮已将政教事功的责任托于文章,但鲜明的说文章应以政教事或不职志的是叶。赠薛子长云: 读书不知接统绪,虽多无盆也;为文不能关教事,虽工无盆也;笃行而不合于大义,虽高无盆也;立志不存于忧世,虽仁无盆也。(集廿九) 文章以教事为职志,诗也要矩于教。跋刘克逊诗云: 自有生人,而能方之类,诗其首矣。古今之体不同,其诗一也。孙了/诲人诗无庸自作,必取中于古,畏其志之流,不矩于教也。后人诗必自作,作必奇妙殊众,使忧其材之鄙,不矩于教也。水为沅湘,不以清,必达于海。玉为璋,不青以子,必荐于郊庙。二君(克庄克)知此,则诗虽极工,而教自行,上规父祖,下率诸季,德艺成,而家盆大矣。(集廿九) “关教事”的诗文要基于理,因此陈亮说作论要理胜,叶更说文章当以义理为主。周南仲文集后序云: 夫文者言之衍也。古人约义理以言,言所未究,稍曲而伸之尔。其后俗盆下,用盆浅,凡随事逐物,小为科举,大为典册,虽刻损华,然往往存义理之外矣,岂所谓文也?君子于此寄焉则不足以训德,学者于此习焉则足以害正,力且尽而言不立,去古人不愈远乎?(集十二) 又于习学记言赞吕祖谦文鉴云: 按上世以道为治,而文出于其中。战国至秦,道统放灭,自无可词。后世可词惟汉唐。然既不知以道为治,当时见于文者,往往论杂乖戾,各瓷私情,极其所到,便为雄长,类次者复不能归一,以为文正当尔,华忘实,巧伤正,荡流不反,于义理愈害而治道愈远矣。此书刊落浩禳,百存一二:苟其义无所才,虽甚文不录;或于事有所该,虽质不废;钜家鸿笔,以浮浅受黜;稀名短句,以幽远见收。合而论之,大抵欲约一代治体归之于道,而不以区区虚文为主。(敬乡楼丛书本卷四七) 表面看来,曰“道”,曰“义理”,好象同于道学家,但道的标准是义有所考,事有所该,所重在“用”,和道学家的所重在“体”,大相迳庭。 ○七 文肆诗切说 教事是诗文的内容,至形式,叶适主张文肆诗切。观文殿学士知枢密院事陈公文集序云: 经欲精,史欲博,文欲肆,政欲通。(集十二) “文欲肆”,所以反对拘限四六。秦议中的宏词一篇云: 若乃四六对偶,铭檄赞颂,循沿汉末,以及宋齐,此真两汉刀笔吏能之而不作者,而今世谓之奇文绝技,以此取天下士而用之于朝廷,何哉?自词科之兴,其最贵者四六之文,然其文最为陋而无用。士大夫以对偶亲切、用事精的相夸,有以一联之工,而遂擅终身之官爵者。此风炽而不可遏,七八十年矣。前后居卿相显人,祖父子孙相望于要地者,率词科之人也。其人未尝知义也,其学未尝知方也,其才未尝中器也,操纸援笔以为比偶之诩,又未尝取成于心,而本其源流于古人也,是何所取而以卿相显人待之,相承而不能革哉?(集三) 依据这种观点,古代的文章是称赞建安,宋代的文章最称赞元,当代的文章最称赞陈亮。题陈寿老文集后云: 建安中,徐、陈、应、刘,争饰词藻,见称于时,识者谓两京余泽,由七子尚存。自后文体变落,虽工愈下,虽丽愈靡,古道不复庶几,遂数百年。元初,黄、秦、晁、张,各擅毫墨,待价而显,许之者以为古人大全,赖数君复见。及夫纷纭于绍述,埋没于播迁,异等不越宏词,高第仅及科举,前代遗文风流泯绝,又百有余年矣。(集二十九) 龙川集序云: 同甫(陈亮)既修皇帝王霸之学,上下二千余年,考其合散,发其秘藏,见圣贤之精微,常流行于事物,儒者失其指,故不足以开物成务。其说皆今人所未讲,朱公元晦意有不与,而不能夺也。(集十二) 又作书后,说陈亮的文章:“海涵泽聚,天霁风止,无狂浪暴流,面回旋起γ,萦映妙巧,极天下之奇险。”(集廿九)大概陈亮是他的同调学侣,黄、秦、晁、张是他们所从出。陈亮三国纪年论建安七子云:“汉兴,文章浑厚典雅,最为近古,武昭以后衰矣。......至若建安七子之风概似矣。”(陈集十二)和叶的论调正是兮蛮相通。 “文欲肆”,不可“以对偶亲切相夸”;诗欲精,不可“漫广莫”。徐斯远文集序云: 庆历嘉以来,天下以杜甫为师,始黜唐人之学,而江西派章焉。然而格有高下,技有工拙,趣有浅深,材有大小,以夫漫广莫,徒枵然从之,而不足以充其所求,曾不如ㄕ鸣吻决,出豪芒之奇,可以运转而无极也。故近岁学者已复稍趋于唐,而有获焉。(集十二)这是反对漫广莫。徐道晖墓志铭云: 盖魏晋名家多发兴高远之言,少验物切近之实。及沈约谢永明体出,士争效之,初犹甚艰,或仅得一偶句,便已名世矣。夫束字十余,五色彰施,而律吕相命,岂易工哉?故善为是者,取成于心,寄妍于物,融会一法,涵受万象,苓桔梗,时而为帝(帝字原毁,据永嘉丛书本补),无不按节赴之,君尊臣卑,宾顺主穆,如丸投区,矢破的,此唐人之精也。然厌之者,谓其纤碎而害道,淫肆而乱雅,至于廷设九奏,广袖大舞,而反对浮响凝固商,布缕缪绥绣,则失其所以为诗矣。然则发今人未悟之机,四百年已废之学,使后复言唐诗者自君始,不亦词人墨卿之一快也!(集十七) 题刘潜夫南岳诗藁云: 往岁徐道晖诸人,摆落近世诗律,敛情约性,因狭出奇,合于唐人,夸所未有,皆自号四灵云。于时刘潜夫年甚少,刻琢精丽,语特惊俗,不甘为雁行比也。今四灵丧其三矣,冢钜沦没,纷唱迭吟,无复第叙。而潜夫思益新,句愈工,涉历老练,布置阔远,建大将旗鼓,非子孰当?昔谢显道谓陶治尘思,模写物态,曾不如颜谢徐庾留连光景之诗。此论既行,而诗因以废矣。悲夫!潜夫以谢公所薄者自鉴,而进于古人,不已参雅颂,轶风骚可也,保必四灵哉?(集廿九) 前者赞奖四灵,后者又说“何必四灵”,抑扬不同,同是提倡精切。有刘子至者,致书叶适,鼓吹“天机自动,天籁自鸣,不待周琢”,而至“浑脱圆成” 地位。叶适答书云:“子至得从来下功深之力,方有今日,第其间尚有短乏未坚等,滓垢未明净者,以下功犹未深也。若便要放下,随语成章,则必有退落,反不逮周刻把持者矣,切须审详。”(集廿七)也是反对漫,提倡精切。 ○八 楼钥的和平正直说 永嘉永康以外的鄞人楼钥(一一三七~一二一三),宋元学案列晦翁私淑,但引袁容延四明志,永嘉王和叔丹亦尝以经世之学授之。又冯云濠引行状,官永嘉时,闻薛季宣深于兵略,屡请问焉。(宋元学案七十九,邱刘诸儒学案) 据不知不止籍隶浙东,学问的渊源也出于浙东一派,虽然也私淑朱熹。他的攻鬼集有答朱晦庵书,自称“尚庶几在弟子之列”。(集六十六)但祭薛寺正(季宣)也说,“尝登公之门。”祭吕太史(祖谦)也说,“登公之门,尝闻余论之一二。”(并集八十三)是对朱熹止是私淑,对薛季宣吕祖谦才是亲炙,祭薛文特别标出“施之政事,著之文章”,也正是浙东派的意念。答綦君(更生) 论文云: 来书谓长江东流不见其怪,瞿唐氵艳之所迫束而后有动心骇目之观,诚是也;然岂水之性也哉?水之性本平,彼遇风而纹,遇壑而奔,浙江之涛,蜀川之险,皆非有意于奇变,所谓湛然而平者固自若也。氵艳之立中流,或谓其乃所以为平,此言尤有深致。故乐之未亡也,与天地同和,可以感发人之良心;而其既亡也,史纪其精者,谓能使人叹息忄妻怆至泣下г襟者,然后可以为声之妙,曾不知哀以思者乃亡国之音,所谓安以乐者何在耶?清庙之瑟,一唱而三叹,其亦异于后世之乐矣。妄意论文者,当以是求之,不必惑于奇,而先求其平。以水喻文似本于苏洵的仲兄字文甫说,(详六章三节)历险求平似本于张耒的答李推官书,(详六章八节)这更可知他和“护苏氏尤力”的吕祖谦关系尤深,所以宗仰相同。不过张耒的企响是“不求奇而奇至”,楼钥手企响是“不必惑于奇而先求其平”,意念并不一致。苏轼与鲁直云:“凡人文字,务使平和,至足余溢为奇怪,盖出于不得已。”(东坡续集卷四)楼钥的意见似与相近,但也不全同。 一则苏轼视奇怪为“至足余溢”,楼钥视奇怪为诗文之病。二则苏轼求之文字,楼钥索之心平气和。答綦君论文书又云: 唐三百年,文章三变而后定,以其归于平也。而柳子厚之称韩文公乃曰文益奇,文公亦自谓怪怪奇奇,二公岂不知此,盖在流俗中以为奇,而其实则文之正体也。宋景文公知之矣,谓其粹然一出于正。至未免耶?典谟训诰无一语之奇,无一字这异,何其浑然天成如此!文人欲高一世,或挟战国策士之气以作新之,诚可以倾骇观听,要必有太过处。呜呼,如伊川先生之易传,范太史之唐鉴,心平气和,理正词直,然后为文之正体,可以追配古作,而遽读之者未必深喜,波平水静,过者以为无奇,必见高崖悬瀑而后快。韩文公之非无奇处,正如长江数千里,奇险时一间见,皆有触而后发;使所在而然,则为物之害多矣。故古文之感人如清庙之瑟。若孟郊贾岛之时穷而益工者,悲忧憔悴之言,虽能感切,不近于哀以思乎!(攻愧集,四部丛刊本卷六六) 北海先生文集序亦云: 夫唐文三变,宋之文亦几变矣,止论骈俪之体,亦复屡变。作者争名,恐无以大相过,则又习为长句,全引古语,以为奇倔,反累正气;况本以文从字顺,便于宣读,而一联或至数十言者,识者不以为善也。(集五一) 这又象是本于王各的反难尚易,但也不尽同;王禹是在提倡易道易晓,(详一章五节)楼钥是在提倡“心平气和,理正词直”。易道易晓纯是修辞问题, “心平气和,理正词直”则与持身立言有关。答杜仲高(旃)书云: 杜之诗,韩之文,如王右军之书,皆古今一人而已。近世士大夫水墨积习之工类不甚至,唐人多能书,欧虞褚薛是其尤颖异者,疲精竭神,各自名家,终不足以望右军阃域,若诗与文可以力取而强进之耶?诋之为村夫子者,固自难言。 然王荆公以为与元气侔,盖极言诗诗之高致,若曰“所以拜公象,再拜涕泗流”,正为茅屋为秋风所破,叹一诗用意之大。东坡谓“自是稷契等辈口中语”,正谓其语似稷契辈尔。参造化之妙,别是一种肺肝,兼体众体,间见层出,不可端倪,忠义感慨,忧世愤激,一饭不忘君,此其所以为诗人冠冕。后人著意形似,亦有可杂之诗中而不可辨者,至其奔逸绝尘,虽诸名公,恐未免瞠乎若后。此难与不知者道也。(集六六) 也是在就杜诗的能成为“古今一人”,说明不在“著意形似”,而在有“忠义感慨,忧世愤激”的“一种肺肝”。换言之,也是在修身立言。“著意形似” 的模杜诗的是江西诗派,此言可能是针对江西诗派而发,浙东派本来是反对江西诗派的。至归重修身立言,无疑的与私淑朱熹亲炙薛吕有关。吕祖谦曾注唐鉴,并就原本十二卷扩编为二十四卷,当然推许爱好。朱子语类卷百三十九载一日说作文云:“不必著意学如此文章,但须明理,理精后文字自典实。伊川晚年文字如易传,直是盛得水住。”可见他的称赞易传唐鉴,也大概是接受的朱吕的意见。 ○九 四灵的论诗碎唾 叶赞许的四灵 ──徐照、翁卷、徐玑、赵师秀。徐照字道晖,一字灵晖,翁卷字续古,一字灵舒,徐玑字致中,号灵渊,赵师秀字紫芝,号灵秀,皆永嘉人。他们刻镂诗律,却没有著为诗论,零咳碎唾,一见于叶重任玑墓志铭,引徐玑与徐照、翁卷、赵师秀议曰: 昔人以浮声切响,单字只句计出拙,盖风骚之至精也。近世乃连篇累牍,漫面无禁,岂能明家哉?(水心文集廿一) 二见于刘克庄野谷集序,引赵紫芝论五言律体曰: 一篇幸止四十字,更增一字,吾未如之何矣!(后村大全集九四) 三见于韦居安梅间诗话,引杜小山问句法于赵紫芝,赵答云: 能饱契梅花数斗,胸次玲珑,自能作诗。 片片断断,见不出具体的意见,但重锤炼,反漫,总可借窥一二。 ○十 陈耆卿吴子良的文字三要 车若水脚气集引王象祖云:“水心持作者之权,一时门人孰为升堂,孰为入室,晚得陈窗而授之柄。”是叶的文学传于陈窗,名耆卿,临海人。上楼内翰书云:“窃以文于天地间,为物最钜.”(窗集,四库珍本本卷五)但自序窗集却云:“今而后当涵浸乎义理之学;词章之习,不惟不敢,亦不暇。” (集首)徨却顾,没有铸成坚定的意见。铸成坚定的意见的倒是门人吴子良。 吴子良亦临临海人,十六从学陈耆卿,廿四又从学叶(窗集续集序)。跋陈耆卿窗集云: 为文大要有三,主之以理,张之以气,束之以法。窗先生控周程之旨趣,贯欧曾之脉络,非徒工于文者也。(窗集末) 序窗集续集云: 文有统绪,有气脉。统绪植于正,而绵延枝派旁出者无与也;气脉培之厚,而盛大华藻外饰者无与也。......宋南渡之文,以吕,叶倡,接之者,寿老(耆卿) 其徒也。......不幸吕公不及见,而叶公晚见之,惊诧起立,为序其所著论孟纪蒙若干卷,窗初集若干卷,以为学游谢而文晁张也。(窗集卷首)三要之说,又见于所作林下偶谈卷二,知是他的坚定的意见。理是周、程、游、谢的义理,法是欧、曾、晁、张的脉络,气是宋人的常谈,所以这种意见正是得之陈耆卿,而陈耆卿又得这吕祖谦、叶。(参三节,六节)林下偶谈引叶、陈的言论最多,也可为旁证。 基于三要的意见,自然不会赞成刻镂精奇。偶谈卷二云: 文虽奇,不可损正气;文虽工,不可掩素质。(宝颜堂秘笈本)因此颇菲薄四灵,偶谈卷四云: 水心之门,赵师秀紫芝、徐照道晖、玑致中、翁卷灵舒,工为唐律,专以贾岛、姚合、刘得仁为法,其徒尊为四灵,翕然亻效之,有八俊之目。水心广纳后辈,颇加称奖,其详见徐道晖墓志,而末乃云:“尚以年不及乎开元元和之盛,而君既死。”盖虽不没其所长,而亦终不满也。 又引叶王木叔诗序云: 木叔不喜唐诗,闻者皆以为疑。夫争妍斗巧,极外物之意态,唐人所长也;及要其终,不足以定共志之所守,唐人所短也。木叔之评,其可忽诸。又引跋刘潜夫诗卷,(见七节)并据加案语云: 此跋既出,为唐律者颇怨,而后人不知,反以为水心崇尚晚唐者,误也。水心称当时诗人可以独步者,李季章赵蹈中耳。近时学者歆艳四灵,剽窃模仿,愈陋愈下,可叹也哉! 作叶为说诠释,可以说是非参半:叶的主要思想是不赞成江西末流的漫广莫,希望矫以精切,而四灵的规模晚唐,恰与相合,所以“颇加称奖”。但叶还要诗“矩于教”,四灵则止是流连光景,所以又告诉作诗者,“参雅颂,轶风骚”,“何必四灵”?这可见叶有褒有贬,而吴子良则释为全然讥斥;这是吴子良的意旨,不是叶的意旨。偶谈卷三云:“大序云,亡国之音哀以思。退之论魏晋以降以文鸣者,其声清以浮,其节数以急,其辞淫以哀,其志弛以肆。 近世诗人争效唐律,就其工者论之,即退之所谓魏晋以降者也,而况其不能工者乎?”世是在讥斥诗人的争效唐律,那末首效唐律的四灵当在讥贬之列。●第九章 理学派的诗文道流说 ○一 朱熹的家学──朱松的诗文轨道说 道学派到南宋分为理心两派,对于诗文,理学派主张从道流出,心学派主张从心发出。 理学派的领袖是朱熹(一一三○~一二○○)。朱熹的走向道学,与他的家学有关。他的父亲名松,著韦斋集十二卷,中有上赵丞相子(原脱子字)云: 某自儿童知喜文艺。年及冠,去场屋,未尝一日而舍笔砚也。......行年二十七八,闻河南二程先生之余论,皆圣贤未发之奥,始捐旧习,衤除其心,以从事于致知诚意之学,虽未能窥其藩篱,然自是所为文,视十年之前,无十之三四。 (韦斋集,四部从刊本卷七) 这可见朱松本来致力文艺,到后来得闻二程子余论,觉得文艺去道很远,“始捐弃旧习”,由是对于诗文,个望能与道接近。上赵氵曹云: 盖尝以为学诗者,必探赜六经以浚其源,历观古今以益其波,玩物化之无极以穷其变,窥古今之步骤以律其度。虽知其然,而病未能也。窃尝叹夫自诗人以来,莫盛于唐,读其诗者皆粲然可喜,而考其平生,鲜有轨于大道而厌足人意者;其甚者曾与闾阎儿童之见无以异。此风也,至唐之季年而尤剧,使人鄙厌其文,惟恐持去之不速。夫诗自二南以降,三百余篇,先儒以为二南周公所述,用之乡人邦国,以风动一世;其余出于一时公卿大夫,与夫闾巷匹夫匹妇之所作,其辞抑扬反复,蹈厉顿挫,极道其忧思佚乐之致,而卒归之于正,圣人以是为先王之余泽,犹可见其仿佛,足以耸动天下后世,故删而存之,至今列于六经,焯乎如日月。又云: 唐李杜出而古今诗人皆废,自是而后,贱儒小生,膏吻鼓舌,决章裂句,青黄相配,组绣错出,穷年没齿,求以名家,惴惴然恐天下之有轧己以取名者。其甚者恃才以犯上,骂坐以贻谴,摈斥颠沛,足迹相及,此何为者邪?尝闻夫子曰: “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嗟夫!圣人之意,其可思而知也。(集九) 诋毁唐代诗人“鲜有轨于大道”,称述诗三百的“思无邪”,希望诗与道接近是明显的。诗尚如此,文不言可知。松有弟名槔,著玉澜集一卷,附刻韦斋集后,尤袤跋云:“韦斋之子南康使君(熹),今又以道学倡,其诗源远而流长矣。” 是朱熹受家学影响,尤袤早已说过了。 ○二 朱熹的贡献──道文一贯说 程子站在道的立分反对诗文,说诗文是害道的;(详四章五节)朱熹也站在道的立分,但不反对诗文,而包举诗文,说道文是一贯的。有汪尚书者,致书朱熹,“语及苏学,以为世人读之,止取文章之妙,初不于此求道”。朱熹答云: 夫学者之求道固不于苏氏之文矣。然既取其文,则文所述有邪有正,有是有非,是亦皆有道焉,固求道之所不可不讲也;讲去其非,以存其是,则道固于此乎在矣,而何不可之有?若曰惟其文之取,而不复议其理之是非,则是道自道,文自文也。道外有物,固不足以为道;且文而无理,又安足以为文乎?盖道无适而不存者也,故即文以讲道,则文与道责任是而一以贯之,否则亦将两失之矣。 (与汪尚书,朱文公文集,四部从刊本卷卅) 答吕伯恭亦云: 夫文与道果同耶异耶?若道外有物,则为文者可以肆意妄言而无害于道。惟夫道外无物,则言而一有不合于道者,则于道为有害,但其害有缓急浅深耳。 (集卅三) 这都是在说明道文一贯,不可分开。因此他不赞成李汉的贯道说,也不赞成欧阳修的俱道说。他的弟子陈才卿问韩文李汉序的“语文者贯道之器”一句甚好,他说:这文皆是从道中流出,岂有文反能贯道之理?文是文,道是道,文只如吃饭时下饭耳;若以文贯道,却是把本为末,以末为本,可乎?(朱子语类一三九) 又驳俱道说云: 道者文之根本,文者道之枝叶,惟其根本于道,所以发之于文者皆道也。三代圣贤皆从此心写出,文便是道。今东坡之言曰,“吾所谓文必与道俱”,则是文自文,道自道,待作文时旋去讨个道来放入里面,此是他大病处。(前书卷同) 所引东坡语,实出欧阳修。(详六章三节)由反对李汉欧阳修的话看来,可以知他的道文一结的理论是:从性质上说,“道者文之根本,文者道之枝叶”,部分不同,但同为一体。从表现上说,“文是从道中流出”,当然与道为一贯。总之,道与文是统一的,不是分立的。这和古文家的韩欧自然不同,和道学家的周程也更不同。我们必先分析清楚,然后才能理解他的旨趣,认识他的贡献──在文学理论上的贡献。 朱熹和韩欧不同的止是量的分寸问题。在示熹看来,视文为“贯道之器”,便是临作文时才以文贯道;视“文与道俱,便是临作文时才讨道放入:都是文自文,道自道,道文没有统一。和周程的不同倒是质的差别问题,尽管他宗仰周程,称述周程。最有趣的有力证据就在朱熹的注周子通书文辞章云: 或疑有德者必有言,则不待艺而后其文可传矣,周子此章似犹别以文辞为一事而用力焉何也?曰:人之才德偏有长短,其或意中了了,而言不足以发之,则亦不能传于远矣。故孔子曰,”辞达而已矣“。程子亦言,”西铭吾得其意,便无子厚笔力不能作耳“。(周濂溪集,正谊堂丛书本卷六) 周书归结于”不知务道德而第以文辞为能者,艺焉而已“,当然是重道德,轻文辞;(详四章四节)朱注说”或意中了了,而言不足以发之,则亦不能传远矣 “,显然是不忽视文辞。不错,朱熹曾说古文时文,都”如浮声美色,不敢一识其趣“。(答徐载叔,集五六)又说:“近世诸公作诗费工夫要何用?元时有无限事合理会,诸公却尽日唱和而已。今言诗不必作,且道恐分了为学工夫,然到极处当自知作诗果无益。”(语类一四○)但作楚辞集注,作韩文考异,集中有诗词十卷,语类中的有论文两卷,书牍序跋有很多的研讨诗文的文章,在在表示并不轻视。这就是因为周程视道与文为对立的,一个人对诗文的用力愈我,对道的体认便愈疏,既站在道的立分,当然就反对作文吟诗;朱熹视道与文为统一的(他的名词叫一贯),道流为文,文亦含道,所以就求学而言,应当“既文以讲道”,就作文而言,应当“从道中流出”。 ○三 说出的诗文与做出的诗文 “道是根本,文是枝叶”,枝叶枯茂,全看根本浅深,所以作文但须明理,不必研钻华采。语类云: 今人学文者,何曾作得一篇,枉费许多气力;大意主乎学问以明理,则自然发为好文章。诗亦然。(卷一三九) 一日说作文曰:不必著意学如此文章,但须明理,理精然后文自典实。(卷同) 结穿百氏及经史,乃所以辨验是非,明白义理,岂特欲使文词不陋而已。义理既明,又能为行不倦,则其存诸中者,必也光明四达,保施不可?发而为言,以宣其心志,当自发越不凡,可爱可传矣。今执笔以习研钻华采之文,务悦人者,外而已,可耻也矣。(卷同) 反之,文章的不能典实明白,就是由于见理不精。语类云: 今人作文,皆不足为文,大抵专务节字,更易新好生在辞语,至说义理处,又不肯分晓。前辈欧苏诸公作文,何尝如此?圣人之言,坦因明白,因言以明道,正欲使天下后世由此求之;使圣人立言要教人难晓,圣人之经,定不作矣。其其义理精奥处,人所未晓,自是其所见未到耳,学者需玩味深思,久之自可见。何尝如今人欲说又不敢分晓说,不知是甚所见,毕竟是其自家所见不明,所以不敢深言,且鹘突说在里。(卷同) 重道重行,仍是北宋道学家的衣钵,以理释道,以文的明白典实由于理精,鹘突由于见理不明,则是朱熹新说。与陆子静书云:“凡有形有象者即器也,所以为是器之理者则道也。”(集卅六)本来他已由道学家进为理学家,当然以理释道,而作为文学所从出的道也当然是理。 由明理而流出来的文章,是说出的,不是做出的。语类载有人“问离骚卜居篇内字”,朱熹云: 字义从来晓不得,但以意看可见。如“突梯滑稽”,只是软熟逢迎,随人到,随人起底意思。如这般文字,更无些小窒碍,想只是信品恁地说,皆自成文。林艾轩尝云,“班固杨雄以下皆是做文字,已前如司马迁司马相如等只恁地说出”。 今看来是如此。古人有取于“登高能赋”,也须是敏,须是会说得通畅。如古者或以言扬说得也是一件事,后世只是纸上做。如就纸上做,则班杨便已不如已前文字。当时如苏秦张仪都是会说,史记所载,想皆是当时说出。(卷一三九) 另一条也说: 古人文章,大率只是平说,而意自长;后人文章,务意多而酸涩。如离骚初无奇字,只恁说将去,自是好。后来如黄鲁直,恁地著力做,却自是不好。(卷同)说出来的文章之所以“无些小窒碍”,因为是“从此心写出”,“从道中流出”;做出来的文章之所以“酸涩”,因为既不是“从此心写出”,又不是“从道中流出”,只是“恁地著力做”,结果反倒不好。 ○四 反对摹拟与提倡摹拟 说出来的文章只是靠实说,明理就说得头头是道,不明理便无从说起,学习摹拟,都无用处。朱熹作曾景建云: 文字之设,要所以达吾之意而已;政便极其高妙,而于理无得焉,则亦何益于吾身,而何用于斯世?乡来前辈盖其天资超异,偶自得之,未必专以是为务也。 故公家舍人公谓王荆公曰:“文字不必造语及摹反前人,孟韩文虽高,不必似之也。”况又圣贤道统正传见于经传者,初无一言及此乎?(集六一)做出来的文章则靠“恁地著力做”,必需学习,必需摹拟。语类云: 古人作文作诗,多是摹仿前人而作之。盖学之既久,自然纯熟。(卷一三九) 又云: 人做文章,若是仔细看得一般文字熟,少间做出文字,意思语脉,自是相似,读得韩文熟便做出韩文底文字,读得苏文熟便做出苏文底文字;若不仔细看,少间却不得用。向来初见拟古诗,将谓只是学古人之诗,原来却是如古人说“灼灼园中花”,自家也做一句如此;“迟迟涧畔松”,自家也做一句如此;“磊磊涧中石”,自家也做一句如此;“人生天地间”,自家也做一句如此;意思语脉皆要似他底,只换却字。其后来依如此做得二三十首诗,便觉得长进,盖意思句语血脉势向,皆效它底。(卷同) 此外,如说:“前辈作文者,古人有名文字,皆模拟作一篇,故后有所用时,左右逢原。”(卷同)如说:“某后生见人做得诗好,锐意要学,遂将渊明诗平侧用字,一一依他做,到一月后便解自做,不要他本子,方得作诗之法。”(卷一四○)都是提倡摹拟,都是说摹拟是作文作诗的唯一好方法。因此就是他奉为作 诗本经的李杜,也认为“李太白终始学选诗,所以好;杜子美诗好者亦多是效选诗,渐放手,夔州诸诗则不然也”。(卷同)这和答曾景建的反对摹拟好象矛盾,实则并不矛盾;因为诗文既有做来的与说出的差别,方法自然也就有摹拟与反摹拟的不同。 ○五 遵守旧格与反对新格 说出的文章可以“信品恁地说”,做出的文章必儒遵守旧格,不可自出规模。 朱熹说杜甫的夔州诸诗不好,据语类是因为: 夔州以后,自出规模,不可学。(卷一四○)又云: 人多说杜子美夔州诗好,此不可晓;夔州诗却说得郑重烦絮,不如他中前有一节诗好。(卷同) 说杜甫夔州以后诗好的是黄庭坚,他的作诗方法也是摹拟,特别提倡摹拟杜甫夔州以后诗,(详七章二节)朱熹的作诗方法同样是摹拟,却特别薄弃杜甫夔州以后诗。这是因为黄庭坚从规律渐至自然,从有法渐至无法,(同上)朱熹则始终遵守旧格,反对新格。语类云: 前辈做文字只依定格,依本分做,所以做得甚好;后来却厌其常格,则变一般新格做,本是要好,然未好的时先差(去声)异了。(卷一三九) 有病翁先生作闻筝诗,“规模意态全是学文选乐府诸篇,不杂近世俗体”,极得朱熹称赞,作跋病翁先生诗云: 余尝以为天下万事皆有一定之法,学之者须循序而渐进。如学诗则且当以此等为法,庶几不失古人本分体制。向后若能成就变化,固未易量。然变亦大是难事,果变而不失其正,则纵横妙用何所不可;不幸一失其正,却反不若守古本旧法以终其身之为稳也。(集八四) 尊重旧格是爱其拙谨,反对新格是恶其新巧。语类中鼓吹拙谨,驳斥新巧的话很多。最详悉的如说: 国初文章皆严重老成,尝观嘉以前诰词言语有甚拙者,而其人才皆是当时有名之士。盖其文虽拙,而其辞谨重,有欲工而不能之意,所以风俗淳厚。至欧阳公文字好底便十分好,然犹有甚拙底,未散得他和气。到东坡文字便驰骋{弋心}巧了。及宣政间,则穷极华丽,都散了和气。所以圣人取先进于礼乐,意思自是如此。(卷一三九) 别条也说“到东坡便伤于巧”。又说“自三苏文出,学者始日趋于巧,如李泰伯文尚平正明白,然而已自有些巧了”。(卷同)又说江西文章,“至黄鲁直一向求巧,反累正气”。(卷同)文集中的答陈肤仲也慨叹当时科举文字,“玩得鬼怪百出,都无诚实正当意思,一味穿穴,旁支曲径,以为新奇,最是永嘉流伪纤巧,不美尤甚。”(卷四九)随时都驳斥新格,同时也就随时都鼓吹拙谨。 新巧的毛病,朱熹指出最易弄得不明不白。譬如苏轼的文章,自朱熹看来,就常常“如搏谜子,更不可晓”。在语类批评云: 所以贵乎文之足以传远,以其议论明白,血脉指意晓然可知耳。文之最难晓者无如柳子厚,然细观之,亦莫不自有指意可见,何尝如此不说破?其所以不说破者,只是吝惜,欲我独会而他人不能,其病在此。大概是不肯蹈袭前人议论,而务为新奇;惟其好为新奇,而又恐人皆知之也,所以吝惜。(郑一三九)又泛论当时作文者的好务新奇云: 今人作文皆不足为文,大抵专移节字,更易新好生面辞语,至说义理处又不肯分晓。(卷同) 这也是因为朱熹提倡道文统一,所求于文的是坦易明白,当然反对晦暗的新巧。所以对做出的诗文,力主遵守旧格,反对自创新格。 ○六 天生腔子与稳当底字 说出的诗文之所以不可摹拟,是要还它本来样子;做出的诗文之所以必守旧格,也是要还它本来样子。本来样子的组织部分是天生腔子,修辞部分是稳当底字。语类云: 前辈云:文字自有稳当底字,只是始者思之不精。又曰:文字自有一个天生成腔子,古人文字自贴这天生成腔子。(卷一三九) “古人文字自贴这天生成腔子”,当然不用摹拟;后人作文要追求这个天生成腔子,便非摹拟洒中。所以语类又云: 陆教授谓伯恭有个文字腔子,作文字时便将来入个腔子做,文字气脉不长。 先生曰:他便是眼高看得破。(卷同) “入个腔子做”,就是摹拟个“天生成腔子”,也就是求个组织部分的本来样子。 至修辞部分的本来样子之称当底字,也一样的是说出诗文不用摹心,“只恁地说出”,做出的诗文必需摹拟追求。语类云“始者思之不精”,就是说还没有追求到。此外如云: 苏子山有一段论人做文章自有合用底字,只是下不著。又如郑齐叔云:“文字自有稳底字,只是人思量不著。”横渠云:“发明道理,惟命字难。”要之做文字下字实是难,不知圣人说出来底也只是这几个字,如何铺排得恁地安稳! (卷同)又如因改谢表云: 作文自有稳字,古之能文者才用便用着这样字,如今不免去搜索修改。(卷同) 也是在指出“圣人说出来底”文章,对于字“铺排得恁地安稳”;后人做出底文章要追求“铺排得恁地安稳”的字,便不能不去“搜索修正”。 ○七 文三世与诗三等 不过朱熹虽研求做诗文的方法,而且也作诗作文,但究竟认为作诗文是有害的。语类云: 才要作文章,便是枝叶害着学问,反两失之也。 诗笔杂文不须理会,科举是无可奈何。(并一三九)罗大经鹤林玉露卷六也载:“胡澹庵上章荐诗人十人,朱文公(熹)与焉,文公不乐,誓不复作诗,迄不能不作也。尝同张宣公游南岳,唱酬至百余篇,瞿然曰:吾二人得无荒于诗乎?” (涵芬楼本)这是因为在朱熹看来,做出来的诗文,既不必是“从此心写出”,又不是“从道中流出”,自然往往有害。所以就是对于他所推崇的韩柳,也说: 大率文章盛则国家却衰,如唐贞观开元都无文章,及韩昌黎柳河东以文显,而唐之治已不如前矣。(语类一三九) 至有益无害的文章,止有圣人说出来的六经,所以称六经为治世之文,余则斥为衰世之文或乱世之文。语类云: 有治世之文,有衰世之文,有乱世之文。六经、治世之文也。如国语委靡繁絮,真衰世之文耳,是时语言议理如此,宜乎周之不能振起也。至于乱世之文则战国是也,然有英伟气,非衰世国语之文之比也。(卷一三九) 这自然也是就文章的气象而言,所以注里举饶录曰:“国语文字极困苦,振作不起。战国文字豪杰,便见事情非你杀我,则我杀你。”又举黄云:“观一时气象如此,如何遏捺得住,所以启汉家之治也。”然特称六经为治世之文,当然也是认为六经是圣人“从此心写出”,“从道中流出”的含有治世之道的文章。 文分三世,诗也分为三等。答巩仲至云: 顷年学道未能专一之时,亦尝间考诗之原委,因知古今之诗,凡有三变:盖自书传所记,虞夏以来,下及魏晋,自为一等。自晋宋间颜谢以后,下及唐初,自为一等。自沈宋以后,定著律诗,下及今日,又为一等。然自唐初以前,其为诗者,固有高下,而法犹未变。至律诗出,而后诗之与法皆大变,以至今日,益巧密而无复古人之风矣。故尝妄抄取经史诸书所载韵语,下及文选汉魏古词,以尽乎郭景纯陶渊明之所作,自为一编,而附于三百篇楚辞之后,以为诗之根本准则。又于其下二等之中,择其近于古者,各为一编,以为诗之羽翼舆卫。其不合者,则悉去之,不使其接于吾之耳目,而入于吾之胸次,要使方寸之中,无一字世俗言语意思,则其为诗不期於高远而自高远矣。然顾为学之务,有急于此者,亦复自知材力短弱,决不能追古人而与之并,遂悉弃去不能复为。(集六四)罗大经鹤林玉露卷十六誉为“本末兼该”。现在看来,他最尊崇诗三百篇和楚辞,都是说出来的诗歌。其次“书传所记”“下及魏晋”的一等,可以“附于三百篇楚辞之后”,因为最近于百百篇楚辞,也就是最近于说出来的诗歌。其次“自晋宋间颜谢以后,下及唐初”的一等,“其为诗固有高下,共法犹未变”,就是犹有三百篇楚辞的余法,犹有说出来的诗歌的余风。最卑弃的是“自沈宋以后,定著律诗,下及今日”的一等,“法皆大变”“无复古人之风”,就是毫无说出来的诗歌的风味,纯是做出来的诗歌。 ○八 张┉魏了翁的学文合一说 朱熹主张道文一贯,文由道流,而何以明道明理,则“主乎学问”,那么文的直接本源是道,间接本源是学。讲友张┉(一一三三~一一八○)就鼓吹学者之诗,私淑弟子魏了翁(一一七八~一二三七)更倡言学文合一。盛如同老学丛谈载: 有以诗集呈南轩先生(┉号),先生曰:“诗人之诗也,可惜不禁咀嚼。” 或问其故,曰:“非学者之诗,学者诗如读著似质,却有无限滋味,涵泳愈永,愈觉深长。”又曰:“诗有纪一时之实,只要据眼前实说。古诗皆是道当时实事,今人做诗多爱装造语言,只要斗好,却不思一语不实便是欺。这上面欺,将何往不欺?” 魏了翁私淑朱熹,也私涉张┉。张┉家广汉,魏了翁家邛州蒲江,同为蜀子,又这于张┉弟子范荪,虽然答朱择善书,说看朱子书后始由词章转经学(集卅五),但疑受张┉影响尤深。学文合一,正是学者诗的自然演绎。所作攻愧楼宣献公文集序云: 今之文古所谓辞也。古者即辞以知心,文即其或惭、或枝、或游、或屈、而知其疑叛,知其诬善与失守也;即其或讠皮、或淫、或邪、或遁、而知其蔽陷,知其离且穷也。盖徉根于气,气命于志,志立于学,气之薄厚,志之小大,学之粹驳,则徉之险易正邪从之,如声音之通政,如蓍蔡之受命,积中而形外,断断乎不可扌 也。(鹤山大全集,四部从刊本卷五六) 朝议大夫知叙州魏公墓志铭云: 今之学与古异,今之文古所谓辞,今之政古所谓事,今之才则古所谓佞人任人也。夫使学而本诸真知,著于实践,则发为徉,辞泽而理,施之政,政裕而密,非今之所谓文与才也。(集八一) 跋胡复半诗藁云: 古之为文,皆以德盛仁熟流于既溢之余,故虽肆笔脱口而动中音节;非特歌诗为然也,礼辞易象亦莫不然。自离骚作,而文辞之士与世之以声律为文者,傅会牵合,始与事不相俪,文人才士习焉而不之察也。(集六二) 今之文是古所谓辞,古之文基于学,“学这粹驳,则辞之险易正邪从之”。 大邑县学振文堂记历叙天地人伦以至以至孝弟谨信勤学好问之文,然后说:“圣人所谓斯文,亦曰能道云耳,而非文人之所以玩物肆情,进士之所以哗众取宠者也。”(集四十)也是在说明古人所谓文基于学行,不似今人的“玩物肆情”,“哗众取宠”之文。 不过魏了翁少时“喜记诵词章”(答朱择善书),他并不根本反对文辞,而是反对不本于学的文辞。杨少逸不欺集序云: 人之言曰:尚辞章乾乏风骨,尚气节者窘辞令。某谓不然。辞虽末伎,然根于性,命于气,发于情,止于道,非无本者能之。且孔明之忠忱,元亮之静退,不以文辞自命也,若表若辞,肆笔脱口,无复雕缋之工,人谓可配训诰雅颂,此可强而能哉?唐之辞章称韩柳元白,而柳不如韩,元不如白,则皆于大节焉观之。 苏文忠论近世辞章之浮靡,无如杨大年,而大年以文名,则以其忠清鲠亮大节可考,不以末伎为作者相望,人知苏氏为辞章之宗也,知其忠清鲠亮临死生利害而不易其守,此苏氏之所以为文也。(集五五) 可见他不反对文辞。坐忘居士房公文集序云: 古之学者,自孝弟谨信爱亲仁,先立乎其本,迨其有余力也,从事于学文。 文云者,亦非若后世哗然后(疑误)众取宠之文也;游于艺以趣博其趣,多识前言往行以蓄其得,本末兼该,内外交养,故言根于有德,而辞所以立诚,先儒所谓笃其实而艺者书之,盖非有意于为文也。后之人稍涉文艺,则沾沾自喜,玩心于华藻,以为天下之美尽于是,而本之则无,终于小技而已矣。(集五一) 可见他反对的是不根于实的文辞,也就是不“根于气,命于志,立于学”的文辞。 学文合一还有一种绝大的好处,就是不受老少穷达的影响。江淹才尽的故事是大家熟知的,魏了翁作浦城梦笔山房记释云: 每惟由周而上,圣贤这生鲜不百年,盖历年弥久,则德盛仁熟,故从心所欲,罔有择言,皆足以信今贻后。诗三易圣贤忧愤之所为者十六七,六艺之作,七篇之书,亦出于历聘不遇,凡皆坦明敷畅,日星拱而江河流也。圣人之心,如天之运,纯亦不已,如川之逝,不舍尽夜,虽血气盛衰所不能免,而才壮志坚,纯修弗贰,曷尝以老少为锐惰,穷达为荣悴者哉?灵均以来,文词之士兴,已有虚骄恃气之悯;魏晋而后,则直以纤文丽藻为学问之极致。方其年盛气强位亨志得,往往时以所能讠华世眩俗;岁忄舀月迈,血气随之,则不惟形诸文词衰飒不振,别建功立事,蓄缩顾畏,亦非复盛年之比。此无他,非有志以基之,有学以成之,徒以天资之美,口耳之知,才驱气驾而为之耳。(集四九) 这是魏了翁的新说,他所服膺的朱熹就不这样主张。朱子语类卷百卅九云: “人老气衰文亦衰。欧阳公作古文,力变旧习,老来照管不到,为某诗序,又四六对偶,依上是五代文习。东坡晚年文虽健不衰,然亦疏鲁,如南安军学记,海外归作,而有弟子扬觯序点者三之语,序点是人姓名,其疏如此。”同卷又云: “人晚年做文章如秃笔写字,全无锋锐可观。”又或曰:“人之晚年,知识却会长进。”朱熹答云:“也是后生时都定,便长进也不会在而能用心于学问底,便会长进,若不学问,只纵其客气底,亦如何会长进,日见昏了。有人后生气盛时说尽万千道理,晚年只恁地ヒ地。”或引程先生曰:“人不学便老而衰。”朱熹答云:“只这一句说尽了。”是朱熹的观点虽谓年老文衰,但“用心于学问底便会长进”,魏了翁从此点演绎,遂鲜明的分别文不根学的文章,才尽文弱,学文合一的文章至老不衰。他的弟子吴泳在给他的书里说:“异时选人逐客,踬于忧患,伤于感慨,耗于血气,既衰困而无精采,而侍郎(魏了翁)养熟道凝,动全志壹,作为文章,天力自到。”并且特别指出“梦笔山记捻起老去才尽一段”。 (与魏鹤山书,鹤林集卷廿八)知此不仅是他的新说,也是他的体验得力处。后来刘克庄作刘忻父诗序云:“世谓鲍照江淹晚节才尽,予独以气为有惰,而才无尽。”(刘集九四)远不及魏说切实。 ○九 真德秀的理用并重说 魏了翁说和他“生同地死当同传”的是真德秀(一一七八~一二三五),问学于朱熹弟子詹体仁,因也和朱熹的意见很接近。编文章正宗,分为:辞命、议论、叙事、诗歌四类,纲目诗歌类下引朱熹答巩仲至论诗分三等,依准选列。但编王十朋梅溪续集(题梅溪续集,集卅四),又作跋著作正字二刘公墓志铭云: “永嘉叶公()之文,于近世为最。”(集卅五)知也受永嘉派影响。文章正宗纲目云: 夫士之于学,所以穷理而致用也,文虽学之一事,要亦不外乎此。故今所辑,以明理义切世用者为主,其体本乎古,其指近乎经者,然后取焉;否则辞虽工亦不录。(同治甲子刊本) 明理义是朱熹的意见,切世用是叶的意见。周敬甫晋评序云: 儒者之学有二,曰性命道德之学,曰古今世变之学,其至生也,近世顾析而为二焉。尚评世变者指要术为迂,喜谈性命者诋史学为陋,于是分朋立党之患兴,而小人乘之借以为并中庸者之术,甚可畏也。(真文忠公集,四部从刊本卷廿八) 性命道德是朱熹之学,古今世变是叶之学,真德秀说“其致一也”,知在揉合两派;以揉合两派的观点选文,也以揉合两派的观点评文。沈简斋四益集序云: “文辞末也,事来本也。......惟其以实学见实用,以实志起实切,卓然有益于世,而又闻之以君子之文,于是为可贵尔。”(集廿八)是以叶的“用”的观点赞扬沈简斋。跋欧阳四门集云:“自世之学者离道而为文,于是以文自命者,知黼黻其言,而不知金玉其行,工骚者有登墙之丑,能赋者有涤器之,而世之寡识者,反矜诧而慕望焉。曰:夫所谓学者文而已矣,华藻患不缛,何以修敕为? 笔力患不雄,何以细谨为?呜呼!倘若是,则所谓文者,特饰教之具尔,岂曰贯道之器哉!”(集卅四)是以朱熹的观点摘贬文士。 明理义切世用的文章,真德秀以为上者出于元气,次则决于气质学力。日湖文集序云: 盖圣人之文元气也,聚为日星之光耀,发为风尘之奇变,皆自然而然,非用力可至也。自是以降,则氐其资之薄厚与所蓄之浅深,不得而遁焉。故祥顺之人其言婉,峭直之人其言劲,肆者无庄语,轻躁者无确词,此气之所发者然也。 家刑名者不能折孟氏之仁义,祖权谲者不能畅子思之中庸,沈涵六艺,咀其菁华,则其形著亦不可扌,此学之所本者然也。是故致饰语言不若养其气,求工笔札不若励于学,气完而学粹,则虽崇德广业亦自此进,况其外之文乎?此人之所可用力而至也。(集廿八) 励学的意见与魏了翁相近,求气则是将道学家的“变化气质”引用于文。 ○十 吴泳的理文难好华词易工说 魏了翁的弟子很多,论文有见解的止有吴泳。吴泳强调的说理文难好,华词易工。答唐伯玉书云: 文以理为主,体次之,学而无统则悖,言而无法则支。而古今文人学士见诸纪载者不知其几,而文公独取古灵先生天台孔子庙记,曾南丰宜州及筠州二学记,盖华藻之辨易工,而义理之文难好也。(鹤林集,四库珍本本卷卅一)答刘成道书云: 某近来看诗,觉得须是以三百五篇为标本,以汉苏、李、枚生、建安诸子、晋宋陶谢等诗为风骨,然后能长一格。盖词之华者易工,趣之谈者难诣。故通之每爱张文昌,只称其“学古淡”,每喜僧无本,但谓其“往往造平淡”,则词语抑扬之间,是犹未纯乎澹也。(集卅二) 前书言文,后书说诗,都指出华词易工,也就是说止有华词不够,文当以义理为主,诗当以平淡为极。如书中所举,韩愈就提倡古淡;就我们所知,苏舜软梅尧臣也提倡古淡。(详一章十二节)但吴泳所提倡的古淡,和韩愈、苏、梅不同,韩愈、苏、梅纯就风格言,呈泳则兼就意识言。吴泳所奉为“标本”的诗,就是朱熹所奉为“准则”的一等诗。罗大经鹤林玉露卷十六,引列朱熹的诗三等说,释谓旨在“借物以明道”。吴泳陈侍郎文集序云: 离、文明之象也,而曰“黄离元吉”;贲、文柔之卦也,而曰“白贲无咎”。 矜词章以为富,负言语以为奇,皆文人之病也。古之人抱道含章,鸿音于窈窕,宿至味于淡泊,未尝务为炳炳良良,求以眩俗惊世。如邵诅楚,吕相绝秦,子产对晋,臧孙辰告齐,乐毅报燕,皆沛然如肝肺中流出一片议论。当其放言援笔时,曷尝有意于祈当世之知,卜后世之传哉,亦不过曰辞达而已矣。今人之为文者,略无古人舒暇之态,一字之不工,一言之不文,则日月砺,不妍不止,非惟提数寸之管,敷盈尺之纸,书其所为文,献之王公大人,而名未成,盖棺之事未定,往往编蒲锓梓,已遍满于书坊经肆矣。君子为己之学,果如是耶?(集卅六) “宿至味于淡泊”,基于“抱道含章”,则所提倡的古淡,也是在“借物以明道”。朱子语类卷百四十云:“合义理谓之道。”然则吴泳所谓“趣淡难诣” 和“理文难好”正是兮相通,指理趣古淡,和韩愈、苏、梅的风趣古淡,并不全同。 理趣古淡是理学派的应有之义,也是江西永嘉两派的当然反响。朱子语类卷百四十云: 今江西学者,......不知穷年月做得那诗要何用?江西之诗,自山谷一变,至杨廷秀(万里)又再变,遂至于此。 吴泳沈宏甫斋瑟录序,先言宏甫“放于古而豪于诗”,“而叙者乃谓祖之以黄陈”。然后叹云: 夫三百五篇,诗之祖也;离骚十九章,诗之宗也;文选所载,自补亡而下,诗旁支别派也。今舍上世谱牒不论,而认幼子童孙为之祖,几何不坠于倒学哉? (集卅六) 都是攻击江西派。朱熹答陈肤仲云: 科举文字固不可废,然近年翻弄得鬼怪百出,都无诚实正当意思,一味穿穴旁支曲径以为新奇,最是永嘉浮伪纤巧,不美尤甚;而后生多宗师之,此是今日最大之弊。(朱集四九)吴泳张仁溥诗藁跋云: 风气日降,边幅窘窄,竞趋晚唐以为鲜好,抑又下矣。(集卅八)都是攻击永嘉派。 ○十一 王柏的正气说 朱熹的三传弟子王柏(一一九七~一二七四),受学于黄干弟子何基。论文论诗都注重正气,发遣三昧序云: 文章有正义,所以载道而纪事也。古人为学,本以躬行讲论义理融会贯通,文章从胸中流出,自然典实光明,是之谓正气。后世专务辞章,雕刻纂祖,元气漓矣。间有微见义理,因得以映带点缀于言语之中,是之谓倒学。(鲁斋集,金华丛书本卷四) 跋邵矩诗云: 自诗之六义不明而后世始伤于太巧,诗益巧而正气益漓,不复有宽厚温柔之教矣。近世论作诗者须有夙根,有记魄,有吟骨,有远心,然后陶咏讽诵,即声成文,脱然颖悟。吁,美则美矣,是非所以言古人之诗也。三百篇之作,虽有了于闾巷小夫幽闺女子之口,而亦自有以得吟咏情性之正者,岂必刻苦用心于琢句炼字之工哉!(集五) 文章的正气是载道纪事,诗的正气是吟咏性之正;载道纪事与吟咏情性之正都是道学家的共同主张,不是王柏的新说。“倒学”是程子指出的,(详四章五节) “文章从胸中流出”是朱子提倡的,(详三节)都不是王柏的新说。王柏的新说止是命名“正气”。虽然同时的刘克庄作退庵集序亦云:“杂博伤正气,绘损自然。”(刘集九四)但那是偶然流露,不似王柏的郑重提出。正气止是名称,却有囊括或革替文学家的文气说的功能。王柏题碧霞山人王公文集后云: 文以气为主,古有是言也;文以理为主,近世儒者尝言之。李汉曰“文者贯道之器”,以一句蔽三百年唐文之宗,而体用倒置不知也。必如周子曰“文者所以载道也”,而后精确不可易。夫道者形而上者也,气者形而下者也,形而上者不可见,必有形而下者为之体焉,故气亦道也。如是之文,始有正气也。气虽正也,体各不同;体虽多端,而不害其为正气足矣。盖气不正不足以传远。学者要当以知道为先,养气为助。道苟明矣,而气不充,不过失之弱耳;苟道不明,气虽壮,亦邪而已,虚气而已,否则客气而已,不可谓载道之文也。(集五) 朱熹已经称赞载道反对贯道,可是我们看不出本质的差别(详四章四节),王柏又称赞载道反对贯道,我们仍然看不出本质的差别。大概因为贯道说倡于古文家韩愈的弟子,载道说倡于道学家大师的周子,他们认为韩愈是“倒学”,是“体用倒置”,由是遂据载道说以非贯道说,借以说明,“古人为学,本以躬行讲我理融会贯通,文章从胸中流出,自然典实光明”。就字义言是没有多大区别的,因此也没有多少新义。有新义的是“气亦道也”依据这种新义,文章便不应当依据古人 ──就是文学家的说法,“以气为主”;而应当依照近世儒者──就是道学家的说法,“以理为主”。这样,气便包括在道理之内,“苟道不明,气虽壮,亦邪气而已,虚气而已,否则客气而已,不可谓载道之文”。文学家的文气说便被革替了。 王柏所反对的近世作诗论出于吴泳,吴泳的东皋唱和集序云: 学诗者须是有夙根,有记魄,有吟骨,有远心,然后陶咏讽诵,即声成文,脱然颖异于众;咸无焉,则虽穷日诵五千卷,援笔书数百言,殆如跋羊上山,有盲龟入谷,终不能望其至也。(鹤林集卅六) 吴泳此说虽在诠发诗心,也在矫正雕饰。答罗嗣贤书云:“昔之圣贤,所以修身立命,体受归全,自有可尊可贵者在,而直不以文字语言为业。就文字中言之,则又当如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而后为之也。”(鹤林集卅二)度郎中乡会诗跋亦云:“牵俪偶以为律,剽声病以为工,诗之下也。”(同书卅八)可是自王柏看来,仍不免“用心于琢句炼字之工”,不得“吟咏情性之正”。吴王同泊于朱熹,但呈地魏了翁,王学于何基,魏吴的文学气味较浓,何王的理学气味更重,因此吴泳所持为反雕饰的诗说,又被王析视为雕饰。●第十章 心学派的诗文心发说 ○一 陆九渊的前驱──胡铨的诗文心发说 心学派的领袖是陆九渊(一一三九~一一九二),可是稍前的胡铨(一一○二~一一八○)已说诗文心发。胡铨是庐陵人,陆九渊是金人,相去不远。陆九渊赠俞文学云:“以其所得澹庵诗,则盖有识之者。”(陆集二十)胡铨恰字澹庵,疑即指胡铨。果尔,陆九渊确知胡铨其人,那么他的建立心学,建立文从心发的理论,当受胡铨影响。只以胡铨抗疏非和,统兵却金,他的学问遂为事业所掩;陆九渊谓六经注我,非我注六经,他的远绍程颐,幸未淹没,近宗胡铨,则人鲜究知了。 陈允忠集论语中语为洙泗文集,胡铨序云: 学者能如伊川先生真积力久,味其言以契圣人之心,则道可几也,独文乎哉,独文乎哉?(洙泗文集序,胡忠简公集十五) 秦希甫作灞陵文集,胡铨序力言“凡文皆生于不得已”,“非有心为文”。并历举咎、陶、禹以至韩、柳、李、杜、假使不是“不得已”,“书皆不作矣”。设问“然则其何以传道而永后世哉”?序云: 书所以卫道,而非所以传道也,书乾道之文也。韩愈原道曰,“其文则诗书易春秋”,是诗书易春秋道之文也,而不可以谓之道,况诸子百家之书而谓之道,可乎?道之传以人而不以书也。易也,“神而明之,存乎其人”。尧传之舜,舜传之禹,禹传这汤,汤传之文、武、周公、孔子,孔子传之孟轲,轲之死,不得其传焉,是传道者以人不以书也。孔子于诗蔽之一言曰,“思无邪”,孟子于书之载城止取二三策,是圣贤盖以心传道,而非专取于诗书之文辞而后已也。道苟得于心,书虽不作可也,文何有哉?(泔陵文集序,集十五) 传道以心,则不得已而作书作文,当然要发于心。策问四云: 诵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知其人者非他,知其心与道也。心与道岂不同条而共贯哉?(集五) 又答谭思顺云: 诗、书、礼、乐、易、春秋、盖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数圣之心法在焉。(集九) 是读书贵在知心,作书贵在传书。此外,如僧祖信诗集序,先说:“自得于心,不假少铄,则德全神王,虽复却万方陈乎前,不得入其舍,圣人之道,贤人之于学。”皆成于此。然后说诗至杜甫而极,也是基于“耽作诗,不事他业”。“工学甫者,善否必烛,无爽秋毫,机应于心,失得交关于前,茫乎若迷,于是乎一断于诗,而后甫可希也”。又说:“信师桑门氏,解天,脱世梏,是其方寸澹乎其若深渊之靓,其在大块站若不维之舟,况与淡值,寂无所著,无聊不平,一吐胸奇,句句如洗出,无一尘染,岂非得于心者本无垢乎,其视甫也奚恧?”(集十五)也是在说明诗的发于心,得于心。观其对杜甫信师的形容,似颇受庄子影响。朱熹说陆九渊杂二氏之学,胡铨也正不非二氏,文集卷二十,都是阐发二氏的文章。据此如铨是陆九渊的前驱。北宋的柳开、赵湘、尹洙已言及文与道与心的关系,(详一章六节)程颐更鲜明的说:“人能为合道之文者、知道者也,在知道者所以为文之心。”(详四章五节)陆九渊受程颐影响是人所共知的,观胡铨洙泗文集序,无疑的也受程颐影响。 韩愈答李翊书论文,曾以水为喻云:“气水也,言浮物也,不大而物之浮者大小皆浮,气之与言犹是也。”胡铨答江宾庭和答谭思顺,都娓娓引述。但前书是与江宾庭论不敢当“孟氏之道”,后书更明白冠以“自古论圣人之道,以江海为喻者多矣”。(并集九)知都不是论文。 ○二 陆九渊的理会本心说 胡铨说诗文发于心,陆九渊也说诗文发于心。语录载问李伯敏“作文如何”?李答以“茫然无入处”。陆云: 孔门惟颜曾传道,他未有闻。盖颜曾从里面出来,他人外面入去。今所传者,乃子夏子张之徒外入之学,曾子所传至孟子不复传矣。吾友却不理会根本,只理会文字。实大声宏,若根本壮,怕不会做文字?今吾友文字自文字,学问自学问,若此不已,岂止两段,将百碎。(象山全集,四部从刊本卷卅五)“从里面出来”就是从心里出来,“理会根本”就是理会本心。李问:“如何是尽心?性才心情如何分别?”陆云:“若理会得自家实处,他日自明;若必欲说出,则在天者为性,在人者为心。”可见“实”也就是心。陆问李:“近日用常行觉得精健否?胸中快活否?”李云:“近日不管别事,只理会我,亦有适意时。”陆云:“此便是学问根源也。”可见学问也就理理会本心。 文从心里发出,作文须理会本心,此意胡铨已经有之,不过没有象陆九渊的明白说出。胡说传道以心不以书,尧舜以迄周孔之道,至孟子而绝,陆也说孔门从里面出来之道,至孟子不传,今所传都是子夏子张之徒的外入之学,这样的若合符节,似不是全出偶然。但二人也有不同,有重视心的专一,陆重高心的理会。陆与吴仲诗云: 五哥心志精神尽好,但不要被场屋富贵之念羁绊,直截将他天下事如吾家事相似,就实论量,却随他地步,自有可观。他人文字议论,但谩作公案事实,我却自出精神与他批判(批原作披,依四部备要本校改),不要与他牵绊,我却会斡旋运用得他,方始是自己胸襟。途间除看文字外,不妨以天下事逐一自题主研,庶几观他人之文,自有所发。所看之文,所论之事,不在必用,若能晓得血脉,则为可佳。若胸襟如此,纵不得已用人之说,亦自与只要用人之说者不同。若看文字时有合意志或紧要事节,不妨熟读,读得文字熟底,虽少,亦胜卤莽而多者。(集六) 语录载李伯敏问“作文法”,陆答云: 读汉史、韩、柳、欧、苏、尹师鲁、李淇水文不误,后生惟读书一路。所谓读书须当时物理,揣事情,论事势。且如读史,须看他所以成,所以败,所以是,所以非处,优游涵泳,久自得力。若如此读得五三卷,胜看三万卷。(集卅五) 是理会本心有两条路,一是论事,一是读书。论事是“自题评研”,“看他所以成,所以败,所以是,所以非处”。读书要“谩作公案事实,我却自出精神与他批判,不要与他牵绊,我却会斡旋运用得他”。自陆九渊看来,这们便能“晓得血脉”,“怕不会做文字”。 陆与曾敬之云:“读书本不为作文。”(集四)同样论事也不为作文,可是作文却要有论事读书的准备。准备时务必理会本心,作文时仍须理会本心。陆与饶寿翁云:“文理未通,散文字句害碍极多。”由于“大体不振,精神昏弱,故观书下笔皆不得力。”(集十二)一蔡公辨云:“老夫平时最检点后生言辞书尺文字,要令人规矩。”又云:“来书辞语病痛极多,读之甚不满人意,用助字不得律令,尤为缺典。”又云:“安详沈静,心神自应自灵,轻浮驰骛,则自难省觉。心灵同事事有长进,不自省觉即所为动皆乖缪,适取以贻羞取诮而已。”(集十四)都是在说作文时仍须理会本心。 ○三 江西诗赞 朱熹卑薄江西诗,陆九渊则称赞江西诗,与程帅云: 伏蒙宠贶江西诗派一部二十家,异时所欲寻绎而不能致者,一旦充室盈几,应接不暇,名章亻桀句,耀心目,执事之赐伟哉!诗亦尚矣:原于赓歌,委于风雅。风雅之变,壅而溢焉者也。湘累之骚,又其流也。子虚长杨之赋作,而骚几亡矣。黄初而降,日以澌薄。唯泽一源,来自天稷,与众殊趣;而淡泊平夷,玩嗜者少。隋唐之间,否亦极矣。杜陵之出,爱君蛋时,追蹑骚雅,而才力宏厚,然足以镇浮靡,诗家为之中兴。自此以来,作者相望,至豫章(黄庭坚)而益大肆其力,包含欲无外,搜抉欲无秘,体制通古今,思致极幽眇,贯穿驰骋,工力精到。一时如陈、徐、韩、吕、三洪、二谢之流,翕然宗之,由是江西遂以诗社名天下,虽未极古之源委,而其植立不凡,亦宇宙之奇诡也。(集七) 与沈宰云: 某乡有复程帅惠江西诗派书,曾见之否?其间颇述诗之源流,非一时之说,愚见大概如此。国风雅颂固已本于道,风之变也亦皆发于禀识趣,不同凡流,故其模写物态,陶冶情性,或清或壮,或婉或严,品类不一,而皆条然各成一家,不可与众作浑乱,字句音节之间,皆有律吕,皆诗家所自异者。曾子固文章如此,而见谓不能诗,其人品高者,又借义理自胜,此不能不与古异。今若但以古诗为师,一意于道,则后之作者,又当左次矣。何时合并,以究此理?(集十七)这固然由于陆是江西人,不免为江西捧场,与程帅结云,“某亦江西人也,敢不重拜光宠”,已经情见乎词。但黄庭坚的包含搜抉,思致幽眇,贯穿驰骋,工力精到,确也与陆九渊的重视理会检点,旨趣相近。与沈宰说得明白:就“后世之诗”而言,凡“条然各成一家”者,皆难能可贵;“若借以古诗为师,一意于道”,则此“又当左次矣”。 ○四 袁燮包恢家铉翁的言志新说 由陆九渊的理会本心的专用于诗,引导出他的门人后学的“言志”新说。袁燮(一一四四~一二二四)题魏丞相诗云: 古人之作诗,犹天籁之自鸣尔,志之所至,诗亦至焉,直已而发,不知其所以然,又何暇求夫语言之工哉?故圣人断之曰:“思无邪。”心无邪思,一言一句,自然精粹,此所以垂百世之典刑也。魏晋诸贤之作,虽不逮古,犹有舂容恬畅之风,而陶靖节为最,不烦雕琢,理趣深长,非余子所及。故东坡苏公言:“渊明不为诗,写其胸中之妙尔。”唐人最工于诗,苦心疲神以索之,句愈新巧,去古愈邈。独杜少陵雄亻桀宏放,兼有众美,可谓难能矣。然“为人性僻耽佳句,语不惊人死不休”,子美所自道也。诗本言志,而以惊答为能,与古异矣。后生承风,熏染积习,甚者推敲二字,毫厘必计,或其母忧之,谓“是儿欲哎出心乃已”。镌磨锻炼,至是而极。孰知夫古人之诗,吟咏情性,浑然天成者乎?(庆集,武英殿聚珍版丛书本卷八)包恢答曾子华论诗云: 在心为志,发言为诗,今人只容易看过,多不经思。诗自志出者也,不反求于志,而徒外求于诗,犹表邪而求其影之正也,奚可得哉?志之所至,诗亦至焉,岂苟作者哉?后世诗之高者,或陶若李杜者难矣。陶之冲澹闲静,自谓是羲皇上人,此其志也。“种豆南山”之诗,其用志深矣。“羲皇去我久”一篇,又直叹孔子之学不传,而窃有志焉。惟其志如此,故其诗亦如此。今人读其诗,不知如何而读之哉?如李如杜,同此其选也。李之“晏坐寂不动,湛然冥真心”,杜之“愿闻第一义,回向心地初”,虽未免杂于异端,其志亦高于人几等矣,宜其诗至于能泣鬼神,驱疟疠,非他人所敢望也。今之言诗者,不知其果何如哉?近世名公尝有言曰: “人心惟危,天命不易,”学者于日用之间,如排浮萍,画流水,随止合,则见于纸上,山小水浅,无足疑者,此可以言诗与志矣。(敝帚稿略,宋人丙编本卷二) 家铉翁志堂说云: 昔日读诗,深有味于诗序“在心为志”之旨,以为在心之志,乃喜怒哀乐欲发而未发之,事虽未形,几则已动,圣贤学问每致谨乎此,故曰“在心为志”。若夫动而见于言,事而见于事,则志之发见于外者,非所谓“在心之志”也。是以夫子他日语门弟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无邪之思,在心之志,皆端本于未发之际,存诚于几微之间。迨夫情动而言形,为雅,为颂,为风,为赋,为比,为兴,皆思之所发,志之所存,心之精神,实在于是,非外袭而取之也。序诗者即心而言志,志其诗之源乎?本志而言情,情其诗之派乎?自心而志,由情而诗,有本有末,不汩不迁,盖门人高第,亲得之圣师,而述之于序,非后儒所能到也。(则堂集,四库珍本本卷三) 三人都就诗序的“诗言志”立论,都较诗序的意义深邃。“诗言志”是周秦的通常意念,并没有什么隐晦难深思奥义,如字面所示,不过指明诗是心志的表现而已。诗序取以入文,加解释说:“在心为志,出言为诗”,意思更为显豁,更表示没有民奥义。包恢说“今人只容易看过,每不经思”,就是他要在习见的旧说中注入深奥的新义。家铉翁云:“在心之志,乃喜怒哀乐欲发而未发之端。”包恢答傅当可论诗亦云: 某素不能诗,何能知诗?但法得于所闻,大概以为诗家者流,以汪洋澹泊为高,其体有似造化之未发者,有似造化之已发者,而皆归于自然,不知所以然而然也,所谓造化之未发者,则冲漠有际,宴会无迹,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欲有执著,曾不可得,而自有己居而龙见,渊默而雷声者焉。所谓造化之已发者,真景见前,生意呈露,混然天成,无补天之疑罅,物各付物,无刻楮之痕迹,盖自有纯真而非影,全是而非似者焉。故观之虽基天下之至质,而实天下之至华,虽若天下之至枯,而实天下之至腴,如鼓泽一派来自天稷者,尚庶几焉,而亦岂能全合哉?然此惟天才生知,不假作为,可以与此,其余皆须以学而入。学则须习,恐未易迳造也,所以前辈尝有“学诗浑似学参禅”之语。彼参禅固有顿悟,亦有须有渐修始得。顿悟如初生孩子,一日而肢体已成;渐修如长养成人,岁久而志气方立。此虽是异端语,亦有理,可施之于诗也。半山云:“看似寻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却艰辛。”某谓寻常容易须从奇崛艰辛而入,又妄意以为损“先艰而后易”,益“长裕而不设不外”,是诗法。况造物气象,须自大化混浩中沙汰陶出来,方见精彩也。唐称韦柳有晋宋高风,而柳实学陶者。山谷尝写柳诗与学者云:“能如此学陶,乃能近似耳。”此语有味。(稿略二) 中庸说:“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包恢家铉翁以未发已发论诗,当然系自中庸移殖。朱陆都尊奉中庸,家铉翁以“存诚”与“未发”并举,与陆更近。袁燮象山先生文集序云:“此心此理贯通融会,美在其中,不劳外索,揭诸当世曰:学问之要,得其本心而已。”(陆集卷首,袁集卷八)是陆九渊说心即理即善。语录云:“三百篇之诗,周南为首;周南之诗,关雎为首;关雎之诗,好善而已。”(集卅五)是陆九渊说诗是善者的。袁燮家铉翁都引孔子说“思无邪”,也是在证明诗是善的;诗善源于心志,也正合陆九渊谓心即理即善之说。程子云:“夫子言兴于诗,观其言是兴起人善意。”(详四章六节)是陆九渊的好善说,出于程子的兴善说;袁燮家弦翁的无邪说,又出于陆九渊的好善说。包恢述近世名公有言曰:“人心惟危,天命不易。”陆九渊语录云:“人心惟危,道心惟微,解者多指人心为人欲,道心为天理;此说非是,心一也,人安有二心?”(集卅五)则包恢所谓名公恐即指陆,决非指朱,朱就是分人欲天理为二的。 袁燮是陆九渊门人,持论相近无可疑。宋史包恢传:“自其父扬,世父约,叔父逊,从朱熹陆九渊学。”则可以近陆,也以可近朱。考集中答项司户书云:“朱文公所神明不测者”,“与夫子(孔子)四方似差不同。”(稿略二)陆象山先生赞云:“若先生者,真可进乎夫子高高莫尚之明。”(稿略五)是虽同样从学,但尊陆疑朱,所以论文也远朱近陆。至家铉翁虽是苏轼里人,张┉乡人,然其学问渊源实出于陆,四库提要已就集中的心斋说主静箴诸篇,疏通证明,成为定谳,论文近陆,自无足奇异。 ○五 包恢的自然新说 陆九渊矜重理会检点,可也矜重冲淡自然。语录云:“资禀好底人,自然与道相近”;“资禀不好底人,自然与道相远,却去锻炼。”又云:“某自来非由乎学,自然与一种(备要本作称)人气相忤,才见一造作营求底人便不喜,有一种冲然淡然底人便使人喜。”(并集卅五)这是在论人论道,由论人论道转至论文也不会岐异,所以一方面称赞黄庭坚领导的江西诗“包含欲无外,搜抉欲无内,体制通古今,思致极幽眇,贯穿驰骋,工力精到”。一方面也称赞“淡泊平夷”的“彭泽一源”,誉为“来自天稷”。 这种识解传至包恢便产生一种奇崛艰辛的自然新说。包恢答傅当可论诗也誉“彭泽一派来自天稷”,可是又引王半山云:“看似寻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却艰辛。”答曾子华论诗亦云: 盖古人于诗不苟作,不多作,而或一诗之出,必极天下之至精;状理则理趣浑然,状事则事情照然,状物则物态宛然,有穷智极力之所不能到者,犹造化自然之声也。盖天机自动,天籁自鸣,鼓以雷霆,豫顺以动,发自中节,声自成文,此诗之至也。孰发挥是,帝出乎震,非虞之歌,周之正风雅颂,作乐殷荐上帝之盛,其孰能与于此哉?其次则所谓未尝为诗,而不能不为诗,亦顾其所遇何如耳。或遇感触,或遇扣击,而后诗出焉,如诗之变风变雅,与后世诗之高者是矣。此盖如草森本无声,因有所触而后鸣,金石本无声,因有所击而后鸣,无非自鸣也。如草木无所触而自发声,则为草木之妖矣,金石无所击而自发声,则为金石之妖矣,闻者或疑其为鬼物,而掩耳奔避之不暇矣。世之为诗者,鲜不类此。盖本无则牵强以起其情,本无意而妄想以立其意,初非彼有所触而此乘之,彼有所击而此应之者。故言愈多而愈浮,词愈工而愈拙,无以异于草木金石之妖声矣。(稿略二) 是他分诗为三等,上者是自然之声,次者是触击之声,下者是无触击之声,就是妖声,也就是普通所谓“无病呻吟”。自然与触击、无触击对举,当指本体的 “造化自然”,非指地的“自然而然”。不过,表现“造化自然”的诗文,最好还是用“自然而然”的方法。包恢自识云: 文忠欧公有曰:“文欲开广,勿用造语,乃毋模拟前人,孟韩虽高,不必似之,取其自然尔。”至哉言乎,真文法也。(稿略八) 追求“勿造语及模拟前人”的自然,并不容易。象“虞之歌,周之正风雅颂”,“天机自动,天籁自鸣”,“有穷智极力之所不能到者”。自余都要从奇崛艰辛入手。此意,包恢不止在答傅当可论诗言之,在收徐致无铉稿后亦云: 王半山有谓:“看似寻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却艰辛。”今泛观远斋诗,或者见其若出之易而语之平也,抑不知其阅之多,考之详,炼之熟,琢之工,所以磨龙圭角,而剥落皮肤,求造真实者,几年于兹矣。故其字字句句,有依据,有法度,欲会众体众格,而无一字妄用,一语苟作者。切无谓其寻常容易,乃奇崛之最,实自其艰辛而得也。(稿略五) 这正是陆九渊的矜重检点的移用于诗,同时也与江西诗派的由“布置法度”以至“不烦绳削而自合”的企响契合。当时反对江西诗派最力的是永嘉派,他们标榜晚唐。包恢收侯体仁存拙搞后云: 尝闻之曰:江左齐梁,竞争一韵一字之奇巧,不出月露风云之形状。至唐末则益多小巧,甚至于近鄙俚,迄于今则弊尤极矣。体仁之存拙,岂非欲矫时弊乎?(稿略五) 答傅当可论诗也称赞傅当可的“始终皆追晋宋之风,而绝不效晚唐之体”,说“此其过于人远矣”。卑薄晚唐就是反崇江西。包出于陆,陆论诗尊奉江西,所以包也尊奉江西。不过江西诗社的人物是纯粹诗人,陆包提心学派的道学家,诗人止讲求作诗方法,道学家则阐发诗学本体。这样,江西派的作诗方法,遂由陆包── 特别是包的手里,寻求到本体的根据。●第十一章 诗话、词话、文话、诗文评点 ○一 何谓诗话 “诗话”是公名,欧阳修径以名其书。稍后的司马光作续诗话,自序云:“诗话尚有遗者,欧阳公文章名声虽不可及,然记事一也。”所说的诗话,明指欧阳修书,足证欧阳修所作是最早一部,司马光所作是第二部。至渊源所自,言人人殊,追溯最远的要算明代的何文焕,他在历代诗话序说于三代;最后的要算清代的章学诚,他在文史通义诗话篇说源于锺嵘诗品。三代的说法坠于玄渺,诗品确是勒成专书的论诗初祖,但不即是宋人诗话本源。欧阳修诗话自序云:“居士退居汝阴,而集以资闲谈也。”与司马光的诗合而观之,知早期的诗话止是在记事以资闲谈,和诗品的“第作者甲乙而溯厥师承”(四库提要语),并不相同。记事以资闲谈的著作在唐代已很发达,就是所谓笔记;所不同者,笔记的记事漫无限制,诗话的记事止于诗人诗作。四库提要说诗话“体兼说部”(卷一九五,诗文评类),最为有识。至名称的“话”字或来自“说话”“话本”,可也没有确证。 诗话没有兴起以前,除了锺嵘诗吕和司空图诗品,还有三种论诗的书,就是诗格、诗句图和本事诗。本事诗是诗话的前身,(详五篇五章七节)诗格及诗句图则与诗话的性质旨趣都不同,诗话兴起以后,也还续有撰著,以其为晚唐五代余绪,故已于晚唐五代篇提前叙次。(五篇二、三、四章) 最早的诗话止是记事以资闲淡,后来便遂渐扩展。建炎戊申(一一二六),许彦周自序所作诗话云: 诗话者,辨句法,备古今,记盛德,录异事,正讹误也。若夫含讥讽,著过恶,诮纰缪,皆所不取。(彦周诗话,津逮秘书本)绍兴末(约为一一五○年以后),黄彻作溪诗话,又提出畏名教和论当否两种。辅名教见黄氏自序云: 平居无事,得以文章为娱,时阅古今诗集以自遣适。故凡心声所底,有诚于君亲,厚于兄弟朋友,嗟念于黎元休戚,及近讽谏而辅名教者,与予平日旧游所经历者,辄妄意辅凿,疏之窗壁间。未几,钞录成书,而以溪诗话名之。至于嘲风雪,弄草木,而无与于比兴者,皆略之。(溪诗话卷一,历代诗话续编本) 论当否见于陈俊卿序引黄彻云: 时取古人诗卷,聊以自娱,因笔论其当否,且疏用事之隐晦者,以备遗忘。(同上) 纪盛德和录异事仍然是记事,特别是录异事仍然是在以资闲谈。后来颇有人反对,如乾道己丑(一一六九),黄永思跋溪诗话云:“诗话杂说行于世者多矣,往往徒资笑谈之乐,鲜有益于后学。”可是记事始终占着诗话的最大成分,批评赏鉴的意味很淡。辨句法是诗学方法,备古今是诗学源流,正讹误和论当否是诗学利病,辅名教是诗学观念,便都是颇重要的文学批评了。 ○二 两宋诗话年代存佚残辑表 诗话起于宋,也盛于宋,存佚残辑,甚为繁杂,二十五年,我曾制表载师大月刊(第三十期),兹增删┢录于下: 诗话出于笔记小说,许多名为诗话的书,目录家列入小说类,同时许多笔记,又事实就是诗话。这里对名为诗话者一概收入,至笔记小说之实为诗话者,则以曾经目录家列入“文史”“诗话”或“诗文评”类者为限。 版本一栏,就普通易得者列举,但坊刻和铅石印本,错误太多,故从阙。说郛大都是节录,故止有说郛本的就是残书,兼有他种本的就往往不举说郛。 为了省字起见,对各种版本及依据书籍,每只简列二字。版本方面,百川指百川学海,津逮指津逮秘书,历代指历代诗话,续历指历代诗话续编,萤雪指萤雪轩丛书,学海指学海类编,辑校指两宋诗话辑校,知不指知不足斋丛书,龙威指龙威秘书,七子指七子诗话,四部指四部丛刊,四备指四部备要,守山指守山阁丛书,聚珍指武英殿聚珍版丛书,诒经指诒经堂丛书,宝颜指宝颜堂秘笈,琳郎指琳郎秘室丛书,常州指常州先正遗书,艺圃指艺圃搜奇,续金指续金华丛书,珠丛指谈艺珠丛,武林指武林往哲遗著。备注方面,宋志指宋史艺文志,晁志指晁公武郡斋读书志,陈录指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通考指通考经籍考,通志指通志艺文略,遂初遂初堂书目,四库指四库全书总目,渔隐指苕溪渔隐丛书,总龟指诗话总龟,竹庄指竹庄诗话,玉屑指诗人玉屑,诗林指诗林广记,鉴衡指修辞鉴衡。 ┏━━━━━━━━━━━━━━━━━━━━━━━━━━━━━━┓ ┃书 名│作者及年代 │存佚│版 本│备 注 ┃ ┃ │ │残辑│ ┃ ┃ ┣────┼──────┼──┼───┼───────────┨ ┃诗话一卷│欧阳修撰 │存 │全集、│后人或称六一诗话,六 ┃ ┃ │ 熙宁四年 │ │百川、│一居士诗话,欧公诗话,┃ ┃ │(一○七一)│ │津逮、│欧阳文忠公诗话。 ┃ ┃ │ 致仕以后作 │ │历代、│ ┃ ┃ │ │ │萤雪等│ ┃ ├────┼──────┼──┼───┼───────────┨ ┃六一诗话│日人近藤元粹│辑 │萤雪 │就欧公试笔及归田录二 ┃ ┃附录一卷│辑 │ │ │书,抄出其似诗话者。 ┃ ├────┼──────┼──┼───┼───────────┨ ┃续诗话一│司马光撰 │存 │全集、│后人或称司马温公诗话,┃ ┃卷 │ (一○一九 │ │百川、│司马太师话,{亏辶}叟 ┃ ┃ │──一○八 │ │津逮、│诗话。总龟引闲居诗话,┃ ┃ │ 六) │ │历代、│与此多同,或亦即此书。┃ ┃ │ │ │萤雪等│ ┃ ├────┼──────┼──┼───┼───────────┨ ┃玉壶诗话│释文莹撰 │辑 │学海 │就玉野史(即玉清 ┃ ┃一卷 │ 玉野史自 │ │ │话)中,辑其论诗之语。┃ ┃ │ 序成书于元 │ │ │ ┃ ┃ │ 丰戊午(一 │ │ │ ┃ ┃ │ ○七八)八 │ │ │ ┃ ┃ │ 月十日 │ │ │ ┃ ┃ │ 佚名辑 │ │ │ ┃ ├────┼──────┼──┼───┼───────────┨ ┃王禹玉诗│王撰 │佚 │ │见通志 ┃ ┃话一卷 │ (一○一九 │ │ │ ┃ ┃ │── 一○八 │ │ │ ┃ ┃ │五) │ │ │ ┃ ├────┼──────┼──┼───┼───────────┨ ┃中山诗话│刘撰 │存 │全集、│或称刘贡父诗话,刘 ┃ ┃一卷 │ (一○二二│ │百川、│诗话。 ┃ ┃ │── 一○八 │ │津逮、│ ┃ ┃ │八) │ │历代 │ ┃ ┃ │ │ │萤雪等│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