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批评史-7

三国时的支谦发现了翻译之难,因此主张“因循本旨,不加文饰”的直译。  到东晋时的道安(三一四~三八五),更具体的提出翻译的五失本、三不易之说。  他的摩诃钵罗若波罗蜜经抄序云:  译胡为秦,有五失本也:一者,胡语尽倒,而使从秦,一失本也。二者,胡经尚质,秦人好文,传可众心,非文不合,斯二失本也。三者,胡经委悉,至于叹咏,丁宁反复,或三或四,不嫌其烦,而今裁斥,三失本也。四者,胡有义记,正似乱辞,寻说向语,文无以异,或千五百,刈而不存,四失本也。五者,事已全成,将更傍及,反腾前辞,已乃后说,而悉除之,此五失本也。  然般若经,三达之心,复面所演,圣必因时,时俗有易,而删雅古以适今时,一不易也。愚智天隔,圣人区阶,乃欲以千岁之上微言,传使合百王之下末俗,二不易也。阿难出经,去佛未久,尊【者】大迦叶令五百六通,迭察迭书,今离千年而以近意量截(裁),彼阿罗汉乃兢兢若此,此生死人而平平若此,岂将不知法者勇乎,斯三不易也。(出三藏记集卷八)  因此道安虽“外涉群书,善为文章,”而对于翻译则兢兢于“不失本”──就是力求合于原文原意。于十四卷本な婆沙序引赵郎告译人云:  昔来出经者,多嫌胡言方质,改适今俗,此政所不取也。何者,传胡为秦,以不开(闲)方言,求知辞趣耳,何嫌文质?文质是时,幸勿易之。经之巧质有自来矣;唯传事不尽,乃译人之咎耳。(出三藏记集卷十)他对于“嫌胡言方质,改适今俗”者,有两个妙喻的贬刺。一见于摩诃钵罗若波罗蜜经抄序:  前人出经,支谶、世高、审得胡本难系者也。叉罗、支越、斩凿之巧者也。  巧则巧矣,惧窃成而混沌死矣。若夫以诗为烦重,以尚【书】为质朴,而删令合今,则马郑所深恨者也。(出三藏纪集卷八)一见于比丘大戒序:  考前常世行戒,其谬多矣;或殊文旨,或粗举意。昔从武遂法潜得一部戒,其言烦直,意常恨之。而今侍(持)戒规矩与同,犹如合符出门应彻(辙)也。  ......而慊(嫌)其丁宁文多反复,称即合慧常令斤(斥)重去复。常乃避席谓大不宜尔。......将来学者欲审先圣雅言者,宜详览焉。诸出为秦言便约不烦者皆蒲陶酒之被水者也!(出三藏记集卷十一)  译质为文是失本,译烦为约也是失本,荆┸前者有文彩之美,后者有简约之巧,就翻译而言,都是“译人之咎”。因此他所监译的经卷,要“案本而传,不令有损言游字;时改倒句,余尽实录。”(な婆沙序)然则道安是主张极端直译的了。  ○三 鸠摩罗什的“嚼饭”妙喻  翻译论的争执,集中点是直译或意译。从一方面看,直译好像是理想的翻译,但由甲国文字,译为乙国文字,文字既异,文法亦殊,以故极端直译是不可能的。  道安是主张极端直译者,然也要“时改倒句”。假使不改倒句也可以,不过一定弄得必深通原文,始能读译文;而既深通原文,又不必读译文。由是翻译的作用完全丧失了。因此初期的翻译者,每为了迁就本国的语言文字,而采取意译,清末的译东西文如此,汉晋的译佛经也是如此。固然最早的译经者,确如梁任公先生翻译文学与梵典所分析,“世高译业在南,其笔受者为临淮人严佛调。支谶译业在北,其笔受者为洛阳人孟福张莲等。好文好质,隐表南北气分之殊。”(饮冰室合集,专集第十四册)但好文者固是意译,好质者也有意译,所以高僧传卷二鸠摩罗什传云:“既览群经,义多纰缪,皆由先译失旨,不与好本相应。”续高僧传卷四玄奘传亦云:“前代所译经教,中间增损,多坠全言。”既然初期的翻译率为好文或好质的意译,所以后人才以发现初译的错误,而提出直译的翻译论。  但直译又有许多困难,许多弊端,不是“时改倒句”,就是生硬不通,由是又有意译的翻译论。职此之故,所以道安主直译,稍后的鸠摩罗什又主意译。高僧传本传云:  什每为(僧)论西言辞体,商略同异云:天竺国俗,甚重文制,其宫商体约,以入弦为善。凡觐国王,必有赞德,见佛之仪,以歌叹为贵,经中偈颂,皆其式也。但改梵为秦,失其藻蔚,虽得大意,殊隔文体,有似嚼饭与人,非徒失味,乃令呕哕也!  这是不错的,荆┸你是直译能手,文字的意义可翻,文字的藻蔚翻不来,特别是诗歌偈颂,本是音律文字,音律附于文字,文字译改,音律自然不同了。因此鸠摩罗什对于翻译,“比较的偏重意译。其译法华则‘曲从方言,趣不乖本。’(慧观法华宗要序)其译智度,则‘梵文委曲,师以秦人好简,裁而略之。’(僧大智释论序)其译中论,则‘乖阙繁重者,皆裁而裨之。’(僧中论序)  其译百论,则‘陶练复疏,务存论旨,使质而不野,简而必诣。’(僧肇百论序)  据此可见凡什公所译,对于原本,或增或削,务在达旨,与道安所谓‘尽从实录,不令有损言游字’者,殊科矣。”(梁任公先生翻译文学与佛典)  不过他的意译是非常矜重的。僧说他所译的般若波罗蜜经,“胡文雅质,按本译之。于巧丽不足,朴正有余矣。”(小品经序,见出三藏记集卷八)又说他翻译摩诃般若波罗蜜经:“手执胡本,口宣秦言,两释异音,交辩文旨......与诸宿旧义业沙门释慧恭、僧、僧迁、宝度、慧精、法钦、道流、僧、道恢、道ɡ、道恒、道第五百余人,详其义旨,审其文中,然后书之。......胡音失者,正之以天竺,秦名谬者,定之以字义;不可变者,即而书之。是以异名斌然,胡音殆半,斯实匠者之公谨,笔受之重慎也。”(大品经序,见出三藏记集卷八)  则虽主意译,然对原文,亦非常忠实。高僧传卷二本传载他临死的时候告别众僧说:“自以ウ味,谬充传译,凡所出经论五百余卷,惟十诵一部未及删烦,存其本旨,必无差失。顾凡所宣译,传流后世,咸共弘通。今于众前发诚实誓,若所传无谬者,当使焚身之后,舌不焦烂。”其矜慎的态度,可以想知了。  ○四 慧远的折中说  道安主张直译,什么较重意译,由两种相反的学说的对立,胎育出慧远的融合的折中说。他序僧伽提婆所译的三法度云:“虽音不曲尽,而文不害意。”又云:  自昔汉兴,逮及有晋,道俗名贤,并参怀圣典,其中弘通佛教者,传译甚众,或文过其意,或理胜其辞。以此考彼,殆兼先典。后来贤哲,若能参通晋胡,善译方言,幸复详其大归,以裁厥中焉。(出三藏记集卷十)。  “文过其意”是意译之失,“理胜其辞”是直译之失,惟其意译直译都有缺点,由是他主张“详其大归,以裁厥中。”又序童寿(即鸠摩罗什)所译大智论抄云:  譬大羹不和,虽味非珍,神珠内映,虽宝非用,信言不美,有自来矣。若遂令正典隐于荣华,玄朴亏于小成,则百家竞辨,九流争川,方将幽沦长夜,背日月而昏逝,不亦悲乎!  所指都是意译的毛病,而又续云:  于是静寻所由,以求其本,则知圣人依方设训,文质殊体,若以文应质则疑者众,以质应文则悦者寡。是以化行天竺,辞朴而义微,言近而旨远。义微则隐昧无象,旨远则幽绪莫寻。故令玩常训者牵于近俗,束名教者或(惑)于未闻。  则对直译亦认为有许多缺点。由是他斟酌二者之间。想出一个折中的办法:  简繁理秽,以详其中,令质文有体,义无所越。(出三藏记集卷十,大智论抄序)  在他看来,“若开易进之路,则阶籍有由;晓渐悟之方,则始涉有津。”折中的办法,正有这种好处。  ○五 僧的研究译字  此后的翻译论,逐渐进于讨论译字。第三节引僧说什公的译摩诃般若:  “梵音失者,正之以天竺;秦言谬者,定之以字义;不可变者,即而书之。是以异名斌然,梵音殆半。”已开始译字的研究。至僧自己,对于译字的研究尤详。  他的思益经序云:  此经天竺正音,名“毗找沙真谛”,是他方梵天殊特妙意菩萨之号也。详听什公传译其名,幡复展转,意似未尽,良由未备秦言名实之变故也。察其语意,会其名旨。当是“持意”,非“思益”也;直以未喻“持”义,遂用“益”耳。  其言“益”者,超绝殊异妙拔之称也;“思”者,进业高胜自强不息之名也,旧名“持心”,最得其实。(出三藏记集卷八)又毗摩罗诘提经义疏序云:  既蒙究摩罗(什)法师正玄文,摘幽指,始悟前译之伤本,谬文之乘趣耳。  至如以“不来相”为“辱来”,“不见相”为“相见”,“未缘法”为“始神,”缘合法“为”上心“。诸如此比,无品不有,无章不尔。然后知边情险(讠佥)  讠皮,难可以参契真言,厕怀玄悟矣。(同上)  大抵初期的宣译事业,由梵僧宣经,汉人笔授,所以只能达旨,至字句翻译的当否,当然无从推敲。什公是天竺人,娴于梵文,到中国后,又”转能汉言“,所以能发现旧译的”义多纰僻(谬),皆由先度失旨,不与梵本相应。“(高僧传卷二本传)所以能开始译字的讨论。至僧是魏郡长乐人,是否通梵文不可知。  高僧传卷六本传说:“什所翻经,并参正。”又说:“后出成实论,令讲之,什谕曰:‘此诤论中有七变处,文破毗昙,而在言小隐。若能不问而解,可谓英才。’至启发幽微,果不谘什,而契然悬会。什叹曰:‘吾传译经论,得与子相值,真无所恨矣。’”然则即使他不通梵文,对梵文亦颇能“契然悬会”,所以对译字亦能多所指正与研讨。  ○六 僧的讨论汉梵异同  什公僧只讨论旧释的文字错误,而未言错误的原因,至生于荣而卒于梁的僧(四四五~五一八),始于出三藏记集卷一写一篇胡汉译经音义同异记,对错误的原因,作详细的剖析云:  昔造书之主,凡有三人:长名曰梵,其书右行;次曰亻去楼,其书左行;少者苍颉,其书下行。梵及亻去楼居于天竺,黄史苍颉在于中夏。梵亻去取法于净天,苍颉因华于鸟迹,文画诚异,传理则同矣。仰寻先觉所说,有六十四书,鹿轮转眼,笔制区分,龙鬼八部,字体殊式。唯梵及怯楼为世胜文,故天竺诸国,谓之天书。西方写经,虽同祖梵文,然三十六国,往往有异,譬诸中土,犹篆籀之变体乎?案苍颍┡文,沿世代变,古称炙籀,籀迁至篆,篆改成隶,其转易多矣。至于傍生八体,则有仙龙云芝,二十四书,则有揩奠(尊)针殳,名实虽繁,为用盖鲜。然原本定义,则体备于六文,适时为敏,是莫要于隶法,东西之书源,亦可得而略究也。至于胡音,为语单复无恒,或一字以摄众理,或数言而成一义。寻大涅经,列字五十,总释众义,十有四音,名为字本。观其发语裁音,宛转相资,或舌根唇末,以长短为异。且胡字一音,不得成语,必余言足句,然后义成。译人传意,岂不艰哉!  梵文和汉文的字音字义,都有这样多的变迁,如不能对彼此文字都有深切的认识,翻译起来,自易发生错误。且梵文属于复音语系,“为语单复无恒,或一字以摄众理,或数言而成一义。”汉文属单音语系,一字一音,一字一义。所以译梵为汉,尤为困难。另外梵文还有一种特点,胡汉译经音义同异记又云:  梵书制文,有半字满字。所以名半字者,义未具足,故字体半偏,犹汉文“月”字亏其旁也。所以名满字者,理既究交,故字本圆满,犹汉文“日”字盈其形也。故半字恶义,以譬烦恼;满字善义,以譬常住。又半字为体,犹汉文“言”字;满字为体,如汉文“诸”字。以“者”配“言”,方成“诸”字;“诸”字两合,即满之倒也;“言”字单立,即半之类也。半字虽单,为字根本,缘有半字,得成满字,譬凡夫始于无明,得成常住,故因字制义,以譬涅:梵文义奥,皆此类也。  惟其梵文如此繁难,汉文又变迁极多,所以以汉释梵,最易乖刺。“自前汉之末,经法始通,译音胥讹,未能明练。故浮屠桑门,言【遗】谬汉史,字音犹然,况于义乎?”“所以新旧众经,大同小异。天竺语称‘维摩诘’,旧译解云‘无垢称’,关中译云‘净名’,‘净’,即‘无垢’,‘名’即是‘称’,此言殊而义均也。旧经称‘众’,新经云‘世尊’,此立义之异旨也。旧经云‘乾沓和’,新经云‘乾闼婆’,此国音之不同也。略举三条,余可类推矣。”  出三藏记集的前五卷,本据道安的综理众经目录,但此文云:“罗什法师,俊神金照,......故能表发挥翰(翰挥),克明经奥。”又云:“昙纤之传涅 ,跋陀之华言,辞理辨畅,明逾日月,观其为义,继轨什公矣。”则当然不能出于什公较前的道安,而是出于出三藏记集的作者僧。  ○七 彦琮的八备说  至研究翻译的根本方法与态度者,则慧远之后,直至隋代的彦琮(五五七──六一○),才提出具体的意见。续高僧传卷二本传云:“久参传译,妙体梵文。  此士群师,皆宗鸟迹,至于字音诂训,罕得相符,乃著辨正论,以垂翻译之式。”  道安慧远的翻译论都附见于所作译经序,什公的翻译论更仅见于与僧的言谈,无论其见解如何,都没有翻译论的专篇论文;翻译论的专篇论文,实以彦琮的辩正论为最早。  辩正论首引道安的五失本三不易之说,已见前,不再赘。次述名梵为胡的不当,次述译经的历史,都与翻译论的关系较浅,兹亦略不徵引。次评历代译文的得失云:  佛教初流,方音甚少会,以斯译彼,仍恐难明。无废后生,已承前哲,梵书渐播,真宗稍演,其所宣出,穷(窃)谓分明,聊因此言,辄铨古译:汉纵守本,犹敢遥议;魏虽在昔,终欲悬讨。或繁或简,理容未适;时野时华,例颇不定。  晋宋尚于谈说,争坏其淳;秦梁重于文才,尤从其质。非无四五高德,缉之以道;八九大经,录之以正。自兹以后,迭相祖述,旧典成法,且可宪章,展转同见,因循共写,莫问是非,谁穷始末!“僧”惟“对面”之物,乃作“华”;“安禅”本“合掌”之名,例为“禅定”。如斯等类,固亦众矣。次说翻译之难:  若令梵师独断,则微言罕革;笔人参制,则余辞必混。......且儒学古文,变犹纰缪;世人今语,传尚参差;况凡圣殊伦,东西隔域,难之又难,论莫能尽。  盖彦琮与什公都是主翻译不可能论者,不过什公以为不可译者是文字的藻蔚,彦琮以为不可译者是意义的忠实。既然对意译不能作忠实的翻译,所以他希望“才去俗衣,寻教梵字;亦г僧数,先披叶典。则应五天正语,充布阎浮;三转妙音,并流震旦。人人共解,省翻译之劳;代代咸明,除疑网之失。”而现在既不能人人共解,由是不得不仍然仰赖于“宣译之业”;由是不得不在不能忠实翻译之下,力求忠实,提出所谓“八备”之说:  诚心爱法,志愿益人,不惮久时,其备一也。  将践觉场,先牢戒足,不染讥恶,其备二也。  筌晓三藏,义贯两乘,不苦ウ滞,其备三也。  旁涉坟史,工缀典词,不过鲁拙,其备四也。  襟抱平恕,器量虚融,不好专执,其备五也。  沈于道术,澹于名利,不欲高,其备六也。  要识梵言,乃闲正译,不坠彼学,其备七也。  薄阅苍雅,粗谙篆隶,不昧此文,也备八也。  此所谓八备,与其说是翻译的方法,无宁说是翻译者的条件。本来自道安提出直译法,什公提出意译法,慧远又提出折中法,使译界有长足的进步;然犹未能进到理想的翻译,不是方法的问题,而是人的问题,所以彦琮又提出解释者的条件。梁任公先生说:“其(一)(五)(六)之三事,特注重翻译家人格之修养,可谓深探本源,余则常谈耳。”(翻译文学与佛典)但第三条也是人格的修养。人格的修养,确是翻译的深探本源,其余各条,亦有相当价值。如第三条似谓必深通各经,始能译一经,与第七条的“要识梵言”,第八条的“不昧此文”,也都是翻译者的必备条件。因为不深通各经,则对一经的认识不会正确;认识还不正确,所译不问可知,不通梵言,当然不配翻译;对“此文”的知识不好,所译也不能通达。创作文学,文字与内容可以互相救济,故运用较易,翻译文学,只能以文字显示内容,不能以内容迁就文字,故运用尤难。因此“要识梵言”,又“不昧此文”才能以胜任。至第四条虽似求之过苟,但备此更能使译文美好。  总之,一、三、五、六、四条是人格修养,二、四、七、八、四条是汉梵文学修养。有汉梵文学修养,才有能力翻译;有人格修养,才肯忠实翻译;二者都是不可缺的,否则真要自误误人了。  ○八 玄奘的五种不翻说  唯其译字有如僧所说的那般困难,由是唐初的集佛经翻译大成的玄奘(六  ○二~六六四),遂进而具体的说有:  五种不翻:一秘密故,如陀罗尼。二含多义故,如薄伽,梵具六义。三此无故,如阎浮树,中夏实无此木。四顺古故,如阿耨菩提,非不可翻,而摩腾以来,常在梵音。五生善故,如般若尊重,智慧轻浅,而七迷之作,乃谓释迦牟尼,此名能仁,能仁之义,位卑周孔。阿耨菩提,名不遍知,此土老子之教,先有无上正真之道,无以为异。菩提萨垂名大,道心众生,其名下劣,皆掩而不翻。  (引见四部从刊本翻译名义,周郭义翻译名义序)  这虽只是消极的办法,然实在不能翻译者,也只有采用译音一途;必牵强译意,便流于非愚则妄。然则译音虽是不翻,同时也是不翻的翻译法。这种不翻的翻译法,虽自摩腾以来,已经采用;但具体的提出,却始于率奘。  ○九 道宣的批评历代译经  译经事业,始于东汉之末(约一五○前后),盛于南北朝,而唐初(约六五  ○前后)集其大成,止玄奘所译,即有经论七十三部一千三百三十卷之多。在这  上下五百年中,直译者有之,意译者有之,朱紫杂揉,为数实在可惊。惟其译事的历史已长,译出的经典亦多,翻译的方法亦不同,由是与玄奘同年生,而稍后死的道宣(五九六~六六七),遂于所作续高僧传卷四大恩寺释玄奘传论,批评古今的翻译云:  若夫九代所传见存简录,汉魏守本,本固去华,晋宋传扬,时开义举,文质恢恢,讽味余逸。厥斯以降,轻扇一期,腾实未闻,讲悟盖寡。皆由词遂情转。  义写情心,共激波澜,永成通式。弃车溢藏,法宝住持,得在福流,失在讹竞。  故勇猛陈请,词同世华,制本受行,不惟文绮,至圣殷鉴,深有其由。详籍所传,灭法故也;即事可委,况宏识乎?然而习俗生常,知过难改,虽欲徒辙,终陷前踪。粤自汉明,终于唐运,翻传梵本,多信译人,事语易明,义求罕见,厝情独断,惟任笔功,纵有复疏,还遵旧绪。梵僧执叶(业),相等相乖,音语莫通,是非俱滥。至如三学盛典,惟诠行旨;八藏微言,宗开词义。前翻后出,靡坠风猷,古哲今贤,德殊恒律。岂非方言重阻,臆断是投,世转浇波,奄同浮俗。昔闻淳风雅畅,既在皇唐,绮饰讹杂,实锺季叶。不思本实,妄接词锋,竞掇刍荛,郑声难偃。原夫大觉希言,绝世特位,八音四辩,演畅无垠,安得凡怀,虚参圣虑,用为标拟,诚非立言。虽复乐说不穷,随类各解,理开情外,词逸寰中。固当斧藻标奇,文高金玉,方可声通天乐,韵过恒致。近者晋宋颜谢之文,世尚企而无比,况乖于此,安可言乎?必踵斯踪,时俗变矣。其中芜乱,安足涉言。往者,西凉法谶,世号通人,后秦童寿,时称僧杰,善披文意,妙显精心,会达言方,风骨流便,宏衍于世,不亏传述。宋有开士慧严、宝云,世系贤明,勃兴前作,传度广部,联辉绝踪,将非面奉华胥,亲承诂训,得使声流千载,故其然哉。  余则事义相传,足开神府,宁得如瓶写水,不妄叨流,薄乳之喻,复存今日,终亏受诵,足定浇淳。世有奘公,独高联类,往还震动,备荆┷方,百有余国,君臣谒敬,言义接对,不待译人,披折幽旨,华戎胥悦。唐朝后译,不屑古人,执本陈甚力,频开前失。既阙今乖,未遑正,辄略陈此,夫复何言?(大藏经本本书,全唐文卷九一一)  他独推奘公,并非阿其所好。翻译事业,确如彦琮所说,要深识梵言,又不昧此文。初期的翻译,大抵梵僧出经,汉人笔受,有名的翻译者如安世高是安息人,支娄迦谶、支谦、竺法护是月支人,虽识梵言,然昧于此文。稍后如道安,是中国人,梁任公先生称为中国佛教界第一建设者,而又不通梵言。惟鸠摩罗什,父亲是天竺人,母亲是龟兹王之妹,到中国后“转能汉言”,所以他的译经能以“手执梵本,口宣秦言。”自是翻译的一大方便,也是一大进步。然僧说他“于秦语大格”,则他汉言的程度必不甚高明。惟有玄奘,既精通汉文,又深识梵言,他不惟能译梵为汉,且能译汉为梵。续高僧传本传云:“奘奉敕翻老子五千文为梵言以遗西域”。自然他的翻译可以“不屑古人”,自然他的翻译可以“意思独断,出语成章,词人随写,即可搜玩”(亦续高僧本传语)了。  ○十 赞甯的六例说  文学批评史的分期,当然要依据社会及文学批评的转变。但转变是对过去的扬弃,不是划然而去旧布新,因之前后错综的情形,在所不免。我们以魏晋南北朝为一期,以隋唐另为一期的原因,就社会言,因前者是封建社会的由动摇而逐渐崩溃,后者是封建社会的再建;就文学批评言,前者主繁密缘情,后者主简易载道。但就一两大问题而论,如声病说,虽盛于六朝,而亦残存于隋唐,由是我们不能不于述六朝的声病论时,兼及隋唐的声病论。至佛经的翻译论,则虽大成于隋唐,而实上起六朝,下迄赵宋。赵宋以下,固仍有零星的言论,但卑卑不足数,而宋初赞宁(九一八~九九九)所作宋高僧传中的论调,则确有叙次的价值。  惟其如此,由是我们也不能不于述六朝的翻译论时,联带的叙述隋唐以迄宋代的翻译论。本来关于译经的翻译论,其产生的时代虽有六朝、隋唐、赵宋之别,然前言后论,息息相通,我们没有理由把它分开;硬使分开,对研究阅读,也都不方便。  赞宁论到翻译的方法,首言:“逖观道安也,论五失本三不易;彦琮也,籍其八备;明则也,撰翻经仪式;玄奘也,立五种不翻:此皆类左氏之诸凡,同史家之变例。今立新意,成六例焉。”据知明则有翻译仪式,但现在已看不到了。  至他的六例:  谓译字译音为一例,胡语梵言为一例,重译直译为一例,粗言细语为一例,华言雅俗为一例,直语密语为一例也。  初则四句:一译字不译音,即陀罗尼是;二译音不译字,如佛胸前■字是;三音字俱译,即诸经律中纯华言是;四音字俱不译,如经题上■二字是。  第二胡语梵言者:一、在五天竺纯梵语。二、雪山之北是胡。山之南名婆罗门,国与胡绝,书语不同。从羯霜那国,字源本二十余言,转而相生;其流漫广,其书竖读,同震旦欤。至吐货罗言音渐异,字本二十五言,其书横读。度葱岭南迦毕试国,言字同吐货罗。已上杂类为胡也。若印度言字,梵天所制,本四十七言,演而遂广,号青藏焉。有十二章,教授童蒙,大成五明论,大抵与胡不同。  五印度境,弥亘既遥,安无少异乎?又以此方始从东汉传译,至于隋朝,皆指西天以为胡国,且失梵天之苗裔,遂言胡地之经书。彦琮法师独明斯致,唯徵造录,痛责弥天符佛地而合阿含,得之在我;用胡名而迷梵种,失则诛谁。唐有宣公,亦同鼓唱。自此若闻弹舌,或睹黑容,印定呼为梵僧,雷同认为梵语。琮师可谓忙于执斧捕前白露之蝉,瞢在回光照后黄衣之雀。既云西土有梵有胡,何不南北区分?是非料简,致有三失:一、改胡为梵,不析胡开,胡还成梵、失也。二、不善胡梵二音,致令胡得为梵,失也。三、不知有重译,失也。当初尽爵为胡,亦犹隋朝已来,总呼为梵,所谓过犹不及也。如据宗本而谈,以梵为主;若从枝末而说,称胡可存。何耶?自五天至岭北,累累而译也。乃疑琮公留此,以待今日,亦不敢让焉。三、亦胡亦梵。如天竺经律,传到龟兹,龟兹不解天竺语,呼天竺为印特伽国者,因而译之;若易解者,犹存梵语。如此胡梵俱有者是。四、二非句,纯华言是也。  第三重译直译者:一、直译。如五印夹牒直来东夏译者是。二、重译。如经传岭北楼兰焉耆,不解天竺言,且译为胡语,如梵云邬渡陀耶,疏勒云鹃社,于阗云和尚,又天王梵云拘均罗,胡云毗沙门是。三、亦直亦重。如三藏直齐夹牒而来,路由胡国,或带胡言,如觉明口诵昙无德律中有和尚等字者是。四、二非句,即齐经三藏,虽兼胡语,到此不翻译者是。  第四粗言细语者:声明中一苏漫多,谓尔平语言辞也;二彦底多,谓典正言辞也。佛说法多依苏漫多,意住于义,不依于文,又被一切故,若彦底多,非诸类所能解故,亦名全声者,则言音分明典正,此细语也。半声者,则言音不分明而伪僻也。一、是雅非俗。如经中用书籍言是。二、是俗非雅。如经中乞头博颊等语也。三、亦雅亦俗。非学士润文,信绘执笔,其间浑金璞玉,交杂相投者是。四、二非句,阙。  第六直语密语者:二种作句,涉俗为直,涉真为密,如婆留师是。一、是直非密。谓婆留师翻为恶口住,以恶口人人不能亲近故。二、是密非直。婆留师翻为菩萨所知彼岸也,既通达三无性理,亦不为众生所新近故。三、两亦句。即同善恶真俗,皆不可亲近故。四、二非句。谓除前相故。又毗持呵娄(目数数得定),郁婆提(目生起拔根弃背),婆罗(目真实离散乱),此诸名在经论中例显直密语义也。更有胡梵文字,四句易解。(大椹藏经本宋高僧传卷三)  赞宁自谓此为翻译六例,而详细绸译,实是由翻译梵书,进而讨论梵文。本来翻译某种文字,必先澈底了解某种文字,所以讨论梵文,实是翻译梵书的根本,也是佛经翻译论探本求源的应有之义。初期的译经,大抵根据胡语,不是根据的梵言,是重译,而不是直译,因此弄得胡梵不分,重译直译不分,这是从事翻译者与批评翻译者最应知道的。胡语有若干种,五印度的文字也不同,这种认识尤为重要。不过分析胡梵,不始于赞宁,而始于彦琮。彦琮在他的辩正论里,首举道安所谓 “译胡为秦,有五失本、三不易。”随后加以批评说:“天竺文体,悉昙声例,寻其推论,亦似闲明。旧唤彼方,总名胡国,安虽远识,未变常语。胡本杂戎之胤,梵惟真圣之苗,根既县殊,理无相滥。不善谙悉,多致雷同,见有胡貌,即云梵仲,实是梵人,漫云胡族,莫公真伪,良可哀哉!语梵虽讹,比胡犹别,改为梵学,知非胡者。”(引见读高僧传卷二本传)惟彦琮虽知梵胡不同,而未以所在地域加以区分,所以赞宁一方面说:“彦琮法师,独明斯致。”一方面又说:“既云酒土有梵有胡,何不南北区分?”至赞宁的功劳,则在继承彦琮之说,又进而以地域界限,区分梵胡而已。  还有过去的翻译者,自己喜质,便说“胡经尚书”,自己好文,便说“天竺国俗,甚重文制。”实在有粗言,亦有细语,亦犹汉语的有雅有俗,不可一概而论。凡此所论,虽皆是梵文的分析,而可以予翻译者以正确南针,予批评者以正确认识。这是佛经翻译及翻译论者有长时历史以后的综合的言论和见解。  唯其如此,所以他也不偏重文,也不偏重质,也不极端主直译,也不极端主意译。一方面赞成道安的“以千岁以上之微言,传后合百王下之末俗。”一方面又说:“与其典也宁俗。”由是主张“折中适时,自存法语,斯谓得译经之旨矣。” ★第四篇 隋唐文学批评史  ●第一章 诗的对偶及作法(上)  ○一 对偶说的兴起  我们知道中国的诗歌是以唐代为最盛的,又知道唐代的诗歌,其古诗只是承继,律诗与绝句诗才是那时的创造。律诗与绝句诗的创作方法,最主要的是对偶。  唐代之讲求诗的对偶及其他方法,其历史之来源,自然出于周沈约及以后的四声八病说。在第三篇第五章第一节,我曾经说:“沈约等所定的文学上的音律,分积极建设与消极避忌两方面。积极建设的是四声,消极避忌的是八病。”  四声的作用,在建设“宫羽相变,低昂舛节,若前有浮声,则后须切响”的诗文;八病的作用,则在破除与此相反的毛病。惟周沈以至其后的六朝时人,对消极避忌方面,已能定出具体的方法;对积极建设方面,则始终只有“若前有浮声,则后须切响”的笼统原则。直到差不多二百年以后的唐人,才发明了具体的方法,就是对偶。自然我们没有忘记六朝也有对偶说,如文心雕龙丽辞篇云:“丽辞之体,凡有四对:言对为易,事对为难,反对为优,正对为劣。”(详三篇八章五节)但对偶说与声病说各不相侔,未能打成一体。(刘勰提倡自然的声律,对八病从未提及)至唐代才混而一之。其所谓对偶,不惟有“义”的作用,且有“声”  的作用。“义”的作用是虚实自对,“声”的作用是平仄互对。  至六朝时人所以只能发明避忌的具体方法,而不能发明建设的具体方法者,以无论任何事务与学术,消极的破坏易,积极的建设难,所以在文化的转变之前,例先有破坏,随后才有建设。我们明白了这种历史演进的路程,则六朝时人的四声八病说之只能完成消极的避忌,未能完成积极的建设,是很自然而不足奇异的了。  消极避忌一方面,共属于“声”者,六朝时人已说得纤悉同备,所以唐人不用来饶舌;假设饶吞,也大半是反面的冷嘲热讽──如皎然诗试诋“沈休文酷裁八病,碎用四声。”而讲求避忌者,则大半由“声”病,又推及“形”病、“义”  病。关于这,已在第三篇第五章提前论述了。  不过这只是历史的指导,至唐人所以顺受而不逆攻者,自然是由于唐代的社会经济与政治制度。唐高祖太宗两世,内而削平群雄,外而攘伐羌夷。据新唐书外国传赞:“北擒颉利,西灭高昌乌耆,东破高丽百济,威制夷狄,方策未有也。”  社会经济由日趋稳定,而日趋繁荣。尤以贞观永微之盛,史家至比之三代。朝廷之上,优游天事,天子群臣,诗酒倡和,其所产生的“阁台体”的诗歌,当然要句酌字斟的讲明对偶及其他格律。加之以诗赋取士,诗赋为士人的唯一出路,而应试的作品,又大半考究形式,不多管内容。由是六朝所传下来的声病说,遂在这种情形之下,成了时髦的学问;青胜于蓝,不仅承受了六朝的“前有浮声,后须切响”的笼统原则,又发现了虚实自对、平仄互对的具体方法。  六朝的声病说,固重在诗(那时所谓文),亦及于文(那时所谓笔);对偶说更是诗文并重。唐人的对偶说与病犯说则大体只限于诗,鲜及于文。这是因为六朝时的诗与文,虽各有自己的途路,而文渐同于诗;唐代则诗日趋于对,文日趋于散,对偶与病犯的巨手,自然不易伸展到文的园地了。  ○二 对偶及其他格律说的史料  初盛唐讲对偶的格律,晚唐五代以至宋初讲体势比兴的格律,只有中唐以提倡社会诗的缘故,对格律不甚重视。以今所知,只有几种讲赋的书,如张仲素(宪宗时翰林学士)赋枢三卷,范传正(宪宗时光禄卿)赋诀一卷,浩虚舟赋门一卷(以上见新唐书艺文志文史类),白行简赋要一卷(见宋史艺文志文史类),纥干俞(元和中进士)赋格一卷(见宋志及崇文总目文史类、通志艺文略文史类)。  另外就是白行简制朴三卷(同上),刘蘧(不知是否中唐诗人)应求类二卷,大概是讲科举文的。至讲诗者,只有开晚唐五代诗格先声的姚合诗例一卷和贾岛诗格一卷(见新唐志)。以上诸书,今皆散亡。至行世有贾岛二南密旨一卷(详五篇三章一节),白居易金针诗格三卷(同上三节)、文苑诗格一卷(同上四节),都是后人伪作。所以较之初盛唐的人谈对偶,晚唐五代的人谈诗格,相差远甚。  (惟秘府论引有佚名的调声术,详下章二节)所以初盛唐是讲对偶的时代,中唐是讲诗的社会使命的时代,晚唐五代以至宋初是讲诗格的时代,这是我们应当首先划清楚的。  晚唐五代以至宋初的讲求诗格,俊倔详论(详五篇二、三两章),现在只述初盛唐的讲求对偶。日僧遍照金刚文镜秘府论东卷论对类所述有二十九种对,大半都是唐人之说。序云:  或曰:文词妍丽,良由对嘱之能;笔札雄通,实(疑此下夺一字)安施之巧。  若言(疑夺一而字)不对,语必徒申;韵而不切,烦词枉费。元氏云:“易曰‘水流湿,火就燥,云从龙,风从虎。’书曰,‘满招员,谦受益。’此皆圣作切对之例也。况乎庸才凡调,而对而不求切哉?”余览沈陆王元等诗格诗式等,出没不同。今弃其同者,撰其异者,都有二十九种对,具出知后。其“赋体对”  者,合彼“重字”、“双声”、“叠韵”三类,与此一名;或“叠韵”“双声”,各开一对,略之“赋体”;或以“重字”属“联绵对”。今者开合俱举,存彼三名。搜览达人,莫嫌烦冗。  所称王盖即王昌龄、元盖即元兢(所引元氏说盖亦即元兢说),都是唐人。  至沈陆似指沈约陆厥,但沈约陆厥皆无诗格诗式书。且一则那时揣研声势,不另讲对偶。二则那时以“文”名“诗”,不应以“诗格”名书。新唐志载元兢宋约诗格一卷,宋志文史类只题“元兢诗格”,无“宋约”二字。宋秘书省四库阙书目别集类则有沈约诗格一卷,不列六朝诗集之中,而对唐人李洞集贾岛句图之后,似系后人谱的沈约诗的格律,不是沈约所作诗格。新唐志宋约诗格的“宋”字如是“沈”字之误,则作者为元兢。以沈例陆,当亦后人所作。就是这种推测不对,无论如何,沈约陆厥不会有讲对偶的诗格书;讲对偶的诗格书,大概作始于唐人吧?  此序虽言及笔札,而篇中所论,实只限于诗(偶尔及于文,但极少)固然他提到“文词”,但那是因为欲尽“对属之能”,所以不得不以“笔札雄通”,对“文词妍丽”耳。  二十九种对的目录上,“十二晶平对”右旁,注云:“右十一种,古人同出斯对。”“十八曰邻近对”右旁,注云:“右六种对出元兢髓脑。”“二十六曰切侧对”右旁,注云:“右八种出皎公诗议。”“二十九曰总不对”右旁,注云:  “右三种出崖氏唐朝新定诗格。”合计共二十八种,其“总不对”一种,无所附丽。初疑古人同出斯对的十一种,为十二种之误。后知不然者,十二曰平对,十三曰奇对,二者相反相成,当同出元兢髓脑,才比较合理;若以“奇对”属元兢,以“平对”属泛指的古人,那不惟是折散鸳鸯谱,且恐不合事实。以故还是不自作聪明,妄事推测,让“总不对”无所隶属吧!  沈约陆厥既没有讲对偶的诗格书。则所谓“古人”大半都是唐人,而元兢、皎公、崔氏,或亦在内。惟既标为“古人同出”,则元兢、皎公、崔氏,皆不得据为私有,而其产生的时代,或者比元兢、皎公、崔氏还早些,所以他们能以承用。  ○三 古人同出的十一种对  十一种对的名称及解释如下:  一、的名对──“又名正名对,又名正对,又名切对。”的名对者,正也。  凡作文章,正正相对:上句安天,下句安地;上句安山,下句安谷;上句安东,下句安西;上句安南,下句安北;上句安正,下句安斜;上句安远,下句安近;上句安倾,下句安正:如此之类,名为的名对。“或曰:天地、日月、好恶、去来、轻重、浮沈、长短、进退、方圆、大小、明暗、老少、凶亻宁、俯仰、壮弱、往还、清浊、南北、东西:如此之类,名正对。”(引号内为秘府论原文,不同。)  我于前节说同出十一种对的古人,或者也包括元兢、皎公、崔氏,于此得到一个强有力的证明,就是秘府论引元兢曰:“正对者,或‘尧年’‘舜日’。”  且据此知名“的名对”为“正对”者,元兢就是其中的一人。  二、隔句对──“隔句对者,第一句与第三句对,第二句与第四句对:如此之类,名为隔句对。”且看他所举的诗例:  昨夜越溪难,含悲赴上兰;今朝逾岭易,拖笑入长安。再看他的解释:  第一句“昨夜”(原作昨日,疑误)与第三句“今朝”对,“越溪”与“逾岭”是对;第二句“含悲”与第四句“拖笑”是对,“上兰”与“长安”对,并是事对,不是字对:如此之类,名为隔句对。  此种对,后世又名为“属对”,所以严羽沧浪诗话称“扇对”又名“隔句对”。  三、双拟对──“双拟对者,一句之中所论,假令第一字是秋,第三字亦是秋,二秋拟第二字;下句亦然:如此之类,名为双拟对。”此亦须看他的诗例及解释:  夏暑夏不衰,秋阴秋未归,炎至炎难却,凉消凉易追。  释曰:  第一句中两“夏”字拟一“暑”字,第二句中两“秋”字拟一“阴”字,第三句中两“炎”字拟一“至”字,第四句中两“凉”字拟一“消”字:如此之法,名为双拟对。  但双拟似乎有三种,上所述者是最普通的一种,另一种如他所举诗例:  可闻不可见,能重复能轻。  又云:  议月眉欺月,论花颊胜花。  释曰:  上陈二“月”,隔以“眉欺”;下说双“花”,裥诸“颊胜”;文虽再读,语必孤走,拟用双文,故生斯号。  最普通的一种是一句之中,第一第三同字,以拟第二字;此所举例,前者是第一第四同字,后者则是第二第五同字。  还有一种是他引有界说的:“或曰,春树春花,秋池秋日;琴命清琴,酒追佳酒;思君念君,千处万处:如此之类,名曰双拟对。”此所列例句皆四言,未悉只以此讲明何谓双拟对,抑双拟对亦可施用于“文”?社会是连锁的,任何一种转变,都不能自某一年代或某一时期,戛然去旧而布新。以故唐初的对偶说,当然为诗而设,但文亦不妨偶尔采用。惟吾人若据此谓唐人的对偶说,亦同于六朝的声病说,施及一切诗文,便犯了以偶概常的错误了。  四、联绵对──“联绵对者,不相绝也。一句之中,第二字第三字是重字,即名为联绵对。但上句如此,下句亦然。”所引诗例,有:  看山山已峻,望水水仍清,听蝉蝉响急,思卿卿别情。  第二字第三字固是重字,但第二字上属,第三字下属,中间断而复续,所以说“不相绝也”。惟“或曰:朝朝、夜夜、灼灼、菁菁、赫赫、辉辉、汪汪、落落、素素(泽案,当为索索)、萧萧、穆穆、堂堂、巍巍:如此之类,名联绵对。”  则联绵对有两种说法:前者是“不相绝也,一句之中,第二字第三字是重字。”  后者则凡重字皆曰联绵对。所以他所引诗例,还有此下一种:  霏霏敛夕雾,赫赫吐晨曦,轩轩多秀气,弈弈有光仪。序文云,“赋体对者,合彼重字、双声、叠韵三类。”又云,“或以重字属联绵对。”(见前节)但二十九种对中,有赋体对、双声对、叠韵对,而无重字对。盖重字对或以单为一种,或以入赋体对,“或以重字属联绵对。”如“霏霏敛夕雾,赫赫吐晨曦”之类,实是重字对,惟以“或以重字属联绵对”,所以联绵对遂有了两种,而重字对遂省掉了。  五、互成对──“互成对者,开与地对,日与月对,麟与凤对,金与银对,台与殿对,楼与榭对,两字若上下句安,名的名对;若两字一处用之,是名互成的,言互相成也。”诗例如下:  天地心间静,日月眼中明,麟凤千年贵,金银一代荣。  则所谓“天与地对,日与月对”云云者,是天与地相连自对,日与月相连自对,而又天地与日月两句相成,所以名互成对。  六、异类对──“异类对者,上句安天,下句安山;上句安云,下句安微;上句安鸟,下句安花;上句安风,下句安树:如此之类,名异类对;非是的名对,异同比类,故言异类对。”此对意义甚明,不必选录诗例了。  “元氏云:‘异对者,若”来禽去兽,残月初霞“,此来与去,初与残,其类不同,名为异对。异对胜于同对。’”据此,元兢不名为“异类对”,而名为“异对”。名此为“异对”,与名“的名对”为“正对”,正相对也。  元兢谓此对“胜于同对”(同对详五节),秘府论亦云:“但解如此对,并是大才,笼罗天地,文章卓秀,才无拥滞。不问多少,所作成篇,但如此对,益诗有巧。”而于的名对则云:“初学作文章,须作此对,然后学余对也。”的确“天”对“地”,“山”对“谷”的的名对是很容易的,同时也很捱板的;异类对,类既不同,又须要对,所以困难,非“大才”莫办,参错成章,难能可贵,故觉别有风味了。  七、赋体对──“赋体对者,或句首重字,或句首叠韵,或句腹叠韵,或句首双声,或句腹双声:如此之类,名为赋体对。似赋之形体,故名赋体对。”此所言虽只五种,例所示则有九种;重字、叠韵、双声各有句首、句腹、句尾三种:  1.句首重字:树惊风,丽丽云蔽明,皎皎夜蝉鸣,胧胧晓光发。  2.句腹重字:汉月朝朝暗,胡风夜夜寒。  3.句尾重字:月蔽云丽丽,风惊树。  4.句首叠韵:徘徊回顾望,怅忄良独心愁。  5.句腹叠韵:君起燕然戍,妾坐逍遥楼。  6.句尾叠韵:疏云雨滴沥,薄雾树朦胧。  7.句首双声:留连千里宾,独特一年春。  8.句腹双声:我陡崎岖岭,君行角山。  9.句尾双声:妾意逐行去,君身入暮门。  释云:“上句若有重字、双声、叠韵,下句亦然;上句偏安,下句不安,即为犯病也。但依此对,名为赋体对。”  八、双声对九、叠韵对序文云:“赋体对者,合彼重字、双声、叠韵三类,与此一名;或叠韵、双声,各开一对,略之赋体;或以重字属联绵对。今者开合俱举,存彼三名。”知重字、双声、叠韵,都是赋体的一种。有的人,“叠韵双声,各开一对,略之赋体。”而秘府论则“开合俱举,存彼三名。”但既在赋体对里解释了何谓双声与叠韵对,则虽仍以双声对与叠韵对各为一类,不过只是“存名”而已,不必再叠床架屋的解释。所以秘府论对此二类只有例诗与释例,没有界说;实则在赋体里已经举了诗例,则这里的例诗与释例,也可以从省了。  叠韵对下引笔札云:“徘徊、窈窕、眷恋、仿徨、放畅、心襟、逍遥、意气、优游、陵胜、放旷、虚无、酌、思惟、须叟,如此之类,名曰叠韵对。”笔札作者不可考。地卷六志类下注云,“笔札略同”,亦未标作者。就论叠韵与六志(详五篇三章)而言,大概是唐初人所作。  十、回文对──此种亦未列界说,所举诗例如下:  情亲由得意,得意遂情亲。新情终会故,会故亦经新。释曰:  双“情”著于初九,两“亲”继于十二,又显头“新”尾“故”,还标上下之“故”“新”:列字也久,施文已周,回文更用,重申文义,因以名云。  十一、意对──此亦无界说,所举诗例云:  岁暮临(版行所本作望)空房,凉风起坐隅,寝兴日已寒,白露生庭芜。释曰:  “岁暮”“凉风”,非是属对;“寝兴”“白露”,罕得相酬;事意相因,文理无爽,故曰意对耳。则意对者,不必文字的虚实相对,只要“事意相因,文理无爽,”就成了。  ◎四 上官仪的六种对及八种对文镜秘府论载有元兢、皎公、崔氏三人的对偶说,李淑的诗苑类格载有上官仪的对偶说。上官仪生于隋大业(六○五~六一七)时,卒于唐麟德元年(六六四)。元兢字思敬,新唐志总集类芳林要览下标注集者,有上官仪,亦有元思敬,可见与上官仪同时。但旧唐书文苑传上载其总章时为协律郎(详三篇五章七节),知年事较晚。皎公的生年不可知,其卒年在贞元六年或七年(七八九或七九○,据福琳唐湖州中杼山皎然传)。崔氏疑即崔融(详三篇五章八节),生于永徽四年(六五三),卒于神龙二年(七○六)。四人的时代,以上官仪为最早,元兢次之,崔融又次之,皎公最晚。故今先叙上官仪的对偶说。  诗苑类格已佚,据诗人玉屑卷七引载上官仪说诗有六对:  一曰正名对,“天地”“日月”是也。  二曰同类对,“花叶”“草芽”是也。  三曰连珠对,“萧萧”“赫赫”是也。  四曰双声对,“黄槐”“柳绿”是也。  五曰叠韵对,“徨”“放旷”是也。  六曰双拟对,“春树”“秋池”是也。  又说诗有八对:  一曰的名对,“送酒东南去,迎琴西北来,”是也。  二曰异类对,“风织池间树,虫穿草上文,”是也。  三曰双声对,“秋露香佳菊,春风馥丽兰,”是也。  四曰叠韵对,“放荡千般意,迁延一介心,”是也。  五曰联绵对,“残河若带,初月如眉,”是也。  六曰双拟对,“议月眉欺月,论花颊胜花,”是也。  七曰回文对,“情新因意得,意得遂情新,”是也。  八曰隔句对,“相思复相忆,夜夜相沾衣;空叹复空泣,朝朝君未归,”是也。  宋四库阙书目文史类载上官仪笔花九梁二卷,六对与八对之说,当出此书,可惜亡佚已久,不然也许有更好的材料。就诗苑类格所┢录,双声、叠韵、双拟,三对重出,的名就是正名,所以实止十对。十对中的正名、双声、叠韵、双拟、异类、联绵、回文、隔句八种,与元镜秘府论所载古人同出的十一种对相同,其所举例证亦往往不异。如的名对下所举“送酒东南去,迎琴西北来,”亦见于秘府论,且有释曰:  “迎”“送”词翻,“去”“来”义背,下言“西北”,上说“东南”,故曰正名也。  异类对下所举的“风织池间树,虫穿草上文,”亦见于秘府论,惟彼“树”  字作“字”字,“草”字作“叶”字。有释曰:  “风”“虫”非类,附对是同;“池”“叶”殊流,而寄巧归一。或双声以酬叠韵,或双拟而对回文,别致同词,故云异类。  双声对下所举“秋露香佳菊,春风馥丽兰,”亦见于秘府论,有释曰:  “佳菊”双声,系之上语之尾;“丽兰”双声,陈诸下句之末。秋朝非无白露,春日自有清风。气侧音谐,反之不得。“好老”“精酒”之徒,“妍月”  “奇琴”之辈:如此之类,俱曰双声。  叠韵对下所举“放荡千般意,迁延一介心,”秘府论作:“放畅千般意,逍遥一个心。”下边还有两句:“漱流还枕石,步月复弹琴。”释曰:  “放畅”双声,陈之上句之初;“逍遥”叠韵,放诸下言之首。双道二文,其音自叠;文生再字,韵必重来。“旷望”、“徘徊”、“绸缪”、“眷恋”,例同于此,何惜烦论?联绵对下所举“残河若带,初月如眉,”秘府论作“残河河似带,初月月如眉,”且上多“嫩荷荷似颊”一句。释曰:  两“荷”连续,放诸上句之中;双“月”并陈,言之下句之腹。一文再续,二字双来,意涉连言,坐生兹号。  所谓联绵对者,本来是“不相绝也,一句之中第二字第三字是重字,”诗人玉屑所引诗苑类格,大概是每句漏掉一字。  双拟对下的“议月眉欺月,论花颊胜花,”秘府论亦举比例,已见前节,兹不再列。  回文对所举“情新因意得,意得遂情新,”秘府论作:“情亲由得意,得意遂情亲,”虽有小异,实是大同。至其解释,也详于前节。  隔句对下的“相思复相忆,夜夜泪沾衣;空叹复空泣,朝朝君未归。”秘府论同,有释曰:  两“相”对于二“空”,隔以“沾衣”之句;“朝朝”偶于“夜夜”,越以“空叹”之言,从首至末,对属间来,故名隔句对。  至连珠对,虽不见于秘府论,然就其所举的“萧萧”“赫赫”的例证观之,或者即同于赋体对的重字对,也就是或以重字解释的联绵对。  由此知上官仪的十种对,有九种是与古人同出的对偶说相同的。由此知这些对偶说,在唐初已形成普通知识,不是上官仪一人所创造。──九种中或者不无上官仪的创造,但决不会都是他的创造,否则秘府论应当标为上官仪说,不应标为古人所同出。上官仪的生年,远在隋文帝大业年间,则隋代是否已有对偶说,虽无从推断,而入唐之初,似即有了对偶的诗说了。  上官仪的十种对,除上述九种对,其余一种是同类对。此在秘府论谓为元兢之说(详六节)。元兢晚于上官仪,所以似乎应当说是作于上官仪,述于元兢;但前九种既不一定都是上官仪的创造,则此种是否创于上官仪,也不便轻下断语了。  ○五 元兢的六种对  文镜秘府论的二十九种对,其第十二至第十七,共六种,注明出“元兢髓脑”。  中国史志只载有元兢诗格,无髓脑(详三篇五章七节)。就秘府论所引看来,与他家诗格书相类,似髓脑即诗格异名。  一、平对──“平对者,若青山绿水,此平常之对,故曰平对也,他皆放此。”  二、奇对──“奇对者,马颊河,熊耳山;此马熊是兽名,颊耳是形名,既非平常,是为奇对。他皆效此。”“又如染沮四塞,染与四是数名。”“又两字各是双声对。”“又如古人名,上句用曾参,下句用陈轸,参与轸者同是二十八宿名:若此者出奇而取材,故谓之奇对。他皆效此。”  唐初的一般人的意见,率以双声对独为一种,或者算为赋体对之一,元兢则认为也是奇对。的确,以“两字各是双声对”,“既非平常”,所以是奇对。则传下来的确知是元兢的对偶说虽只六种,但如依一般人的见解,以双声对别为一种,则实是七种了。  三、同对──“同对者,若大谷广陵,薄云轻雾;此大与广,薄与轻,其类是同,故谓之同对。”“同类对者,云雾、星月、花叶、风烟、霜雪、酒觞、东西、南北、青黄、赤白、丹素、朱紫、宵夜、朝旦、山岳、江河、台殿、宫堂、车马、途路。”由此知同对就是同类对,而上官仪的“花叶草芽”的同类对,大概也就是这样了。  四、字对──“或曰:字对者,若桂楫荷戈,荷是负之义,以其字草名,故与桂为对。不用对,但取字为对也。或曰:字对者,谓义别字对是。”  此既注明出“元兢髓脑”,而于界说又迭引或曰,自然这也不妨是元兢原引的“或曰”,但秘府论中的“或曰”太多,似乎有出于遍照金刚的嫌疑。且侧对的界说,发端即标明“元氏曰”(详下),以彼之绝对出于元兢,益知此不一定出于元兢。大概注明“出元兢髓脑”的六种对,其名称及定义,当然采自元兢髓脑,而解说则未必不参考他书,尤其是皎公诗议、崔氏唐朝新定诗格。同样注明“出皎公诗议”的八种对,“出崔氏唐朝新定诗格”的三种对,其情形亦当然与此相仿,也未必没有渗入元兢及他人的解说。  我且回来说字对吧:只就两个或曰的界说,还不很明了,他举的诗例是:  山椒架寒雾,池筱韵凉飙。释云:“山椒即山顶也,池筱傍池竹也,此义别字对。”又举例云:  何用金扇敞,终醉石崇家。释云:“金扇石家是。”又举例云:  原风振平楚,野雪被长营。释云:“即营与楚为字对。”  观此三例,参彼界说,知字对并不是平常的字与字对,而是以字的别义相等,所以说“字别义对”。  五、声对──“或曰:声对者,若晓路秋霜,路是道路,与霜非对,以其与露同声故。或曰:声对者,谓字义俱别,声作对是。”  这还不甚明晰,再看他所举的例子及解说,便可彻底了然了:  肜驺初惊路,白简未含霜。  释云:“路是途路,声却与露同,故将以对霜。”  六、侧对──“元氏曰:侧对者,若冯翊(地名,在右辅也)龙首(山名,在西京也),此为冯字半边是马,与龙为对;翊字半边有羽,与首为对:此为侧对。又如泉流赤峰字,‘泉’字其上有白与赤为对。凡一字侧耳,即是侧对,不必两字皆须侧也。以前八种切对,时人把笔缀文者多矣,而莫能识其径路。于公义藏之于箧笥,不可弃,示于非才,深秘之,深秘之。或曰:字侧对者,谓字义俱别,形体半同是。”  此对不用举例,亦可明了。文云:“于公义藏之于箧笥,不可弃,示于非才。”  则元兢的造对偶说,似得之于公义;可惜不知其人。但据此知唐初的对偶说,甚是普遍,盖已形成一种风气,造成一种潮流,所以差不多是人谈对偶,家吐格律了。律诗的完成于唐初,与此当然有最大关系。自然这些对偶说所指示的格律,严之又严,细之又细,未免所丧自然。不过假使承认律诗在文学上有地位的话,则这些对偶说的价值,亦未可一笔抹煞了。  秘府论列侧对为第十七种,所谓“以前八种切对,”假如是就秘府论而言,则所指除出于元兢的六种以外,须添上古人同出的回文对与意对。这似乎不很合理,因为不应无端的拉入古人同出的二种。故知此节是元兢髓脑的原文,而“以前八种切对”云云,是指髓脑所列的八种。然则元兢的对偶说,不只六种,而且也许不只八种。秘府论既就沈陆王元的诗格,“弃其同者,撰其异者,”则元兢的对偶说,似乎出不了秘府论的二十九种对,而所谓古人同出的十一种对中,当然有元兢之说。不过既与其他古人同出,所以元兢不得专有。实则就是“出元兢髓脑”的六对,元兢也不得专有,大体是他的诗说而已。此对下注有“崔名字侧对”五字,可见 “或曰:字侧对者,谓之义俱别,形体半同是”,乃取之崔氏,其非元兢所专有,尤为明显。  元兢的对偶说,所进于古人同出的对偶说及上官仪的对偶说者,不惟彼较平凡,比较新奇。是不同者,从一方面言,可以说是益进于严密;从另一方面言,也可以说是转返于宽泛。如“义别字对”的字对,“字义俱别,声作对”的声对,“字仪俱别,形体半同”的侧对,若故意制对,则较他对更严密,更困难;如他对不得,以此为代替的方法,则又较他对宽泛容易了。至就创对而言,古人同出的对偶说及上官仪的对偶说,都因较平凡,所以容易发现,容易创立;此则因较新奇,所以发现不易,创立亦难。就历史而言,彼是初期的对偶说,此则是中期的对偶说了。  ◎六 崔融的三种对我曾经疑惑作唐朝新定诗格的崔氏是崔融(详三篇五章二、八两节)。崔融是早于皎然的(详四节)。今秘府论以皎然的八对列为第十八至二十五,崔氏的三对列为第二十六至二十八,假使他是依时代先后叙次的,则崔氏又似不是崔融。  惟秘府论是“横”的诗文方法书,对“纵”的历史先后,不甚计较。就说论对一篇吧:所列皎公八对,都是最繁琐的;崔氏三对,还比较齐整重要。且所有三对,都似对于元兢说的补充:故就对偶说的历史而言,也应先有崔氏说,后有皎公说。  崔氏三对如下:  一、切侧对──“切侧对者,谓精异粗同是。”引的的诗例是:  浮钟霄响彻,飞镜晓光斜。释云:“浮钟是钟,飞镜是月,谓理别文同是。”  理既有别,本不能对,惟文既相同,所以可对;不是正面相对,所以称为切侧对。  二、双声侧对──“双声侧对者,谓字义别,双声来对是。”举诗例云:  花明金谷树,叶映首山薇。释云:“金谷与首山字义别,同双声侧对。”盖切侧对,理别而文同;此则字义皆别,所以能用为对者,只侧取双声一点,故称为双声侧对。  三、叠韵侧对──“叠韵侧对者,谓字义别,声名叠韵对是。”我们明白了双声侧对是侧取双声一点,则叠韵侧对当然是侧取叠韵一点。所举诗例云:  自得优游趣,宁知圣政隆。  释云:“优游与圣政,义非正对,字声势叠韵。”观此,更可以明了了。  崔氏的对偶说,其作用与元兢的字对、声对、侧对相仿,都是一面似严密,一面又似宽泛。但元兢只提出“字义俱别,形体半同”的侧对,而此则益以切侧对、双声侧对、叠韵侧对三种,显然较元兢益臻严密,益转宽泛,其时代当在元兢以后无疑。  ○七 皎然的八种对  对偶说的历史,盖源于唐初,而成于元兢崔融。元崔以前,普通的对偶,已泰半次第完成,至他俩又创立许多较新奇的对偶,由是对偶说遂至登峰造极的地位。以故同时而稍后的沈期(?~七四一)宋之问(?~七一二),便能以完成“研练精切,稳顺声势”(白居易与元九书)的律诗。但一方面益臻严密,另一方面转返宽泛,由是以后的对偶说,遂益返于宽泛。这种益返宽泛的对偶说,现在可以见到的,就是秘府论所引的皎公的八对:  一、邻近对──诗曰:  死生今忽异,欢娱竟不同。释云:“上是义,下是正名。此对,大体似的名;的名窄,邻近宽。”可见邻近对,是为补救的名对的太窄而设的。  二、交络对──赋诗曰:  出入三代,五百(原作有、误)余载。释云:“或曰此中余属于载,不偶出入,古人但四字四义皆成对,故偏举以例焉。”  赋是介于诗文之间的文学,加之唐代以诗赋取士,所以诗的格律,有时移植于赋。皎然的交络对及当句对,都举赋为例,且称之为“赋诗”,可以给我们以充分的证明了。  三、当句对──赋诗曰:  薰歇烬灭,光沈响绝。  四、含境对──诗曰:  悠远长怀,寂寥无声。  五、背体对──诗曰:  进德智所拙,退耕力不任。右三种皆无解释,而观名为例,其义已明。含境对只取意境相对,真是宽泛极了。  六、偏对──诗曰:  萧萧马鸣,悠悠旆旌。释云:“谓非极对也。”非极对而可对,我们可以称之为解放的对偶。又举三例云:  古墓犁为田,松柏摧为薪。  日月光太清,列宿曜紫微。  亭皋木叶下,陇首秋云飞。  释云:“全其文彩,不求至切,得非作者变通之意乎!若谓今人不然,沈给事诗亦有其例。”举诗曰:  春豫过灵沼,云旗出凤城。  释云:“此例多矣,得天然语。今虽虚,亦对实,如古人以芙蓉偶杨柳。亦名声类对。”这真是“天地自然”的对偶,也可以说是反对偶的对偶。  七、双虚实对──诗曰:  故人云雨散,空山来往疏。  释云:“此对当句义了,不同互成。”可见皎然也有互成对,不如是否与古人同出者相同?此对以“云雨”实字,对“来往”虚字,不捱板的实对实,虚对虚,也是以天然的对偶,代替人工的对偶。  八、假对──诗曰:  不献胸中策,空归海上山。释云:“或有人以‘推荐’偶‘拂衣’之类是也。”  此对意义不甚明晰,或者本来非对,姑且假借为对,如“推荐”那能对“拂衣”,但姑借“拂衣”为对。如此推测不错,真是最宽泛的对偶了。  ○八 总不对与首尾不对  总不对,不知作始何人,就其性质而言,当为皎然同时或稍后之作,因为虽名为对,而实在不对;充其量也是不对之对,纯是晚期的对偶说。他举诗云:  平生少年日,分手易前期;及尔同衰暮,非复别离时。勿言一樽酒,明日难共持。梦中不识路,何以慰相思?  释云:“此总不对之诗,如此作者,最为佳妙。”较皎公更为解放。  又秘府论在叠韵侧对后,有此下一段文字,另行书写,自非叠韵对的解释,不知是否出于皎然?其文云:  夫为文章诗赋,皆须属对,不得令有跛眇者。跛著,谓前句双声,后句直语,或复空谈,如此之例名为跛。眇者,谓前句物色,后句人名,或前句语风空,后句山水,如此之例名为眇。何者?风与空则无形而不见,山与水则有踪而可寻,以有形对无色,如此之例名为眇。或曰:景风心色等,可以对虚,亦可以对实。  今江东文人作诗,头尾多有不对,如:侠客倦艰辛,夜出小平津。马色迷关吏,鸡鸣起戍人。露鲜花剑影,月出宝刀新。问我将何去,北海就孙宾。  释云:“此即首尾不对之诗,其有故不对者,若之。”此虽提倡对,而谓首尾可以不对。总不对是不对之对,此是首尾不对;彼是全诗的不甚彻底的解放,此是首尾的部分解放。唐代以至后世的律诗,本来是首尾可对可不对,而此便是首尾可对可不对的理论与方法了。  总前所述,对偶说的历史如下:  ┏━━━━━┳━━━━━━━━━━━━━━━━━━━━━━━━━┓  ┃ 初 期 │初 期 中 期 晚 期 ┃  ├──┬──┼─────────────────────────┨  ┃时 │公元│ 六○○~六五○ 六五~七○○ 七○~八○○ ┃  ┃代 │中历│高祖武德初至太宗 高宗永微初至武后 中宗神龙初至德┃  ┃ │ │贞观末 长安末 宗贞元末 ┃  ├──┴──┼─────────────────────────┨  ┃作者及其对│古人同出的十一种 元兢的六种对 皎然的八种对不┃  ┃偶说 │对上官仪的十种对 崔融的三种对 知名的总不对及┃  ┃ │ 首尾不对 ┃  ├─────┼─────────────────────────┨  ┃特 点 │ 最平凡 由新奇而渐趋宽泛 最泛宽 ┃  ┗━━━━━━━━━━━━━━━━━━━━━━━━━━━━━━━┛ ●第二章 诗的对偶及作法(下)  ○一 元兢的调声三术  自下人同出的十一对至不知名的首尾不对,都是“义对”;“义对”之外还有“声对”。秘府论天卷调声类引有无氏的调声三术,所举各家例证都标出姓名,惟引兢蓬洲野望诗,名而不姓,知元氏为元兢。他说“调声之术,其例有三;一曰换头,二曰护腰,三曰相承。”兹依次条举于下:  一、换头──举元兢蓬洲野望诗云:  飘宕渠城,旷望蜀门隅(泽案,疑为隈之误)。水共三巴达,山随八阵开。  板形疑汉接,石势似烟回。欲下他乡泪,猿声几处催。  释云:“此篇第一句头两字平,次句头两字去上入,次句头两字去上入,次句头两字平,次句头两字又平,次句头句(泽案,句字疑衍)两字去上入,次句头两字又去上入,次句头两字又平。如此轮转,自初以(?)终篇,名为双换头,是最善也。若不可得如此,则如篇首第二字是平,下句第二字是用去上入,次句第二字又用去上入,次句第二字又用平。如此轮转终篇,唯换第二字,其一字与下句第一字用平不妨,此亦名为换头,然不及双换。又不得句头第一字是去不入,次句头用上去入,则声不调也。可不慎欤!”  二、护腰──“护腰者,腰谓五字之中第三字也。护者,上句之腰不宜与下句之腰同声。然同去上入则不可用,平声无妨也。”举庾信诗云:  谁言气盖代,晨起帐中歌。释云:“气是第三字,上句之腰也,帐亦第三字,是下句之腰,此为不调,宜护其腰,慎勿如此也。”  三、相承──“相承者,若上句五字之内去上入字则(泽案,疑为甚字之误)  多而平声极少者,则下句用三平承之。用三平之术,向上向下二途,其归道一也。”  据知相承又有两种:  (1)向上承──举谢康乐诗云:  溪壑敛瞑色,云霞收夕靠。释云:“上句唯有溪一字是平,四字是去上入,故下句之上用云霞收三平承之,故曰上承也。”  (2)向下承──举王中书诗云:  待君竟不至,秋雁双双飞。  释云:“上句唯有一字是平,四去上入,故下句末双双飞三字承之,故云三平向下承他。”  换头是两句的首二字平与上去入相对,护腰是中一字平与上去入相对,推知尾二字也应平与上去入相对,和习用的平仄谱已相差无几。但相承一术云:“若上句五字之内去上入字甚多而平声极少者,则下句用三平承之”,知还没有完成整齐的律谱;因依据整齐的律谱,不会一句中“去上入字甚多而平声极少”也。  ○二 佚名的调声术  秘府论调声类还引有或曰:“凡四十字诗,十字一管,即生其意,头边二十字一管亦得。六十七十百字诗,二十字一管,即生有意。语不用合帖,须直道天真宛媚为上。且须识一切题目义,最要立文多用其意,须令左穿右穴,不可拘检。  作语不得辛苦,须整理其道格(原注”格,意也“),律调其言,言无相妨,以字轻重清浊间之,须稳。至如有轻重者,有轻中重,重中轻,当韵之即见。且(泽案,庄俗字)字全轻,霜字轻中重,疮字重中轻,床字全重。如清字全轻,青字全浊。诗上句第二字重中轻,不与下句第二字同声为一管,上去入声一管。上句平声,下句上去入;上句上去入,不句平声;以次平声,以次又上去入;以次上去入,以次又平声。如此轻(泽案,当为轮)回用之,直至于尾,两弦管上去入相近,是诗律也。”(关于轻重清浊的解释,详六节)  “管”的意义,不甚了了,平与上去入必须相对,则极为明显。他就五言七言,列有二律:  一、五言平头正律势尖头二、七言尖头律都没有解释。五言平头正律势尖头下举皇甫冉诗一首、钱起诗二首。皇甫冉诗头二句为“中司龙节贵,上客虎符新”。其声律为平平平仄仄,仄仄仄平平。  钱起献岁归山诗头二句为“欲知禺谷好,久别与春还”。其声律为仄平平仄仄,平仄仄平平。又五言绝句诗头二句为“胡风迎马首,汉月送娥眉”。其声律为平平平仄仄,仄仄仄平平。三诗的头二句都正正经经的平与上去入相对。七言尖头律下举皇甫冉二诗,第一首的头二句为“闲看秋水心无染,高卧寒林手自栽”。  其声律为平平(看亦有仄声)平仄平平仄,平仄平平仄仄平。第二首的头二句为“自哂鄙夫多野性,贫居数亩半临湍”。其声律为仄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二诗的头二句都非正正经经的平与上去入相对。然则平头正律或是头二句就须正正经经的平与上去入相对,尖头律头二句还模糊一点,正同于义对的可以首尾不对,也未可知。果真如此,则五言平头正律下的“势尖头”三字当是衍文或注文。大概佚名的原文,五言平头正律以外,还列有五言尖头律,七言尖头律以外,还例有七言平头正律,遍照金刚为了减省篇幅,参错的徵列二种,注明还有二种,故于五言平头正律之下,填写“势尖头”三字耳。(势字仍疑有误)  二律以外,还有“齐梁调诗”一种,所举例诗为张谓题故人别业诗和何逊伤徐主簿,都是近似律诗的。  作者不可考,据引及大历十才子的钱起诗,知不能前于大历;遍照金刚卒于太和九年(八三五),知不能后于太和;虽姓名失传,而年代盖当中唐。  ○三 元兢古今诗人秀句  “义对”“声对”都是诗的字句方法,目的是在追求诗句的工整秀丽,由是有“秀句”的编集。新旧唐书俱载元兢古今诗人秀句二卷(详三篇五章七节),宋史艺文志和崇文总目俱载僧元鉴续古今诗人秀句二卷。可惜二书全亡,无由稽览。皎然诗式云,“畴昔国朝协律郎吴兢,与僧元鉴集秀句,”知续古今诗人秀句系吴兢和僧元鉴合撰。秘府论南卷论文意类引有或曰的论秀句一文,疑是元兢的古今诗人秀句序。因为这一类的材料太少,全录如下:  晚代铨文者多矣。至如梁昭明太子萧统与刘孝绰等撰集文选,自谓毕乎天地,悬诸日月,然于取舍,非无舛谬。方因秀句,且以五言论之。至如王中书“霜气下孟津”,及“游禽暮知返”,前篇则使气飞动,后篇则缘情宛密,可谓五言之警策,六艺之眉目,弃而不纪,未见其得。及乎徐陵玉台,僻而不雅;丘迟抄集,略而无当。此乃详择全文,勒成一部者,比夫秀句,措意异焉。似秀句者,抑有其例。皇朝学士褚高,贞观中奉敕与诸学士撰(?)古文章巧言语,以为一卷。  至如王粲“灞岸”,陆机尸卿,潘岳悼亡,徐干室思,并有巧句,互称奇作,咸所不录。他皆效此,难以胜言。借如谢吏部冬序羁怀,褚乃选其“风草不留霜,冰池共明口”(泽案,集作“冰池共如月”),遗其“寒灯耻宵梦,清镜悲晓。”  若悟此旨,而言于文,每思“寒灯耻宵梦”,令人中夜安寝,不觉惊魂;若见“清镜悲晓”,每暑口郁陶,不觉霜雪入鬓。而乃拾此取彼,而(泽案,疑为亦)不通之甚哉?褚公文章之士也,虽未连衡两谢,实所结驷二虞,岂于此篇,咫尺千里?良以箕毕(泽案,疑为毕)殊好,风雨异宜者耳。余以龙朔元年,为周王府参军,与文学刘棹之、典签范履冰,书(泽案,疑为属)东阁已建,斯(泽案,疑为思)竟撰成此录。王家书既多缺,私室集更难求,所以遂历十年,未终两卷。今剪芳林要览,讨论诸集,人欲天从,果谐宿志。常与诸学士览小谢诗,见和宋记室省中,诠其秀句,诸人咸以谢“行树澄远阴,云霞成异色”为最。  余曰:诸君之议非也。何则?“行树澄远阴,云霞成异色,”诚为得也,抑绝唱也。夫夕望者莫不想烟霞,炼情林岫,然后畅其清调,发以绮词,俯行树之远阴,瞰云霞之异色,中人以下,偶可得之;但未若“落日飞鸟还,忧来不可极”  之妙者也。观夫“落日飞鸟还,忧来不可极,”谓扪心罕属,而举目增思,结意惟人,而缘情寄鸟,落日低照,即随望断,暮禽还集,则忧共飞来,美哉玄晖,何思之苦是也!诸君所言,窃所未取。于是咸服,恣余所详。余于是以情绪为先,其(泽案,其疑为直之衍误)直置为本,以物色留后,绮错为末,助之以质气,润之以流华,穷之以形似,开之以振跃,或事理俱惬,词调双举,有一于此,罔或于遗。时历十代,又将四百,自古诗为始,至上官仪为定,刊定已祥,缮写斯毕,实欲传之好事,冀(泽案,疑脱一字)知音,若斯若斯,而已而已矣。  所以知是元兢古今诗人秀句序者:元兢总章中为协律郎(详三篇五章七节),此言自龙朔元年(六六一),历十年未终两卷,龙朔总章都是高宗年号,时代恰相值,一也。诗人秀句二卷,此亦言两卷,二也。无书以外,集秀句者惟有僧元鉴和吴兢的续古今诗人秀句二卷,彼续元书,应当言及元书,今未言及,知非彼书,而为元书,三也。遍照金刚文镜秘府论序云:“贫道幼就表舅,颇学藻丽;长入西秦,粗听余论。......阅诸家格式等,勘彼异同,卷轴虽多,要枢则少,名异义同,繁秽尤甚。余癖难疗,即事刀笔,削其重复,存其单号。”知他只是削“复”存“单”,有“述”无“作”。并且他的“述”是不好标柱来源的,天卷中的四声论,是刘善经的四声指归(详一篇四章九节);西卷中的文笔十病得失,是佚名的文笔考(详三篇五章九节);与此文同列南卷论文意类的陆机文赋、殷岳英录集序,有的还冠以“或曰”二字,有的连“或曰”二字也没有。以彼例此,当然也是抄的,不是作的;既是抄的,当然以元兢书序的可能性最大,四也。  文中言褚高曾于“贞观中,奉敕与诸学士撰古文章巧言语,以为一卷,”知“似秀句者”,还有这样一书,新旧唐志不载,知早已亡佚。王海卷五十四载瑶山玉彩五百卷,注云:“龙朔元年,命宾客许敬宗、右庶子许圉师、中书侍郎上官仪、中书舍人杨思俭,即文思殿,采摘古今文章英词丽句,以类相从,号瑶山玉形,凡五百篇。”其采摘的标准也是“英词丽句”。不过既云:“凡五百篇”,则所采摘的或者是全篇,不是零句。至秀句集的作用,或者如秘府论同卷同类下所引王昌龄的话云:“凡作诗之人,皆自抄古今诗语精妙之处,以为随身卷子,以防苦思,作文兴若不来,即须看随身卷子,以发兴也。”  ○四 李峤评诗格  “义对”“声对”是字句方法,字句方法外还有篇章方法。讲篇章方法的,以今所知,有李峤的评诗格、王昌龄的诗格、皎然的诗议和诗式。自然这些书也讲及字句方法,但以篇章方法为主,不似“义对”“声对”的只讲字句的对偶。  李峤(六四四──七一三)的评诗格,有蔡传的吟窗杂录、胡文焕的诗法统宗、顾龙振的诗学指南三种本。四库提要斥为伪书(卷一九七,诗文评类存目,吟窗杂录下),但皆引见秘府论,知恐非伪书;就是伪书,也是唐人伪作。  首言诗有九对:一曰切对,即正名对,秘府论列于古人同出十一对。二曰切侧对,秘府论列于崔氏三对。三曰字对侧对,秘府论列于元兢六对。五曰声对,释云:“谓字义别,声名对也。”似为七曰双声侧对之衍误。一则“字义别,声名对,”正是双声侧对。二则所列各对都是在某种对之后,继以某种侧对,不应多出声对一种。六曰双声对,八曰叠韵对,秘府论列于古人同出十一对。七曰双声侧对,九曰叠韵侧对,秘府论列于崔氏三对。  又云诗有十体,和秘府论地卷的十体类大致相同:  一、形似(秘府论有体字,下九种同)──“谓貌其形而得其似也。”(秘府论尚有“可以妙求,难以粗测”二句)  二、质气──“谓有质骨而依其气也。”(“依其”秘府论作“作志”)  三、情理──“谓叙情以入理致也”(秘府论“叙”作“抒”)  四、直置──“谓直书其事可置于句也。”(秘府论作“谓直书其事置之于句者”)  五、雕藻──“谓以凡目前事而雕妍之也。”(秘府论作“调直书其事置之于句者”)  六、影带(秘府论“影”作“映”)──“谓以事意相惬而用之也”。(秘府论同)  七、宛转──“谓屈曲其词,宛转成句也。”(秘府论同)  八、飞动──释缺。(秘府论作“词若飞腾而动”。又秘府论七、八互易)  九、清切──释缺。(秘府论作“词清而切著”)  十、精华──释缺。(秘府论作“谓得其精而忘其粗者”)  ○五 王昌龄诗格一──十七势  新唐书艺文志文史类载王昌龄诗格二卷,至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即改载为诗格一卷,诗中密旨一卷,斥为伪书。但秘府论地卷论体势类的十七势,南卷论文意类最前所引或曰四十余则,皆疑为真本王昌龄诗格的残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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