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南闭上眼睛,身子往下一滑,把头靠在了她肩上,“我坐一下再走。”两人在车里默默地坐着。心很宁静。二十分钟后,方圆把他送到了小区门口,目送着他坐出租车离去。苏南从后窗里望着她。以前他深爱的女人,现在不知从哪一分哪一秒开始,他又爱上了。那时候的他是怎么喜欢上她的。头很痛,他闭住了眼睛,恍惚中却好像看见了她。仿佛在一个树木很多的地方,有许多的人,像是学生,有男有女,他们围着一个烧烤炉,那炉子冒着烟,有个女生在向他走来,眼角余光里,看着很美,他抬头望了一眼,树荫下,一张映着点斑驳阳光的脸。是他很喜欢的样子。他一下睁开眼,那个影像却在他脑海里稍纵即逝。只有满街斑斓的霓虹扑入他的眼帘。47我认命了出租车不久就停在了雕花大铁门前,苏南付钱下车,门房已看见了车灯,早就替他打开了边上的小侧门。他走进去,顺着行道树走向里面。头还是疼,推开家门,他一只手还扶着额。冬叔正在厅里,看见他进门就迎了上来,饶是他快快地把手放了下来,冬叔还是看见了。“少爷,你又在头疼?”“没事。”他故作轻松地摇了摇头。冬叔显然心里明白,但也没再多问,只是抬起手,指了下一楼的书房,声音压得很低,“你今天是不是抢着车子上街了?老爷子正在发火,你小心点。”他皱一下眉,“胡师傅告我状了?”胡师傅,就是他的司机。冬叔也似在责备他,“谁让你不听劝的?胡师傅也是为你好。快进去吧,老爷子一直在等你呢。”他只好向书房走去,到了门前,先吸了口气,他才举手敲门。一推开门,苏天佑正端坐在一张欧式圈椅里,拐杖拄着正前方,双手握着,一见他,便站起来走向他,抡起拐杖就打。苏南背过身躲闪着,叫了两声“爷爷”,背上已挨了好几下。冬叔在门外听着,一听见动静,赶紧进来,拉住了老爷子。苏天佑“呼呼”地喘着粗气,气息不匀。“你不光不听我的话去开车,你还敢闯红灯!你是不是想死在我前面?还是你嫌我活得太长了,想活活气死我!…”说着,他的拐杖又挥了过来。冬叔连忙拉着他,无奈苏天佑正在气头上,拐杖还是劈头盖脑地落了下来,冬叔喊着:“少爷,你还不赶紧认错!”苏南知道不讨饶是过不去的,一边拿手臂挡着,一边说道:“爷爷,就这一次,以后我不开车了…”说话的功夫,胳膊上和背上又挨了几下。冬叔也替他求饶着,“别打了,小心打着少爷的脑袋,刚才进门的时候他还在头痛呢。”苏天佑的手立刻停了下来,拄着拐杖,他喘着气,脸上的怒气却更甚了一分,“我让你去医院检查一下你的脑袋,你去了没有?”苏南被打得有点狼狈,捂着胳膊,回答着:“就是脑震荡后遗症,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就见苏天佑的拐杖又抡了过来,他胳膊上又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幸亏是冬天,衣服穿得多。就听苏天佑在说:“你明天立刻给我去医院!否则我打断你的胳膊!”他看向冬叔,“你现在就给黄教授打电话,跟他约个时间。”冬叔应一声,把苏南扯远一点,这才去向书桌。几分钟之后,冬叔放下了电话。“黄医生正在东京参加一个脑神经外科会议,过几天回国,他说回国就跟我们联系。”苏天佑厉声对苏南说道:“等黄医生回国,你立刻去给我检查!”他望着老爷子,不作声。冬叔把他从书房拉了出来,看他到了外面才揉着手臂脸上露出疼痛的表情,于是帮老爷子说着好话。“少爷,老爷子这是疼你,你确实不应该再开车。还有,我觉得老爷子的决定是对的,你这两个月头痛发作的太频繁,的确应该去检查一下。”他走上楼梯,微微不耐地“嗯”了一声。进到自己房里,他一边脱衣服,一边就摸出了手机。打了几遍电话都没人接,他本来要去浴室的,最后却站在房里不动了。直到电话通了,他才抬起头,“你在干什么,一直不接电话?”方圆在那端回答:“我在洗澡,铃声响个不停,我泡泡都没冲干净。”他嘴角溢出笑容,这才去向浴室,“那就再去冲一下,刚好我也要洗澡,我们一起洗。”说着,他嘴咧开了。电话里没有声音,他“喂”了一声,那端的人还是不说话,他停了几秒,嗓音压低了,“你现在穿衣服没有?”等了半天,他终于等到了回答。“流氓!”电话便被切断了。他听着“嘟嘟嘟”的断线声音,扬起脸开心地笑着。第二天上午,方圆正在样品间和阮星一起整理着发布会的衣服,唐糖急吼吼地来找她,说员工餐厅的经理,正在中厅办公室等她。她一想就猜到是什么事,回到办公室,果然是餐厅经理让她帮苏南点餐。她接过菜单,愣了一会儿,“苏总不是看得见了吗?你让他自己点啊。”他甚至可以自己去餐厅吃饭了。但原因,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就听餐厅经理说:“苏总让我来找你的。”中厅的同事八卦地看着她和餐厅经理,她什么话都不敢说了,低着头闷声不响地勾了几个菜。餐厅经理一离开,就有人围了上来,唐糖是第一个。之前她在总裁办给苏南当助理的时候,已有小道消息传到公司,人人都知道苏南的午餐是由她决定的,但现在似乎她的使命已完成了,为什么还要找她来点餐?她咧着嘴干笑一声,“苏总已吃惯了我给他点的菜。”唐糖惨叫一声,“那是不是苏总以后都不会到员工餐厅吃饭了?”她和唐糖一样地郁闷,也想问这个问题。接近十一点半的时候,她如期预料地接到了苏南的短信,“上来吃饭。”简短的四个字。她把早就想好的一句话输进去,按了发送:“我还是不要搞特殊化的好。”一分钟以后手机“嘀嘀”响了两声:“要是我叫Anne来请你,会不会更特殊?”她只好骗阮星说自己不饿,让她先去餐厅,等中厅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她才搭了电梯去往顶楼。一出电梯迎面就碰到Anne,Anne眼睛一闪,看着她的眼神与往日不同,“苏总正在等你,你快去吧。”她讪讪地笑了笑,从Anne身边走了过去。一推开苏南办公室的门,就看见苏南和吴锡在茶几边坐着,饭菜已摆在了茶几上,苏南一见她,便对着她皱了皱眉,那意思再明显不过,是嫌她来得太慢。她走到沙发边坐下来,吴锡丢下手里的报纸,拿起筷子,“方圆,你在忙什么,来这么晚?饭菜都要凉了,这家伙一直不让我吃。”苏南把一碗饭放在她面前,瞟了吴锡一眼,“晚一会儿吃,饿不死你的。”吴锡啧啧两声,“行了,明天我自动告退,不再来当电灯泡,免得你嫌弃我。”苏南漫不经心地吐出四个字,“悉听尊便!”吴锡抬起头看着他,“用得着表现得这么迫切吗?有了女朋友,就不要男朋友,也不怕我心碎。”苏南抬腿踢了他一脚,“自己是妻奴,还有脸说我!”吴锡哈哈笑起来,“好,半斤对八两,莫再提,莫再讲,方圆,吃饭,别光看我们斗嘴。”午饭就在这样的气氛下开始了,吴锡毕竟是有眼色的,快快地吃完便走了,苏南慢斯条理地吃着,等方圆放下筷子,他也停住了。“明天早点来。”他说了一句。方圆看着他,“不来行不行?”“不行!”方圆瞪他一眼,苏南嘴角一挑,“给我倒杯水。”她把一杯水搁在他面前,“大少爷,给!”苏南笑笑地端起杯子,拿眼望着她。她也喝了几口水,站起来想收拾茶几上的碗筷,苏南跟着站了起来,一把抓住她的手,“先不要管,等会儿再说。”拽着她就向里间走去。一直把她拖到更衣间,随手就关上了门。方圆挣扎着,“这里是办公室…”人已经被他拥到了沙发边,苏南一用力,和她一起倒在了沙发上。“这里不会有人进来,陪我休息一会儿,现在是午休时间。”说话的功夫搂着她一转,已调整好了两人的姿势,方圆被他搁在了沙发里面,枕在他的臂弯里,两人面对面侧卧着,苏南把脸埋在了她肩窝里。沙发是那种很宽大的美式布艺沙发,两个人卧在里面,就像一张窄窄的小床。方圆被他箍得动弹不得,苏南在她颈间吸气,轻轻地,一下,两下,三下…轻暖的呼吸像羽毛一样拂着她脖子,她觉得痒,又觉得热,周身被他的男性气息包围着,心里像有什么东西在爬过,她只觉得手脚僵硬,呼吸困难了起来。她不由得挣扎着。苏南从她颈间抬起脸,两人立刻对个正眼,只离着不到十公分的距离,方圆甚至可以清楚地数出他有多少根睫毛。两人一动不动地对视着,时间像凝固了。终于,苏南的脸轻轻往前一俯,吻向了她。吻的时间太长,她喘不过气,又挣扎。苏南离开她嘴,只是双臂一收,把她箍得更紧,在她耳边吐气,“你别动了,你要是再动,我就管不住自己了,我告诉过你的,我不是柳下惠。”这个威胁果然很有效,方圆僵在他怀里,不敢动了。隔了会儿,苏南说道:“晚上跟我一起吃饭,陪我见一个人。”她怔了片刻,“…谁?”“我一个外地的表妹,旅行结婚回来路过我这里,我让人带他们在周围玩了几天,明天他们就要回去了。”她愣了愣,“是不是黎佳?”除了黎佳,苏南再没有其他的表妹。苏南很意外,“你认识她?”她在他手臂上点了下头,“我去过你的老家,和她见过面。”苏南看着她,嘴角扬了起来,“你连我老家都去过,我们早就亲密无间了,是不是?”方圆知道和这个苏南是说不清楚了,被他抱得浑身发热,她只想把他推开点。手却被苏南捉住了,“给你说了不要乱动!乖乖陪我躺一会儿,我下午很忙,等会儿就放你走。”她只能眯着眼被他搂了半个多小时。只是这种程度的亲密接触,两人怎么可能休息好。苏南几次按着她使劲亲吻,越到后来越失控,渐渐地手也上来了,幸亏是冬天,吃饭的时候外套是脱了,但好在还有毛衣防身,苏南也算克制了,只隔着毛衣轻轻地摸摸她。方圆的腿被他夹着,她都能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最后是苏南办公桌上的电话救了她,铃声不停地响,苏南只好放开她,她爬起来就逃到了会客间,在门边整理了好一会儿,她才敢去到走廊。结果搭乘电梯的时候还是走了神,一不留心,就到了一层,她只能再返上来。晚上见到黎佳,黎佳喜出望外,她新婚的丈夫正是她以前的那个男朋友,方圆替她高兴,吃着饭,黎佳拉着她胳膊悄悄地问她苏南是不是还记得她。方圆摇头,黎佳也眼神一黯,低声说道:“我哥把我完全都忘了,现在他对我客客气气的,只是尽着表哥的义务,我都后悔来认他了,早知道是这样,倒不如不见他,他在我心里,就还是原来的样子。”四人在一间豪华包厢里,墙上的电视机还开着,新闻联播的声音不大不小地传过来,苏南扭头看向她们,“你们在说什么私房话,不能让我们听吗?”黎佳拿起一张纸巾按着眼角的潮湿,“菜有点辣,哥你忘了我不能吃辣椒的,我正在对方圆姐诉苦。”苏南没想到是这个回答,微微一怔,“刚才点菜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起身就向门口走去。对守在门外的服务员嘱咐了几句,他回到座位上,“稍微等一等,马上不辣的菜就会上来。”“唔,谢谢哥。”黎佳笑着,眼眶还是有点湿润,她又叫一声哥,说:“你有空要不要回家看一趟,我爸也有点想你了,他听说你出了车祸,现在…他已经不怪你了。”苏南显然不太明白“不怪你”是什么意思,想了一想,他就含混地一点头,“有空我回去看看舅舅。”方圆见黎佳的表情几乎是要哭出来了,连忙端起水杯送到她手里,黎佳的丈夫自然是明白她的,轻声劝她,“喝点水,就不辣了。”余下的时间,三个人都对苏南演着戏。吃完饭,他们送黎佳夫妇回到宾馆,黎佳拉着方圆参观他们的蜜月套房。“五千八一夜,我哥给我们定的,两个卫生间,真是浪费!”她摇着头。从客房里出来,黎佳夫妇把他们送到电梯前,苏南对黎佳说:“明天上午我有个会议,不能来送你们了,司机会按时来,送你们回Y市,代我向舅舅问好。”黎佳望着他,半天没作声,最后点了下头,说了声“好”。她和苏南进到电梯,挥手和黎佳告别,黎佳勉强笑着,也举了下手。电梯里,两人没说话,走到一楼大堂,苏南却突然说:“我表妹好像不太高兴,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好?”方圆“喔”了一声,“你现在才感觉到啊。”苏南看向她,“我真的有做得不妥的地方?”“嗯。”她大力地点着头,“因为你忘记她了,她可不是你一般的表妹。你从小是在你舅舅家长大的,大学毕业以后你才回到你爷爷身边,你和黎佳的感情就像亲兄妹一样,你现在对她这么见外,她能高兴吗?”苏南的脚步霎时顿了顿。方圆也站住了。如果吴锡没告诉过他,那么,只能由她来告诉他了。“你最爱的亲人是你外公,是他把你养大的,他去世的时候你在国外,没能见你外公最后一面,一直让你很难过。然后是你舅舅一家,再然后,才是你爷爷。你现在明白黎佳为什么是那种表情了吧?”苏南怔住,愣愣地望了她半天。走出宾馆大门,两人直接上了出租车,苏南对司机报了个地址,就一直闷声不响地坐着。方圆不知他要带她去哪里,看着出租车跑了两条街,才扭头问他。苏南总算从她刚才的那番话里缓过了神,回答她,“带你去练车。”竟然真的就把她带到了一个练车场,靠近市郊,四周围着砖墙,场内几盏大射灯照着,亮如白昼,有人专门在等他们。苏南拉着她走到教练车旁,“你已经会开车了,就是不熟练,从今天晚上开始,你在这练车,我陪着你,直到你不怕上马路。”她忍不住抗议,“你变态!自己不能开车了,强迫我开车。”苏南把她塞进车里,“你说对了,有时候我只想和你单独在一起,所以只能强迫你学会开车。”关上车门,他绕过车头坐在了副驾座上,“开始!”他命令道。方圆已经上了贼船,只能启动发动机,车子动了起来,还是自行车的速度,两圈以后,苏南开始喊“加速”,被他连催几声,方圆脑子一热,踏了一脚油门,车“蹭”地一下向前窜去,练车场虽然够大,但也不够她直直向前冲的,苏南急忙喊“转弯”,手就伸了过来,帮她转着方向盘。好在她还算清醒,一脚踩住了刹车,车子倾斜着漂移了几米,“嘎—”地停了下来。两人都惊出一身冷汗。看着一两米外差点亲密接触的砖墙,她呆坐了会儿,甩手下了车。苏南跟着下来,在车尾截住了她。“我不催你了,你自己慢慢开。”“我不想开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生气,明明是她笨。“怕了?”苏南问。她不说话,想从他身边绕过去。她是怕了,怕把他再撞一次。苏南伸出胳膊拦住了她,“有我在呢,出不了事。再说就算真的撞上去,我也陪着你呢,用不着怕。”听见这种话,她更不愿意开了,推着苏南的胳膊,她就想走。苏南抓住她两只手腕,把她按在了车上。俯视着她,他似笑非笑地问:“是怕开车,还是怕我再出一次车祸?”她手被他按着动不了,挣了两下挣不脱,情急之下踢了他一脚,“放开我!”苏南不但不放,还低头吻向她,擒住她唇,细细揉弄一番,才抬起头说道:“你答应我要带我去看看那家馄饨店的,不把车技练熟,你怎么带我去?”她脸上被他热吻后的余韵还未消,嘴却很犟,“让你司机带你去!”“我又不是和司机谈恋爱。”他皱着眉给她看,“还有,我讨厌电灯泡。”“你这是强人所难!我很笨的。”她说。苏南笑,“我已经认命了,失忆了还爱上你,你再笨,我也不打算去找别的女人了,你趁早做好思想准备,要给我当一辈子的司机。”他嘴角含笑,两眼深深地望着她。 48纵情盛宴连着三天,方圆都被苏南拉着来练车。自从两人的关系明朗化以后,她八小时上班之外,除了睡觉的时间,其余的,仿佛都归苏南所有了。中午要陪他吃饭,晚上要练车,当然还是要陪他吃饭。三天下来,方圆发现自己省了不少钱。这天从一家湘菜馆出来,又被他拖到了练车场,胡师傅送他们来的。现在他已不催她,随她怎么开,他只在边上陪着。方圆绕着场子开了几圈,速度已比第一天快了许多,心里有点小得意,扭头去看苏南,却见他歪着脑袋已然睡着了。他倒是很放心她,一点也不担心她有可能再开着车向前直冲。其实三天练下来,她的手感真的熟了不少,一见他睡着,脑子里还没反应,车速已减了下来。她慢慢地在场内转着圈,四周岑寂一片,只有几盏明亮的大灯,八九点钟的冬天夜晚,夜空是深海的颜色,一弯清亮的月,挂着邃远的天际,也许因为是在市郊,今天晚上的星星,看着格外的多,仿佛漫天都是细碎的钻石,忽隐忽现的。她把车停住了,关了发动机,也闭上了眼睛。最后是胡师傅叫醒了他们,他按约好的时间来接他们,半天不见他们出来,就进来寻人,却看见两人正睡得香甜,一只手还交握着,搁在调档位上。从车里一下来,她就打了两个喷嚏,苏南戳了下她的脑门,“让你来练车的,谁让你睡觉的?”她回嘴,“是你先睡着的。”胡师傅在前面回了一下头,“这样睡觉要感冒的,车里没开暖气,现在是冬天。”苏南瞪她,她不争气的又打了个喷嚏。结果上到胡师傅的车里,车里暖气很足,冷热一交替,苏南也连打几个喷嚏,把她乐得直笑。苏南抬起头看她,眉皱着,脸上的神情很清楚,要不是顾忌胡师傅在,他一准就扑过来了。第二天她还是有点小感冒,起床以后想给苏南打个电话的,问他是不是也感冒了。后来想着中午便会见到他,就把手机又撂下了。一上班却接到他的电话,说他今天要出去,中午回不来了,下午还要去一趟医院,让她下班的时候等他的电话,他来接她一起吃晚饭。方圆听他说去医院,就连忙问他是不是昨晚着凉了,苏南说不是的,就去检查一下脑袋,看脑震荡后遗症什么时候能消除。她想着他时不时发作的头痛,便“哦”了一声。五点半下班,她便留在了办公室等苏南的电话,六点多整个中厅就剩了她一个人,她在台灯底下拿着最新的时装杂志看着,看到后来很无聊,便上网找电影看。2012,说世界会毁灭,唯一能拯救人类的几艘诺亚方舟,在中国。手机响起来的时候她以为是苏南,拿起来一看,却是吴锡。吴锡问她,“方圆,你是不是还在办公室?”她说:“是啊,我在等苏南。”吴锡在电话里说:“那你下来吧,我在楼下。”她立即起身关灯,走出办公室,廊里安静得有点怕人,万籁俱静,唯有她的脚步声。吴锡的车停在大厦楼前的空地上,她走过去,却没在车里看见苏南,她拉开车门坐上去,吴锡看着她,“苏南回家了。”她有点意外,迟疑了几秒,问道:“他是不是又头疼?”吴锡没说话,她心里便有点不安,看着吴锡,等他回答。吴锡过了好久才开口,久到她脑子里渐渐地产生出许多不好的联想,所以等他说话的时候,她只敢静静地听。“那时候他爷爷让我去美国陪他,我走到他面前,他在轮椅里坐着,不认得我。我告诉他我叫吴锡,是他大学上下铺的兄弟,他看了我半天,说,你叫吴锡,是江苏的那个无锡吗?”他抬眼看向前方,“他眼睛那会儿还有视力。”“我在大学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也是这样问我的。后来我陪着他复健,又教会他很多忘掉的东西,刚开始他失忆得很厉害,连A市在那个省都记不起来,可他去知道无锡是江苏的,我对他说,你记得无锡,是因为你有一个好朋友叫吴锡,他大笑,说可能吧,从那以后,他又把我当好朋友了。”“在美国的两年,我每天从早到晚地陪着他,他忘记什么,我就告诉他什么,他很聪明,忘记的东西只要过目一看,就能联想起来。医生向我解释,说那些东西其实他都是记得的,后来他真的恢复得越来越好,你不知道我的那种心情,就像带大一个自己的孩子似的。”吴锡的声音从来没有那样的平静,可却像波涛滚滚。他嗓音哑了哑,“我对蒜瓣都没这样用过心。”方圆的心越收越紧,也许是感冒,也许是因为天冷,她觉得手脚冰冷,牙齿都像在打颤。“苏南到底怎么了,你还没告诉我。”吴锡取下眼镜擦着。“他脑子里长了个瘤,必须开刀动手术,医生说,除了意外,一般不会有生命危险,但他肿瘤发生的部位就在他以前脑外伤的部位,那里靠近他的记忆中枢,所以医生又说,搞不好,又会损伤他的记忆神经。”车里霎时寂静无声,方圆看着远处的十字路口,一条条闪亮的车灯交织地晃动着,仿佛像不真实的梦境。许久,她听见自己说:“他的肿瘤是因为车祸引起的吗?”“还要复诊,医生只是说,车祸前他是健康的,隔了两年多在同一个地方发现肿瘤,有可能车祸是诱因,但还有待确诊。”她呆呆地坐着,听见吴锡在安慰她,“方圆,你不用太自责。”过了会儿,他又说:“这次我不想管他了,刚才老爷子又找我谈话,说要赠送我苏泰的股票,要我再陪着苏南出国,我拒绝了…老爷子说可以让我把孔灰和蒜瓣也带着,我还是没答应。”“我不想管他了。”吴锡低声说道,“他又会不认得我,我不想再从头来一次。”吴锡再没有说话,她也默默无语,把她送到小区门口,她下车,吴锡向她点了下头,就驾着车离开了。这是方圆第二次看见吴锡的那种表情,沉重,沮丧,无能为力。上一次,是孔灰要和他离婚。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的,进了家门,她就在客厅里呆呆地坐着,以前难过的时候,她就干活,洗衣服,拖地,擦墙抹窗户,今天,她却只会呆坐着。不知道坐了多久,手机铃声响起来的时候她几乎不敢接,接起来,说什么呢?看看墙上的时间,已快十二点了,她“喂”一声,听见苏南说:“我在你楼下。”她“蹭”地站起来,呆了几秒就冲向阳台。冬夜瑟瑟的寒气里,果然看见他在楼下站着,穿着一件短大衣,路灯的光从很远的地方照过来,将他的影子拖得很长。听见声音,他抬起脸看向上方,两人都举着电话,暗蒙蒙的视线里,方圆看不清他的脸,只是知道,他们在互相望着。她怔了片刻,便转身进屋,向门跑去。把脚塞进鞋里,她一路向楼下奔去,声控灯一层层亮,直到一楼,她推开铁门,喘着气站在了苏南面前。一月的夜晚,没有风也很寒冷,两人只是对视着。许久,苏南才做了个动作,他敞开大衣把她包进了怀里,低声问道:“冷不冷?”方圆眼眶一热,把脸贴在他胸口,“要不要上去?”她说。苏南停了会儿才回答她,“知不知道叫我上去意味着什么?”“知道。”她说,“我们以前就做过。”感觉苏南的手臂用力地收了她一下,他说:“陪我去买包烟。”方圆抬起脸看他,“现在哪里还有店开门的?”“你们小区门口就有一家。”方圆半信半疑,任他牵着手向小区门口走去,到了外面,左右看看,除了那家二十四小时药店,那还还有店开着?她正要对苏南说买不到烟了,苏南却松开了她的手,独自向药店走去。她忽然就明白了过来,他根本不是来买烟的。果然不一会儿,苏南手里握着个小盒子出来了,她脸烧了一下,嘀咕了一句,“…没有这个也可以的。”苏南牵着她往回走,不动声色地说道:“我可不想让你当未婚妈妈。”她脚步滞了滞,“未婚妈妈也没什么不好。”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夜里,苏南却听得很清楚,他回身看向她,“…想当妈妈?”她不作声,苏南又说:“那你等我回来,回来我们就结婚。”她站着不动,只看着他。苏南也不动,久久地望着她,隔了好一会儿,他才笑道:“快走!我等不及了,这一盒有十二个,不知到明天早上,我们能不能用完?”十二个太多,是不大可能用完的。后来她学着帮他戴,只是看苏南戴的时候很容易,一搓就上去了,可到了她手里,却只停在半截。她背上出了层细汗,手忙脚乱的,那套子却就是戴不好。手指上让她脸红心跳的东西颤抖了一下,苏南终于忍不住了,把她一板,放倒在自己的臂弯里,两只手交握在她胸前,揉捏着,吻住她,又用腿把她紧紧地绑着,她动弹不了,胸口酥麻又胀疼的感觉像电流一样袭遍她全身,她脚趾都绷紧了,身子在他怀里扭动起来,只是挣不脱,苏南的一只手臂就桎梏了她,嘴又被他堵着,还不让她出声。她只能拼命扭着,试图拔开在她胸前揉搓的手。终于像感觉把她折磨够了似地,苏南松开了她,她大口喘着气,全身绷得笔直,又像绵软无力,苏南直起身,说着:“笨蛋,学着点!”手指一撸,套子已戴好了,俯身压住她,也不顾她是不是做好了准备,就直刺了进来。方圆低呼一声,嘴旋即又被堵住。苏南在她身体里横冲直撞着,用着各种方式,一遍又一遍,两人像在品尝一顿等待已久的盛宴,这样纵情,只是因为盛宴像昙花一现,而下一次,不知道在哪里,又会是在,什么时候。早上她先醒了,苏南还睡得很香甜,她轻轻地把他的手从身上搬开,坐起身,她看着枕上的男人。过了片刻,她俯身仔细查看他的脑袋,他的头发不长,但是又密又黑,她轻轻地用手扒着,想找到他原来的刀口。忽然她的手被抓住了,苏南睁开了眼,懒懒的问了一句,“你在找什么?”她顿了顿,“看你有没有头皮屑。”“有吗?”“有,好多,白花花的,你怎么洗头的?”苏南抬眼看向她,“那今天你帮我洗。”说完抱起她就向浴室走去。等两人穿好衣服坐在餐桌边,已是上午十点多了。她的手机上有好几条短信,是林姐和阮星问她为什么没上班,她低着头正在想怎么回答,苏南说:“你干脆请两天假吧,跟我回一趟老家,去看看我舅舅。”最后还是吴锡帮她向林姐请的假,当天下午她就跟着苏南回了Y市,还是一行四人,司机,吴锡,和他们俩。黎佳接到电话惊喜异常,早早地就在小镇入口处等他们。苏南舅舅五十多岁,是一个普通的小镇居民,见到苏南话不多,苏南叫“舅舅”,他低下头,半天才抬起来,把苏南从头到脚打量一遍,转身就进了厨房去做菜。反倒是他舅妈,拉着苏南问长问短,她说的是本地方言,方圆听不太懂,苏南一开始愣了愣,但没过一会儿,也用本地话和他舅妈对答着。那天晚上,苏南留在了舅舅家,方圆跟着吴锡和司机住在了两年前住过的那家小旅馆里。第二天上午,苏南在舅舅一家的陪同下去给外公上了香,不想惊动镇上的其他人,中午他们就想悄悄地离开。告别了苏南舅舅一家,四人上了车,吴锡回头对苏南说:“你老家,现在我比你熟悉,你知道你老家最美的地方在哪里吗?”苏南看着他,“在哪里?”吴锡神秘地笑,“我带你去。”说着,向方圆眨眨眼。方圆会心地一笑。看见那个宽阔的江面,苏南也被震惊了一下,吴锡得意洋洋地说道:“怎么样?你老家很美吧,江面宽得和海一样。”是个不晴不阴的天气,太阳无力地悬在头顶,苏南在堤坝上站着,迎着猎猎的寒风,仿佛随意地说着:“是很美,下次要是我再忘记了,吴锡,你记得要再带我来。”一句话,让周围的空气更寒冷。吴锡怔了几秒,说道:“我不陪你去美国,等你一出国,我就换工作。”苏南笑笑,牵起方圆的手,说:“陪我走一走。”江风呼呼地吹着,他们迎风走着,呼吸都像困难。走出很远,吴锡和司机变成了身后堤坝上的背景,苏南把她拥在了怀里。“等我回来。”他又说。“我带你去看全世界最美的美景。我失明的时候一直在想,那天我要是复明了,我一定要去全世界最美的地方看一看。有人说沙哈拉的日落美得让人窒息,我看过照片,真的金光万丈,美得就像梦境;还有喜马拉雅山,要从尼泊尔那边看,我也看过照片,就像蓝色的冰晶世界一样;还有很多地方,我只记住了几个,美国的大峡谷 澳大利亚的大堡礁,好望角,北极光,对了,还有秦始皇的兵马俑…”他吻着她的头发,“你等我回来,到时候我都带你去看。”方圆潮湿着眼睛,紧紧地搂着他的腰。49 不能答应苏南走了。吴锡说得那样绝情,可最后还是跟着苏南一起出国了。方圆没有去机场送他们,苏南是从她这里出发的,吃了她做的简易早餐,白粥搭榨菜,一个煎鸡蛋,司机开着车来接他,她甚至都没有下楼,只是站在阳台上目送着他走掉。看着他拉开车门,看着他抬起脸对着她一回眸。他的脸扬起来的时候,蒙了点淡淡的冬日晨曦,很不真实,看着很虚晃,在那样一种景况里。她没有让自己的眼泪流下来。苏南始终在微笑,她又怎么能落泪呢?甚至她就背着包上班去了。等电梯的时候,大堂里一大群人簇拥着一个老者走了过来,众人纷纷给他让道。她在苏泰上了两年多的班,遇见苏天佑的机会却是极少的,她和几个人站在一起,看了他两眼,就移开了视线。让她没想到的是一个小时后她又见到了他。接到Anne的电话时,她有点不相信,其实她早就有那种觉悟的,从和失忆的苏南重新开始以后,她就知道早晚有那么一天,她和苏天佑会有一次面对面的。只是想不到来得这么快,苏南前脚走,他爷爷就找来了。老爷子在苏南的办公室等她,拄着拐杖,坐在会客桌后,见她进来,就做了个请坐的手势,她礼貌地说:“不用了,苏董你有话就请说吧。”Anne在她身后关上了门。苏天佑看着她,方圆迎视着他的目光,老爷子说:“你好像知道我要和你谈什么。”她平静地答了声“是”。老爷子也开门见山,“那我就直说了,我想请你离开苏泰,也离开苏南,你能答应吗?”饶是她早有思想准备,心里还是抽了一下,她尽力让自己脸上不要表现出来。“我马上辞职,但是离开苏南,我不能答应你,那是我们俩之间的事情,我离开他,只能是因为我们不相爱了。”老爷子犀利的眼神看着她,“几个月前,你一到苏南的身边我就知道了,但我并没有阻止。作为一个失败的爷爷,经历了孙子的死里逃生,我不想再干涉他的私生活了。苏南再次爱上你,我不觉得意外,但是,让我没想到的是,你太危险了,你又一次让他为你冒险,闯红灯,开飞车,上一次,我可以不计较,但再次发生,我就不能再容忍了。我不能让我孙子生活在一个随时会让他疯狂的女人身边,我这样说,不知你听懂了没有?”方圆觉得有泪意在上涌,她抿紧唇,拼命忍着。“他愿意为你疯狂,这当然不能全怪你。但我希望你能体谅一个八十五岁,不知道那天就会闭眼的老人的心情。我一辈子为了苏泰在尽心尽力,对自己的子女一向很无情,也许是对我的报应,我的两个儿子一个死于驾驶飞机,一个死于赛车,留给我两个孙子,两个孙子又都出了车祸,苏南的大哥半身瘫痪,大小便都要依靠别人,两年前他离了婚,之后出了国他就再也不愿意回来了。”老爷子的声音有点颤抖,“只有我活得健康,苏南现在又要动手术,我给你说这些,是希望你能理解我,我只剩苏南这一个希望了。你不愿意离开他,我也理解。方小姐,我们能不能各退一步,达成个协议。”老爷子停顿了一下,“要是苏南手术以后还记得你,还是爱着你,那今天就当我没有和你谈过话;可是,如果是另外一种情况,他又忘记了你,你能不能答应我,放过他?”苏天佑站了起来,杵着拐杖,紧紧地盯着她。方圆和他对视着,唇越抿越紧,过了许久,她才说:“对不起,我不能答应你,我还会出现在他的面前,除非他根本不认得我,永远地忘了我。”十分钟以后她回到了十楼,在自己的座位上默默地坐了片刻,她起身去了林姐的办公室。林姐一向镇定,只问她,“为什么要辞职?”她扯一个笑容,“想换个环境,去个不被你压迫的地方,说不定我很快就出人头地了。”林姐瞪她一眼,“找到下家了?”“没有。”她坦率地笑着答。林姐盯着她脸看了半天,然后平静地问她,“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个地方?”除了孔灰,林姐大约是最懂她的人了,她从来不问她为什么,可却总是像什么都知道似地。到中午吃饭时间,她要辞职的消息已传遍了全公司,一堆人围着她问理由,阮星和唐糖一脸不舍的样子,她笑:“现在知道我的重要性了吧,可惜晚了!”唐糖抱着她做挤眼泪的表情,她趁机敲竹杠,“请我吃饭!”几个要好的同事真的在员工餐厅要了个小包间,大家凑份子给她送别。吃过饭以后她就收拾东西,下午把工作交接完,和同事一一告别,四点多她就回到了家里。脱了外衣往床上一躺,她睁着大眼瞪着天花板。晚饭也没有吃,她也不觉着饿,看着窗外的天色一点点暗下去,屋里一片漆黑,她就想这样睡过去的,突然却听到门锁“唭唭咔咔” 转动的声音。除了孔灰,再不会有旁人。可她还是产生了一丝幻想,会不会是苏南?但旋即她又嘲笑自己,怎么可能是苏南,他大概已经到美国了,再说,就算他没出国,他也没有这个房子的钥匙啊。她爬起来,开了灯走出房间,果然是孔灰,正在门口换鞋,一只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的东西像是餐馆的外卖,见她出来,孔灰就说:“这么早就睡了?黑灯瞎火的,我来找你喝酒的。”她揣摩着孔灰应该不可能知道她辞职的事情,她也不能提,免得传到吴锡的耳朵里,让苏南担心,所以她只说:“来安慰我的?”孔灰走到沙发边坐下来,一边把外卖餐盒往茶几上摆,一边说:“安慰你?我是来安慰我自己的。”说着话,她指挥她,“去拿两双筷子来,你这还有酒吧?我记得上次的干红还剩了半瓶的。”她去厨房把酒和杯子碗筷拿了出来,也在沙发上坐下来,孔灰已捻起一块牛肉丢进了嘴里。“吴锡个王八蛋,把兄弟看得比老婆孩子还重要,说走就走了,装出很爱我和蒜瓣的样子,其实我看他最爱的,是苏南,根本就不是我们娘儿俩。”方圆正在给她斟酒,听着这话就斜了她一眼,“你真能瞎掰!”孔灰端起酒杯,“我瞎掰?你难道不觉得吗?他为了苏南,什么事都可以做。”方圆莞尔,“你吃醋了?”孔灰一口承认,“对,我吃醋了,干脆让他们俩凑成一对,我们乐得省心。”她噗一声笑出来,手里的杯子抖了抖,酒红色的液体晃动着,她低下头啜了一口。没吃晚饭,腹中空空的,酒一入喉,便像火舌似地,一路向胃里烧去,燎得她整个胸口都痛了起来。分明是葡萄酒,却也有这样的热力,她眸子上蒙了层水汽,举着杯子对孔灰说:“喝!”孔灰看着她,“怎么一下就变了个脸?看来苏南又把你害得不轻。”转身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了一份合同样的东西递给她,“这房子以后是你的了,你不用给我交租金了。这是转让合同,苏南从我手里把它买了下来,你只要签字,跟我去办个手续就可以了。”她接过合同,翻了翻,愣了半晌,转头却把合同往沙发上一丢,又端起杯子,“喝酒!”孔灰不动,“你什么意思?不想要?”她闷一口酒,没作声,孔灰已开始劝她,“你不要死脑筋!苏南不是许云谦,这点钱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他随便在那个指甲缝里抠一点都比这多,他是想让你有个安身的地方,虽然不知道你们将来会怎么样,但是,我要是你,我就不会傻到不要…”她抿着嘴里的酒,抬起头,“谁说我不要了?”孔灰一下笑起来,“我真怕你死脑筋,讲什么原则,说他是他,你是你的。你为苏南耗了这么多年,要他一个几十平方米的房子,也不算过分。”她低着头嗤嗤笑,“看来傍上一个有钱男人真是不吃亏。”说完却话锋一转,脸上已没了笑容,“那哪天我们去把手续办一下,过完户,我就把这房子卖了。”孔灰吃了一惊,声音立刻拔高了,“卖了?你为什么要卖掉它?”她瞅着杯子里的酒,“我想去找他,没钱,怎么出去啊?”孔灰顿时张着嘴望着她,“你认真的?”她点头,“认真的。”孔灰像突然想到了似的,“那你为什么不跟着苏南一起出去?”“我没护照,又没签证,短时间之内那办得下来,再说…苏南也没说让我跟他走。”“他为什么不带你走?他把吴锡都带走了。”孔灰仿佛很不满。她转头望着孔灰笑,眸子里染了些酒意,“吴锡不会离开你们多久的,要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他肯定会把你和蒜瓣接出去的。”也许这就是苏南不说带她走的原因,他大约,不想让她看见他动完手术后无知无助的样子。如果真像医生说的那样,手术又会损伤他的记忆神经,那么,短期之内,他是回不来了。她不想坐着干等,就像她给苏天佑的回答,她要出现在苏南的面前,不论他记不记得她,她都要出现在他的面前。50 你要听好一年以后。美国加州洛杉矶的某个高尚住宅区,一幢简约传统的小别墅里,苏南来看望行动不便的大哥。哥俩在书房里聊天,说了会儿闲话,苏北拿起膝上的书,苏南一见,便扶着额,愁眉苦脸道:“今天可不可以只聊天,不上课?”苏北笑,“不行!这是爷爷交代的任务。”苏南无奈地妥协,“今天讲什么?”“中国历史。”苏南松一口气,“还好,不是枯燥的管理学,要不我又会睡着的。”兄弟俩正在说笑,书房的门上传来几下叩击声,苏北喊了声“进来”,门被轻轻地推开,一个女孩走了进来,是Green,苏北的亚裔看护,她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两杯茶。她走到茶几边把茶放下,然后抬起头和苏南打招呼,“你好多天没来了。”苏南微笑,“怕我大哥折磨我,所以不敢来。”Green笑,转身看向苏北,“老板,我要走了。”苏北脸上似有惋惜的神情,“现在就走吗?”Green 点一下头,“是,我约了朋友回国前见一面的,她正在等我。”“那祝你回国一路顺风,我不送你了。”苏北转过脸,“苏南,你帮我送一下Green,她要走了。”苏南从他们的对话中已听出了原委,他站起身,Green看向他,两人目光一触,她停了几秒才弯起唇角,“谢谢。”浅浅的一声,并不故作推辞。苏南把她送出书房,在楼梯口和她道别,看着她在管家和司机的陪同下走出大门,不到一分钟他回到了书房。“她怎么没来多久就要回国?我还以为你总算找了个不错的看护,人长得漂亮,又是国内来的,还很有教养,能陪你聊聊天解解闷的。”“她的签证到期了,她持的是旅游签证,只有几个月时间。”“旅游签证?”苏南很惊讶,“旅游签证是不能打工的。”“是啊,她给我道歉,请我原谅,我看她说的真诚,又觉得她人不错,就没追究,我本来就有两个看护,少她一个也不要紧。”苏北说着,把轮椅转向窗户,从那里望出去,可以看见大门口的Green正在把旅行包往车后箱里放,合上车后盖,她侧转脸望向二楼他们的窗户。加州的阳光很好,半间屋子都徜徉在明亮的光线里,苏北举起手向她摇着,苏南在他身后站着,而Green,亦站在阳光底下,望着他们。她没有笑,脸上看不太清是什么表情,只是望着他们。看着轿车远去,苏北把轮椅转了过来。“可惜了,Green是我到美国以后遇到的最好的看护,不是指护理我,我说的是陪伴,她能陪着我看一天的书,这样的看护不好找。”苏南开他的玩笑,“哥你不会喜欢上她了吧?”“怎么可能,我会那么糊涂吗?”苏北脸上有一种超脱的寂寞,“你大哥再不会喜欢任何女人了,我已经没资格了,这辈子,我就和书相伴了。”苏南顿时不语,有点内疚自己说错了话,苏北看着他,却笑起来,“我倒觉得Green有点喜欢你,你每次来,她看你的眼神和看我很不一样,今天早上她就说要走的,听说你要来,多留了几个小时,你小子很讨女人喜欢,连我那个女管家,都说喜欢你。”苏南愣了愣,想象着外国女管家那庞大的身躯,说道:“你饶了我吧。”苏北哈哈笑出声,笑完问他,“你还是下定决心要回去找你原来那个女朋友?”苏南怔一秒,“嗯,下个月再做一次彻底的检查,我就准备回国了。”他看着苏北,“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去?”苏北一时没回答,过了会儿才说:“我在这边已经生活习惯了。”“你不想回去看看爷爷吗?”苏南劝他,“爷爷年纪那么大了,不能再坐长途飞机飞来飞去的。”“我考虑一下。”“有什么好考虑的,和我一起回去,你想出来的时候可以再出来。”苏北笑,“好,我答应你,今天在这吃晚饭吗?”“不了,吴锡等会儿就来接我,我和他约好去加州州立大学听一个讲座。”苏北瞪他一眼,“那你不会抽别的时间来,怕我拘着你吗?”苏南笑,“是,我很怕你给我上课。”半个多小时后,吴锡就来了,苏南告别大哥上了吴锡的车,车向市内开去,苏南看看街道,“你走错了吧?不是这条路。”“我给我老婆送钥匙,她刚给我打电话,说钥匙忘在家里了,她约了朋友喝下午茶,我绕一下。”“哦。”他应一声,忽然想起一件事,“你上次给我大哥推荐的那个看护Green,拿的是旅游签证,你是不是没看过她的证件?”“对不起,我正想给你说这事呢。”吴锡回答,“她是我老婆的朋友,我当时就忽略了,今天她和我老婆约了见面,说她要回国,我才知道这件事,你帮我向你大哥解释一下,对不住他了。”苏南想了一下,才恍然明白了过来,原来Green回国前要见的朋友,就是吴锡的老婆。“你怎么不告诉我她是你老婆的朋友,早知这样,可以和她多聊两句。”“怎么了?”吴锡问。他顿了顿,“也没什么,要是知道有这层关系,就熟悉一点。”他脑海里,不知为什么出现了Green在别墅楼下仰望二楼窗户的情景,那一刻,她的表情让人说不清,像不舍,又像难过,让他理解不了。其实他也就见了她六七次,每个礼拜他去见一次大哥,每次都是Green给他端茶,她泡的茶很好喝,走的时候她总是和管家一起送他出门,这是个让人很舒服的中国女孩。吴锡没吭气,过了会儿,却突然问他,“你喜欢和她聊天吗?她长得可是你喜欢的样子。”“谁?Green?”他扭头看着吴锡,“你怎么知道我喜欢什么样子?你以为我见了漂亮女人就会喜欢吗?”“当然不是。”吴锡笑着否认,却再没说什么。不久车在一条街上停了下来,周围有华贵的服饰专卖店,钟表店,咖啡馆,和精致的甜品屋,吴锡推开车门,“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进去?”他前后看了看,“算了,你快去吧,这里不能停车,警察马上就会来的。”吴锡扭头向街对面的咖啡馆看了看,“我老婆在那,Green也在。”苏南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果然在一扇大玻璃后面看见了孔灰和Green,她们临窗面对面坐着,孔灰手里抱着女儿,两人正在说话。他的位置,正好与她们平行,她们只要转过脸来,就能看见他。他嘱咐吴锡,“你快去快回!”吴锡看着他欲言又止,犹豫了几秒,终于还是过街向咖啡馆走去。他看着玻璃后的两个女人,吴锡的老婆很漂亮,Green也不错,但似乎不能用漂亮来形容她,Green是那种让人很舒服,让他很容易产生好感的女人。但他不能再轻易喜欢别的女人,他的手伸进口袋,那里有支小小的录音笔,从他动完手术出院的第二天,他回到自己洛杉矶的公寓,无意中在枕头底下发现了这支录音笔,他就一直随身携带着它。他没对吴锡说过,只告诉了大哥,这是他的秘密吧,以后再对吴锡说。他靠在椅背上,插上耳机,打开录音笔,闭上眼睛,又一次听着那个录音。他能背下来了,那是他自己对自己说的话。“苏南,你听见这个录音的时候,大概就是你忘记了什么的时候,要是你还记得,你肯定会把它丢到抽屉里,只是笑笑,而不会去听它。我留下这个录音,是要告诉你一件事,我要告诉你,苏南,你有一个很喜欢的女人。你肯定会问有多喜欢,让我想一想…我这样告诉你好了:你二十一岁的时候就喜欢上了她,你们谈了两年的恋爱,后来因为一些变故,你不得不离开她。隔了四年,你又回来找她,但你辜负了她,让她想离开你,可你死都不愿意放手,于是你做了很多错事,伤她的心,间接害死了她母亲,你还忘记了她,害得她始终迷茫孤单地一个人生活着。那些日子我记得不太清楚了,我记得最重要的,是你失忆以后又爱上了她。她是让你爱上两次的女人,你有多喜欢她,你大概知道了吧。其实她是不能原谅你的,因为她母亲的死和你有关系,但她最后还是和你在一起了,那几天,是你最幸福的时候。她也很爱你,你一定要记得。如果你又忘记了她,而她却没有主动来找你,那一定是因为你以前做的那些错事让她在彷徨,她在挣扎,要不要回到你身边来。也许最后她还是理智战胜了情感,觉得还是离开你的好,苏南,你要听好,你一定要去把她找回来,不管她怎么拒绝,你都要把她找回来,让她留在你身边,你不能放她走,即使你没有瞬息爱上她,我告诉你,最终,你一定会爱上她的。这就是我要对你说的,你治好了病,就回国去找她。她叫方圆,方方正正的方,团团圆圆的圆,你一定要和她团圆,她二十岁就是你的女人了,你见到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和她结婚,你已经向她求过婚了,她很想当妈妈,愿意为你成为未婚母亲,所以她最后一定会答应你的…”车门响了一下,他睁开眼,吴锡已回来了,他把耳机摘下来,“钥匙给你老婆了?”吴锡坐进车里,“给她了。”望着他,吴锡问:“刚刚你在干什么?闭着眼一脸沉醉的表情。”他笑道:“听歌。”“我闺女在向你打招呼。”吴锡向街对面示意了一下。他望过去,果然看见吴锡的女儿蒜瓣在向这边摆手,他把脸凑近车窗,玻璃早摇了下来,他望着街对面笑,也摆手。蒜瓣拍打着咖啡屋的窗玻璃,粉嫩的脸庞圆嘟嘟的,小嘴一张一张,不知在喊些什么,孔灰对他咧了下嘴,而Green,却全然无表情地望着他。他对着她点了下头,毕竟相识一场,她看护了大哥两三个月的。Green却依然毫无表情,好像没看见似的,可她又明明一动不动地正望着他。加州午后的阳光热烈又耀眼,高大的棕榈树孤零零的矗立在街边,他突然觉得Green面前的那块玻璃是冰冷的。他扭过头,对正在松开手闸的吴锡说:“Green怎么笑都不笑,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吴锡怔了片刻,“没什么事,她只是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他心里有点疑惑,什么决定,能让一个女人的表情在阳光底下都显得那么寒冷,但他没再追问。车向前开去,他扭头又看向咖啡馆,玻璃窗上的反光一闪一闪的,那个不太熟悉的女人,还是一动不动地望着他。他手里还握着那支录音笔,回过头,他把身后的一切都抛在了脑后。要不了多久,他也要回国的。他要回去找他爱的女人,对她说,我们结婚吧,这是他自己告诉自己的,他一定要去做。然后爱上她,再也不忘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