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人系列2--裸阳-6

“那要花好几天的时间。因为我们这里不但有很多矿物性质的毒药、杀虫剂,还有细菌类的毒素。尽管胶卷书中有很详尽的说明,但也要花很长的时间才能弄好设备,发展测试这些毒药的技术。”  “如果索拉利世界上没有人知道,”贝莱板着脸说,“我建议你和别的星球联络一下,查出那是什么毒药。此外,你最好检查一下古鲁厄家中的储水箱,看看是否被下了毒。如果有必要,你亲自到现场去检查。”  贝莱不太客气地像对机器人般对这个软弱的外世界人下达命令。他一点也没有想到这种态度并不恰当,而那个外世界人居然也没有不高兴的样子。  索耳医生审慎地说:“储水箱怎么可能被下毒呢?我确定那是不可能的。”  “也许不可能,”贝莱同意道,“但你还是去检查一下再确定。”  储水箱被下毒的可能性的确不大,根据机器人的说明,储水箱是索拉利世界典型的自行调整设备。不管来自何处的水,一旦进到储水箱就会被调整成适于饮用的水。它会除去微生物,消灭非活性有机物,并加入适量的碳酸气体,掺和最能满足人体所需的各种微量的离子。经过这种调整设备的处理,任何毒药都不可能存在。  如果这样就能肯定储水箱确实安全的话,那么何时下毒也很明确了。关键是在吃饭前的一个小时,那段让水壶里的水变得不那么冷的过程——因为接触到空气,贝莱没好气地想道——古鲁厄这特殊的癖好可真“卫生”。  索耳医生皱起眉头:“可是我要怎么检查储水箱呢?”  “老天!带只动物去!从储水箱拿些水给它喝,或是将水注射到它的血管里去。用一用你的大脑,老兄。你还要把水壶里的水检查一下,如果水里有毒——一定有毒,就参考胶卷书中的资料,照上面的方法做一些测试。找个简单一点的胶卷书来读,动手做点事!”  “等一等,什么水壶?”  “装着毒药的水壶,那个机器人拿来把水倒进杯子里去的水壶。”  “噢,天哪——我想它已经被清洗过了,做家务的机器人一定不会让它被随便乱摆的。”  贝莱呻吟一声,差点破口大骂。是啊,不会,当然不会!那些该死的机器人做事可真有效率,把证据破坏得这么迅速彻底,这下要找到完整的证据简直不可能。刚才他应该命令机器人留下水壶的,可是,这星球不是他的星球,他在这里从头到尾还没采取过什么正确的行动。  老天!  机器人终于检查完了。古鲁厄的业地上没有外人,也没有任何蛛丝马迹显示有人曾在未经许可的情况下来到此处。  “情况越来越扑朔迷离了,伊利亚伙伴,我们找不到下毒的人。”丹尼尔说。  贝莱正专注思考着,几乎没听见他在讲话:“什么?不,不会,这反而使情况变得更清楚了。”他没有向丹尼尔说明他何以如此断定。他知道,丹尼尔无法了解,也难以相信他所肯定的事实。  丹尼尔并没有要求他加以说明。机器人是不会侵犯人类的思想的。  贝莱不安地来回踱着步,很怕上床睡觉的时刻来临。到时候他会更加恐惧开阔的空间,会更加思念地球上的一切。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反而热切地盼望着有事情不断发生。  他对丹尼尔说:“我还是再去看看达尔曼太太吧,叫机器人联系。”  《裸阳》作者:[美] 艾萨克·阿西莫夫  第八章 摆脱牵制  他们走进观影室。有个机器人正在为他们做联系的工作。贝莱一边望着他那操作熟练的金属手指,一边模模糊糊地构思着。突然,他眼前出现一张餐桌占据了半个房间,桌上已摆好餐具准备让人进食。贝莱吃了一惊,中断思绪。  格娜狄亚的声音响起:“你好。”接着,她走进影像区,坐了下来,“别那么吃惊,伊利亚。现在是吃晚饭的时候,而且我身上穿戴得很整齐,你看!”  她的确穿戴整齐。格娜狄亚穿着一件闪亮的浅蓝色长袖衣裙,下摆直垂到脚踝。衣领及肩部缀有一圈黄色的绉边,比她的发色稍淡。她的头发梳理得很好,呈很整齐的波浪形。  贝莱说:“我无意打扰你用餐。”  “我还没开始呢,你和我一起吃好不好?”  贝莱疑惑地看着她:“和你一起吃?”  格娜狄亚笑了起来:“你们地球人实在很有趣。我不是说真的和我一起吃饭,那怎么可能?我的意思是,你去你的餐厅,那么你和你的伙伴就可以跟我一起用餐了。”  “可是我一离开——”  “你的观影技术机器人可以继续维持联系的。”  丹尼尔听完她的话,很严肃地点点头。贝莱有些迟疑地转身走向门口,格娜狄亚和她的餐桌、餐具以及桌上的瓶瓶罐罐跟着他移动。  格娜狄亚露出鼓励的笑容:“你看,你的观影技术机器人一直让我们保持着联系。”  贝莱和丹尼尔走上一条移动坡道,贝莱不记得曾走过这条路。在这幢不可思议的房子里,任何两个房间之间显然都有许多通路,而他只知道其中少数几条。当然,丹尼尔认识每一条路。  格娜狄亚和她的餐桌随着他穿过一道道墙,在地板上下起伏移动,但无论如何总是如影随形地跟着他。  贝莱停下脚步,喃喃自语:“我需要一点时间才能适应。”  “这样会令你头晕吗?”格娜狄亚马上说。  “有一点。”  “那我告诉你怎么做比较好。你可以叫你的观影技术机器人先把我固定在这里,等你到了餐厅,把一切准备妥当之后,再叫他把我移过去。”  “好,我会下令这么做的,伊利亚伙伴。”丹尼尔说。  贝莱和丹尼尔走进餐厅时,餐桌已经摆好了,盘子里盛着热气腾腾的汤,暗褐色的汤中洒着肉丁,桌上还有一只等着被切开分食的大烧鸡。丹尼尔向服侍用餐的机器人简短地交代了几句话,机器人立刻很有效率地将原本面对面的座位换个方向,并排摆在餐桌的同一边。  这时,正对餐桌的那面墙像是接到了讯号,向外移开,餐桌也好像变长了,格娜狄亚出现在餐桌的另一端。两个房间联结在一起,连餐桌也衔接得天衣无缝。如果不是墙上的图案、地毯及餐具的样式不同,他们看起来真的就像同桌吃饭一样。  “嗯,”格娜狄亚很满意地说,“这样不是很舒服吗?”  “很舒服。”贝莱回答。他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汤,发现味道很鲜美,于是大口喝了起来。“你知道特工古鲁厄的事了?”他问。  格娜狄亚的脸立刻蒙上一层阴影。她放下汤匙,说:“好可怕,对不对?可怜的汉尼斯。”  “你直呼他的名字,你认识他?”  “我几乎认识索拉利世界所有重要的人物。大多数的索拉利人彼此都认识,这是很自然的事。”  这的确是很自然的事,贝莱想,毕竟他们总共也没有多少人。  “那你认不认识亚丁·索耳医生?他正在照顾古鲁厄。”贝莱又问。  格娜狄亚轻声笑了起来。在一旁服待的机器人为她切了一片肉,洒上一些酱汁焗洋芋和胡萝卜条。“我当然认识他。他为我治过病。”她说。  “他什么时候给你治的病?”  “在——那件麻烦事之后,我是说,在我丈夫出事之后。”  贝莱大吃一惊:“他是这个星球上唯一的医生?”  “噢,不是。”格娜狄亚的嘴唇微微歙动,好像在暗暗计算数目。过了一会儿,她说,“至少有十个医生。我还认识一个正在学医的年轻人。不过索耳是最好的医生,他最有经验,可怜的索耳医生。”  “你为什么说他可怜?”  “呃,你知道,医生是一种很脏的行业。有时候他们必须亲自去见病人,甚至去触摸病人。索耳医生似乎也觉得无可奈何,当他觉得有必要时,他就会去见病人。从我小时候开始,他就是我的医生了。他非常亲切、慈祥。如果他必须要见我,我真的一点也不在意。最近他就来见过我。”  “你是指你丈夫过世后,他见过你?”  “是啊。他见到躺在那里的我,我丈夫的尸体,你可以想像他的感受。”  “有人告诉我,他是观看尸体的影像。”  “对,遗体是用影像观看的。他确定我还活着,没什么事之后,便叫机器人在我头下放了个枕头,给我打了一剂不知道什么针,就离开了。他是坐喷射飞行工具来的,真的,喷射飞行工具!他在半小时之内就赶来照顾我,确定我安然无恙。我醒来时昏昏沉沉的,还以为只是看到他的影像,等他一触摸我,我才知道见到他本人,忍不住尖叫起来。可怜的索耳医生,他觉得好尴尬。不过,我知道他这么做是出于好意。”  贝莱点点头:“我想,医生在索拉利世界大概无用武之地?”  “希望是这样子。”  “据我所知,这里并没有细菌传染的疾病。可是有新陈代谢方面的疾病吗?有没有像动脉硬化、糖尿病之类的疾病?”  “有的,而且发病时非常可怕,医生只能让这些病人的肉体稍微舒适些,不过这不是重点。”  “哦?”  “当然,这表示我们对基因的分析不够完善。你别以为我们会让诸如糖尿病之类的疾病任意扩散,任何一个得了这些疾病的人都必须经过非常仔细的一再检查分析,而这个人的配偶配额也必须取消,这对当事人而言是很困窘的事,这意味着没有……没有……”她的声音低得快听不见了“没有孩子。”  贝莱以正常的音量重复:“没有孩子?”  格娜狄亚满面通红:“这种事真难启齿,好可怕的字眼啊,孩——孩子……”  “多说几次就习惯了。”贝莱有点揶揄。  “是的,可是如果我说顺了口,要是哪天在别的索拉利人面前说出来,那我真会羞得无地自容……总之,如果有这类疾病的男女已经生了孩子——你看,我又说了——那就必须找到这些孩子,并给他们做检查。对了,顺便告诉你,这是瑞开的工作之一。反正,这种事很复杂,乱七八糟的。”  不需要在索耳医生身上费工夫了,贝莱想,这个医生的无能是这个社会自然产生的结果,并非他有什么不良的企图。他没有必要心怀不轨。贝莱想,先把他从凶手的名单上划掉,但不要完全剔除他的可能。  贝莱望着格娜狄亚用餐。她很整洁、很优雅,胃口似乎也很正常,而他自己的烧鸡味道也不错。总之,外世界的这个东西——食物——会让他回地球以后对吃的东西变挑剔的。  “你对这件下毒案有什么看法,格娜狄亚?”他开口问道。  格娜狄亚抬起头:“我正试着不去想它呢,最近发生太多可怕的事了,也许不是下毒吧?”  “是下毒。”  “可是附近并没有别人呀!”  “你怎么知道?”  “不可能有人的。他没有太太已经有一段日子了,因为他的孩——你知道我的意思——配额都用完了。不会有人把毒药放进任何容器里的,他怎么可能中毒?”  “但他的确中了毒,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格娜狄亚的眼睛一暗:“你认为,他是自己下的毒?”  “不,不是。他何必下毒?而且还当众毒害自己?”  “那就不是下毒,伊利亚,那是不可能的。”  贝莱说:“正好相反,格娜狄亚。要下毒很容易,而且我知道怎么做。”  有好一会儿,格娜狄亚似乎屏住呼吸。接着,她撅起嘴巴呼出一口气,发出一种像是口哨的声音:“我可看不出来要怎么下毒,你知道是谁下的毒吗?”  贝莱点点头:“就是杀害你丈夫的凶手。”  “你确定?”  “难道你不确定?你丈夫的死是索拉利世界有史以来第一桩谋杀案,一个月后又发生了另一桩谋杀案。在一个零犯罪率的星球上,会有两个毫不相干的凶手在一个月内跑出来杀人吗?此外,请你注意,第二个被害人正在调查第一桩谋杀案,他对凶手构成了威胁。”  “噢,”格娜狄亚一边吃甜点,一边说,“照你这么说,那我就是无辜的。”  “何以见得,格娜狄亚?”  “哎,伊利亚,我没去过古鲁厄的业地,我这辈子都不曾去过那里,所以我当然不可能毒害特工古鲁厄。如果我没有毒害他,那——我也就没有杀我丈夫。”  贝莱没有说话。格娜狄亚望着他那令人害怕的沉默表情,顿时泄了气,小巧的嘴不禁撇了下来:“你不以为然,伊利亚?”  “我不确定,”贝莱说,“我说过我知道要怎么下毒,这是经过精心设计的。不管有没有亲自到古鲁厄的业地,随便哪个索拉利人都可以用这种方法来毒害古鲁厄。”  格娜狄亚紧紧握起拳头:“你的意思是我干的?”  “我没这么说。”  “你在暗示!”她愤怒地紧紧抿着嘴,高耸的颧骨隐隐发青,“这就是你来看我的目的?问我一些恶毒的问题想陷害我?”  “嘿,等一下——”  “你一副很有同情心的样子,好像很了解、很体谅别人,没想到……你这个地球人!”  她那低沉的嗓音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变得非常刺耳。  丹尼尔倾身向前,面无表情地说:“达尔曼太太,容我提醒你,你把刀子握得太紧了,可能会弄伤自己的,请小心一点。”  格娜狄亚望着手中那把又短又钝,显然无法造成什么伤害的餐刀。她突然像发神经一样地把刀子高高举起来。  贝莱冷冷道:“你碰不到我的,格娜狄亚。”  她吃了一惊:“谁想碰你?恶心!”她一副作呕的表情,同时叫道,“立刻中断联系!”  最后这句话是对一个不在影像区内的机器人说的。格娜狄亚和她的餐室影像消失了,原来的墙壁缩了回来。  “我想你现在已经认为这个女人有罪了,对不对?”丹尼尔说。  “不。”贝莱断然道,“凶手需要比这个可怜的女人具备某些更多的特性。”  “她的脾气很暴烈。”  “那又怎么样?大部分人都是如此的。你别忘了,这段时间,她一直承受着很大的压力。如果我也是处于这么沉重的压力之下,又有人像我对待她那样对待我,那么我可能不只是挥舞一把无用的小餐刀了。”  丹尼尔说:“我还无法推断出,你所提到的那种不在场的下毒方法。”  “我知道你还没想出来,”贝莱发现自己说话的口气挺得意的“你缺乏破解这种谜题的能力。”  他说得很肯定,丹尼尔则像平常一样,严肃而冷静地接受了这句话。  贝莱接着说:“我有两件事要你去办,丹尼尔。”  “什么事,伊利亚伙伴?”  “首先,你跟索耳医生联系一下,查明达尔曼太太在她丈夫被谋杀时的情况,诸如她需要接受治疗的时间有多长之类的事。”  “你是想确定些什么吗?”  “不是,我只是想设法多收集资料,在这个星球上,想得到一些资料还真不容易。其次,你去查一下,是谁接替古鲁厄掌管安全署,并帮我安排在明天一早跟他会个面。至于我——”他一想到自己要做的事就不太开心了,连说话的口气也不太高兴,“我要上床了,希望我能睡得着。”接着,他几乎有些烦躁地问,“你觉得我能在这里弄到一部值得看的胶卷书吗?”  丹尼尔说:“我建议你把负责管理图书室的机器人叫来问一问。”  贝莱觉得和这种机器人打交道只会让他更心烦。他宁可自己随意浏览。  “不,”他说,“不要古典书籍,只要有关索拉利世界现代生活的普通小说就行了,给我拿个五六本来。”  这个机器人让步了(他不得不让步),他操作着控制器,将贝莱需要的胶卷书从书架上抽出来,投进一个出口孔,再将这些书交到贝莱手中。他在做这些事时,仍然以很恭谨的语气向贝莱报告图书室中其他胶卷书的种类。  他建议主人看一部关于殖民初期的冒险浪漫小说,或者一部用原子结构图来说明的化学书籍;不然的话,来一本奇情的幻想小说,或一本银河系图谱也不错。图书室中的胶卷书实在多不胜数。  贝莱板着脸拿起他要的那六部胶卷书:“这些就够了。”他说着伸手(他亲自动手)拿了一架扫描阅读镜离去。  那个机器人迅速赶上来说:“主人,你需要我帮你调好机器吗?”  贝莱回头怒声道:“不用了,你就留在这里。”  这个机器人僵硬地一鞠躬,留在原地。  床头的光源明亮,贝莱躺在床上,这才有点后悔刚才的决定。他不曾用过这一型号的扫描阅读镜,连怎么把胶卷书装上去都不知道。他拆开扫描阅读镜研究了一会儿,总算有了点眉目。  最后,他终于可以看胶卷书了。虽然焦距一直对得不太准,但这只是暂时不必依赖机器人的小小代价而已。  接下来的一个半小时,他大略看完了四部胶卷书,结果却感到很失望。  他曾经想过,如果想了解索拉利人的生活及思考方式,最好的办法就是看看他们写的小说。他若想理性而明智地进行调查,就必须具有这种洞察力。  但现在他必须放弃这种论调了。他已经看了好几本书,可是只看到一些行为愚蠢、反应费解的人在处理着可笑的问题。为什么一个女人发现她的孩子投入和她一样的行业后,会毫无理由地放弃自己的工作?为什么还会因此导致一个令人无法忍受、复杂得近乎荒唐的结局?为什么一个医生和一个艺术家被指派结婚会遭到羞辱,而最后这个医生坚持研究机器人学又为什么高尚得不得了?  贝莱将第五部胶卷书装上扫描阅读镜,并将焦距调到他可以看清楚的程度,这时他已经筋疲力竭了。  事实上,他已经累得根本记不清第五部胶卷书(他相信那是一本悬疑小说)的内容是什么。他只记得,故事一开始,一个新的业主走进他业地上的宅邸,从一个态度恭顺的机器人手上接过一部胶卷书,把这个业地过去的档案纪录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  他睡着的时候,头上也许还戴着扫描阅读镜,房内灯火通明;也许有个机器人很恭敬地走进来,轻轻帮他取下扫描阅读镜,然后关掉光源。  总之,他沉入了梦乡,而且梦见了洁西。梦中的一切和从前一样,他不曾离开地球。他们正准备去社区餐厅吃饭,然后和朋友看一场次以太波的表演秀;他们要搭乘高速路带看看人群。他和洁西心中无牵无挂,贝莱觉得好快乐。  洁西好美丽,但她似乎瘦了一点。她为什么会这么苗条?这么美丽?  还有,太阳怎么会照在他们身上?他抬起头,只看到天花板。他知道上面还有许多楼层,但太阳却照了下来,把每样东西都映得通体发亮,但却没有人因此感到害怕。  贝莱怵然惊醒。他默默地让机器人摆上早餐,甚至没有和丹尼尔说话。他不讲话、不发问,此刻他对香浓的咖啡也索然无味了。  为什么他会梦见看不到的太阳呢?梦到地球和洁西他能理解,但是太阳和这一切又有什么关联?还有,为什么他一想到太阳就觉得心烦意乱?  “伊利亚伙伴。”丹尼尔轻声叫他。  “嗯?”  “柯文·阿托毕希在半小时后会和你做影像接触,我已经安排好了。”  “柯文·阿什么鬼的是谁?”贝莱斟满咖啡,凶巴巴地问。  “他是特工古鲁厄的首席助理,伊利亚伙伴。他现在是安全署的代理主管。”  “马上联系他!”  “我刚才说了,这次会面预定于现在开始算起的半小时之后。”  “我不管你约在什么时候,现在就和他联系,这是命令。”  “我可以试试看,伊利亚伙伴,但是他可能不会接受这个要求。”  “碰碰运气吧,马上就去,丹尼尔。”  《裸阳》作者:[美] 艾萨克·阿西莫夫  第九章 软禁丹尼尔  安全署的代理主管接受了这个要求。贝莱在索拉利世界首度见到一个符合一般世俗观念的外世界人。阿托毕希高高瘦瘦的,有着古铜色的皮肤。他的眼睛呈淡褐色,下巴很大,坚毅有力。  他的样子有点像丹尼尔,但是丹尼尔长得太理想化了,几乎像神一般。柯文·阿托毕希的脸上却有着人性的线条。  阿托毕希正在修面。小小的修面笔喷出一股细细的颗粒扫过他的脸颊与下巴,将胡子茬整齐刮掉,化成一蓬细细的颗粒,然后消失不见了。  贝莱之所以认出那是修面的工具是因为他曾经听说过,但他从不曾亲眼见过谁使用这种东西。  “你是地球人?”阿托毕希微微张开嘴,含糊不清地问,刮下来的胡须粉末在他的鼻子下纷纷下落。  贝莱说:“我是伊利亚·贝莱,刑警C七级。我是地球人。”  “你来得早了一点。”阿托毕希关上修面笔,扔到影像区外,“你到底想知道什么,地球人?”  就算贝莱心情再好,他也不会喜欢对方的口气。他生气地说:“特工古鲁厄的情况怎么样?”  阿托毕希回道:“还活着,可能救得回来。”  贝莱点点头:“你们索拉利人不知道毒药的有效剂量,缺乏经验。这个下毒者给古鲁厄下的毒量太大了,反而让他吐了出来,其实只要一半的量就可以毒死他了。”  “下毒者?我们并没有发现毒药的证据。”  贝莱睁大了眼:“老天,不然你以为那是什么?”  “一些不知名的东西。对人身体有害的东西太多了。”他摸摸脸,看脸上还有哪能儿比较粗糙,“一个人过了二百五十岁之后,你很难知道他会有哪些新陈代谢性的毛病。”  “如果真是如此,你有什么可靠的医学报告足以证明这点呢?”  “根据索耳医生的报告——”  够了。贝莱醒来后在内心一直涌动的怒气终于爆发,他咆哮道:“别跟我提什么索耳医生,我说的是可靠的医学报告。你们的医生屁也不懂,就跟你们的侦探一样——如果你们有的话。既然你们必须从地球请侦探来,那就再从地球请个医生来吧!”  这个索拉利人冷冷看着他:“你是在教我怎么做事?”  “对,而且完全免费,不必客气。古鲁厄是被人毒害的,我亲眼目睹了他中毒的过程。他喝下饮料,随即吐了出来,痛苦地喊着说他喉咙好烫。你别忘了,他正在调查——”贝莱突然住口。  “调查什么?”阿托毕希冷静地追问。  贝莱有点不太自在,因为他发现丹尼尔一如往常,就站在他旁边三公尺左右的地方。他记起古鲁厄提过不希望来自奥罗拉的丹尼尔知道调查的内容,于是他改口道:“有政治上的牵连。”  阿托毕希双臂环抱胸前,神色冷漠厌烦,隐含敌意:“我们索拉利世界没有其他星球所谓的政治问题。汉尼斯·古鲁厄是个好公民,但他的想像力太丰富了。他听到一些关于你的事,便要求让你到这儿来,他甚至接受让奥罗拉人跟你搭档这种条件。其实这桩谋杀案一点也不神秘,瑞开·达尔曼被他老婆干掉了,就是这么回事,我们会查出她怎么下手,还有她杀害他的原因的。就算我们查不出来,她也会接受基因分析,受到适当的处置。至于古鲁厄,你那个关于他被下毒的妄想,根本无关紧要。”  贝莱简直难以置信:“你似乎在暗示此地不需要我?”  “我想是的。如果你希望返回地球,尽可以离去。我甚至可以说,我们巴不得你快点走。”  贝莱大叫:“不!我不走!”如此剧烈的反应连他自己都大吃一惊。  “你是受雇而来的,刑警,我们可以解雇你。回你的母星去吧。”  “不,你听好!你最好听我说,虽然你是个重量级的外世界人,我只是地球人,但容我向你致上最深最卑微最最该死的歉意吧——你在害怕。”  “收回你的话!”阿托毕希站了起来,足有一百八十几公分高,他轻蔑傲慢地俯视着贝莱。  “你怕得要命!”贝莱继续讲,“你认为如果继续追究此事,那么下一个倒霉鬼就是你了,所以你表示让步,要他们放过你,让你苟延残喘度过你可怜的下半辈子。”贝莱根本不知道“他们”是谁,或“他们”到底存不存在,他只是盲目地攻击一个傲慢自大的外世界人。但无论如何,他对自己能够以言语击溃对方的自制力,仍然觉得非常满意。  “你给我滚!”阿托毕希冷峻地伸手指着贝莱,“一个小时内就给我滚!我向你保证,本星球绝对不会顾虑跟你们之间的外交关系。”  “省省力吧,外世界人,别想威胁我。我承认地球在你眼中一文不值,可是这里并非只有我一个人,容我向你介绍我的搭档丹尼尔·奥利瓦。他是奥罗拉人,他不太喜欢说话,他本来就不是来说话的,负责开口的人是我。不过他很会听人说话,他一个字也不会漏掉。  “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阿托毕希”贝莱很喜欢用这个不加任何头衔的姓氏称呼他,“不管你们索拉利世界在搞什么鬼,奥罗拉及其他四十几个外世界都很有兴趣知道。如果你把我们踢出去,那么下一个访问索拉利世界的代表团将会由战舰组成。我是地球人,我很清楚。一旦你不顾情面把事情做绝了,便意味着别人会带着战舰回头找你算账。”  阿托毕希把注意力转向丹尼尔,似乎考虑着什么。他放缓了声调说:“这里根本就没有任何足以令外世界担心的事。”  “古鲁厄可不这么想,我的伙伴曾听他如此说过。”这时候撒撒谎也没什么关系了。  丹尼尔听到贝莱最后一句话,转过身来望着他。但贝莱不予理会,仍步步紧逼道:“我打算继续调查。如果在一般的情况下,我会想尽办法返回地球,就算我现在所住的这个到处都是机器人的华宅完全属于我,我也会把它和所有的机器人一脚踢开,甚至包括你和你们这个烂星球,我都会不屑一顾,只要换张回家的太空船票。  “但是我不会因为你的命令而离开的,在我奉派来侦查的案子没有破案之前,我是不会走的。你要是想强迫我走,就等着其他星球的大炮来对准你的脑袋吧!  “还有,从现在开始,这件谋杀案要照我的方式来侦查,由我负责主控。我要见谁就见谁,我要亲眼见这些人,不要看他们的影像。我习惯见人,而且我也打算这么做。我要你们安全署正式同意我所提出的一切要求。”  “这是不可能的,简直让人忍无可忍——”  “丹尼尔,你跟他说。”  这个拟人化机器人冷漠道:“正如我的伙伴所言,我们是奉派来调查谋杀案的,特工阿托毕希。我们要这么做有很重要的理由。当然,我们也不希望干扰你们的习俗,事实上,我们也许并不需要真的去见人。但如果像刑警贝莱所要求的那样,有必要见人的话,能够获得你的同意有助于我们行动。至于你要强迫我们离开这个星球,虽然我们对你或任何一个索拉利人不喜欢我们留在此地的反应感到遗憾,但我们也劝你不要这么做。”  贝莱仔细听着丹尼尔这种不太自然的语法结构,微微牵动了一下嘴角。对一个知道丹尼尔是机器人的人而言,他只是在善尽职责,毫无冒犯任何人的意思。他无意冒犯贝莱,也无意冒犯阿托毕希,但如果对方以为丹尼尔是历史最悠久、军力最强大的奥罗拉世界派来的人,他的话听起来就是稍带礼貌的威胁了。  阿托毕希用手指捏捏额头:“我会考虑的。”  “别考虑太久,”贝莱说,“因为我在一小时之内就要展开调查工作。我不要再借由影像机拜访人。看像完毕。”  贝莱比个手势叫机器人切断影像联系,又惊又喜地望着方才阿托毕希影像所在之处。这一切都不是事先安排好的,是因为他的梦所产生的冲动,以及阿托毕希那种不必要的自大与傲慢所造成的。结果令他非常满意,这正是他想要的——主控一切。  贝莱想:无论如何,这个肮脏的外世界人总算狠狠挨了一巴掌。  他真希望每个地球人都能在此看到这一幕,更何况被他修理的又是一个他们想像中最典型的外世界人,如果那样的话,当然更好,好太多太多了。  可是,他为什么对于见人会有这么强烈的渴望呢?贝莱自己也无法理解。他清楚自己的计划,没错,去见想见的人(不是观看他们的影像)也是计划中的一部分,但他一想到“见”人精神就来了,好像他准备拆掉这幢华宅的墙,不管能不能如自己所愿。  为什么?  除了这件谋杀案外,还有某个东西催着他这么做,那甚至和地球的安危毫无关联,那究竟是什么?  奇怪的是,贝莱又想起梦中的情景——太阳穿过地球上一个个庞大的地下城市、穿过一个个不透明的隔层照了下来……  丹尼尔缓缓道(如果说他的声音透露出任何情绪的话,那么可以解释成——他似乎正在思考着什么):“伊利亚伙伴,我不知道你这么做安不安全?”  “你是说我吓唬他?我已经成功了,不是吗?再说这也不算吓唬人。我认为奥罗拉人其实也知道,查明索拉利世界在玩什么把戏对他们而言很重要。此外,我还要谢谢你没有揭穿我的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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