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宅了。”丘子仪笑言。 “既然喜欢,那就搬过来住吧,”钱彪从兜里掏出房门钥匙。“家具电器都是现成的,你只需拎上个箱子,装上些日常换洗的衣服,就齐活了。再带上一个小蜜,对了,带上冯灿灿。这有多浪漫,简直赛过活神仙!你羡慕死兄弟我了!”见丘子仪满脸不悦,钱彪知道自己说走了嘴,赶紧找补:“要不我给你备个更嫩的?十六岁,怎么样?水水灵灵,就算给当保姆。” “请问钱总,”丘子仪不想听他满嘴跑舌头。“你这套房子多少钱?” “咱哥俩,提钱就远了。就当是我孝敬你的。” “孝敬我?凭什么?怕不是钱总有事要我办吧?” 话说到这份上,钱彪只好把来意挑明。“要说事嘛,确实有一件。我早就想和你说了,只是一直没好意思开口。其实这件事对丘总你来说只是举手之劳。” “现在好意思开口了?那就说说看。”丘子仪脸上的微笑高深莫测。 “把美国项目的钱借给我,只用两个月。张总已经同意了,就等你点下头。这笔钱我保证按时归还。三克油(Thank you)了您呐,”见丘子仪笑不作答,钱彪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除了这栋房子,事成之后我另外付你酬金五百万。” “你用美国项目的钱去做什么?”丘子仪明知故问。 “做股票呀,”钱彪坦言。“安吉传媒委托我 理财的事你也不是不知道。本来顺顺当当,一切按部就班,尽在掌控之中,没成想你们来了个配股,把我的钱全给配了进去。不配吧,还不行。你们也忒霸道了,这哪儿他妈叫配股啊,整个儿一霸王硬上弓!这么一搅和,我还怎么护盘,怎么拉升?”一说到这些,钱彪就满肚子委屈。“我容易嘛我!” “那你找张吉利,找冯建设借去呀,”丘子仪说。“他们配股可是圈来了不少钱。” “你就甭提配股的钱了,”钱彪心里焖烧着的火,像是浇上了一瓢油。“一提它我就来气。那么多嘎嘎响的票子,都干啥了?收购烂酒店,总公司占用,送给小婊子耍!有一分钱用在刀刃上了吗?” “所以你就瞄上了美国项目的资金?”丘子仪的脸黑了下来。 “只是暂时周转一下,”钱彪脸上立马换上讨好的笑容。“咱们是老哥们儿了,你就帮帮老弟吧!” “钱总,”丘子仪正色道。“既然你拿我当朋友,我也必须对你实话实说。如果你钱彪个人求我个人,凡是我力所能及的事,我一定会竭尽所能帮你,支持你。根本用不着你送这送那。可是说到炒股票,这是公司行为,在这件事情上我始终态度明确,反对安吉传媒委托理财。至于美国项目的资金,你也知道,我们对托马斯先生是有承诺的,专款专用,这笔钱决不能冒半点风险。我今天只好对不住你了,钱总,我不能把钱拿给你用。另外,我还想劝你两句,做股票讲究个见好就收。安吉传媒的股价虽说是跌了不少,可从一开始到现在,算总账你想必也大有赢利。我看你还是收手吧。斩仓出局。” “斩仓出局?!”钱彪喊道。“说说容易,那可全都是真金白银啊!” “该出手时就出手,”丘子仪继续劝他。“这是电视剧《水浒》中‘好汉歌’里的一句,我看用在这儿挺合适。你是个聪明人,现在的形势你也看得出来,大势整体向下。此外,证监会新从香港请来个号称‘铁娘子’的副主席史美伦,旗帜鲜明,监管特别严,尤其是对坐庄,查处起来毫不手软。你看看,亿安科技、蓝田股份、银广夏、东方电子,弄虚作假的上市公司都在出事。就连中经开这样的国字头实力悍庄都护不起盘,说不行就不行了。还有中科创业的庄家吕梁,和你一样也是民间资本,他的下场对你不是一个很好的警示吗?” “你说的没错,”钱彪继续嘴硬。“不过资本市场是凭实力说话的。蓝田之类的上市公司造假这咱就不说了,你们安吉传媒是好企业,我放心。至于吕梁,他是自己人内讧,老朱撒腿开溜,后续资金跟不上,才现眼的。你看看人家德隆,他们控盘的三只股票走势多牛,任凭风吹浪打,我自岿然不动!” “安吉传媒是好企业,这话得两说着,”丘子仪语重心长。“如果它的股价是三块钱,我会说它物有所值,主张强力买进。可它的股价将近三十块钱,相对于它的净资产和赢利能力,你不觉得高估很多了吗?至于德隆,我不了解它内幕,所以也不好妄加评论。不过有句古语,叫做高处不胜寒,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滋味,恐怕只有在历史高位硬撑着股价的德隆老板唐万新自己体会得最为真切。” 钱彪叹了口气。“你的话固然很有道理。可我也有我的难处,我拿着这么重的仓位,让我现在出货,还不把股价砸出个窟窿?船大难掉头啊!” 人非草木,钱彪当前的处境,丘子仪并非一点都不理解,一点都不同情。他深深明白,中国股市投机盛行,尤其是自1999年“五·一九”行情以后持续了两年之久的这一轮牛市中,坐庄之举更加蔚然成风,无股不庄,即便你指责每一只中小盘股都有庄家在操纵,也都一准儿不会冤枉了谁。京房置业只不过是千百个庄家中极普通的一个罢了。当然,操纵股价,这种行径是不值得提倡的,不仅不值得提倡,而且从法理上讲必须严加杜绝。现任监管当局就是这么干的,正在重拳出击,掀起一场狠狠打击庄家、严禁违规资金入市的监管风暴。 不错,乱世用重典,这样做维护了法规的尊严,似乎也是在保护中小投资者的利益,看上去颇为公正。然而,有一个重要的国情却无论是谁都不容回避:中国的证券市场,最初的制度设计就是为国企解困服务。为了使以国有企业为主体的上市公司能够尽可能多地融到资,一级市场实行的是高溢价发行,明明面值一元钱的股票,一上来便以高于面值数倍甚至十数倍的价格卖给投资者,再经二级市场一炒作,股价想不虚高,也根本不可能了。股价高位运行,就像是悬于地面之上的黄河,自然蕴含着决堤的危险,这是尽人皆晓的道理。作为对股市平稳运行负有责任的监管当局,对此当然更是心知肚明。监管当局不是不想挤掉股价中的泡沫,而是他们比谁都清楚,挤掉泡沫,新股就发不出好价钱,新股发不出好价钱,国企整体解困的战略目标就难以实现。即便有心为“公平公正”付出些代价,咬咬牙,新股来个低价发行,可又怕这么一来会拖累市场上已经存在的那些价高质次的老股。 当然了,在以往行之有效的运行模式下,一级市场发行价高并不是大问题,只要投资者在二级市场有差价做就成。要知道,差价就意味着弹性,就意味着机会,有弹性有机会就有钱赚;而股价一旦失去了弹性和机会,市场就会丧失活力,大伙也就不再跟你玩了。于是历届监管当局都只好对股市上坐庄之类的投机行为视而不见,听之任之,顶多在股指过高的时候,适当给撒撒气,股指过低的时候,再反过头来打打气。如此循环往复,股市生态便达成了一种看上去奇怪但深究起来却十分有道理的平衡:监管当局放任企业以高得离谱的价格发行新股(有一只名叫闽东电力的股票竟以八十八倍的奇高市盈率发了出去),提倡直接融资,以降低一直由国有银行承担着的潜在的金融风险;而各类实力机构则在二级市场上以坐庄的手法,大肆投机,赚取超额利润;投资者之所以争先恐后涌入这个明知没有投资价值的市场,图的就是这种股价的上蹿下跳,多有套利机会。 多年以来,监管者和投资者,你玩你的,我玩我的,两者相安无事。时至今日,政府对股市的态度是大干快上为国企解困的初衷不改,甚至出台了新政策,鼓励上市公司逢再融资时,以圈钱更多的增发,来取代以往行之有效却圈钱较少的低价配股。如此论起来,安吉传媒这回只实施配股而没采取刀刀见血的增发,已经算是很“客气”了。但是,高价增发的新政仍然无法满足利益集团对资金的饥渴,于是再后来,有关部门索性撕下遮遮掩掩的温柔面纱,来了个狮子大开口,直接拿原本一块钱一股却不能流通的国有股,按照当前高达数元乃至数十元的市场价格,强行减持给在二级市场做股票的投资者,用所得收入来补充事关社会稳定的社保基金。另一方面,尽管各类上市公司和准上市公司直接融资的胃口越喂越大,然而对于二级市场上一味投机的庄家,这新一届比较崇尚西方成熟市场理念的监管当局却突然频亮黄牌,展开了毫不留情的围剿。一只手加大扩容,另一只手大挤泡沫,股市原有的平衡被打破,游戏再也无法进行下去。黄河一旦决堤,洪水便汹涌而下;股市一旦转熊,股票便覆巢之下难有完卵。庄家纷纷出逃,在这个失去了投机性的市场上,个股绿肥红瘦,“逃”声一片。 作为众多庄家中的一员,钱彪也是如此,大势好的时候坐庄,攫取巨额利润易如反掌;而大势一旦向淡,比如说现在,坐庄便成了风险的代名词,谁敢逆势逞强,继续硬顶下去,便无异于踏上一条不归之路。丘子仪知道,中国股市利益关系如此复杂,评论道德上的孰是孰非毫无意义。当务之急是想个办法,帮助当局者迷的钱彪全身而退,跳出这个烂泥潭,而不致伤筋动骨。 但是原则无论如何还是必须坚持的,丘子仪先把立场挑明:“不是我卷你面子,老钱,你的困难我也完全理解,可合资项目的钱我真的无法给你。” 见钱彪哑言,满脸失望之色,丘子仪思索了片刻,口气和缓下来,劝慰道:”不过你也不必太着急,依我看,还不至于山穷水尽。我们欧美同学会有好几个会员在银行当着高管,他们和我个人都私交不错,现在也许帮得上忙。对了,你的 房地产项目资产质量如何?” “大部分都押出去了,”钱彪垂头丧气。“还有一部分完工了的,比如这个亚北森林花园,属于良性资产,倒是值几个亿。可是我的公司负债率这么高,没有银行肯再借钱给我了。” “银行的事你就交给我吧,”丘子仪说。“只要你的资产是良性的,我想我还是有办法帮你贷出款来的。实在不行我跟冯总商量商量,让安德总公司出面担个保。不过,这笔钱可是你的救命钱啊,别再狂拉了,就把股价稳在现在的位置,和联合坐庄的那几家机构合计合计,做个撤退计划,大家一点点出货吧。” “谢了,丘总,这回渡难关,全靠你了。事成之后哥们儿一定重谢。”钱彪一副可怜巴巴感激涕零的样子,让丘子仪不禁想起当年在新侨请客赔礼道歉的那个大鼻涕。 “别提什么谢不谢的。你落到这步田地,与我们公司二度融资也有一定关系。救你出来,也是我应该做的,于情于理都责无旁贷。再说了,我们公司的钱不是也在里头呢么,救你也就是救我们自己。”他拾起桌子上的 别墅钥匙,塞回钱彪手中。“记住了,以后求我办事,千万别再来这套邪的歪的。” 钱彪一脸的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顿了片刻,他再次张口:“大哥,还有件事情我也想请你帮忙。” “什么事,你尽管说。” “你也知道,我在美国办了个公司,”钱彪敞开心扉。“我已经打过去了几笔钱,前两天你弟妹也过去了。我想把那边的业务真搞起来,可美国的情况我两眼一抹黑。我想请你替我参谋参谋,出些主意。” “好事嘛!”丘子仪鼓励道。“中国人进军美国市场,这也是给咱华人长脸!你想投资哪个领域?仍然是房地产?我在美国那边有专门做房地产顾问的朋友,需要的话,我马上介绍给你。我亲自帮你做策划也没问题。” “丘哥,你真是个好人,办事敞亮!”钱彪声情并茂。“可兄弟我有时候还误解你,甚至对不住你。我真不是东西!你千万别和我一般见识啊!”想起自己与丘子仪之间曾经发生过的磕磕绊绊,特别是当年张吉利为把乔虹飞弄到手而诓丘子仪那回,自己也曾煽阴风点鬼火,起了不少负面作用,钱彪心里愈发惭愧。百感交集之下,他一把抓住子仪的手,握个不停。 “说这话就见外了,”子仪并不知道当年张吉利横刀夺爱狂追乔虹飞时,钱彪曾背地里说过自己鬼话。他连忙将痛心疾首的钱彪打住。“如今大家都在一个锅里搅马勺,往前看嘛。来日方长,以后你我有的是机会相互帮衬。” 最后的玩家 第五部分 第十七章 万般滋味(1) 安吉文化与美国合作的互联网市场调研业务终于如火如荼地展开。美方合伙人托马斯公司总裁迈克·托马斯先生、AST公司总裁约瑟夫·安德森先生,以及被大家戏称为洪七公的财务总监约翰·库克先生,悉数来到北京,参加该项目正式启动的新闻发布会。 老美们对项目的市场环境和软硬件状况都十分满意。自从去年秋季的“9·11”和随之爆发的阿富汗反恐战争,美国国内经济一时滑入低谷,商家纷纷把目光转向经济一枝独秀的中国大陆。托马斯先生和安总他们,都很庆幸自己及时介入了这个与安吉合作的项目,提前分到了中国IT产业的一杯羹。 在第二天召开的投资人协调会上,托马斯先生特别提议,这个项目就由丘子仪多费些心,全面管起来吧;这一提议得到了AST公司两位高管的附议和热烈支持,他们说Steven最懂业务,而且还在AST总部实习过,把项目交给他,我们放心。冯建设当场拍板,那就这么定了,这个项目小丘总负责,张吉利在大事上把把关,具体业务就不必多过问了。冯建设做这番指示的时候,坐在一旁的张吉利脸上一会儿青一会儿白。 托马斯先生来公司 写字楼时专门告诉灿灿,他女儿朱迪特意向她这个中国小姐姐问好,朱迪暑期就要来北京了,这回她准备先来中国后去欧洲,她要在这儿好好看一看当年她爷爷出生入死过的国度。灿灿高兴极了,说朱迪来了就住我家,我一定好好陪她,保证让她吃好玩好,开开心心。 钱彪领着心愿未了的安总再度去了趟他的歌厅。这回那个叫媛媛的北京妞不在了,安德森先生另找了个湖南妹,仍是瘦小枯干,浑身土坷垃气。“大情圣”安总又是一副相见恨晚的德行,与这个女孩腻得有滋有味儿。钱彪差点把鼻子给气歪了,鬼佬这都是什么审美标准!丽丽说的还真准,合着在中国嫁不出去的困难丫头,到他们这儿倒全成抢手货了! 尽管安德森情真意切,与柴禾妞打得火热,可到头来仍然没把对方给拿下,不禁又长吁短叹,遗憾万千。钱彪撇着嘴讪笑:“老安也忒面了,多大点儿事,咋到他这儿就总这么难,贵贱上不了手?是不是他净跟人家玩深沉?” 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的丽丽忽然再次语惊四座:“这你就不懂了,钱总。俗话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婢,婢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安总屡偷屡不着,哈?这才高级,这叫作玩到了最高境界!” 钱彪茅塞顿开,连声感叹:“精辟,精辟!” 丘子仪觉得他们十分无聊,不无嘲讽道:“你们就白话吧,这眠花宿柳倒让你们白话出哲学来了。” 听说白胡子老头洪七公早年曾是华尔街精英,老美回国的前一天,钱彪拉上丘子仪做翻译,向这位大洋彼岸的金融专家讨教,请他专门谈谈他对中国资本市场的总体看法。钱彪这回真算是问对了人,这位老先生对亚太股市还的确挺有研究,两年前他曾抄了中国B股的大底,去年借着B股对国内个人投资者开放之机,在最高点全部清仓,获利高达七倍。钱彪问他,中国股市跌了这么多,跌了这么久,是否已经见底。洪七公说,根据 中国经济的高速发展状况,从长远角度,他看好这个股市。但是作为一个新兴市场,中国股市目前还问题多多。这有点像上世纪二十年代的美国股市:信息严重不对称,庄家操纵成风,股价虚高不下,上市公司内部人控制。后来华尔街大崩盘,导致了整个西方世界长达数年的经济衰退。从这个意义上讲,中国股市的这次大调整还远未到位,也许将来指数不会跌得太深了,可时间将会持续很久。而股市调整的末期,杀伤力往往是最大的,指数没跌几个点,个股却会跌得面目皆非,很多投资者都是死在这段最黑暗最寒冷的黎明时分。所以,这时候做 股票,要小心再小心,当然,最佳策略是索性不做,撤出来休息。 丘子仪觉得这位老前辈的话很有道理,古人云,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身为市场中人士,由于有种种切身利益纠缠在里面,往往不容易面对现实。中国的股市,也许只有置身局外的外国人才看得最明白,最透彻。 正所谓忠言逆耳,钱彪对洪七公的这番肺腑之言则有些不太爱听。他不以为然地说,洋人不了解咱中国国情,别听他瞎掰,咱该怎么炒还怎么炒;反围剿听了共产国际的李德就坏了菜,还得靠土生土长、将马列主义普遍真理与中国革命具体实践相结合的毛泽东! · 在丘子仪的相助与斡旋之下,钱彪用房地产项目作抵押,从银行又融来了一个亿。安吉传媒的股价终于重新稳定下来——稳定下来,并且小幅扬升。钱彪买通的“黑嘴”和人云亦云的股评家们纷纷在媒体上叫嚣:安吉传媒逆势走强,目前在做平台整理,一旦向上突破,上升空间不可限量!于是中小投资者们又开始试探性地小笔跟进。 然而,股市上的某些情况却让生性多疑的张吉利有些放心不下。股东资料显示,杭州的吴越投资近段时间执股数量出现明显异动,该机构诸多账户上的资金对安吉传媒进出极为频繁。他心中一惊,不知怎的,忽然之间,他仿佛又感觉到了那双紧盯着他的眼睛,不,不是乔虹飞的,而是另一个人的。这双眼睛冰冷,阴森,眼神幸灾乐祸,意味深长。他不禁打了个冷战,努力将这怪怪的感觉从脑海中驱开。 静下心来之后,他把股东执股发生变化的现象通报给了钱彪,问是否应该对吴越投资的底细做进一步了解。 钱彪也觉得有些蹊跷,说能了解一下当然最好,这样比较踏实。“我说这些日子盘口感觉怎么不大对头呢,往上拉费劲,往下砸也不顺畅,”他似乎恍然大悟,“原来是南边冒出来个捣乱的。”他想了想,又说:“现在正是要劲儿的时候,我和刘枫忙得焦头烂额,怕一时半会儿抽不出时间跑杭州。对了,你们在上海不是有分公司吗?委托你们的分公司代劳去实地瞅瞅,行不?” 张吉利满口答应:“没问题,我们的财务部最近正要派人去上海分公司看账,林小琴她们搞财会的和金融界也比较熟,索性让林小琴协同分公司一起去办得了。” 过了一阵子,钱彪想起吴越投资之事,问张吉利打听出了什么结果。 张吉利说此事跟财务部一讲,还没等经理林小琴开口说话,小会计张雯就立刻嚷嚷着非去不可,她说她本人就是杭州人,当地情况门儿清得很, 证券公司里也有熟人,她一个人去就全都能给搞掂,哪儿还用得着麻烦分公司啊,再说了,她也想顺便回趟家看看老爸老妈,公私兼顾,一举两得;于是就让她去了。根据张雯回来后的汇报看,吴越投资是一家本本分分的小公司,两年前刚刚成立,安吉传媒是他们重仓持有的第一只 股票,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所以不免做得猛了些;公司总经理王斌从业时间也不长,用业内标准看,尚是个生瓜蛋子,据说此人还算老实,以前从没有过信用污点或商业劣迹。 钱彪闻听此言,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觉得吴越投资无非是在跑短线。苏杭一带乃涨停板敢死队的发源地,炒股手法历来凶悍,吴越投资难免受其影响,崇尚快进快出。当然了,作为市场中人,这种高抛低吸博取差价之举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只要不破坏他的整体计划就无大碍。于是,钱彪又与他的操盘手刘枫一心一意策划起自己战略方面的大方案来。他甚至想,你吴越投资不总是不打招呼就吃筹码吗?好,让你吃。到时候老子真出货时,也跟你来个不打招呼,在最高位把股票一古脑儿统统倒给你,让你吃个够!只怕到最后你连哭都哭不出来!想到这儿,钱彪不由暗自发笑。 本来,现在真还到了减仓的大好时候。大盘下跌了九百多点,管理层坐不住了,接连发布利好,甚至叫停国有股减持,股市终于迎来了一波像样的反弹,历史上将这轮反弹称为“六·二四”行情。反弹幅度虽不算太大,但毕竟维持了一段时间,如果趁这个时候出货,出货的过程会比较简单,比较容易。但是钱彪有点不甘心,投入了这么多资金,费了这么大劲,回报却十分有限,现在人气好不容易缓过来些,不如把股价再往上做做,找个更好的时机出货,多赚一点是一点。 他找张吉利,问能不能再实施一次分红送股,好把股价做上去,借除权填权之机出货。张吉利爽快地答应,这回不但要高比例送股,并且还要同时发布利好消息,宣布上市公司正式收购美国合资项目。 张吉利的承诺触动了钱彪最为敏感的赚钱神经,这个惟利是图的钱串子立马把自己向丘子仪所做的第一时间出货的保证全然忘在了脑后。他连声叫好,甚至激动地说:“高比例送股,还有外资并购,这么大的利好,我就不信股民不买账!” 其实,张吉利之所以这么急着宣布收购美国合资项目,除了帮钱彪造势外,他也有自己的小九九——他惦记着总公司尚然占用着的那一部分剩余的配股资金。他想拿这件事作由头,让总公司把欠上市公司的钱给吐出来。冯总当初不是表过态吗,上市公司收购合资项目时,总公司就把钱连本带利还给安吉传媒? 收购合资项目的议案,得到了公司董事会一致通过,酝酿了这么久,这个项目早就该装进上市公司了。但是不巧的是,总公司最近资金周转有些不畅,暂时没现金还上市公司。冯建设说:“都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我看这么办吧,债转股,就拿总公司持有的一部分安吉传媒法人股,来抵它占用上市公司的资金。价格嘛,低于市场价,高于净资产——总不能让国有资产流失啊。小张,小丘,你们先给做个方案看看。” 张吉利嘴上是是是地应承着,心里却老大不乐意。债转股,说得轻巧。拿走的是真金白银,还回的却是看不见摸不着的股权,两下里能一样吗?而这无法流通的股权,这帮啥都敢往肚子里吃的国有股东还想往高里作价。看来,他自己那个通过收购合资项目套出现金来的如意算盘,这回怕是要落空了。不过管它呢,大家都在掏上市公司,比的就是谁手快,这回没捞着还有下回,只要上市公司这只金鸡在,就有掏不完的金蛋。反正最后买单的都是那些没有表决权的流通股东。 丘子仪当然也觉得总公司的这种做法有些霸道,但是他的视点与张吉利毕竟还不太一样,他认为,债转股尽管不尽公允,可总比大股东硬赖着上市公司的债一分钱都不还强。在当前这种上市公司法人治理不完善的情况下,债转股也不失为一种权宜之计,算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至于张吉利和钱彪捏古出来的那个送股议案,丘子仪则在董事会上坚决反对。他说,上市公司不断股本扩张,会使利润稀释,跟不上股本的增长,导致业绩滑坡。他引用美国股神巴菲特的话:“在一个有限的世界里,高增长必定自我毁灭。”当年的沪市第一绩优股四川长虹就是很好的例证,由于毫无节制高速扩张,没几年工夫就变得老态龙钟,尾大不掉,滑入低价股的行列。还有钱彪的那个再往上做一骨节儿的想法,丘子仪也认为纯粹是得陇望蜀,那句话真的很对:天欲其灭亡,先令其疯狂。钱彪现在的心态就是彻头彻尾的疯狂,彻头彻尾的走火入魔。本来天赐良机,眼下就有机会把资金撤出来,可这贪心的家伙反而想火中取栗,设个局,搏把大的。如今不比从前了,投资者都长了教训,不会轻易上当。再玩那套除权填权的老把戏,怕是不灵了。就拿这回的停止国有股减持来说吧,这么大一利好,股指只是象征性地往上冲了冲,投资者便立马把这利好当作了逃命的良机,纷纷抛售手中的股票,没看见最近股指又掉头向下了吗?他还特别强调,钱彪目前的状况,坐庄早已透支,早已超过了安全临界点。银行的钱是万万亏不得的,一旦收不回来,那钱彪的房地产和原来抵押的股票,就全都会化为乌有,那时候他可就成一文不名的穷光蛋了,哭都没地儿哭去。 张吉利还是一再坚持,配合钱彪做一把。公司委托理财的资金毕竟还没收回,倘若现在出货,算下来,刨去各种费用,只能打个平手。既然我们掌握着上市公司的资源,为什么不让它充分发挥效用? 丘子仪说这是操纵股价,违反证券法,认起真来就是犯罪。 两人争得不可开交之际,冯建设拍了板:支持钱彪一回,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他言之凿凿地说,分红送股和收购合资项目均属上市公司正常业务,谈不上操纵股价。“不过,这次退出来之后,委托理财的事就再也别干了。”冯建设最后这样警告张吉利。 · 2002年7月9日 星期五 多云 朱迪终于来北京了。中午我和刘晓请她到前门烤鸭店吃烤鸭。 中国的东西,不论什么,朱迪都觉得新鲜,烤鸭自然吃得很尽兴。正当她一边满嘴流油地嚼着春饼卷鸭肉,一边兴致勃勃地向我们讲述自己一路上的趣闻时,刘晓忽然问我:“那边那人是不是你们公司财务部的张雯啊?”我顺着他目光望去,只见餐厅彼端的一张桌子处围坐着四五个人,其中背对我的那个小姑娘看上去果然像是小张雯,不过她埋头吃饭,我看不见她脸,旁边的柱子又挡住了光线,究竟是不是张雯,不太好肯定。然而,真正吸引住我目光的并不是这个看上去像张雯的女孩,而是坐在这张桌子主座处的一个女人。我与她的目光短短相遇之际,女人的脸上绽开迷人的笑容,她在朝我微笑,仿佛我俩是彼此相识的熟人!我不记得以前见过这女人,不过她的微笑却十分高雅,甚至可以说流光溢彩,让我心中不由一动。 吃完了饭,我发现,那桌的人早已走离。下午,刘晓主动请缨陪朱迪去逛秀水。我回公司上班,恰好碰见张雯,便顺口问:“中午在烤鸭店的是你吗?和你在一起的那个大美女是谁呀?”张雯好像听不懂我在说什么,怔怔地说:“什么烤鸭店,什么大美女,你看错人了吧?”我仔细打量了张雯一番,烤鸭店里的那个女孩穿的明明也是这件花裙子呀。和我打马虎眼,何苦来呢? 真够奇怪的。 · 冯灿灿想不通,但是她很快就把这件事情忘在了脑后,忙起出国 留学的准备工作来。现在,留学之事已经完全敲定,录取通知书早已发来,签证也已拿到,八月底她就要去学校报到,准备上课了。本来,留学的事上个学年就已基本办妥,但是公司里的工作这么多,丘子仪事务缠身,灿灿担心自己走了,子仪没了帮手,更要忙得四脚朝天了。尤为令她放心不下的是,子仪总态度强硬地坚持自己那套经营理念,与张吉利他们的摩擦日趋激烈。他这样不通权变,早晚会被别人视为绊脚石的,难免惹恼那些因此而利益受损的群体,而最终为他们的明枪暗箭所伤。所以她有意拖了一个学年,全力在事务性的工作上帮子仪一把,并时不时给他出出主意,在他欠冷静的时候为他提个醒,逮住机会还在父亲面前替他美言几句,就这样,一直耗到了现在。 在这段时间中,刘晓也办好了留学手续。他的托福和GRE分数不够UCLA(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奖学金标准,经过多方交涉,后来总算是被河滨分校计算机系所录取,自费,没有奖学金。河滨分校也在洛杉矶,只不过不在市里,而是在洛杉矶的紧东头,离着位于市区的洛杉矶分校足有百十公里。不过好歹两人都是在大洛杉矶,怎么说也算相互有了个照应。两人约好了一起走。 自从灿灿和刘晓处上朋友,两人的关系并没有像大家预想的那样,迅速升温,飞速发展。不错,刘晓年轻帅气,很讨女孩子喜欢,可是灿灿从他身上得不到与子仪在一起时的那种相濡以沫的感觉。形象地说吧,子仪是一杯百龄坛老酒,越品越有滋味,而刘晓就是一杯白开水,只可解渴不可细咂巴。说到底,他是缺少智慧,缺少深层次的内涵。早在大学时代,刘晓就开始追灿灿,不光刘晓追,学校里好几个帅哥都追。那时候灿灿对他们都不拒绝,但也都不接受,关系始终是若即若离,很有分寸,弄得大家都觉得,谁都没戏。毕业以后,本来早对灿灿死了心的刘晓,有一天忽然接到灿灿电话,主动约他去泡吧。刘晓受宠若惊,提前半个钟头就到三里屯酒吧等她。他发现几个月没见,灿灿更加靓丽了,不光更加靓丽,就连气质也有稍许变化,清纯依旧清纯,却不再那么无忧无虑,而是清纯中略带一丝忧伤,这忧伤若隐若现,好似雾里看花,时有时无,令人心醉。 刘晓不失时机地向灿灿发起进攻。这回灿灿没有拒绝,答应和他处朋友,不过答应得不太热情,看上去比较勉强。灿灿始终是这么不冷不热,虽然她把刘晓带回了家,引见给了父母,等于是正式承认了刘晓与自己的关系,可是她始终没有答应刘晓一定嫁给他。刘晓想把灿灿弄上床,却一直无法得手,他俩的关系从没超越过搂搂抱抱,即使是搂搂抱抱,灿灿也很缺乏激情,像是在糊弄事,这使刘晓很撮火。只有一次除外。那天下大雨,下班时间已过,刘晓来公司接灿灿。灿灿的办公室和丘子仪的办公室是里外间,子仪在里间,灿灿在外间,中间隔着一道镀膜玻璃推拉门,外间看不见里间,里间却看得见外间。刘晓淋得像落汤鸡,灿灿摁他坐在椅子上,让他把T恤衫脱掉,然后拿起一柄梳子,替刘晓梳理湿淋淋的长头发。在办公室给男人梳头,这要是放在上班时间,当然很过分,但是现在下班了,楼层里的人好像已经走干净,这么做似乎就无伤大雅了。刘晓笔挺挺地坐着,心无旁骛,毫无非分之想。可梳着梳着,灿灿好像累了,停了下来,她俯身在刘晓宽阔结实的肩膀上,搂住刘晓的脖子,把富有弹性的胸脯紧贴住他脊背。她一面轻轻抚摸刘晓隆起的胸大肌,一面悄悄在他耳边说:“抱抱我。” 刘晓的脑袋嗡的一下大了,他扭转过身,一把抱住这个美丽的姑娘,嘴唇也向她那娇艳的红唇压去。灿灿没料到他的来势会如此凶猛,她的嘴巴躲了两下,没躲开,于是便随他去了。两人就这么抱着叼着,移到了长沙发上。刘晓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搞的,手就伸进了灿灿的衬衣里。 灿灿稍稍畏缩了一下,但并没有明确表现出反对的意思,只是绷紧了身体。刘晓觉得这就算是默许了,便愈发大胆起来,温存了片刻后,更得寸进尺,悄悄弹开衬衣纽扣。他后撤半尺,把住姑娘双肩,仔细端详,但见山高谷浅,风景这边独好,不禁呼吸急促,像是触了电门,一头扎将过去,雨点般肆意亲吻。这是一种他从未经历过的体验,难免心潮澎湃,犹如跌入波涛汹涌的大海。 刘晓正欲加快速度、更上一层楼之际,忽然哗啦一声,隔断的房门开了。丘子仪走了出来,他看也不看他俩,径直走出办公室外间,然后才喊道:“灿灿,我先走了啊!” 刘晓慌了神,脑袋在灿灿身体上方定了格,他根本没料到里屋会有人,会有一个男人,况且这男人还是他女朋友的上司!灿灿在他耳边轻声说:“傻瓜,继续!”丘子仪刚出现的一刹那,她也有点慌,可是片刻之后,她反而觉得像是添了燃料,她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决定把戏演下去。于是她一面扭动着身体,迎合刘晓的嘴唇,一面故意发出娇滴滴的喘息。 外面传来电梯的关门声。突然之间,灿灿的激情像浇了一盆水的火焰,迅速熄灭了。她拍拍刘晓的脑袋,站起身,系上衬衣钮扣。欲火中焚的刘晓再次凑上前,一把抱住这个来去如风的 性感小猫,把她扔在长沙发上,伸手扒她裙子。现在公司里真的再无二人,他浑身热血沸腾,他要趁热打铁,一鼓作气把这个到了嘴边、唾手可得的小美人儿拿下。 灿灿一脚将刘晓踹开,她用的力气那么大,差点把高大威猛的刘晓踹个跟头。“去!”她变得冷若冰霜,与刚才判若两人。“谁答应你了?” 刘晓糊涂了,不是你主动的吗? 仅有这次。从此以后,灿灿再没让刘晓碰过自己的紧要部位。女人,真是怪得很,难以理解。 第二天上班,丘子仪和冯灿灿都不主动提昨晚办公室里的那一幕。直到快下班的时候,灿灿才问子仪:“你觉得刘晓这人怎样?” “很好,”子仪的声音冷冷的,他连头都没抬,过了一会儿又甩过一句:“不过这儿是办公室,以后你们想玩还是另外找地方吧。” 灿灿差点哭了,心中恨恨地想:你可真狠心啊,丘子仪,看着爱你你也爱她的姑娘和别人抱做一团,居然无动于衷!她委屈得什么似的,泪花在眼眶里打转转。昨天要是子仪不走,她弄不好真会当着这个薄情郎的面……倒要看看你心里难受不难受,看得下去看不下去!想到这儿,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丘子仪心里难受,针扎般地难受。他们相拥的一幕又使他过电般想起夏威夷那个颠鸾倒凤之夜。看见刘晓色狼似地在灿灿美丽的身体上揉搓,他实在坐不住了,摔门走了出去,身后传来的喘息声使他迈不动脚步,他转过身,准备冲回办公室,一把将小伙子推开,抱起委屈的姑娘,用自己宽阔的胸膛去温暖她那发抖的身体。 可是凭什么?你是谁?人家是在恋爱。你是她什么人?有什么权利干涉她的私生活,干涉她和自己的男朋友在一起? 他知道,灿灿真正爱的是他。这一切调情都是她在做给他看。只要他返回办公室,说一声跟我走吧,灿灿会立刻甩开那个趴在她身上流哈喇子的男孩。 然后呢?再与她鸳梦重温?而这是不会有任何结果的。他已经冷落了她近一年,她似乎也已经明白了他的用意。这一年,他俩在工作上配合得依旧默契,为什么要打破这种平衡呢?仅仅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平心而论,刘晓是个条件很难得的男孩子,灿灿和他在一起也算是一种世人看上去不错的归宿。灿灿最爱的人是他丘子仪,这他再清楚不过。有这一点就足够了,心有灵犀一点通,这比什么都重要。至于她的肉体和谁在一起,这并不要紧。他重新转回身,迈步走进那轻轻滑开的电梯门。 这天晚上,丘子仪一宿没睡着觉。 第十八章 神秘的伏击者(1) 李建华用美华润滑油广告款购买的股票,刚开始曾一度有过不小的获利。可是猝不及防的配股使他不得不再次挪用了美华的另一笔广告费。上星期美华的崔总监亲自打来电话,询问电视广告片的拍摄进展,以及广告时段的落实情况;他编了一大通瞎话才敷衍过去。 广告款全都套在股票上,拿什么去拍广告片? 随着配股的实施,股价节节败退,李建华的股票不仅原来的赢利部分消蚀殆尽,就连新投入的资金也被套住了。大势既然不好,他也曾打算止损出局,后来听说董事会决定发布利好,于是他向彪哥请教,彪哥告诉他,一百是没戏了,不过还准备再往上做一把。“你的钱要是不急着用,不妨再等等,拉升也就是这几天的事,出货之前我会和你打招呼。”李建华当初是听他消息才入的场,这回非但没赚着钱,还赔了不少,钱彪心里也委实有些过意不去。 “全指着您了钱总,千万千万!”李建华连声拜托。他准备抓住最后这轮机会,把亏损扳回来。 安吉传媒收购美国合资项目的利好如期而发,一同发布的利好还有利用资本 公积金十股转增六股。 天有不测风云,还没等上市公司这些鼓舞人心的消息得到消化,沪深股市的反弹行情似乎就已走到了头,股指涨少跌多,日均线开始向下发散。利好发布这天,安吉传媒的股价象征性地向上拱了拱,然后抛盘便洪水般涌了出来。几家结盟的私募基金纷纷给钱彪来电:怎么回事,钱老板?你们在出货啊? “哪儿有的事啊,”钱彪忙不迭地声明。“咱们不是都说好了吗,再拉十块才出呢。”他叫来操盘手刘枫:“赶紧给我查查,究竟是谁在趁火打劫。” 出货的机构很快就查了出来,是杭州的吴越投资。吴越投资属于联合坐庄的盟友之一,说好了为钱彪锁仓的。这家机构也是除京房置业之外持有流通股最多的投资者,他们早期暗中吸纳,现在拿着一千多万股安吉传媒筹码,在此之前他们也曾高抛低吸,成功地做过两轮差价,目前持仓成本非常低,早已赚得盆满钵满了。 “赶快找吴越投资的总经理王斌,”钱彪命令。“让他们立即停止抛售!” “我已经打过N次电话了,”刘枫哭丧着脸回答。“对方说王总外出了,打手机也不开机。实在联系不上。” “他们丫的究竟安的什么心?”钱彪火冒三丈。“你立刻飞杭州,给我当面协调!” 第二天依旧抛盘如潮。钱彪在买一至买五处都埋下了四位数的大单,但是这些大单几度被打漏。京房置业拼上血本全力维护,才总算接住了抛盘,可收盘的时候股价还是跌了一块多。 “这个吴越投资到底是咋回事!”钱彪埋怨起了张吉利。“前些日子你们不是核实过了吗,说没问题?” 张吉利张口结舌。 刘枫回来了,说他在吴越投资根本找不到主事的人。他通过 证券营业部的内线了解到,这个吴越投资其实是个很小的小公司,根本没实力做出如此大的举动,他们背后一定另有高人。 钱彪懵了。怎么炒股炒得跟侦探小说似的?连对手是谁都不知道了?究竟是什么人在故意跟他逗咳嗽? 尔后的一天,抛盘更加凶猛,如同雪崩,不仅吴越投资在抛,散户们在抛,就连说好共进退的几家私募基金也开始动摇,加入到抛售的行列之中。尽管钱彪严防死守,竭力护盘,但是到了下午两点钟,一笔两万手的大单还是把股价打到了跌停板上。股价一直趴在跌停板处,此后再也没爬起来。 安吉上上下下一片紧张。上市公司的大笔募股资金委托给了京房置业,公司还用法人股为钱彪做了抵押担保,如今京房置业在股市上撑不住了,眼看就要资金链断裂,闹不好安吉传媒的钱,安吉文化的股权,也都会跟着一起打水漂。 第二天又是一个跌停板。钱彪的脸都绿了。他已经放弃了无益的抵抗,任股价信马由缰,像没娘的孩子似地在地板上哆嗦。 通过南方道上的朋友,钱彪终于找到了吴越投资的王斌。他亲自飞到杭州,问这个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素昧平生的年轻人究竟为什么和他过不去。 王斌吭哧了半天,不抵钱彪软硬兼施,最后终于秃噜了。他承认,吴越投资只不过是个摆设,既没钱也没权,吸货出货都自己做不了主。资金是一位加拿大籍的女老板打给他们的,据说这位女老板实力非常雄厚,在南方和北方都有买卖。女老板神龙见首不见尾,只是通过女秘书和他们联系,他从没见过这位女老板本人的真容,只听说人很有些气质。 “她叫什么名字?”钱彪问。 “琳达·乔。这当然是在外国起的洋名,不过她真实的中国名字谁也不知道。” “那你赶紧联系她秘书,我要直接和乔老板对话。” “那是不可能的,”王斌摇摇头。“每次都是她秘书主动与我们联系。我们根本不知道怎么找到她。而且 股票一变成现金,就根据协议被她自动划走。现在本公司的账户上除了我们应得的手续费外,基本没钱。” “你们能不能停止抛售?”钱彪的口气几近恳求。“我会重谢你的。条件随你提。” “谢字就免了,”王斌满脸为难之色。“我也听说钱总您是个仗义之人,如果能办到,我一定会照您说的做。可是我们的账户真的自己控制不了。密码全由乔老板亲自掌握,她的人是从一些非交易场所,比如说宾馆、 写字楼之类的地方,委托买卖股票的。就连 证券公司,都摸不清她底细。” 钱彪回北京后,把杭州的情况通报给了安吉公司的核心领导层。张吉利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琳达·乔,这名字我怎么听着这么耳熟?”他抓耳挠腮,可就是没办法把这个名字与他所认识的人对上号。 “赶紧想办法给我再打点钱吧,”钱彪心存侥幸,仍想背水一战。“有了钱我再在低位接些货,摊低成本,备不住还能把损失扳回来。” “你还想让我们给你打钱呐,”张吉利气不打一处来。“你老兄这儿一跌停板不要紧,银行就天天逼着我们还债。到期还早着呢,都他妈势利眼!” “人家银行也是防范风险呀。”财务经理林小琴忍不住说了句公道话。借贷手续都是她亲手办的,现在和银行打交道的主要是她。 丘子仪也对公司的状况忧心忡忡。事情真让他给说着了,得陇望蜀,贪心不足蛇吞象,怎么样,报应来了吧?只不过这报应来得也太快了些,好端端一个企业,莫非就让这件事一下子给压垮了?平心而论,坐庄失败,这也不能完全怨钱彪贪心,既然是为挣钱而来,谁不希望自己的利润最大化?钱彪未能及时脱身,贪婪是一方面,而另一方面,股市的大环境也实在不支持股价长期高位运行。想想看,这一年沪深股市风卷残云,股指如水银泻地,多少股票腰斩,多少庄家落马,那些昔日呼风唤雨的英雄豪杰,如今一个个都惨淡经营,要么像德隆一样打肿脸充胖子,用巨额资金硬撑着股价,苦水往自己肚子里吞;要么高台跳水,仓皇出逃,一天一个跌停板,不计成本地往外抛。安吉传媒的股价能撑到今天,几乎算是奇迹了。细想起来,当初公司股票上市之前张吉利说过的那番话还真的挺透彻——中国的证券市场就是一个融资者的天堂。没错,为了使企业以较少的股权融到较多的资金,新股采取增量溢价发行,发行价本身就那么高,再到二级市场上一炒作,股价就自然更高得离谱了。于是买卖股票就变成了博傻,就变成了击鼓传花。谁都知道这玩意儿根本不值这个价钱,但是只要后面仍然有人肯以更高的价格接,游戏便还可以继续下去。而一旦某个突发事件打破了原有的稳定,打破了供与求之间的平衡,比如这次的国有股按市价减持补充社保基金,投资者便会一窝蜂地夺路而逃,身后留下满目疮痍。下降通道一经形成,就好比开启了潘多拉的盒子,局势便谁都无法控制。就连一向以闲不住的手高超调节着股市的管理层,也没能力扭转这一颓势。哪怕接连出上十二道利好,股价仍旧照跌不误。丘子仪想,这就像当年的文化大革命,圣贤情结的毛泽东也许希望通过那场史无前例的伟大运动达到天下至公的理想境界,可是运动一旦开始,一旦如火如荼,就不再是任何人可以控制得了的了,就连他老人家本人,这位一生纵横捭阖的政治伟人和权谋大师,也无法将其平稳掌控,更遑论从容结束。而就今天股市中的个案而言,钱彪错就错在当鼓声戛然而止之际,那朵花恰好就捏在了他自己手里。他忽然发现,一不留神,自己已经没有了下家,就连昨日的盟友,也在纷纷背他而去。当然了,造成如此尴尬的局面,对形势的判断有误是其中的重要因素——他把一时的反弹当成了大势反转;而另一个不可忽略的因素,则是琳达·乔的落井投石。或者换句话说,琳达·乔的落井投石,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说起神秘女人琳达·乔,冯灿灿忽然想起了什么。她对子仪说:“对了,半个月前有个女的给你打过电话,当时你不在,是我接的。她的声音挺好听,我问她是谁,她说她是加拿大人,叫琳达。后来一忙,这事我就忘记告诉你了。”这段时间灿灿确实忙得不可开交,她和刘晓净顾着陪朱迪了,一连陪了十几天,昨天才把这个倍儿闹腾的小洋妞送上去巴黎的飞机。 “这个叫琳达的留下电话号码了吗?”子仪急忙问。 “留了,我想想放哪儿了。”灿灿在抽屉里翻来翻去,翻了好久,也没找到。“啊,对了,我把它记你台历上了。”她跑到他办公桌处。“在这儿!”电话号码写在七月九号那一页的背面。 子仪赶紧抄起电话,拨通了台历上的这个号码。 “喂,您找谁?”彼端是一个厚重的老年男人的声音。 “我能和琳达小姐说话吗?”子仪紧张地说。 “您是哪一位?”对方追问。 “我叫丘子仪,前些日子琳达小姐给我来过电话。” “子仪,是你!”对方惊呼。“我是你乔伯伯,乔文宣啊。大概是去年吧,你来过我们的旧家,后来过了好久邻居才想起来把你留下的名片给我。你好吗?” “我很好,”子仪又惊又喜。“您呢?也好吗?” “我也很好,”乔老答道。“你知道琳达是谁吗?就是虹玉!她现在就在国内。我把你的名片转给了她,一开始她没说什么,最近却说有事想找你,要给你打电话。” “她现在做什么?”子仪问。 “咳,一言难尽。反正做得挺大。你们见面聊吧,她挺想你的,我也挺想你。” “我怎么才能找到她?您能告诉我她的手机号吗?” “她哪里有什么手机,说是怕人干扰。她忙得很,找她都得通过小燕——她秘书。不过没关系,她说今晚回家,一回来我就让她给你打电话。” “一定让她给我打,我有非常要紧的事找她。”子仪一口气把自己家里的电话号码和手机号都告诉了对方。放下电话时,他浑身还在发抖。 “乔虹玉,”他喃喃自语。“简直难以置信!” “乔虹玉?莫非就是张总前妻的妹妹,你的那个老相好?”把这一切都听在耳朵里的灿灿与他一样焦急,说起话来不免直来直去。 “就是她,”子仪并没在意她太过直白的用词。“她就是琳达,琳达·乔,吴越投资的神秘幕后人!终于对上号了!” 他嘱咐灿灿,千万别把这件事情告诉任何人,包括她的亲生父母。 “放心好了,子仪哥,”她又叫他子仪哥了。“你不让说,打死我也不会说。” 子仪的脸上绽开笑容。“谢谢你,好灿灿,你给我捏住了这么重要的一条线索。说不定它关系到公司的命运。”他兴奋得忘乎所以,走上前去,轻轻抱了她一下,就像哥哥抱妹妹,父亲抱女儿。 灿灿的脸红了,什么话也没说。 刚到五点钟,丘子仪便收拾东西回家。乔文宣说虹玉晚上回去,直觉告诉他,乔虹玉肯定会在今晚第一时间往家里给他打电话。 八点半的时候,电话铃响了。丘子仪竭力抑制住内心的激动,让铃声响过三遍,才拿起话筒。切莫显得太过着急,他告诫自己。 “子仪吗?”听筒中传来柔和悦耳的女声。“我是虹玉。” “虹玉,”子仪停顿了好一会儿,然后深吸一口气。“你好吗?” “还算好。我知道你找我有事。咱们确实应该见见面了,我也有事要告诉你。” 他们约在了天伦王朝饭店的室内休闲广场,九点半。 第十九章 复仇的心(1) 钱彪再也无法从安吉得到任何支持。安吉现在是自顾不暇,一心想着怎么应付银行的抵押担保,根本顾不上骑虎难下的京房置业了。联合坐庄的几家私募基金,早已把当初的旦旦信誓抛在了脑后,一门儿心思往外甩货,每天开盘集合竞价时都往跌停板处挂单子,能出一点是一点。安吉传媒的股票,仿佛成了瘟疫,人人避之唯恐不及。昔日的精诚合作团队,现在树倒猢狲散。如此险恶的危局,钱彪还从来没遇见过。 按说钱彪也是个风雨中闯荡过来的商海老手。海南的房地产泡沫,1994年的股市狂跌,他都曾亲身经历。虽然也偶有闪失,但由于手疾眼快,都未曾伤及筋骨。这回却不同了。这回他自恃有内线,有后台,是抱定了必胜的决心进场的,他不仅押上了自己的全部家当,还把透支融来的钱也全都投了进去。谁知人算不如天算,股市大环境的突变,再加上一时疏忽,对杭州那个小机构的背景情况未曾亲自去做更为深入的了解,在最要劲儿的关头竟遭到了突如其来的狙击,他终于翻了车。这车翻得这么惨,他的数亿家资,顷刻之间灰飞烟灭,就连他的房地产项目,也被捎了进去。大意失荆州啊! 他现在真是要多郁闷有多郁闷,要多闹心有多闹心!社会上不是正流传什么八大大窝囊吗?股市被套;赃款被盗;小蜜被泡;伟哥失效; 麻将点炮;头一回找小姐被举报;生个孩子像对门老赵;完了事老婆说还要还要。这里面的第一条,他就有份。钱彪,他这个在股海中兴风作浪了这么多年的大鳄,他这个屡屡能化险为夷的人精,到头来居然作茧自缚,炒股把自个儿炒成了股东!这叫什么事!真他妈绝了,这要是不叫黑色幽默,什么叫黑色幽默?! 要说他一点都不后悔,那是假的,假如当初听了丘子仪的就好了,及时收手,自己也不至于输得这么惨;假如……没有什么假如,股市不相信眼泪。这是一个成王败寇的地方,输了就是输了,指望谁,抱怨谁,都没有用。还是那句老话:无产者只有自己解放自己。 自己解放自己,谈何容易!中午李建华陪他喝酒,这个同他一样也赔了个底儿掉还欠了一屁股债的小子,好像并没有像他这样灰心丧气。李建华说,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天下大着呢,何处黄土不埋人!他说,天下虽大,可手中无钱,便没有我钱某人的立锥之地。李建华说,安吉合资项目上不还趴着钱呢吗?您也是这个项目的股东之一呀,只要张总和丘总签了字,就可以用这笔钱东山再起。建华还向他表态:彪哥,我就是您的人,您上刀山我跟您上刀山,您下火海我跟您下火海! 这小子还挺够意思。 仔细想想,建华的话未必没有道理。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还有一句:人挪活树挪死。对,该挪就得挪!幸亏在美国办了个公司,半年前老婆也过去“蹲移民监”了,他暗自庆幸。 他想起了黑子。这个亡命徒年前回了北京,手下网罗了一拨弟兄,他们这伙人最近在道上动静挺大。上礼拜黑子和虎子还来他这儿拜见,说有事尽管差遣。 他现在真有事了。 · 丘子仪提前十五分钟就来到天伦王朝饭店的这个号称“亚太第一”的室内休闲广场,捡了一张离入口不太远的桌子坐下。空气中弥漫着咖啡的香味,理查德·克莱德曼悠扬的钢琴声轻轻荡漾。 九点半整,一位雍容高贵的女人在一女两男的簇拥下走了进来。子仪认出,女人是乔虹玉,她身穿白色的巴黎世家裙装,足蹬银灰色百丽高跟鞋,一串海蓝宝石项链在起伏的开胸处幽幽吐瑞,宝石颗颗大如小鸽卵,一头挑染过的秀发波浪般披在肩上;跟随在她身边的那个年轻女子留着短短的小子头,动作灵活,手脚麻利,看上去精明干练,一副白领职业女性派头;身后的两个男人身穿黑西服,尽管是在室内,却仍然戴着太阳镜,显然是 保镖或跟班之类的。子仪站起身。 乔虹玉看见子仪,加快脚步,来到桌前。“子仪哥,你好!”她似乎一下子又变成当年那个怯生生的小姑娘了。 “你好,虹玉!”子仪捉住她伸过来的手,握了好一会儿。虹玉身上散发出淡淡的幽香,是时下最流行的法国香水CD绿毒,对这一品牌颇有好感的丘子仪一嗅便知。 “小燕,你们下去吧,”虹玉吩咐年轻女子。“我和丘先生单独坐坐。” “是,老板。”小燕朝两个男人歪了一下头,三人退到距此七八米远的一张桌子处,坐下。七八米,这是一个合适的距离,他们既听不到老板的谈话,老板这里一旦有事,他们也可以立刻上来照应。很有规矩,子仪不禁想到。 他们要了两杯卡布奇诺,慢慢地呷着咖啡,彼此打量着对方。两个人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你我有多少年没见面了?”子仪终于打破沉默。 “该有十年了吧,”虹玉说。“自从你出国以后。”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子仪借用杜工部的诗感慨道。“十年,发生了多少事!可你没变,还是那么光彩照人,而且更有气质了。” “什么气质?铜臭的气质?”虹玉的嘴巴仍旧那么刻薄。见子仪没做声,她又说:“你也没变,只不过愈发像高仓健了。” 丘子仪哈哈大笑。“给我讲讲你自己。” 乔虹玉喟然道:“那就说来话长了。”她告诉子仪,正如他所知道的,她有过一段婚姻,丈夫是个私企老板,也是个不安分的花贼,这使完美主义的她无法容忍,最终离了婚。 离婚的时候她狠狠敲了他一笔,这笔钱就是她掘到的第一桶金。后来她辞职下海,开始做生意。她做得很顺,似有天助。再后来她弄了个加拿大身份,两边做买卖,越做越大。她几乎收不住手了,因为她的生活中已经没有了其他目标,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她嫁给了金钱,赚钱似乎成为了一种常态,一种惯性。 “于是你就炒起了安吉传媒的 股票?” “炒安吉传媒我才不是为了赚钱呢。”虹玉嗤了一下鼻子。 “那是为了什么?”子仪感到有些意外。 “为了报仇。”她的眼睛眯虚着,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报—仇?”子仪十分惊讶。“安吉传媒和你有什么仇?啊,对了,张吉利是公司总经理。我知道你不太喜欢你的前姐夫。但是据我所知,他对你还是蛮欣赏的,你们之间好像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啊。” “张吉利蒙你骗你,拐走了你未婚妻,你还把他当哥们儿。当就当吧,那是你们男人之间的事,我管不着。用你们的话来说,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我们女人就像一件旧衣服,被你们男人扔来扔去!”虹玉越说越气愤,柳眉倒竖,杏眼圆睁。 “这话你就扯远了,”子仪连忙辩解。“你误会了。” “误会?你知道我姐姐为什么和张吉利离婚吗?” “感情不好呗。” “仅仅是感情不好?”虹玉冷笑一声。“你也知道,我姐姐可是个非常保守的女人,不到万不得已,她一定会从一而终的。” “那我就不明白了。” “我告诉你吧。”停顿了片刻,虹玉说:“张吉利——你的铁哥们儿,做买卖捅了大娄子收不了场,为了救自己,索性巧施美人计,把老婆拿出来,贿赂给了对她垂涎的国企老总!” “有这种事?”丘子仪大吃一惊。 “你知道那个国企老总是谁吗?”虹玉盯着子仪的眼睛。 “是谁?莫非是——”他张大了嘴巴。 “对,就是他。满嘴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的冯建设!张吉利知道虹飞肯定不从,便在她饮料里下了安眠药,狗色鬼这才得手的。伤天害理呀!献妻者顿解危局,不仅如此,还赚了大钱,你的这个铁算盘兄弟又因势利导,把自己的小作坊挂靠到了大国企,于是一步登天,如今闻名天下的安吉就这样诞生了。”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寂。好一会儿之后,还是虹玉打破了坚冰,继续讲述。 这桩一开始就错的婚姻也因此而走到了头。离婚后虹飞心情极差,更糟糕的是,她发现自己怀孕了!她和张吉利一直采取措施,所以,这腹中的胎儿肯定是个孽种。在全家人的一致坚持下,孩子终被拿掉,是个男婴。虹飞哭得死去活来,甚至歇斯底里。不管怎么说,孩子毕竟是自己的骨血,是一条无辜的小生命啊!那段时间,她的情绪跌落到了冰点,不,冰点以下,要多冰凉有多冰凉,自杀的心都有过。虹玉向她提议,不如出去走走,换换环境散散心。于是姐俩去了张家界,在那儿她们认识了一位名叫莱斯利的英国贵族。这个号称男爵的老先生快六张了,却仍是单身。他风度翩翩,绅士派头十足,对虹飞更是一见钟情,大献殷勤。他穷追不舍,甚至一路尾随到北京,很正式地向虹飞求爱。老先生虽说年纪大了些,可人看上去好像还不错。不过婚姻大事,毕竟谨慎为上,家里人提醒虹飞多观察些时日,考验考验。可虹飞早已被一系列打击弄乱了方寸,一心想着摆脱目前的状况,最好是躲到天涯海角,彻底改变环境,而莱斯利恰好能够帮助她做到这一点。于是她就稀里糊涂答应了对方,把自己胡乱嫁了,跟着这个尚未充分了解的老头去了英国伯明翰。到了那儿她才发现,莱斯利说是贵族,其实家世早已没落,虽说还不至于家徒四壁,却也日子过得紧紧巴巴。其实家贫倒不是什么大问题,虹飞并非一个物质上要求很高的女人。可莱斯利好逸恶劳,成天耍大爷脾气,眼高手低,干啥啥不成。虹飞只好自己外出打工,给华侨家的孩子们补习中文,甚至去中餐馆端盘子,挣些外快,贴补家用。 讲到这里,虹玉的声音颤抖起来。“吃苦,受穷,这些虹飞都不在乎,最令人不能容忍的是,莱斯利他……”她停顿了一会儿,似乎在抑制自己马上就要沸腾的情绪。“莱斯利,看上去温文尔雅老实巴交的莱斯利,原来是个变态!你知道什么叫虐待狂,什么叫受虐狂吗?” 子仪点点头,“知道一点,好像是一种偏执的性取向。萨德1。” “那就是莱斯利!”虹玉把手中的杯子往桌上一顿,满是牛奶泡沫的浅棕色液体溅了一片。“你也不是外人,我就全告诉你吧。这个老家伙很小的时候曾经遭受过一名妓女猥亵,从此就心理扭曲,对世界上所有的女人全都怀有一种类似于仇恨的偏见。他终生不娶,却不断招些为性变态者服务的妓女——你应该知道,西方专有干这一行的女子,整些手铐、皮带、鞭子之类的东西。直到遇见我姐姐这个温良的东方美女,老家伙才萌发出过一把家庭生活的欲念。可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结婚没两天老东西就现了原形。这回不是糟蹋妓女,而是直接糟蹋虹飞!我姐姐可就惨了,浑身上下青一块紫一块,从没断过伤。” “那她干吗不报警,或者索性和他 离婚?”子仪听得几乎坐不住了,不仅这样问道。 “你还不了解她?虹飞是个多要强的人啊。她打掉牙往肚里咽。家里打电话问她境况,她从来都报喜不报忧,强作欢颜,乐呵呵地说好极了。我妈妈心脏不好,虹飞怕妈妈知道她在外面水深火热,会受不了。” 后来发生了奇迹,莱斯利的叔叔去世了,他的这个叔叔是个无儿无女的老绝户,巨富,莱斯利居然是他的第一继承人!这家伙一步登天,搬进了城堡。人有了钱,似乎性欲也会陡增,他变本加厉地折磨虹飞,虹飞愈发生活在了地狱里。 直到有一天,虹玉去英国看她,发现她浑身是伤,才知道她一直过的是什么日子。虹玉指着鼻子臭骂了莱斯利一顿,对虹飞说,咱们走!拉着她就直奔机场,飞到了温哥华。那时候虹玉已经办理了加拿大的投资移民。 “后来呢?”子仪这会儿已是百感交集。 虹玉继续讲:“虹飞出走以后,莱斯利才体会到这个中国妻子有多金贵,磕头作揖求虹飞回去,这个时候,他又变得嘴比蜜甜了。虹飞几乎要被他说动。我说:‘甭理老王八蛋,坚决不能回!他那臭毛病改得了吗?你回去还不得继续吃二遍苦受二茬儿罪?’真让我给说着了,狗到天边都吃屎,虹飞不在,莱斯利就又招起了那种妓女,结果有一天,他马上风,呜呼哀哉,找他老叔叔汇报遗产使用情况去了。” “马上风?”子仪没听懂。 “就是做爱的时候死在了女人肚皮上,”虹玉解释。“丑闻一桩。老天有眼啊!”她显得那么解气。 虹飞虽然身在加拿大,却仍然是名正言顺的莱斯利男爵夫人。莱斯利从他老叔那儿继承的遗产,原封不动地划归到了她名下。可是一夜之间的暴富,并没给她带来快慰,她从来不在意钱,钱对她来说只是一种符号,够花就行,多点少点其实真的都无所谓。有了钱,她依旧那么不开心,郁郁寡欢。 “虹飞现在怎么样呢?”子仪脱口问道,他心里忽然有一种不祥的感觉。 “两年前也走了,”虹玉戚戚地说。“肺癌。” 她说,虹飞从未沾过吸烟之类的不良嗜好,据医生讲,这病可能与她长期心情抑郁有关。其实病症发现时尚处早期,本来很有希望治愈,可她拒绝接受那种把人整得跟鬼似的化疗放疗。人生无百岁,百岁复如何。她对生活失去了信心。她希望自己早一点离开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 子仪感到嗓子一阵发紧,心沉了下去,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虹玉从古琦手包中掏出一盒绿摩尔,向子仪做了个要不要的手势,子仪摇摇头。她抽出一支,叼在唇间。一名穿黑西服的男子迅速走到她身后,掏出 打火机,毕恭毕敬地俯下身,为她点着嘴上的香烟,然后静静退下。 “屋漏更遭连夜雨,”虹玉深深地吸了一口烟。“虹飞一走,我老妈受不了痛失爱女的打击,冠心病发作,也离开了人世。” 一阵沉默。 “家破人亡!” 再开口时虹玉的表情愈发沉重。“归根结蒂,这一切的起因全都是张吉利和冯建设。我姐姐何等冰清玉洁的一个女子,竟然让这两个臭男人给毁了。如果当初她跟了你,或者如果没有那桩肮脏交易,她就不会远嫁异邦,受尽凌辱,最后抑郁成疾,客死他乡。我妈妈也不会突然间心肌梗死。” “所以你要报复?”子仪推论道。 “是的,”虹玉冷冷地回答。“虹飞和妈妈相继离开人世后,我就暗自发誓,要为我们老乔家找回公道。我有这个能力!我知道安吉传媒的董事长是冯建设,总经理是张吉利,知道安吉传媒把大笔的上市募集资金委托给了京房置业,炒自家的 股票。于是我就趁股价最低的时候,抄底建仓。我现在手里差不多捏着一千万股安吉传媒。老天爷还真帮我,这回的熊市居然长达一年。一开始你们还硬撑着,现在我知道你们已经撑不下去了。在这样的大熊市里,投资者有如惊弓之鸟,只要我稍稍往下砸,就会造成羊群效应,小机构和散户便会慌不择路地往外跑,一天一个跌停板!我倒想瞧瞧,安吉有多大能耐,能接住我这一千万抛盘!怎么样?他们到底还是玩现了吧?接盘呀!怎么不接了?违规炒股,造成重大经济损失,我倒要看看冯建设和张吉利怎么面对公众股东,怎么面对监管机构!” “他们确实对不起你们乔家,”子仪呷了一口咖啡。“受些惩罚也算是罪有应得。可是话说回来,怨怨相报何时了。差不多的时候,你能不能手下留点情呢?” “手下留情?”虹玉活脱一个复仇女神。“他们给我姐姐,给我们乔家留情了吗?剥夺掉本不应属于他们的不义之财,让作孽者身败名裂,这叫做伸张正义,替天行道。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逭。你不必可怜这些败类!” “这话也许我不该说,”子仪锲而不舍地劝说。“可是古语云:一马之奔,无一毛之不动;一舟之覆,无一人之不沉。股价跌到地板上,大家都受损失。就说你吧,你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损失?我才不怕损失呢。”虹玉把还剩大半截的香烟在烟灰缸里摁灭。“反正我玩得起,我要陪他们玩到底。再说了,只要他们打立了,出了局,等到形势好转,我照样有办法把股价拉回来!” 子仪无言以对。 “对了,听说你和老畜生的女儿好上了?”虹玉话锋一转,饶有兴致地问。“现在关系怎样?” “老畜生?”子仪一时没反应过来。“哦,你说的是冯总。他的女儿是在我那里上班。可你怎么知道的?” “我在你们公司有内线啊,”乔虹玉神秘地一笑。“小会计张雯,她是我表姐的孩子。这事你可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啊。张吉利居然派她去吴越投资摸我的底,太可笑了吧?” “你简直神了!” “实不相瞒,你们的一举一动都在我掌控之下,你们做什么我都一清二楚。当然了,说句公道话,冯建设是冯建设,冯灿灿是冯灿灿,他们父女两个不能划等号。冯灿灿嘛,你还是应该珍惜的。”谈起这个话题,虹玉脸上阴云不再,显露出一副宽容大度的神态,她又恢复了当年说“你也没把我怎么样,就是怎么样了也没什么”时的那份单纯与可爱。 “哪儿和哪儿啊,”子仪连忙摇手。“我们俩差着辈份呢。再说人家现在也已经名花有主了。” “别傻了,她爱的是你。”此刻的虹玉活像是一位深刻的哲人。“平心而论,灿灿的确是个好姑娘。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怎么,莫非你见过她?”这个奇异的夜晚,乔虹玉接连不断的出人意料令丘子仪应接不暇。 “当然见过。前些日子,我和小雯几个人在前门烤鸭店吃午饭,恰好灿灿和她男朋友也在那里宴请一个外国女孩。据小雯讲,那个外国女孩是你们公司合作伙伴托马斯先生的女儿。” “对,她叫朱迪,”子仪笑道。“她还是冯建设在美国认下的干闺女呢。这回她来北京旅游,主要是灿灿陪她。” “他们三个在那儿吃饭,我一直默默观察。你的灿灿可真出众啊,她一出现,就立刻吸引住了诺大餐厅里所有人的目光。” “你说得有点过了。”子仪道。 “一点都没过,”虹玉态度认真。“我以前向你夸过哪个女孩吗?我的眼光刁得很,一般的女孩我根本不用正眼瞧。唯独你的这个冯灿灿,竟然让我眼前一亮!而她的那个男朋友——” “刘晓。”子仪说。 “不管他叫什么名字吧,虽然一表人才,却显然没赢得姑娘的芳心。这一点,从灿灿把他支使来支使去的架势上就完全看得出来。后来小雯悄悄告诉我,灿灿的真正心上人是你丘子仪!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这就对了!” “都是过去时了。”子仪赶紧辩白。 “什么过去时,明明是现在进行时!”虹玉毫不客气地将子仪的心思拆穿。“从你说话的口气我就看得出来,你心里从没放下过她。还不承认!怎么样,脸红了吧?” 子仪只好将自己与灿灿之间的故事原原本本向虹玉交代,他告诉虹玉,自己爱灿灿,但是却在年龄和角色关系方面有所顾虑。所以他决定主动出局,给灿灿做更优选择的余地。 “你是脑子进水了还是怎么的?如此优秀如此纯情的女孩你都往外推,天底下还有什么样的女人值得你珍惜?”乔虹玉快人快语。“切莫像当年那样,再当什么柏拉图,搞点子精神恋爱了。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抓住机会,千万别再让幸福与你擦肩而过,你要是失去了她,恐怕就永远也找不回来了。” 子仪一时语塞。 “我另外有件事情要告诉你,”沉默了一会儿,虹玉再次改变话题。“我姐姐去世前立下了遗嘱,她的财产分为三份,一份给老爸,一份给我。还有一份,你猜留给了谁?” 子仪没作声,只是困惑地看着虹玉。 “留给了你!”虹玉顿了顿后说:“这也是我寻找你的原因之一。这可是相当大的一个数字啊。” “我不要。”子仪连连摆手。“我没那个资格。” “不要也得要!”乔虹玉活像是在下命令。“你知道吗?我姐姐一生中,惟一动情真爱过的人,那就是你。就连在病榻上,她都把当年你和她的合影摆在床头,每天默默为你祈福。她还在照片后面写了两句话呢,怎么说的来着?让我想想——啊,想起来了,是这样的:‘梦回芳草思依依,天远雁声稀。’” 丘子仪的眼圈红了。南唐李后主的《喜迁莺》。他清清楚楚记得,这是他和虹飞最喜爱的一首词中的两句;这首词,当年他俩时常在一起品玩吟诵。二十多年过去了,爱情与憧憬,误解与怨责,时至今日说什么话都显得做作和多余,这两句诗词就已经足以解释所有的一切。 “能把那张照片送给我吗?”他有些哽咽,见虹玉略显犹豫,连忙说:“我想留个念想。” “好吧,”虹玉干脆地答应。“我把照片找出来给你,你最有资格保存它。”然后她又转回到实质性问题上。“虹飞留给你的遗产,委托我在合适的时候转交给你,有现金,有不动产,也有股权和有价证券,折合成人民币,足有五千万。当然了,其中的现金部分,我要暂时借用一阵子,两个月之后,完璧归赵,律师会和你办理一切相关的手续。” “你用它来做安吉传媒的 股票?”子仪猜测。 “怎么?不合适吗?”虹玉反诘。“可以说,这是我姐姐留给我们的最具杀伤力的子弹。” 太多的信息,太多的出乎意料,子仪一时之间感觉像是在做梦,难以适应,更难以接受,他需要时间来消化。 沉默了片刻,他再次郑重地恳求虹玉:“依我说,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所谓昨日之日不可追。用虹飞留下来的钱来继续深化她生前的恩怨,同时还连累一大批无辜的人,我想这并不会是你姐姐的本意。安吉传媒股票的事,请你再慎重考虑考虑。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没什么可考虑的,”虹玉站起身来,她的口气毫无回旋余地。“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套句中国的老话,善恶到头终有报,只分来早与来迟。” 见老板站起,小燕和两名随从快步走过来。 “那我以后怎么联系你呢?”子仪最后问。 “小燕,给丘总一张你的名片,”虹玉吩咐为她拎起手包的女秘书,然后转向子仪。“你找到她就找到我了。” 他俩在小燕和那两名黑衣大汉的尾随下,走下楼梯,走出饭店。街上车水马龙,饭店隔壁的老教堂在射灯的映照下金碧辉煌。一辆奔驰E320和一辆凌志400一前一后,静无声息地开到他们面前。虹玉伸出手,“晚安,”她说,然后会意地一笑。“记住,别让幸福与你擦肩而过。” 子仪握了握她的手。“晚安,”当虹玉在随从的服侍下坐进奔驰时他说。“问乔伯伯好!” 两辆豪华轿车一前一后,滑动着离去。丘子仪站在饭店门口,惆怅迷惘,好一会儿不知如何是好。 第二十章 呼啦啦似大厦倾(1) 第二天一早,丘子仪去了一趟银行,专门找到负责安吉合资项目账户的客户经理,拿出自己的新印章,当着对方的面更换了该账户里自己的人名章预留印鉴。他还郑重其事地把公司董事会早先那个关于合资项目资金调配权实行双控决议的复印件交给了这位经理,并特意重新强调,安吉合资项目的资金,凡一万元以上的提现和转账,必须见到他和总经理张吉利两个人的共同签字和印章,方能生效。他有一种预感,风雨飘摇的安吉传媒,大厦将倾,也许这个合资项目,就是他们的挪亚方舟。 他还没有从昨晚的震惊中完全恢复过来。安吉传媒面临的局势复杂化了。他原以为,张吉利、钱彪他们的对手只是普通投资者,赚钱也好,赔钱也好,只要把手中的股票卖出去,就万事大吉了;即使存在着个把因贪图小利而不守盟约的机构,只要他们舍得让对方赚钱,对方也是不会穷追猛打,和他们作对到底的。但是现在不同了,他忽然发现,他们另外还有一个深藏在暗处的敌手,这个敌手怀着刻骨的仇恨,有条不紊地做了极为充分的准备,现在一定要把安吉传媒的庄家置于死地而后快。有鉴于此,当前的形势必须重新评估。要不要把这最新动态报告给张吉利呢?他琢磨着。考虑了一番之后,他认为,在适当的时候,他应该把整件事情向自己这个总爱抖个小机灵的发小和盘托出。解决问题最好的办法就是面对现实,一味顾忌拖延,只能使事情变得更加复杂。 来到公司时,写字楼里已经乱成一片。由于安吉传媒的股价连封跌停板,李建华被套在股票上的美华广告播出费拿不出来,在美华润滑油公司和电视台的双重追讨下,这小子实在扛不住了,索性脚底抹油,开溜,上演了一出失踪大戏。美华的人打他手机他不开机,来公司找他也找不到,那边的崔总又急又恼,实在没辙了,于是报了警,今天早上公安局来人到公司核实情况。 “怎么样,安吉传媒是乔虹玉在砸盘吗?”子仪一进办公室,灿灿便急忙打探。 子仪把房门关上,摁下门柄上的按钮,点了点头。 “有办法通融吗?”灿灿抱着一线希望。“她总该念念旧啊。” “念旧念旧,就是念旧给闹的。”他没好意思说出乔家姐妹与张吉利以及她父亲之间的那笔宿怨。“暂时没啥戏,我再想想法子吧。”他告诉灿灿,公司即将进入非常时期,既然她准备去美国念书,干脆早点走吧。 “一定会牵扯进很多人吧?”灿灿显得很不安。 “是的,领导层难辞其咎。张总,我,以及全体董事会成员,”停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道,“包括你父亲,都得说说清楚。” 下午公司召开董事会。冯建设非常恼火,吩咐赶紧把李建华找回来。“客户的广告费,不行就由公司先替他垫上。” “哪里有钱垫给他?”张吉利满腹牢骚,一脸无奈。“委托理财,抵押贷款,收购酒店,还有总公司占用配股资金,公司早就寅吃卯粮了。现在股价连创新低,银行的债主没找上门来,就算是给足面子了。” 债主虽然还没找安吉,却已经找了京房置业。特别是证券公司股票质押的那一块,强制性平仓,每天都把京房置业账户上的安吉传媒流通股挂在跌停板处往外甩,可越这么砸着卖,就越没买盘敢接。安吉传媒天天跌停,连带着同一板块中的其他几只股票也都再下一城,股市上凄风苦雨,一片恐慌。投资者纷纷来电询问,董秘刘丽丽的电话都被打爆了。安吉传媒不得不发布公告:本公司经营一切正常,没有应披露而未披露的信息。发布公告归发布公告,投资者们却并不买账,股价照跌不误,继续跌停板没商量。 冯建设问丘子仪:“合资项目的账户上还有多少现金?能不能拿来救救急?” 丘子仪说还有一亿八。“可现在拿这点钱来救急,还不是肉包子打狗?”他认为合资项目的资金坚决不能动,这条底线必须守住。“这可是我们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了,将来说不定还得指着它翻身呢。” 冯建设叹了口气,没有再逼子仪。“欠媒体的美华广告播出费,就由安德总公司先给垫上吧。” 但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由于股价出现异动和群众举报,监管机构决定对安吉传媒立案调查。该股临时停牌。 调查人员传找京房置业的老板钱彪时,发现钱彪也不见了踪迹。办公室和家里都找不到他人。一查京房置业账户,发现钱彪早就开始陆陆续续往外转钱,股票停牌之后,仅剩下的一百多万元现金也在两天前被提干净了。 张吉利慌了神。他是上市公司总经理,委托 理财他也是始作俑者之一。总经理负责制,他对安吉传媒今天的状况是推脱不了干系的。他不禁心中暗骂:钱彪你也真他妈不够意思,不打个招呼就闪,这是能闪过去的事情吗? 张吉利不得不求教在国外干过投行业务的丘子仪,子仪毕竟见过大世面,也许能想出个什么苟且过关的主意。“现在到底该怎么办啊?”他一副失魂落魄之态。 到了这个时候,丘子仪只好向张吉利实话实说了。“你知道和咱们做对的是谁吗?”见张吉利一脸茫然,他交了底。“就是你的前小姨子乔虹玉!一切都是严密策划好了的,收集 股票,伺机俟机砸盘,就等着咱们往坑里跳。” 张吉利大吃一惊,他忽然想起那另一双挥之不去的眼睛,还有那紧盯着他幸灾乐祸的阴冷目光。原来,竟然是她!终于浮出水面了。他感到冷嗖嗖的,头皮一阵发麻。“怎么会是这样?” “你还好意思问我?”子仪不无鄙夷地说。“想想你们干的好事吧。你和冯建设。”他把那天晚上与虹玉见面的经过,一五一十地抖搂了出来。他越说越激愤,若不是在公司,他真会冲将过去,掴这不知耻的家伙两耳光。 张吉利呆若木鸡,真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恐惧,尴尬,震惊,一时间五味俱全,令他不知所措。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从极为复杂的心情中回转过来,哭丧着脸叹道:“报应啊,报应!” 子仪没好气地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审时度势了一番之后,张吉利终于说:“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了,我也就没啥好解释的了。不过咱们好歹一起混了半辈子,你总得给想想辙,我该怎么办呀?” “要是没有股民投诉和监管机构调查,那么我觍回脸,带你和冯建设去见乔虹玉,你们向她负荆请罪,诚恳地认个错,也许事情还有缓。”已经重拾理智的丘子仪给他掰扯道理。“可现在监管机构正式介入,这就好比一台大机器已然启动,停是停不下来了。我看,现在惟一的办法就是你主动去调查组,老老实实承认错误,把事实讲出来,争取宽大处理。” “那我不就完了?”张吉利喊道。“这主意亏你想得出来!” “你以为现在你就不完吗?”子仪正色道。“挪用募股资金,非法操纵股价,违规担保,虚假陈述。哪一条不够你喝一壶的?” 见张吉利一个劲儿抽烟,子仪继续点他:“很残酷,对吧?可事实就是如此。躲是躲不过去的,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你去找调查组谈,至少还落一主动。我研究过以往的案例,由于这类事情具有一定程度的普遍性,所以到目前为止,监管当局给违法者的处罚都还比较轻,只要当事人态度好,认识深刻,往往罚点款,公开谴责一番就过关了。顶多让你下课,宣布一段时间的市场禁入。一般不至于移交司法。” 沉默了一会儿,张吉利说:“可是我的事业就会一败涂地。我这辈子的心血算是白瞎了。” “你好好考虑考虑吧,”子仪冷冷地说。“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张吉利回到自己办公室,整个下午神志恍惚。就这么翻了船?事情真的山穷水尽了?他不甘心!他吩咐秘书,谁都不见,谁的电话都不接。他要好好盘算盘算。 毫无疑问,乔虹玉这回是来者不善,她蓄谋已久,不仅在最关键的时刻朝他背后捅刀子,而且那个向监管机构举报他们的 “群众”,很可能也是这女人,或者至少是受这女人指使。张吉利预感到,自己这回是在劫难逃。千算万算,竟然栽在了一个小娘儿们手里,他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功亏一篑,不应该呀!眼下的困局如何才能破解呢?一边是股票缩水所导致的巨额债务,一边是监管机构的问责,他现在真可谓前有狼后有虎。商场上拼杀了这么多年,他还从未遇到过如此严峻的形势。莫非就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对此,他确实有点不情愿相信。 丘子仪,这个从小和他称兄道弟的丘子仪,此人真的也是刚刚才知道乔虹玉的恶意狙击吗?会不会他和乔虹玉早有勾结?不论真假,他俩毕竟好过那么几天。张吉利不禁打了个冷战。里应外合,报他当年使手段骗走虹飞的一箭之仇?这个念头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把他吓出了一身冷汗。定下神来之后,他又仔细推理了一番,觉得还不至于如此,丘子仪毕竟是个什么都写在脸上的君子,不屑去做暗箭伤人的勾当,当年的事情早已划上了句号,大家彼此已经心照不宣;再者说了,丘子仪也一直是反对上市公司委托理财的,假如他与乔虹玉真有勾结,那他早就会上赶着地推他张吉利往套里钻了——他并没那样做。然而无论如何,防人之心不可无,张吉利提醒自己。 快下班的时候,他想起了刘丽丽。他给丽丽打电话,要她陪他喝酒去。他想听听她的看法,让这个心思缜密的女人给他拿拿主意。 “今晚不行啊,张总,”丽丽的声音还是那么妖媚。“我的时间已经安排出去了,有应酬。” 张吉利摔掉电话,“臭婊子,”他嘟囔道,“人还没走呢,茶就凉了。” 他独自一人到白金汉喝闷酒,灌了半瓶 五粮液,然后蒸了个桑拿,让小姐从头到脚给捏了一遍,彻底释放了一下压抑已久的内火。 他驱车回家时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半了。他把车停在地下车库,乘电梯到十八层。他掏出大门的钥匙,刚要把钥匙插入锁孔,黑影处闪出一个人。是失踪多日的李建华。张吉利拿钥匙的手僵住了。 “张总,”李建华说。“彪哥想找您聊聊。” · 张吉利乘坐李建华的本田雅阁,来到一个未竣工的楼盘。他认出,这是京房置业的一个工程项目,由于没有后续资金支付施工单位的二期材料费和工程款,建筑队停了工,这儿成了一处烂尾楼。 在一栋已经封顶尚未做外饰的板楼前,两名满脸横肉的汉子引领张吉利上楼梯。在二层的一个毛坯房单元内,只见钱彪斜倚在昏暗灯光下的一张躺椅上,嘴叼一根大雪茄。几天不见,钱彪变了样子,满脸胡茬,脑袋瓜儿却刮得贼亮,脖子上系着一根黄澄澄、粗如筷子的金链子,左手的无名指上戴着一枚镶着绿色大猫眼的金馏子,俨然一副黑社会大哥大派头。一名大汉给他轻摇着芭蕉扇。 看见张吉利,钱彪忙从躺椅上起身。“你可来了!”他做了个手势,“快给张总看座。” 张吉利在一把椅子上坐下。钱彪招了一下手,摇扇子的汉子给张吉利端来一杯茶,然后悄然退下。 “怎么样,日子不好过吧?”钱彪的脸上堆满了关切。 “别提了,”张吉利长叹。“调查组都进公司了。这回怕是过不去了。悔不该啊,现在我那儿是落花流水,片甲不存。钱怎么挣的,怎么吐出来,打着滚儿地吐出来,真是大梦一场啊!” “要说惨,我更惨,全部家当都搭了进去,”钱彪不甘心地同感道。“不过我让建华请你来,不是想听你发牢骚。咱们总得琢磨个办法,死马当做活马医啊。” “还怎么医?”张吉利神色沮丧。“这匹马怕是医不活了。” “不见得吧,”钱彪倾身向前,悄声道。“听建华讲,合资项目的钱,还没怎么动。” “你想打这笔资金的主意?别做梦了,”张吉利想都没想就这样说。“丘子仪这一关你就过不去。” 钱彪冷笑一声。“据说这笔钱老外交代过,冯总也认可了,只要你和丘子仪两人共同签了字,就能打往任何地方。有这事吧?一亿八呀,折合成美金,足足两千多万!” “你怎么知道账上还有一亿八?”张吉利感到奇怪。 “李建华啊,”钱彪说。“他的情儿可是你们的财务经理,你们的资金状况他一清二楚。” “家贼!”张吉利低声嘟囔。这个李建华,当初放过他就是个错误,他心里想。还有那个林小琴,这些年真的是白信任她了,自己怎么就没注意她和李建华的这层关系呢?疏忽,太疏忽了。 “先别生气,”钱彪说。“只要能把这笔资金弄出来,咱哥几个就远走高飞,到国外去。这些钱够咱们打个翻身仗了,等事情平息了,再杀回来,找琳达·乔算账!” 张吉利哆嗦了一下,琳达·乔,幸亏钱彪还不知道琳达·乔是何许人,不知道琳达·乔全都是冲着他张吉利和冯建设来的。如果钱彪知道了这个底细,还不立马把他给撕了? “你总不会甘心就这么认输吧?”钱彪继续劝说。“伸头是一刀,缩头也一刀。不如跟我出国,东山再起!” 这时,李建华走了进来,给张吉利的茶杯续水,见张吉利仍然犹豫不决,他也忍不住开口撺掇:“张总,如今公司出了这么大乱子,他们是不会让您过好日子的。干脆跟着彪哥跑路,全当是出国休息休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不就是那个琳达·乔吗?咱们缓过手来再收拾丫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李建华这回做 股票一时贪小便宜,没能及时脱身,自己赔了个底儿掉不说,客户的广告费也全军覆没,就连那些听了他消息的亲朋好友,也都全部套牢在高位。他对琳达·乔恨得牙根儿痒痒,恨不得把这女人给活剥了。 与钱彪一样,张吉利从骨子里就是一个绝不肯轻易服输的人,无论点儿多背,他都会赌到最后一刻。他的心眼儿开始活动。多少年的心血,毁于一旦,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他现在确实想做一次困兽之斗。也许,随钱彪出去,弄好了这还真说不定是一次扭转乾坤的机会。再者说了,大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凭什么就便宜了他丘子仪,让这小子在一边偷着乐?要完蛋一块儿完蛋,自己就是死,也得拉住他做垫背的。他一咬牙,迸出一串话:“行,我听彪哥的。你说咋整就咋整!可丘子仪不肯签字咋办?” “好!痛快!只要你张总答应了,丘子仪的事情就交给我办好了。”钱彪站起身。“那咱们就谈谈具体细节吧。”他扭头朝外喊道:“喂,叫黑子过来!” 最后的玩家 第六部分 第二十一章 终于出手了(1) 第二天上班时张吉利来得很晚,十一点多了才到办公室。丘子仪发现,张吉利的眼圈黑黑的。他昨晚一定没睡好觉,子仪推断。他不想催促张吉利立做决断,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他希望这个不争气的发小能够自己觉悟。 今天一早,调查组组长老姜找丘子仪谈了话,核实举报信所反映的情况,并进一步了解安吉传媒的违规行为是否属实,如果属实,那么到了何种程度。丘子仪在群众中一向口碑不错,调查组对他一丝不苟的严谨作风早有耳闻,所以想先听听他对此案的看法。丘子仪直言不讳地说,公司委托京房置业理财,这是事实;交易记录也足以证明,京房置业的确有操纵股价的行为;但是具体到安吉传媒,它却并没有因为委托理财和股市被套而资不抵债,它的主业目前开展得很顺利,资金也还算充沛,大约一亿八千万的现金即将陆续注入前景光明的新项目,只要给安吉以时间,公司是有能力渡过难关的。 老姜问起管理层的廉政情况,说有群众反映总经理张吉利用公款给他情人、总助兼董秘刘丽丽买了套 别墅。丘子仪实事求是地说,买别墅的事情他听说过,但是据他所知,当时他们采取的是“挂账”,也就是说只是暂借公司的钱用,从法律上讲,这笔钱只要能还上,便不构成对公司财产的实际侵占。他建议老姜,现在是非常时期,调查组最好抓大放小,把重点放在查处违反证券法、破坏市场秩序的大事上,以便及早给广大投资者一个交代,至于那些无关大局的枝节问题,公司内部能纠正的由公司自己纠正,纠正不了的也不妨等到大事查清楚之后再一一予以处理,该报告纪检的报告纪检,该移交司法的移交司法。而现在,他认为,当务之急则应该是审计京房置业和安吉委托 理财的账目。 老姜不置可否地说,你对政策了解得很清楚嘛。不过听他说话的口气,他对丘子仪所提出的建议,似乎基本赞同,或者至少认为丘子仪的总体思路在大方向上是对头的。 下午三点钟,一副疲惫之相的张吉利走进丘子仪办公室。他说他昨晚反复琢磨了半宿,觉得子仪的话不无道理,他想和他深谈一次,聊聊具体细节,然后再考虑是否向调查组交底;可现在他要出去办事,下班之前怕是回不来了,所以他约子仪晚上一起去龙脉温泉泡澡,在那儿住一宿,哥俩好好唠唠。 丘子仪说唠唠就唠唠吧。经过了乱糟糟的几天,他已逐渐冷静下来,对张吉利和冯建设的厌恶与不齿也已不再那么带有强烈的个人感情色彩了,现在他真的希望还来得及悬崖勒马的张吉利能够最终开窍,去调查组争取一把主动。 张吉利临走时说,你就不用开车了,我让司机接你。 他走出子仪的办公室时,发现灿灿坐在外间的电脑前,在上网。刚才谈话的时候隔断的门开着,他俩说的话她听见了吗?张吉利心中有些打鼓,这丫头人小鬼大,得提防着点。可他转念一想,管她呢,听见了也不打紧,反正她老子也不是没渣儿的人。现在顾不了那么许多了。 下班的时候,子仪打发灿灿先走,他说他晚上有事,就不和她吃饭了,改天再说。 “你和张总去温泉?”灿灿问。 “是啊,你都听见了?” 灿灿点点头。“我觉得张总有些神色不对,”她提醒他。“我看,你还是小心些吧。” “是吗?”子仪想了想。“我觉得好像没有什么不对头的。你为什么让我小心他?” “我也说不好,直觉吧,”灿灿有几分不安。“干脆你给张总打个电话,在城里找个地儿聊聊算了,何必去荒郊野外?” “你走你的,我会注意的。”他要她放心。 “要不要我跟你去?”灿灿提议。她和刘晓已经订好了下周三飞洛杉矶的机票,还有六天就要去学校报到了。这几天她心里空落落的,似乎总感觉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未做了结;这次出国 留学,她越来越觉得,好像并非一个正确的选择。 “你不必跟着我,”子仪略想了一下说。“我很安全。你在场张总也许会觉得有些话说起来不太方便。”本来,倘若今天不是张吉利约他,谈要紧的事,他是会和灿灿一起吃个晚饭的,他俩本已说好了下班后去星期五餐厅。他完全体会得出灿灿此刻的心情,灿灿走,他心里也别扭,他想趁吃饭的时候,把自己的所思所想主动向她表白表白,至于表白到什么程度,他目前还没考虑清楚,要视情况而定,不过绝不能让这个与自己扯着复杂情感纠葛的女孩带着委屈离开中国。他想起了乔虹玉提醒他的: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还来得及,他想,明天是周末,时间充裕,明天再陪灿灿吧。 六点钟的时候,大楼门卫打来电话,张总的车接他来了。 他来到楼下。张吉利的 宝马745停在门口。开车的人带着黑墨镜,不是张吉利的司机小段。他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儿。 一个生着一对三角眼的大汉为他拉开后车门。他犹豫了一下,想问问清楚。三角眼冷不丁猛推了他一把,他身体朝前一倾,车里面忽然伸出一双有力的手,就势把他拉了进去。三角眼紧跟着上了车。他发现,自己已被一左一右两条大汉夹在了中间。“你们是谁?”他厉声问。“开门!我要下车!” “别乱动!”右边刚才推他上来的那个三角眼擒住了他胳膊。汽车上路了,一起步便风驰电掣。 真让灿灿说着了,丘子仪飞快地想。绑我?没这么容易。他趁攥他胳膊的三角眼没提防,挣开手臂,扬起胳膊肘,朝着对方太阳穴,狠狠一磕,这是他在部队侦察连时练过的捕俘拳中的一招,很有效,三角眼的脑袋歪向一边。他一个鹞子翻身,从三角眼身上滚过,抓住门柄,猛推车门。车门推不开,糟糕,上了保险锁! 他一眼瞥见地上的一柄钢质棍锁,情急之中一把抄起,欲砸窗玻璃。但是他的胳膊被一只手攥住,这只手的力气那么大,攥得他生疼。他奋力挣扎,忽然,一块湿巾捂在了他的嘴巴和鼻子上,他闻到一股强烈的气味,觉得自己仿佛掉进一口深井,迅速地往下坠,坠啊坠,不断往下坠。是乙醚,他丧失意识之前想到,这感觉和小时候割扁桃腺时一模一样。 · 丘子仪睁开眼睛时,钱彪的方脸在他上方微笑——皮笑肉不笑。 他躺在一张简易床上,身上盖着白被单。钱彪就坐在他身边的椅子上。他四下打量,房间很简陋,这是一处毛坯房。 “欢迎丘总光临敝舍,”钱彪高声说。“不好意思,用这种办法请你过来。” “张吉利呢?”丘子仪挣扎着坐起,脑袋还是沉沉的。“现在什么时间?” “先回答你第一个问题,张总暂时不在这里,他在准备必要的文件;”钱彪递给他一瓶矿泉水,看了一眼腕上的江诗丹顿。“我再来回答你的第二个问题,现在是夜里一点三十五。看来丘总这几天很累,一下子就睡了七个钟头。” 丘子仪喝了一口水,他觉得嗓子发干。这是麻醉的结果,他心中迅速想到。“你把我弄到这儿来做什么?” “丘总不想吃点什么吗?”钱彪不急于回答他的问话。“据我所知,丘总已经十几个小时没进餐了。”他做了个手势,傍晚在车上被子仪用胳膊肘磕了一下的那个三角眼端过一个托盘,里面摆放着几盒显然是从饭馆叫来的外卖。三角眼左侧的太阳穴略显红肿,他把托盘放在床头柜上时,狠狠瞪了丘子仪一眼。 “子仪兄威猛不减当年啊,”钱彪哈哈大笑。“你那一下差点要了虎子的小命。” “你把我弄来,给句痛快话,究竟想要我做什么?”丘子仪单刀直入。 “吃了再说,吃了再说。”钱彪打着哈哈。 “不,现在就说。不然我什么也不吃!”丘子仪的口气坚决明确。 “好吧,”钱彪脸上的笑容收拢起来。“既然如此,那咱俩就谈谈正事。你也知道,我的庄做成了死庄,一时半会儿也难以咸鱼翻身。上面在查我京房置业的账,也会查你们安吉的账,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我知道你的合资项目账户里有笔钱还没怎么动。我想让你往我美国账户上打两千万美元。” “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