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自己伤的吗?” “可以说是吧。” “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我不是故意的。这只是我必须付出的代价。” 她的外婆笑了,用另一只手轻摸着我的脸。 “我希望你不要再做那样的事了,詹姆斯。” 我笑了。她温暖的手让我感到很舒服。 “我们都期盼着。” 她点点头。她的眼睛和手势都表明她已理解了我的话。她已经看到并且感受到我所说的那种伤害。她没有评说对错,也没有表示怜悯,只是希望。 “认识你很高兴。” “我也是。” 她看着莉莉,微笑着。 “我们该走了,亲爱的。” 莉莉看着我,轻柔地说: “再见。” 我也看着她,用同样的口吻说: “再见。” 她又看着鲍勃、朱莉和柯克。 “很高兴认识你们。” 鲍勃、朱莉和柯克异口同声说: “我们也很高兴认识你。” 莉莉和她外婆走了。我目送着她们。她们手牵手向大楼走去。没有评说对错,也没有表示怜悯,只是希望。 当她们走远后,朱莉顽皮地推了我一把。 “她是谁?” “莉莉。” “我知道,但她究竟是什么人。” “一个住在这儿的女孩,正在跟她外婆散步。” 朱莉又推了我一把。 “算了吧!” 我笑了。 “我刚到这儿就认识了她。但我并不真的了解她。” “她喜欢你。” 我走向中间的那张椅子,坐了下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 鲍勃、朱莉和柯克也跟着我坐下。 柯克说:“你是否已经听说……” 我打断了他。 “没有,我不想听。” 朱莉又说话了。 “这很糟糕吗?” “是的,非常糟糕。” 鲍勃拿出一支烟,又递给我一支。 “抽烟吗?” 我接过烟,点着了。尼古丁让人感觉很舒服。 “伙计?” 我注视着小湖。 “我还没有问你,你还好吗?” 我注视着小湖。 “我不知道。” 一阵让人难堪的寂静。我没有看他们,但我知道鲍勃、朱莉和柯克正在面面相觑。朱莉开口了。 “你还好吗?” “我不知道。” 柯克又开口了。 “你感觉好点了吗?” “我不知道。” 我哥哥故作轻松地拍拍我的肩膀。 “到底怎么了,伙计。你应该跟我们说说呀。” 我转向他。“我不知道说什么。” “那你想干什么呢?” “我不知道。” 朱莉又说:“你应该快点好起来。” “我不知道是否能够好起来。” 鲍勃问:“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没救了,真的没救了。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我也不知道如何去摆脱现在的状况。我是在努力,但我遇到了一些该死的巨大的困难。我不知道我能否解决它们,我不知道我能否解决它们。” 朱莉说: “一切困难都是可以解决的。”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就难了。” “我的朋友就成功了。” “我不是你的朋友。” 鲍勃说: “你应该试一试,伙计。” “我看看吧。” “不是看看吧,而是试一试。” 我注视着池塘,深深吸了一口气。 第60节:伦纳德的二十四小时(9) “我不想再谈论这个问题了。” 一阵让人难堪的寂静。我没有看他们,但我知道鲍勃、朱莉和柯克正在面面相觑,我知道他们正在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办。鲍勃开口了: “你跟妈妈和爸爸谈过吗?” 我笑了,“我也不想跟他们谈。” “你给他们打个电话,算是给我帮个忙。” “他们在哪儿?” “在密歇根的住所。他们明天回东京。” “好的。” 朱莉又问: “你跟其他人联系过吗?” “安娜,露辛达,还有艾米。” “他们都好吗?” “我想都挺好吧。他们都很高兴我到这里来接受治疗。” “许多人都很高兴你到这里来。” “我表示怀疑。” 柯克说: “我们接到过许多人的电话,他们都在关心你。” “都是谁?” “我们记下了名单。” 柯克看看朱莉。朱莉从包里拿出一个名单递给我。我把它放进口袋里。朱莉说: “你不想看看吗?” “我回去再看。我不想把时间浪费在什么他妈的名单上。” 朱莉笑了,看了看表: “时间不早了。” “几点了?” “三点一刻。” “探视时间到几点结束?” “四点。” 我吃吃地笑出了声。 “什么事?” “我还剩五个半小时。” 柯克问: “还剩五个半小时干什么?” “没什么。” 我站了起来。 “我们进去吧。” 他们也站了起来。我们一起向病房走去。我哥哥用手搂住我的肩,对我说他为我感到骄傲,我笑了。他又重复了一遍。我说谢谢他。我们走进了我的房间,我带他们在房间里看了看,并把他们介绍给沃伦。沃伦正靠在床上看一本侦探小说。朱莉说想去卫生间。我告诉她公共厕所的位置,她独自一人去了。鲍勃、柯克和我则走到电视旁,我们跟朱莉说好了在那儿见面。我们在一个空沙发上坐下,看着球赛。我一边抽烟一边想:我还剩五小时十五分钟。 朱莉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张名片。她坐下后,把名片递给我,问我是否认识那个人。我看了看,名片上印着:约翰?埃弗里特,性武士,旧金山市,地球。 我把名片还给朱莉,问约翰是否曾对她非礼。她笑了起来。 “他很紧张,一直盯着我的屁股看,很奇怪,也很滑稽。” 柯克拿过名片看了一眼,也笑了。然后又把名片递给鲍勃。鲍勃看了一下,也笑了。柯克问我是否认识这位“武士”,我告诉他,他是我的同屋。柯克大笑起来,从鲍勃手中拿过名片又看了看,更大声地笑起来。柯克问我是否可以见一见这个人。我说,可以另找时间。朱莉看看表,说该走了。于是,我们再次穿过那些让人很不舒服的走廊,向大门走去。我一直把他们送到外面,才跟他们说再见。 “谢谢你们来看我,这对我来说太重要了。” 朱莉说:“我们都很为你担心。” “我不想你们为我担心。” 柯克说:“我们肯定会的。” “你们不该这样。” 鲍勃说:“我们希望你能快点好起来,伙计。” “我知道。” “这里是你惟一的选择。” “也还有别的选择。” “什么选择?” “我想你知道是什么选择。” 鲍勃又把手放在我的肩上,眼睛看着我。 “快点好起来,希望你快点好起来。” 他几乎快撑不住了。看到他这样,我也开始撑不住了。我不希望这样。他向前迈出一步。用胳膊搂住我,紧紧拥住我。我也拥住他。这种感觉很好,很有力,很纯粹,很真实。他是我的同胞兄弟,我们身上流淌着同样的血,我们来自同一个母腹。他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如果我走了,他是最想念我的人。他深深地牵挂着我,所以才来看我;他深深地牵挂着我,所以才差点儿在我面前垮下。但无论如何,我知道这一切仅此而已。 第61节:伦纳德的二十四小时(10) 我们分手了。他推了我一把,就像兄弟之间经常做的动作那样:“我不想你死,你这个该死的小混蛋。” 我也推了他一把。 “我知道了。我们都不要再提它了。” 他点点头。他非常了解我,他知道从我这里也只能得到这样回答了。我又拥抱了朱莉和柯克,感谢他们来看我,并给我带来礼物。他们说下周还会来看我,如果我需要什么东西,可以给他们打电话。我再次向他们表示感谢。 他们一起向停车场走去,我则走进大楼,穿过那些让人很不舒服的走廊,回到病房。 我回去的时候,看到所有人都聚集在大楼底层,伦纳德站在沙发上,秃头站在他旁边的地上,不停地挥动着胳膊。他们好像在努力让人群安静下来。伦纳德看到我,笑了,然后看看表,指着我说: “我以为你走了。你还剩四个小时。” 我笑了。 “到这儿来,孩子。参加我们的聚会吧。” 我走过去,在靠墙的地方找到一点空地。这里远离人群。伦纳德和秃头还在设法让人群安静下来。秃头不再挥动胳膊,伦纳德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人群。 “各位!今天我度过了一个吉日。 “有两件好事。 “我今天看了一场很操蛋的球赛,赢了许多赌注,赢了你们的钱。我原以为自己会输的,结果却大获全胜。 “双喜临门,太他妈的可笑了。” 伦纳德笑着说。 “我理解你们的心情,我会让你们忘记愤怒和贫穷,让你们感到快乐。我想让你们分享我的财富,庆祝我的胜利。所以,等结算清楚之后,我将打电话给明尼阿波利斯的卡江山姆餐厅,订购一餐盛宴,今晚我们一块儿享用。” 人们欢呼起来。 “在被人宰割之前,我要先睡上一觉。六点钟见!” 伦纳德跳下沙发,人们纷纷向他表示感谢,并提出各种问题。伦纳德向自己的房间走去,人们又跟随着他。我走到电话间,坐在冰凉的不锈钢椅子上,关上门,从口袋里掏出朱莉和柯克给我的名单,仔细看着。我感到惊讶,这些人打电话给他们,询问我的下落。名单上那些人名字让我很惊讶。 我拿起电话,开始一个一个地打。艾德里安娜不在家,埃本不在家,乔迪也不在家。马特家里人则把电话挂断了。我和凯文和安迪通了电话。他们告诉我,我出事那天晚上,他们跟我在一起。他们还说,我当时已面目全非。凯文还说,由于他当时昏了过去,所以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但是,他还能够记得是跟我在一起。他说想来看看我。我告诉他,如果他能来看我,我会非常高兴,也很感谢他。安迪说,他当时发现我被摔到了外面,浑身是血,他把我拖到一辆车上,送到了医院。他恳求医生不要叫警察来,他还恳求医生把我送上飞机,他又给我父母打了电话,然后把我送到机场,送上飞机。我非常感激他。我告诉他,如果说我是拣了一条命的话,相当程度上得归功于他。安迪说,用不着这么客气。如果需要,他还会这么去做。但他说,最好还是不要再发生这种事情了。我问他是否知道我现在在俄亥俄做什么。他告诉我,他曾在我口袋里发现了一根快克吸管,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找到了一根胶毒管。除此之外,他什么都不知道了。他说,那天上午十点来钟我苏醒过来时,一副醉醺醺的样子,语无伦次。自那以后,我就不知下落了。他第一次见到我,就是那一次遭遇。我再次向他表示谢意,然后我们相互道别,挂断了电话。 接着我又给父母打电话。是母亲接的电话。 “詹姆斯!” 听上去她很意外。 “你好,妈妈。” “我去叫你父亲来。” 她把听筒拿开,喊我的父亲过来。父亲接过了电话。 “你还好吗,詹姆斯?” “挺好的,爸爸。” “一切顺利吗?” “是的。” 妈妈在旁边问: “你觉得好点了吗?” “我不知道。” “你正在学习什么吗?” 第62节:伦纳德的二十四小时(11) “我不知道。” 她叹了一口气,显得很绝望。父亲又说: “詹姆斯。” “哎。” “我和你母亲跟治疗中心的医生们交谈过,我们想去看看你。” “不要来。”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你们来。”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 母亲又说话了。 “他们有一项叫作‘家庭计划’的治疗方案,我们需要在那里住上三天,以便了解你的病情,知道如何帮助你应对它。我们想去这么做。” “我的病情?” “酗酒和吸毒是一种病,詹姆斯。” “谁告诉你的?” “书上说的。” “对,书上是这么说。” 接着是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父亲又说话了。 “我们真的想去帮助你实行这一计划,詹姆斯。我们认为这对大家都有好处。” “我不想让你们过来。如果你们一定要来,可别怪我他妈的犯横。” 母亲又说话了。 “你能不能不说脏话?” “好吧。” 又是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我又说话了。 “回东京去吧。下周我会打电话给你们,把我的情况告诉你们。” 父亲说: “我们非常担心你,詹姆斯。” 我听到母亲开始哭泣。 “我知道你们的心情。” “我们真的想过去看你。” 还是哭泣声。 “做你们想做的事情吧,但是别指望我会跟你们配合。” “你还需要什么吗?” 仍然是哭泣声。 “我要走了。” “我们爱你,詹姆斯。” “我知道。” 母亲又说: “我爱你,詹姆斯。” 她的声音嘶哑。 “我知道,妈妈。” 父亲又说: “不管需要我们做什么,尽管打电话。” “我要走了,爸爸。” “请你还是再考虑一下那个‘家庭计划’。 “再见,爸爸。” “再见,詹姆斯。” 母亲还在啜泣。 “再见,詹姆斯。” “再见,妈妈。” 母亲还在啜泣。 “我们爱你。” “我要走了。” 我挂上电话,深吸了一口气,眼睛盯着地板。我的父母正在密歇根的一所房子里,我从没去过那里,母亲正在哭泣,父亲正在想办法安慰她。他们伤心透了,他们想来看我,想来帮助我,但我拒绝他们过来,拒绝他们帮助我。母亲正在哭泣,因为她的儿子酗酒、吸毒,是一个罪犯。父亲正在想方设法安慰她。因为我,他们的心都碎了。我望着地板发呆。 我走回房间,坐到床上。房间里只有约翰一个人。看到我进来,他站起身,向我走过来。 “非常对不起,我把名片给了你的朋友。” “没关系。” “那太好了。” “我们只是认为这很可笑。” “我会想办法弥补的。” “没关系,我并不介意。” “我会想办法弥补。” “没有什么可以弥补。” “求你了。” 他坐在我的床沿上,一脸真诚。 “你多大了?” “二十三岁。” “真年轻。” 我笑了。 “你能给我什么补偿,约翰?” 他深吸了一口气。 “这一补偿是用来弥补我的所有过错的。” “好吧。” “如果你认为这还不够,我们可以再商量。” “那么你的补偿究竟是什么呢?” 他把手伸进兜里,掏出一张照片递给我。照片上是一个穿着比基尼的漂亮女孩。 “这是什么?” “我女儿的照片。” “她很漂亮,但是我不想要你女儿的照片。” “不仅仅是照片。”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想把她送给你。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 “我的上帝!” 我把照片还给约翰。 “你不喜欢她?” “你他妈的不能把自己的女儿送给我。” 第63节:伦纳德的二十四小时(12) “我们全家养活了她,养活了她和她的妈妈。” “那又怎么样?” “她必须按我说的去做。” “你给我滚开,约翰。” “她必须做一切我要求她做的事情。” “那么你去告诉她,回学校读书,远离毒品,远离你这个该死的家伙。” “这倒真是一个好主意。” “你给我滚开,约翰。” “对不起。” “用不着说对不起,你赶快滚开。” 他站起来。 “好吧。” 他走到自己的床边,爬到床上,蒙上毯子。我能听到他在骂自己。他是一个可怜的、有病的、可悲的家伙。但是,他曾经是一个天真无邪的男孩子,一个拥有自己未来的男孩子,摆在他前面的曾经是丰富而美好的人生。他的父亲有钱有势。一天,那是可怕的一天。他的父亲竟然决定去猥亵他。我可以想像,幼小的约翰独自一人在自己的房间里,周围堆满了各种玩具,乐高积木,还有一沓棒球赛的入场券。我能想像到,他的父亲推门进来了,然后关上门,对约翰说,他想跟约翰单独待一会儿。当这一切过去之后,我能想像,约翰蜷缩在床上,蒙上毯子,咒骂着自己。 我坐着,听约翰在哭泣。我希望自己能为他做点什么。我坐着,听约翰在哭泣。我希望我能想出一些办法来安慰他一下。对约翰来说,已经没有希望,一点儿希望都没有。他可以去五百家不同的治疗中心,花上十年时间修炼十二步骤戒瘾法。但这不会有他妈的任何结果。他已经被碾碎了,根本无法修复;他已经被深深地伤害了,远远超越了痊愈的临界点;他已经被彻底糟蹋了,早已失去了康复的可能。他不能再体会到幸福、快乐,以及安全和正常的生活;他也不再能体会到愉悦、满足、尊贵、澄净,以及平和的心境和健全的生活。他不再懂得信任和爱。你这个可怜的、有病的、可悲的家伙,你不再会懂得这些。对不起了。 我听到门外有声响,是晚饭时间到了。我走过去,在约翰床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下。他依然蒙着毯子,咕咕哝哝地咒骂着自己,抽打着自己。 “约翰?” 他停下来,静静地躺着。 “约翰?” 仍然没有反应。 “约翰?” “你想干什么?” “该吃晚饭了。” “我不想吃。” “那你打算干什么?” “躺在这儿。” “这是愚蠢的做法。” “滚开。” “赶快起来去吃晚饭。” “滚开。” “我不走,除非你起来。” “滚开。” “不。” 他掀开毯子,死死地盯着我,表情粗暴。我笑了。 “有什么好笑的?” “你这个粗鲁的家伙看上去并不那么粗鲁。” “我比你想象的要粗鲁得多。” “也许是,但你看上去真的不是那样。” 他又变换了一种表情,怪笑着,怒吼着。我又笑了。 “这种表情一点儿也不比刚才好。” “是吗?” “是的。” 他于是放松下来,表情遂恢复正常。 “我想自己待会儿。” “这对你并不好,约翰。” “我想自己待会儿。” “跟大家在一起会好一点,有助于减轻你的痛苦。” “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 “你不知道。” “相信我,约翰。” 约翰看看我,又看看毯子。 “来,我们一起去。” 他抬头看着我。 “我很难受,詹姆斯。” “我知道。” “我希望这一切赶紧过去。” “我知道你这种感觉。” “那你是怎么做的?” “面对它,相信有一天你能够战胜它。” 他低下头。 “好吧。” 他又抬起头。把腿挪下床,站了起来。我也站起来,我们一起走出房间,走进大厅,排到了队尾。订购的晚餐已经送到,摆在二层的一张桌子上。队伍从桌子那儿开始排起,一直向下延伸到楼梯和底层。当长队向前移动时,当我一步步向那些饭菜靠近时,香味刺激起我的食欲。我想吃,我想马上就吃到嘴里,我想吃到撑死为止。我想吃,我需要补充燃料,就他妈的现在。 第64节:伦纳德的二十四小时(13) 当我开始爬上楼梯时,饥饿感和渴求欲已征服了我。我的手开始颤抖,心跳加快。我感到焦虑、紧张、愤怒。我死盯着那些饭菜,除此之外。似乎什么也看不见、听不到、闻不见了。每一秒钟就像一个小时一样漫长,每一步都像马拉松那样遥远。我想要,想要,想要,想要,我需要补充燃料,就他妈的现在。这个时候,如果有谁想把这些饭菜拿走,我一定会杀了他;如果有谁想阻止我去取这些饭菜,我一定会杀了他。我必须要,必须要,必须要,必须要。 我走到桌子旁,拿起一个盘子,又把塑料刀叉、餐巾纸塞进兜里。那些饭菜有的放在托盘里,有的放在碗里,餐厅派来的一个服务生正在给大家分发饭菜,伦纳德站在他旁边看着。服务生问我想要什么,我说什么都想要。他又问我想要TURDUCKEN的哪个部位。我说,我不知道什么是TURDUCKEN,也不想知道它是什么,我只是想要多多的。当我不停地说再来一点,再来一点,再来一点的时候,伦纳德笑了。我当时真想啐他一口,我现在急需补充燃料。 我在约翰旁边的沙发上坐下,从兜里掏出刀叉。但我的手颤抖得太厉害,根本无法握住刀叉。于是,我索性直接用手抓起饭菜送到嘴里。我不看,也不尝,嚼几下就吞下去。对我来说,品尝滋味并不重要,重要是赶快补充上燃料。这是我吃这顿晚餐的惟一目的。补充上足够的燃料。 我很快把盘子里的东西吃得一干二净,又取了一盘子,又一盘,又一盘。我还远没有吃饱,吃撑。我早已超出了需求,而成了不知足的饕餮。我感觉舒服多了。手不那么颤抖了,心跳开始放慢,感觉和思考力也开始恢复,焦虑、紧张、愤怒的情绪也开始平息。需要成了贪婪,舒适可真好,在家可真好。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胃里开始撕扯翻腾起来,但不是很厉害。它还没有爆发,但它肯定会爆发,而且会很快,很凶猛。 我站了起来,约翰问我去哪儿,我说一会儿就回来。我开始向房间走去。我爬上楼梯,穿过大厅,走过一段小走廊,走到了门口。当我推开房门的时候,它马上就要喷涌而出了,很凶猛,很快。我离卫生间还有二十英尺。 它终于翻涌上来了,我紧闭着嘴,努力用鼻子去呼吸。我当时吃下那些饭菜时,并没有尝到是什么滋味,现在这些味道开始翻涌上来,米饭、豆角、鱼、肉、各种调料,还有面包块。 我用鼻子呼吸着,冲向卫生间,我想咽下嘴里的东西,但却有更多的东西翻涌上来,我开始感到窒息。我一把推开卫生间的门,弯下身子,掀开马桶盖,胃里的东西喷涌而出,迅急而凶猛,像一股急流。一次,一次,又一次。它烧灼着我的脸,嘴唇,口腔,这种感觉从心里传到肋骨,又传到左臂和下巴上。我的喉咙紧缩,肚子紧缩。一次,一次,又一次。 这股急流停止了。我深呼吸了几下,冲干净马桶,又站起身,走到洗脸池边,洗了一把脸,漱去嘴里、牙齿上、喉咙和鼻子里的残留物,又喝进一大口凉水,咽下去,烧灼感减轻了一些。 我的衬衫也弄脏了。我脱下来,换上一件新的。这时,约翰推开门,探进头来。 “詹姆斯?” “哎。” “有人给你打电话。” “谁呀?” “我不知道,也没有问。” “我这就过去。” 我穿好衬衣走向电话间,我打开门,坐下拿起听筒。 “喂。” 一个女人的声音。 “嗨。” 我知道这声音,但是不敢相信。 “是谁呀?” “你没听出来?” “没有。” “悲哀。” “别难过。” “你今天过得如何?” “你是谁呀?” “我外婆觉得你长得挺帅的。” 我确信了这声音,笑了。 “承蒙她夸奖。” “她说你的眼睛特好看。” “我都不知道。” “为什么?” “说来话长。” “有多长?” “二十三年。” “那是够长的。” “可不。” 一阵停顿,我还在笑着。 “噢,我只是打电话告诉你我外婆说的话。” “很高兴你打电话来。” “明天我能见你吗?” “有可能。” “为什么是有可能?” “说来话长。” 她笑了。 “我希望明天能见到你。” “那样就好了。” “再见。” “谢谢你打电话来。” “挂了。” 我放下电话,又看着它许久,还在笑着。我打开门走出来,还在笑着。我朝我的房间走去。约翰问我玩不玩牌,我说打昨天起我就没睡觉,实在太累了,或许下回和他们玩。约翰说,好吧。我回到房间,依然笑着。我爬到床上,拿起哥哥给我的书 ——《战争与和平》和一本中国的《道德经》。我翻开《战争与和平》,还在笑着。我以前看过这本书,但这书值得再读一遍,我还在笑着。我四十个钟头没睡觉了,我还在笑。我还余下十五分钟了,我仍然在笑。 我的手垂下。 静止。 合眼。 微笑。 第65节:无法停止,必须停止(1) 十无法停止,必须停止 我醒来了,走进卫生间洗澡,我洗了头发,刷了牙,刮了胡子。我一直在等着犯病,但却没有。当我走出卫生间时,开始回首观看它。从我记事以来,卫生间每天早上都是我的敌人和朋友。它一直是我的避难所,我的支撑,是我身边知道我真实犯病程度的惟一见证。我厌烦了卫生间,我对它说去你妈的,我对它竖起中指,嘲笑它。我离开了卫生间。 我穿上一套新的、干净的好衣服,穿上便鞋,去查看工作排班表。我的新任务是准备咖啡。我装满了一个工业尺寸的钢制咖啡壶,打开开关,确信它工作正常。咖啡煮好后,我给自己倒了一杯。我尝尝,味道不错。比起打扫公共厕所,准备咖啡是一件轻松和愉快的事儿。 我来到餐厅,取了一碗麦片粥,一杯橙汁,在找地方坐下时,我看到伦纳德和埃德、特德坐在一块儿。我来到他们那一桌坐下。伦那德看着我说:“我不能肯定今早你能来这儿。” “昨晚我太累了不能去任何地方。” 埃德说。 “那你去了哪儿?” “去爽了一下。” “用什么?” “快克和酒精。” 特德说。 “你用快克?” “是啊。” “我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