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你把我打倒了,我也要找到你,把你带回去。” 他跟着我。 “我会继续这么做的,像你许多次离开时那样,让你走回正路,开始反省自己。” 我继续走着。 “你不认识我,你不知道我是谁,可我有法子,我也会他妈的用它们。我会一次再一次地把你带回来。” 我停住,转过身。他在我后面几步远,他站住,盯住我。 “再一次,再一次,再一次,孩子,我会一直这么做的。” “我跟你说了别管我!” “回到里面去吧。” “不!” “你打算要到哪儿去?” “我要去做一个他妈的了断。” “然后呢?” “我将看看会发生什么。” “你会死的。” “可能。” “如果死了就无可挽回了。” “我知道。” “这是一条不归路。” “我知道。” “那不是你要的结果。” “是我惟一的选择。” “不,那不是。” 他迈向前来。 “再走一步我就把你撂倒!” “我会站起再来。” “不,你站不起来了。” “你害怕什么呢,孩子?” “去你妈的!” 他走向前来。 “你害怕什么呢?” “退后,老家伙!” 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他向后退着说。 “我任何事情也不害怕,而你却害怕我离开。埃德和特德不会和我一起吃饭,由于他们担心你会猛扑上来。一整天人人都在谈论你是怎么瞪着林肯,当他要对你动粗的时候,你却当面嘲笑他。虽然说我还是很佩服,但那却不是你该做的,那样一点儿也不好。” 第50节:我的讣告(17) “我就这样。” “那不是真实的你。” “去你妈的。” “你蒙不了我。” “去你妈的。” “你蒙不了我。” “去你妈的。” “好吧,骂我吧!去喝个烂醉和干你那些勾当,去作孽吧,最后裤子里外沾满屎尿死在臭水沟里吧。真是不错的路子啊!孩子,光彩的解脱方式啊,值得骄傲!” “那是我的选择。” “如果你认为你是在做出选择,你就错了。你的选择是那些控制了你、使你无法放弃的狗屁东西作出的。你走出这里那些狗屎就会杀了你,那样做你就他妈的错了!” “或许是,或许不是。” “或许不是?蠢货。回去正正经经做人怎么样?回去进行一番努力怎么样?回去干些正经的值得骄傲的事情怎么样?就那么一点点他妈的值得骄傲的事情,好吗?” “不可能。” “为什么?” “就是不行。” “你既然能够补牙钻孔时不用麻药,能够面对那么多的难题,能够去做那些不得不做的事来改变自己,那你为什么不能回到戒瘾中心去,再尝试一下。” “不能。” “为什么?” “我已经试过了,我做不到。” “为什么?” “这太难了。” “生活是艰辛的,孩子,你必须更顽强些。你必须面对它,为之奋斗,找到你自己他妈的位置。假如你太脓包了做不到这点,那么或许你是该离开了,因为你已经死了。” 我瞪着他,他也不示弱。与大多数看待我的眼神不同,在他的眼神里,没有怜悯,没有悲哀,没有那种他正在看着一个无可救药的人的感觉。有的只是愤怒,是强硬,是决心。还有信任,这是最要紧的。我不知道为什么他到这儿来,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可我从他的眼睛里知道了他这番话的意思,知道他会为自己说的话坚持到底。 “你干嘛说这些没用的?” “因为我愿意。” “为什么?” “为什么并不重要。关键的是我在这儿,我不准备接受你的任何胡扯和借口。你可以使事情变得简单,现在就马上回去。你也可以使它变复杂,那我就不得不叫来帮手,反正让你在这儿,直到变好了。” “我不能保证事情能像你希望的那样。” “那保证你会尝试去努力。” 我盯着他。 “试试又不损失什么,孩子。” 他眼里都是信任,信任是最要紧的。 “只是试试,没有任何可担心的。” 信任。 “就试试吧!”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盯着他。我在最深沉的黑暗中,我很舒服。除了我在戒瘾中心的这段时间以外。在过去的六年里,我总共只有四天时间是清醒的。我想要自己保持清醒的尝试最多就是说说而已。我始终被烈酒、毒品包围着,被成天酗酒吸毒的人包围着。我从身体到精神以至情感都深深地沉溺于两个分割的本体中。我从身体到精神以至情感都深深地沉溺于一种必然的生活方式中。对其他的事情我一无所知,我不记得其他任何事情,我不知道就这一点来说,我还能成为别的什么样的人。我害怕尝试,我对他妈的尝试怕得要死。我一直认为我的结局就是监狱或死亡。我从没想过弃暗投明也是一种选择,因为我从不相信自己能够做到。我对尝试怕得要死。 我盯着伦纳德。我不认识他,我不知道他是谁,他干什么,到这儿以后都干了什么。我不知道为什么他在这里,或为什么他老跟着我,或为什么他说那些话。我所知道的都在他的眼睛里。我知道的是愤怒,是强硬,是决心,是信任。我知道的是,我尊重他的眼睛,信赖他的眼睛。我知道的是,他的眼睛与所有这些年来其他那些打量我、评判我、同情我、摒弃我的眼睛都不同。我所知道的是,我可以信任他的眼睛,因为那里面有的东西,也在我的心里。 “二十四小时。” “什么二十四小时?” “我将在这儿待二十四小时,如果我觉得情况没有变化,我就走。” 第51节:我的讣告(18) “我要叫来我的帮手。” “叫吧。我会咬掉他妈的他们的脑袋。” 他笑了。 “你真是个刺头儿啊,小子。” “别忘了我说的,老家伙。” 他大笑起来。 “到这儿来,我要给你一个拥抱。” 我站着不动。 “我同意二十四小时,但那不意味着我要拥抱你,也不意味着我们是朋友。” 他再次大笑,走向前来,双臂搂住我拥抱了一下。 “你该试一试。” 我抽身出来,他转向远处戒瘾中心那朦胧的灯光。 “这儿真他妈的冷啊,我都湿透了,我可不想生病,让我们快进去吧!” “我不准备回去听那讲座。” “我不管你听还是不听,只要你进去,我就高兴了。”我们回到大门口,一起走了进去。灯光明亮,我不喜欢它们,我对死怕得要命。 我对死怕得要命。 怕死。 怕。 他妈的怕。 第52节:伦纳德的二十四小时(1) 九伦纳德的二十四小时 我来到了外面,坐在院子里的一张木制长椅上,两边都没有人,前面是一湾小湖泊。我浑身发冷,不停地哆嗦。虚汗流下我的前额,流过我的胸膛,流到双臂和双腿。我的心跳时快时慢,牙齿打颤,口干舌燥。我的外套、裤子、衬衫、鞋子、袜子上好像都爬满了小虫子,我仿佛能看到它们,听到它们,感受到它们。不过我知道,这其实是幻觉。 我一夜没有睡觉,而且恐怕一时半会儿也睡不着。我不想睡觉。沃伦在打呼噜,秃头也在打呼噜,约翰则在梦境中一会儿呻吟,一会儿翻来覆去,大喊大叫。我则在反复思忖我的决定:我最多只在这里再住上二十四小时。我的脑子因为这个决定而欣喜,我的内心也因为这个决定而欣喜。我的脑子和内心都已为此做好准备。但是,我的身体却不允许,一点也不允许。我的身体没有准备去做任何其他的事情,它只想要酒和毒品,而且是大量的。我从床上起来,伴随着呼噜声、呻吟声、叫喊声的旋律,在屋子里踱来踱去,想以此来扼制身体里的渴望,让身体感觉舒服一点。但这一努力是徒劳的。我的身体只要它想要的东西,它只能给我他妈的二十四个小时。而我只剩下十八个小时了。我没戴表,也看不见挂钟,但我知道,我只剩下十八个小时了。 我走出房间,走出病房大楼,走到院子里,绕着大楼转了好几圈。除了药理部,大楼和病房又黑又静。已近黎明,病房里不时有尖叫声传出,我站住脚,听着,然后也用叫声回应他们。我用尽全身力气尖叫着,但没人听到,也没人理我。 我找到一张长椅坐下来,木头里的潮气浸湿了我的裤子,我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小湖泊。湖面一片黑暗,光滑而平静。一些又细又长的冰粒飘落在落叶和枯树枝上。现在是黎明前最黑暗的一段时光,暴风雪已经停了,大风、冻雨和雪粒也都停了。我凝视着湖面,不停地冒虚汗,牙齿打颤,心跳时快时慢,浑身难受,好像到处都爬满了该死的虫子,我没有办法把他们赶走。 我又开始想念她,尽管我不想让自己这样,但却又控制不住。我想念她,是因为我不能忘记她,是因为我总想回头看看她。她是惟一的一个。我不能轻易放弃,这样的事情永远不会再发生了。我无法面对这样一个事实,她走了,走了,走了。我更无法面对的是,我却把她赶走了。我跟她在一起,我爱她,我却把她赶走了。我想念她,尽管我不想让自己这样,但却又控制不住。 就在我第一次造访她两天后,我又去找她了。在去之前,我喝了一大瓶红酒,抽了一整包烟,并反复演练我见到她后准备说的话。到了她的房间门口,我站住了,眼睛盯着房门,心怦怦直跳,手不停地颤抖,头脑一阵晕眩。 我敲敲门,里面有人说“等一等”,不过那不是她的声音。我站在门外等待着,又害怕又紧张。门开了,一个高个子女孩站在我面前,厚厚的红嘴唇,满面笑容,褐色的头发,褐色的眼睛。不是她。 “我正盼着你来呢。” “你是谁?” “露辛达,埃德的朋友。你进来吧?” “好的。” 这是一间典型的学生宿舍。两张桌子,两个窗户,两张旧沙发,一摞摞的纸和书,两个比萨饼盒子,一些空啤酒罐,墙上挂着一些丝制装饰品,墙角放着一台音响,上面堆着一摞CD。床铺上层的搁架上堆满了各种杂物。当我的眼睛在房间里巡视时,我注意到她正坐在其中一张床上读书。光线从窗外射进来,正好打在她的脸上,我有生以来还从没见过如此漂亮的东西,如此漂亮的人。如果我的心此时此刻停止跳动,我也会在幸福中死去。我已经目睹了全部生命中我想看到、我应该看到的一切。死去吧,让我死去吧。 露辛达打开一个小冰箱,拿出两罐啤酒。 “想来一个吗?” “不。” “你不介意我喝一个吧?” “请便。” 露辛达打开一罐啤酒喝起来。她放下书,抬起头。她们俩同时看着我。我把手伸进口袋,掏出一小包麻醉品。这可是上等的麻醉品,是我能搞到的最好的,比现在学校里传播的那些都要好。绿绿的、毛茸茸的,味道很冲。这种味道甚至透过透明的塑料包装散发出来。 我把它塞给露辛达。 “你从哪儿搞到的?” “一个朋友那里。” 她深吸了一口气。 “多少钱?” 她合上小包。 “你不用管了。” “这不行。” “真的。” “为什么?” “我想送给你。” “那谢谢你了。” “我把电话号码给你,如果你还想要,就打这个电话,告诉他们你是我的朋友就行了。他们会给你优惠。” “谢谢你。” “不要再把这个号码告诉别人了。我一般都不把号码给别人,他们也不喜欢不认识的人打电话过去。” “好的。” 露辛达坐到沙发上,从沙发下面拿出一叠卷纸,抽出一张放在腿上,从小包里拿出几粒麻醉品放在上面。 “你想跟我们一起吸点吗?” “我不吸麻醉品。” “真的?” 我站起来。 “真的。” 我拉开门。 “再见。” “谢谢你。” 我点点头。就在我关门的时候,又抬头看了她一眼,她也正看着我。我们的眼光相遇到一起,她笑了笑。我知道,我不是惟一一个在她面前感到紧张、害怕、手脚哆嗦的人。我想死去,我真的想死过去。 黑暗正在褪去,太阳正在升起。红的、黄的、橙色的光芒相继出现在清澈的蓝天上,清晨甜美的鸟鸣回荡在黑色镜面一样的湖泊上空。 我站起来,向病房走去。枯草上的露水打湿了我的鞋子,我的双脚毫不留情地踢碎了水晶一样的晨露。它们就这样被我毁掉了,就像许多其他被我毁掉的东西一样,再也不能修复,再也回不来了。一个美丽的物件就这样被我不经心地毁掉了。我无法停下来,无法停止这种毁灭性的行为,无法改变自己的道路。我没有回头,因为那样会使我受到更深的伤害。我只有继续向前走。 我走进大楼,里面很安静,人们还都在熟睡之中。我走进自己的房间,直奔卫生间,脱掉衣服,进入淋浴间,打开热水。接下来,还是同样的、已说过无数遍的废话。水很烫,把我的皮肤烫得通红,火烧火燎的。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任其肆虐,因为这是我应得的报应,因为我是一个无耻之徒。火烧火燎的。这是我应得的报应。 我走出淋浴间,擦干身子,站到镜子前面,擦去镜子上的水蒸汽,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眶下的两块青紫正在褪去,鼻子上缠的东西已经取掉,尽管肿块还在那儿。嘴唇上的红肿也已褪去,基本上已恢复正常。但是,随着面部各个部位逐渐消肿,伤口处的缝合线愈发显眼了。它又黑又硬,像铁丝网一样。伤口已经愈合,正在形成疤痕。我又拽下嘴唇,里面的缝合线也是相互交错,像是丑陋的篱笆。伤口处的皮肤淡红,伤疤则呈现出浅浅的白色。它不再流血,不再有浓液渗出,正在形成疤痕。 第53节:伦纳德的二十四小时(2) 我想抬头看看自己的眼睛。我想看一看在菜色皮肤包裹下的自己,看一看自己的内心。我的目光慢慢向上移动着,最后还是转开了。我努力想让自己的目光再回来,但却做不到。我已经有很多年不敢正视自己的眼睛了。尽管我想正视自己,却没有足够的勇气。我想强迫自己,但还是不行。现在,我仍然没有足够的勇气。我不知道,今后我是否能有这样的勇气。我再也不敢面对自己淡绿色的眼睛了。有些事情,你一旦做了,就不可能再回头了。有些伤害,是永远无法弥补的。 我把浴巾缠在腰上,走进房间里。沃伦和秃头已经起来了,俩人正在聊天。约翰还在睡着,蜷缩的姿势像个胎儿,吸吮着大拇指。我向沃伦走过去。 “早晨好。” “早晨好,詹姆斯。你怎么样?” “还可以。” “你看上去好像很疲惫。” “我睡得不太好。” 他点点头。 “这里有不少人都这样。” “我能跟你借点东西吗?” “你要什么?” “瑞士军刀,指甲刀,或别的什么利器。” “你干吗要这些东西?” “我就是想要。” “你打算自残吗?” 我笑了。 “如果我想自残,我就会找一些更厉害的东西,而不是瑞士军刀或指甲刀。” 他看着我,笑了。 “我想也是的。” 他屈身打开床头柜,拿出一个又小又亮的指甲刀递给我。 “谢谢你,沃伦。” 我走回卫生间。水蒸汽已经散去,镜子也能看得清清楚楚的。我走过去,看着脸上的伤疤。如果我硬把血痂抠下来,疤痕可能会更厉害。但我已不在乎疤痕,多一道疤痕对我来说不算什么。我把指甲刀放在白色陶瓷材质的洗脸池边上,打开热水,拿起一块肥皂蘸湿了,开始轻轻洗去伤口缝线上血痂。只有清洗干净,缝线才会露出来;只有清除结痂,才能把线拆下来。我以前没有适时地清洗,这是我的一个错误,我现在要赶紧做这件事。我把纸蘸湿了,轻轻地擦拭着,又蘸湿了,又轻轻地擦拭着,就这样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血痂被水浸透后开始流血,血水弄脏了我的脸颊和下巴。我没去管它,因为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这样清洗了十来次之后,缝合处变得干净了。我拿起指甲刀,打开以后,开始剪缝线。脸上大约缝了十二针,很容易就剪开了。我又把线头一根根拽出来。针脚处很干净,几乎没有血迹。伤疤很清楚地显现出来,几乎横穿小半个脸,但不算太难看。这是我生命中留下的又一个印迹。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我拽开下嘴唇,里面的伤口要严重一些,还没有完全愈合。唾液、食物、口腔的蠕动以及牙科医生的治疗,都不同程度地影响到伤口的愈合,使那些缝线没能有效地发挥作用。 我仔细查看着嘴里的缝线,它位于嘴唇内侧靠近牙龈的地方。我用一只手往下拽嘴唇,另一只手把指甲刀塞进嘴里,缝线断开了,我疼得抽搐了一下,一股血水从缝针处流了出来。我很有条理地逐一剪断嘴里的二十九针缝线。一边剪,一边拽出线头,嘴里满是血水。我打开凉水,喝一口漱漱,又吐了出去。洗脸池被染成了红色,脸上也血迹斑斑。我手上举着指甲刀,拆下的线头都放在洗脸池一边。我感到有点疼,但不是很厉害。 卫生间的门开了,我转过身去,秃头进来了。看到我的样子,他一下跪在了地上,大声尖叫着:他自杀了,他正在自杀!我能听到外面一阵骚乱,卫生间的门被一把推开,沃伦冲了进来。 “你在干吗?” “我在自己拆线。” 沃伦朝我走来,秃头则向马桶爬过去。 “你说过不会自残的。” “我的确没有。” “你看上去确实是在自残。” “我没有。” “你应该让医生给你拆线。” “我以前也自己拆过,这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秃头开始呕吐。沃伦走过去,跪到他旁边。我撕下一些纸,蘸湿后开始擦脸,随后把血纸扔到垃圾桶里,在马桶旁看着秃头呕吐。尽管我想笑,但我又不想让秃头太难受了。等他停止呕吐,我才开口。 第54节:伦纳德的二十四小时(3) “对不起。” 他抬头看着我,擦了擦脸。 “我不是诚心吓唬你。” “你病了。” 我没有说话。 “你是一个病、病人。” 我没有说话。他说得对,我是一个病人。 “我希望你离我远点儿。” “我不是诚心吓唬你。” “滚开。” 我转身走出卫生间,向我自己的床铺走去。 约翰醒了,眼睛直盯着我。 “出什么事了?” 我开始穿衣服。 “我正在自己拆线,秃头进来了。他看到到处是血,以为我要自杀,就吓得不知所措了。” 约翰笑了。 “我曾经想自杀过。” “这太糟糕了。” “不是糟糕,是很好玩。” “自杀可不好玩,约翰。” “有一次,我手淫完了之后,决定自杀。正在我准备上吊时,我妈妈进来了。” “这太可怕了。” “一点儿也不可怕,很好玩的。” “一点儿也不好玩,约翰。” 我穿好衣服,走了出去。约翰还沉浸在回忆中,秃头还在呕吐,沃伦和秃头在一起。我走到储物柜,拿出一把墩布,一只水桶,一瓶清洁剂,还有一些纸巾,向公共厕所走去。尽管我一点都不想去干,但只要我在这儿,我就必须履行我的责任。一日三餐,我肯定去餐厅。我按时吃饭,按时听讲座。我要做好每一件事情,参加所有我应该参加的活动。我不再喝酒,也不再碰毒品。 我还剩下十五个小时。我打开公共厕所的门,走了进去,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地上。便盆上有一些污渍,地上扔着一些用过的纸巾,其他地方都挺干净。这很好打扫,也很快。 我开始擦拭污渍,很快就擦掉了。我又把脏纸巾扔到便盆里冲走。纸巾被冲进了下水道,冲进了污水管。它们正在把纸巾摧毁,它们跟我一样充满破坏力。 我把洗手池擦干净了,擦得锃亮。接着又擦起地板,地上薄薄的一层肥皂水反着光。我拿起垃圾桶,把里面的垃圾倒进一个大垃圾箱里。这里有他妈的成吨的垃圾,而且每天都在增加。 我环顾厕所,里面很干净,可以收工了。我把桶和墩布送回储物柜里,然后向餐厅走去。我排到队列里,取了一份早餐,找到一张空桌子坐下,吃了起来。最近两周来,我基本上能正常吃饭了。一日三餐,每天如此。我能感觉到身体正在出现一些积极变化。身子骨比以前强壮了,精力充沛了,体重增加了,也比以往有食欲了。我已经很久都没有食欲了,但却对许多其他东西充满了欲望。我想方设法来满足自己的这些欲望,惟独把食欲排在了最后。据说,食、住、色是人类的最基本需求。我却不追求这些,我不知道这些东西对我的意义何在? 我看到伦纳德向我走过来,就放了下刀叉。他微笑着,仿佛是与我不期而遇,朝我挥了挥手。我也跟他招招手。他在我旁边坐下,没有说话,自己先笑了。 “很高兴看到你还在这儿。” “还剩十四小时。” “你在倒计时吗?” “我身体的某一部分在这样做。” “哪个部分?” “会踢你的屁股的部分,如果你再想阻止我的话。” “如果不阻止你,我就不单是该被踢屁股了。” “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我能承受被踢屁股。” “我的意思是为什么你要多管闲事?” “我就这样。” “为什么?” “目前这不关你的事。” “你总是想控制我,告诫我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我认为这些都是我个人的事情。” “你这样想就错了,孩子。我只是想帮助你。” “为什么?” 伦纳德背靠着椅子。 “我们是朋友吗?” “不。” 他兀自笑了笑。 “你想听故事吗?一个我只讲给朋友听的故事。” “如果这个故事能说明你为什么总是不放过我。” 他又笑了笑,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 第四部分 第55节:伦纳德的二十四小时(4) “我在布朗克斯长大,就是阿瑟街附近。那里是意大利劳动阶层的居住区。我父亲为人修剪草坪,同时在威斯特采斯特一个高档的乡村俱乐部给人擦皮鞋,以此来养家糊口。我的母亲则在家里照看我。我们家虽然很穷,但却彼此相爱,共同度过了许多快乐时光。十一岁时,我父亲在过马路时被一辆水泥车撞死了,母亲悲痛欲绝。两个月后,她又被地铁火车撞死了。官方调查说这是一起意外事故,说是母亲当时滑倒了。但我更清楚是怎么回事。我母亲是无法独自面对没有了我父亲的生活,她去找我父亲去了。 “我只能去孤儿院,那些日子真的很可怕。没有人关心我,我开始逃学,跟着附近的一个小伙子混,他叫米开朗基罗,但人们更习惯叫他大鼻子米奇。在我心目中,米奇就是上帝。他开着一辆凯迪车,总是带着一支短小的霰弹枪,口袋里装着厚厚的一沓现钞。他经常帮助周围那些生活困难的人,替他们付房租,冬天时给他们外套、帽子御寒,施舍食物给那些吃不上饭的人。我知道他也做过坏事,但我那时还太小,不太明白他所干的事情。 “一天,他把车停下后,下车朝我走来,质问我为什么总是跟着他。我很害怕,话都说不出来了。他接着又问了一句,并说他不会伤害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我说,我想知道他在做什么,我也想照着去做,这样我就不用住在孤儿院了。他笑了,问我叫什么名字。我告诉了他。他说,你整天跟着我是很愚蠢的。如果你真想知道我在干什么,明天跟着我就行了。第二天,与他形影不离的不再是那支霰弹枪,而是我。从那时开始,我每天都跟着他东跑西跑,了解到他是如何挣钱和生活的。 “两个月后,我离开孤儿院,搬过去和米开朗基罗一起住。我想,没有人注意到我离开了孤儿院。一年以后,米开朗基罗结婚了。那个姑娘叫吉娜,她是我所知道的最了不起的女人。我跟他们住在一起,就像他们的孩子一样。但我已想好,一旦他们有了自己的孩子,我就离开。所以,当他们问我是否愿意继续跟他们住在一起时,我说是的。经过一番努力,他们收养了我。他们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对待我。我就这样度过了自己的童年时光。他们给了我生命,给了我家,给了我未来,给了我爱。他们给了我许多许多的爱。” 伦纳德停了下来,看着桌子。我等着他继续讲下去。但他没有再往下讲。我于是说: “这是一个非常感人的故事。非常甜蜜、温馨。” 他抬头看着我。 “但我不是孩子,也不是孤儿,我不想成为你那该死的戒瘾计划的一部分。你明白吗?” 他笑了。 “你需要帮助,孩子。” “去找别人吧,伦纳德。” “你喜欢橄榄球吗?” “去找别人吧。” “我听见了,我也理解你。我正在调整计划。你喜欢橄榄球吗?” “是的。” “你支持哪支球队?” “克利夫兰?布朗队。” “真的?” “是的。” “为什么?” “我出生在克利夫兰。” 他点了点头。 “他们今天和匹兹堡队比赛,应该是一场挺精彩的比赛。你想跟我一起看吗?” “如果这是你计划的一部分,我是不会去的。” “不是。” “那么还有可能。” “你有安排吗?” “没有。” “那就跟我一起看球吧。” “到时候见。” 我看到林肯远远地向我们走过来。他瞪着我,我也看着他。伦纳德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 这情形,仿佛又要有一场战斗。 过去从来没有过这种情况。 林肯过来了,看着伦纳德。 “你能让我和詹姆斯单独待会儿吗?” 伦纳德看着我。 “你行吗,孩子?” “没关系。” 他站起身,端起托盘。 “如果你需要,我就在旁边。” 他挪到旁边一张桌子上。 第56节:伦纳德的二十四小时(5) “用不着,伦纳德。” 他笑了,走到旁边的桌子旁坐下来,看着我们的桌子。餐厅里许多人也都在看着我们。林肯拉出一把椅子坐下。 “你和伦纳德是朋友吗?” “可以说是吧。” “你了解他吗?” “不是太了解。” “跟他走得太近不是什么好事。” “你过来就是要跟我说这些吗?请你告诉我,我究竟应该跟谁在一起,又不应该跟谁在一起?” “不是的。” “那你究竟想干什么?” “埃里克昨天来了,我们见了面。” “埃里克是谁?” “他是罗伊的朋友。昨天罗伊走了以后,他也走了。” “他说什么了?” “埃里克说,罗伊一直想把你赶出去。他认为是罗伊先动的手,他看到罗伊把你打扫干净的厕所搞得乱七八糟。” “这倒挺有意思。” “我也这样认为。我应该向你道歉。罗伊是这里的模范病人,我不知道他怎么会动手打人。我还错误地相信他说的话,并误认为你在撒谎。真对不起,我想跟你重新开始,看看我们是否能够相互理解一些。” “我认为挺好。” 他站起来。 “可以吗?” 我也站起来。 “当然了。” 我们握了握手。他转身走了,我坐回到桌子旁,继续吃早餐。我刚吃一口,伦纳德坐了过来,他想知道刚才都发生了什么。我说没什么事。他不信,一个劲儿追问我。我不理他,继续吃我的早餐。吃完后便站起身,拿起托盘放到传送机上,随后向病房走去。在底层大厅,许多人正聚集在电视机旁看橄榄球,另一些人在抽烟,还有一些人在喝咖啡;一些人看上去很兴奋,还有一些人则闷闷不乐。不管他们在做什么,也不管他们态度如何,他们都在盯着电视屏幕上的图像。上瘾成癖后就需要不断有新的刺激。有些时候,即使是单调乏味的电视屏幕,也能产生这种作用。给人以刺激。 我还剩十三个半小时。 我拿起一杯咖啡,在沙发上找一个位置坐下。点上一支烟,看着橄榄球比赛。我不知道电视里在说什么,我也不相信他们说的,但在他们看来这些话很重要,因此我很想注意听一听。刚过两分钟,我突然感到一阵紧张。我看着屏幕,喝着咖啡,抽着烟,我甚至不再关心电视里那些人在他妈的说什么。 伦纳德和秃头走了进来。这里有一块为博彩而开辟的空地,人们开始在这里押注。秃头在一张小纸片上写下每个人所下的赌注,他拿起桌子上的钱,把它们装进一个带拉锁的小口袋里。这时,林肯恰好从这里经过,所有的活动都停了下来。等他走了以后,人们马上又开始了。没有钱的人则赌烟或他们所负责的工作,还有一个人押了一双拖鞋,另一个人则押了一副墨镜。上瘾成癖后就需要不断有新的刺激。仅仅靠电视是不够的。 比赛开始后,人们又争吵着究竟该看哪一个频道。最后,伦纳德一锤定音,看匹兹堡和克利夫兰队的比赛。没有人想看这场比赛,人群里顿时传出一片抱怨声。但伦纳德说,这是最后的决定。人们只好闭上了嘴,把头转向电视屏幕。 我小的时候,父亲总是能搞到布朗队的比赛票。尽管他可能去转卖这些票,但他从没有那样做。秋天的时候,每逢周末,父亲和我们兄弟俩就穿上布朗队的球衣,戴上有布朗队标识的帽子,从郊区乘火车到城里,然后再步行到体育场。一路上,父亲拉着我们的手。由于我们只有两个座位,每次父亲把我带进体育场后,都让我坐在他的腿上看比赛。每当布朗队获胜,我们都高兴地欢呼,叫喊,唱歌;布朗队如果输了球,我们就流泪。随着我渐渐长大,父亲已无法把我带进体育场了。我和哥哥就轮流去看比赛。这个星期是他,下个星期就轮到我。如果父亲有事外出,母亲就带我们去。我爱他妈的布朗队,就像爱孩子一样。尽管我已经很久没有看比赛了,但我心里还在想着它。我像爱孩子一样爱着我的家庭,尽管我很久没跟他们在一起了。我在心里仍然在爱着布朗队,我的人性还没有完全泯灭,我在心里仍然牢记着什么是爱,并且一如既往地爱着他们。 第57节:伦纳德的二十四小时(6) 我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电视,脑海里闪现的却是过去的记忆,我的父母和我们兄弟俩看过的每一场比赛。在我的周围,人们根据自己所押的赌注,或欢呼,或唉声叹气。一个开始嘟囔为什么要看匹兹堡对克利夫兰队这场比赛,他说克利夫兰是“湖畔的错误”克利夫兰体育场的别称。,他说那是他所见过的最可恶的城市,克利夫兰人也是他所见过的最可恶的人。他没完没了地说,自己太傻了,竟然花时间去看一场来自废物城市的一支废物球队的比赛,等等。大约半小时后,我从对过去的美好回忆中清醒过来,伸头盯着他,直到他转过脸来看我。我警告他,如果他再这样没完没了,今天就别再想闭上那张可恶的臭嘴。我心里还残留着一丝爱,但很多时候我不再有爱。 午饭时间到了,许多人都是匆匆去餐厅拿了一块三明治,回来继续看电视。就在我也准备去拿三明治时,特德走了过来,告诉我院方有人找我,让我马上到前台去。我问究竟有什么事,他说一点儿都不知道。 我站起身,走到了前台,向接待员报上姓名。她笑了笑,说有人找我。我跟着她穿过一段走廊,走到一个门口。 “他们在里面。” “他们是谁?” “他们不让我告诉你。” 她走了。我盯着门,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不想见到任何一个过去的熟人,他们很少会给我带来好消息。我的所作所为,只能遭到他们的鄙视。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推开门。我听到了笑声。我走进房间,笑声突然停止了。我的哥哥和我过去的两个好朋友正坐在桌旁,他们现在都住在明尼阿波利斯。看到我进来,哥哥站了起来。 “怎么样,小伙子?” 我笑了。 “还行吧。” 他抱住我,我也拥抱住他。这种感觉挺好。 “你来这儿干吗?” “今天是探视的日子,我不想错过。” 我又转向我的两个好朋友。一个叫朱莉,另一个叫柯克。 “你们俩到这儿干吗?” 朱莉笑了。 “我们也不想错过探视的日子。” 我笑了。 “谢谢。” 柯克站起来,跟我拥抱了一下。随后是朱莉。 桌子上放着好几个包装好的盒子。哥哥把这些盒子推给我。 “现在请你打开这些礼物。” 我坐下来。 “都是你们带来的?” “其中有两个是我的,另外两个是他们的。” 我又看着朱莉和柯克。 “自从上次之后,我想你们都不会再理我了。” 柯克笑了。 “人们在烦躁的时候往往会有一些愚蠢的举动,再也不要提它了。” “谢谢你。” 他把其中一个礼物推给我。 “打开吧。” 礼物包装得很精美。盒子上缠着一条丝带,包装纸色彩绚丽明快,上面写着“快点儿好起来”。我小心翼翼地打开包装,我甚至想最好不要打开,就这样把它带在身边。 包装纸下面是一个白板纸盒,我打开盒盖,里面有三个包装好的小盒子,我把它们拿出来,看着柯克和朱莉。 “你们真的不必这样。” 朱莉笑了。 “我们愿意。” 我笑了,看着那些礼品盒,慢慢地打开,我努力控制着不让自己的眼泪流出来。我不配得到这样的厚待,我真的不配。 在礼盒里,有一双羊毛拖鞋,两包烟,一盒巧克力。我看着朱莉和柯克,说了声“谢谢”,声音有些嘶哑,他们俩人冲我微笑着。哥哥也把他送我的礼物推给我,包装虽不是很精美,但也挺好看。我打开包装,里面有两条卡其布裤子,两双羊毛袜子,两件白色T恤,两条短裤,一件黑色羊毛衫,一套睡衣,还有一顶带有克利夫兰球队标识的黑色球帽。另外还有一把牙刷,几支牙膏,洗发香波,肥皂,一听剃须液,一把剃须刀,还有几本书。 我注视着这些礼物,想开口说话,但一句都说不出来。我抬头看着哥哥,他笑了。 “喜欢吗?” “喜欢。” 第58节:伦纳德的二十四小时(7) “还需要别的吗?” “不用了,这些足够了。” 我站起来,向哥哥走过去,伸开双臂紧紧抱住他,在他耳边小声说:“谢谢你。”然后我又分别拥抱了朱莉和柯克,对他们说“谢谢”。我收拾好这些礼物,向门口走去。 “我带你们出去转转?” 他们都站了起来。哥哥说:“那太好了。” 他们跟着我走出房间,穿过明亮整洁但并不让人感到舒适的走廊。朱莉说,她以前来过这里。那是两年前,她的一个好朋友在这里接受治疗。那是一段可怕的日子,她的朋友变得骨瘦如柴。但是后来,她渐渐康复了,一直到现在都很好。这些记忆可以说是酸甜苦辣都有。 我们向病房走去。我让哥哥、朱莉和柯克在门外等着,我独自一人把东西拿进房间。房间里空无一人,我走向房间角落的一张床,把礼物放好。然后坐到床上,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些礼物。这都是一些很普通的东西,是一些生活必需品:衣服、洗漱用品、食品、书。很普通的东西。我抚摸着它们,拿在手里,仔细感受着。这是我很久以来得到的最好的礼物。 我知道,哥哥、朱莉和柯克正在外面等我。我走出房间,走到楼上,但发现哥哥他们不在那里。埃德和特德正坐在桌子旁,一边玩牌,一边抽烟、喝咖啡。我于是问他们是否知道我哥哥他们去哪儿了。我希望、真诚地希望他们不是临时改变主意,不辞而别了。特德告诉我,他们正在看电视上的球赛。我向人群望去,看到他们正和伦纳德等人一起坐在沙发上观看电视直播的克利夫兰队与匹兹堡队的比赛。我走过去,坐在沙发前的地板上,跟他们一起看电视。最后,克利夫兰队赢了。那些赌赢了的人高兴地收起他们的战利品,而那些输了的人则不停地哀声叹气,并在下一场比赛上押了更大的赌注。那个赌拖鞋的人,最终把拖鞋也输掉了。现在,他正准备再把毛衣赌上。 朱莉不想看球赛,于是提议到外面走一走,其他人也表示赞同。我取来汉克送我的夹克,还有我的新帽子,穿戴整齐。我们一起向外走去。室外清凉透彻,太阳已经出来,空气清新,地面有一点雾。今天是一个好天气,就像每年这个季节到来时明尼苏达的天气那样。 戒瘾中心占地约一千英亩,所有的建筑物都相连在一起,共占地约五英亩,其余的空地是供人们散步、遐想、独自一人打发时光的。这里有一条又一条的甬道,两侧则是大片的空地、长椅,还有一片片的小树林,两湾小池塘,几块开阔的、长满牧草的草地,另外还有一片沼泽地,中间有一条隆起的通道。朱莉对这里挺熟悉,于是她在前面带路,其他人默默地跟随着她,偶尔有人对这里的环境评价上一两句话。地上树叶和树枝在我们的脚下“嚓嚓”作响。阳光很强,也很温暖,天空湛蓝湛蓝的,小动物和小鸟鸣叫着,嬉戏着,寻觅食物。一阵微风吹过,寒气袭来;又一阵微风吹过,把寒气带走。大地还在沉睡,而且在整个冬天都将继续沉睡下去,但它已经开始躁动。我们不时地与其他探视者或病人们打着招呼,相互点点头。大地正在展示它的生命力,每个人都想从自然中汲取力量,享受自然,铭记自然。 生命力。要铭记大自然的生命力。 我们就这样静静地走了一个小时。当我们走到药理部大楼后面一片茂密的林子里时,突然听到一阵尖叫。一阵长长的、尖厉的叫声。我哥哥、朱莉和柯克抬头注视着黑暗的、钉着铁栏的窗户。哥哥问我里面究竟出什么事了,这些人为什么大喊大叫。我告诉他,这正是他们必须要付出的代价。我加快脚步,想尽快躲开这些尖叫声,但直到我们离开后,这些叫声还回响在我们耳边。 我们走到大楼正面,朱莉提议在长椅上坐会儿。这是我早晨坐过的那张椅子。当我们朝椅子走过去时,莉莉站起来了,跟她在一起的还有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她搀扶着老人的手,向我们走过来。莉莉朝我微笑着。 “你好,詹姆斯。” 第59节:伦纳德的二十四小时(8) “你好,莉莉。” “这是我外婆。” 我朝她外婆笑了笑。她有一头长长的白发,和莉莉一样的蓝眼睛。 “你好。” 她也朝我笑了笑。一种很慈祥的微笑。 “你好,詹姆斯。” 我指了指哥哥、朱莉和柯克。 “这是我哥哥鲍勃,我的朋友朱莉和柯克。这是莉莉和她外婆。” 莉莉笑了。 “你们好。” 鲍勃、朱莉和柯克也都朝莉莉笑笑,热情地跟她打招呼。莉莉的外婆问: “你的脸怎么了?” “受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