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叫做在乞儿钵内抢饭吃。”“对。但总好过一下子把乞儿钵摔在地上,砸个稀巴烂。”李善舫说这句话时,是老泪纵横的。殷家宝没有再说什么了,他调头就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去,殷家宝坐下来,掏出了写给尤枫的信,在信后,再加了几行字。“再者:我原本只想挺身而出,自揭身分,与若翰伟诺对簿公庭,从嘉富道一案开始,要求法律与人情的公正裁判。我知道,我的胜算不高,但,我实在不能不在世人跟前揭发这班江湖大鳄天罗地网式的恶行,以期人们可以提高警觉,不要再轻易受骗。可是,我现今改变主意了,与其以我可能被判入狱多年的后果去揭露他们的隐秘,倒不如干脆替天行道,执行法庭不可能执行的法纪,让若翰伟诺得到他应得的报应,为千千万万受金融大风暴残害的人报仇。尤枫,你说过,有一天让你抓到了害你父亲和尤氏企业的恶棍,你会对准他的天灵盖开枪。我将为你执行任务,纵使我以身殉,也是太值得的。尤枫,请相信我永远爱你。能为自己的挚爱报却深仇大恨,是我的光荣和福分。汝父在天之灵,一定告慰。家宝”殷家宝写完了信,密封了,吁了长长的一口气,再按动对讲机,把秘书莎莉叫了进来。“莎莉,能为我把这封要紧的信派人送去给尤枫小姐吗?”“好的,殷先生。”莎莉接过了信件之后,说:“刚才你母亲曾来电话找你,请你有空摇个电话回家。”“好的。”殷家宝点头:“还有,请代我约若翰伟诺今天中午到会所去打一场哥尔夫球,告诉他,我们边打球边谈一些关于接管宝隆的公事。”莎莉稍稍迟疑,终于点头,退了出去。殷家宝的电话接回家去,接听的是樊浩梅。“家宝,刚才尤枫来电话,说今天下午他们中心有个慈善游乐会,请我带方力去参加。我想,她也有点意思邀请你同去的,只是不好开口。家宝,你和尤枫之间,是下是有些什么误会了?就趁这个机会澄清一下吧!今天中午,你带着方力去成吗?我就不去了,想到医院去陪陪方明。“听尤枫说,他们几个健康中心的女同事,会作婚纱表演呢!家宝呀,尤枫这女孩子穿起婚纱来是挺漂亮的。殷家宝的眼眶湿濡,道:“是的,妈妈,可是,今天中午我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约会,还是你带方力去吧!”“可是,尤枫……”“你放心,我和尤枫之间,很快就会雨过天青了。相信我,妈妈。”“那么,你好好的办妥你的要紧事吧!”樊浩梅正要挂断了线,殷家宝就叫住了她:“妈妈!”“什么事?”“听听你的声音总是舒服的。”“傻孩子。”“妈妈,我爱你。”“你的这句话应该对尤枫说,她是个很好的女孩子。”“你是个很好的妈妈,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没有你,没有今天的殷家宝。妈妈请你领会我这个心意,记牢我对你说的这番话。”“我会。好了,家宝你去干活吧!”樊浩梅挂断了线。殷家宝依然抱住电话,深情地吻在电话筒上。“妈妈,你保重。”说罢了,殷家宝就站起来,去赴他那个非常非常重要的约会。八哥尔夫球场绿草如茵,翠色的一片是一望无际的,在如火的骄阳覆照之下,更添一层眩目的光彩。在满眼都是青葱、活泼、舒畅的情景之下,不应该有殷家宝和若翰伟诺这种两军对峙、剑拔弩张的气氛。殷家宝以球杆指着若翰伟诺的胸膛,冷冷地问:“若翰,现在是时候我问你,为什么谈好了条件,你还要把宝隆股东的利益削减至如此荒谬的程度?”“因为顺应市场的走势,外围反应显示宝隆根本不值得一元二角这个价。”“你在外围做了手脚,对不对?若翰,你说过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你竟食言。”若翰伟诺大笑:“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是没有错。大卫,问题是,你仍有信心视我为君子,真是太令我意外和感谢了。”殷家宝一怔,随即冷笑:“若翰,我们半斤八两。”“什么意思?”“如果你真以为我约你出来打球,是还跟你讨论接管宝隆的公事,那么,你错了。”殷家宝忽尔从球袋里拔出一支长枪来,抵住了若翰伟诺的胸口。若翰伟诺大惊失色,喊:“你这是干什么的?”“别动,别喊,否则一枪就毙了你。”殷家宝很平和地说,连声浪都没有提高”。“大卫,你打算怎么样?枪声一响,难道你就能逃得了。”“我并不打算逃。你忘了,我曾告诉你,我们自古以来就多死士,这是东方民族的精神文明远胜于物质文明的氛围下所培养出来的特质。若翰,你们都太自我,无法想像我们绝对可以忘我。”“你别唬吓我,你要怎么样的交换条件,只管说。”殷家宝问:“开到了条件,你不会回心一想,仍然觉得吃亏,便又食言吗?”“大卫……”“仍然想给我说那句话:‘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是吗?多可惜,你刚刚提点了我,你不是君子。”“大卫,我们好好的谈,别玩这种游戏。对一般的股民,我们何必多惋惜?可是,你不同,你可以成为我们的朋友,甚至是联手作战的盟军。”“对。”殷家宝用力把枪口推前一下,若翰伟诺登时吓得浑身冷汗直冒。“我们到头来相当匹配,你是小人,我是暴徒,彼此都不讲公理,只讲强权。”若翰伟诺尝试四周张望,希望球场上能有人经过,以便呼救。“你不必希望有人救你,我老早安排了几队球员报名霸占场地,可是,他们都不会出现,也就是说,半小时之内,球场内人迹杳然。”若翰伟诺气愤而又惶恐地说:“你这愚蠢的中国猪,你以为你杀了我,宝隆、嘉富道、香港、东南亚就可以起死回生。“你难道不知道今日亚洲弄到这个田地,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如果不是亚洲各国的经济底子掏虚了,泡沫经济充塞亚洲,对冲基金下手会如此畅顺吗?地方币值不堪一击,哪能全怪到我们头上来?“你们亚洲猪猡技不如人,有什么好埋怨的。“有本事,抓我上法庭,我们打一场轰轰烈烈的官司。”殷家宝冷静而轻松地摇摇头,道:“不必如此麻烦。“你们是在游戏规则内赢这场仗的,而游戏的规则根本由你们拟定,故此运筹帷幄,易如反掌。“把你抓到法庭上去是不会得到一个我认为公平的结果的。”第五部分金融大风暴(51)若翰伟诺满脸通红,咆哮:“要怎样的游戏规则才算公平?”“由我拟定的游戏规则就算公平。”殷家宝扳动了一下手中的长枪,道:“听着,这支枪内只有一颗子弹,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哪怕我扳动七次,你仍然能活着。”“为什么你要这样做?”“为了公平。“我每数一次你的罪名,就板动一次。放心,我给足你罪名存疑的空间,不会冤枉你。“若翰,第一枪,我是替小杨扳动的,我怀疑你们为了灭口,故意设计车祸,害死了小杨。”“不、不,你没有证据。”若翰狂喊。“对。我没有证据。”殷家宝扳动了长枪,咯嚓一声,放了一口空枪。“所以,上天是公平的,没有证据,就不能治你以死罪。”殷家宝说:“第二枪,是为尤祖荫报仇而开的。”“不要,不要。咯嚓又是一声空响。殷家宝说:“尤祖荫纵使是你们间接害惨了的,毕竟他软弱地自杀,不是你们的设计和意愿。再第三枪……”“大卫,我求你,不要跟我玩这个游戏,我受不了。”“这阵子,整个亚洲,太多人跟你现今的情况一样,太受不了。”殷家宝继续说:“第三枪是为尤婕开的。”若翰伟诺闭上眼睛,听到咯嚓一声,才敢慢慢的把眼张开,仍看见殷家宝在微微笑说:“尤婕固然可怜,毕竟她也是误入岐途,自己要负一部分的责任。”若翰伟诺几乎是声泪俱下的哀求道:“够了,大卫,够了。”“这是第四枪,为小杨的岳母、妻子、儿子去世而发的,其实应该把你轰得血肉横飞,肝脑涂地才对。”“不。”若翰伟诺尖叫。咯嚓的一声空枪过后,若翰伟诺双足酸软几乎跪下,还是殷家宝一把将他揪起。“听着,还有第五枪是刘菁姨姨的,第六枪是刘奕的,第七枪是我妹妹方明的。”殷家宝提到方明,已经再忍不住落泪。一连把长枪扳动三次,咯嚓、咯嚓、咯嚓的响了三声,若翰伟诺闭上的眼睛仍紧紧的闭着,不敢再睁开来。“如果为了这些人的受害而把你毙了,或者我还有点后悔,毕竟,他们都不算完全无辜的,不能由你们背负全部的罪名。可是,宝隆的股东以致很多很多在金融风暴淫威下倾家荡产,家散人亡的平民百姓,应该如何对他们还以公平?你说!”若翰伟诺狠一狠心,昂起头来说:“金融风暴不是我独力掀起的,你杀我一人,有用吗?”殷家宝答:“有用。杀一儆百,让掀起了这次风暴的所有参与者有所警惕,不要以为你们在金融游戏规则的范畴内发动第三次世界大战,就所有人都奈何不得,总有疯子如我,挺身而出,甘愿受法律制裁,也要给你们还以颜色,好等你们不要毫无顾忌地把这种死亡游戏玩下去。”“这公平吗?”若翰伟诺哭着问。“你起来,我让上天给我们作证,看看杀你是否公平。若翰,我一放手,你就跑吧,跑得越快越好,我答应你一开始跑,我就开始数一、二、三、四、五……,一直数到一百,然后,我才开这最后一枪。“告诉你,这最后一枪只有一颗子弹,是为千千万万在金融风暴内无辜受害的人而发的,如果你能逃得过,那是上天认为你罪不至死。”若翰伟诺一边痛哭,一边狞笑,他知道自己有死里逃生的一线希望,可是整个人在极度慌张中已不辨惊和喜,说:“大卫,你真的答应,数到第一百下,你才开枪?”殷家宝大笑:“对。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不过,让我告诉你,我在美国念大学时,已被栽培成射击好手,在远距离内击中目标,我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把握。”殷家宝退后了一步,对若翰伟诺说:“跑吧!你和我都只有一次机会。”若翰伟诺睁着荷枪实弹的殷家宝,他忽然的领悟到,毕生最大的错误在于为嘉富道集团选拔精英时,竟然挑中了中国人。都说中国是巨龙,不能把她吵醒。果然。今日的中国,可以对人说:“不。”今日的中国人,原来是不容欺侮的。他浑身的细胞在刹那间扩张,鼓其余勇,为自己能逃出生天而奋斗。若翰伟诺转身就跑。在绿油油,像只有仙踪出现的美丽柔和的青草地上,没命的狂奔。大太阳正正投晒下来,让逃命者汗出如浆,浑身滚烫。若翰伟诺不断鼓励自己,别怕,定能逃过这次大难的。有太多的财富在等待他挥霍,有太多的权势在等待他享用,有太多的……“啪”一声枪响,传遍整个小山岗。若翰伟诺还在向前跑。他仰望蔚蓝一片的无云长空,笑了,心上想:“上天也不一定公平的,很多很多人在世上就得不到公平的对待,而他,是个幸运儿。在他跟殷家宝的这场太阳下的决战游戏之中,到底得到上天的公平判决了。”那一声对准若翰伟诺后脑而发的枪响,似乎在尤枫服务的那个健康中心的礼堂响起来。只有尤枫听见,因而惊叫。她吓得把手上捏着的殷家宝给她写的那封信也扔在地上。“家宝,家宝呢?”尤枫慌张地乱叫,她拖起了曳地的婚纱,直走出后台的大门,刚好碰见了樊浩梅拖着方力来探班。“梅姨,家宝在哪儿,知道吗?”尤枫急问。“什么事?”樊浩梅吃了一惊。“能告诉我,家宝在哪里吗?”“不知道,他说今午有个重要的约会……尤枫……”尤枫没有等待樊浩梅说完话,她就跳上了刚路过的一部计程车。“妈妈,尤枫穿婚纱真漂亮呀!”方力说。“可是,尤枫……”“尤枫,尤枫!”宋翎主任错愕地追赶出来,看到了樊浩梅母子俩。“尤枫怎么呢?”樊浩梅忧心地问。宋翎扬了扬手上那封被她捡起来的殷家宝的信:“有人给尤枫送来这封信,她看了之后,就发狂地走出去了。”宋翎看了一下签名,道:“一个叫家宝的给她写的。”“主任吗?”樊浩梅战战兢兢地说:“我是那个殷家宝的母亲,能让我看看信上说些什么吗?”宋翎把信交给了樊浩梅。樊浩梅还在看信的当儿,尤枫已经到了繁盛的中环,她给司机说:“先生,请原谅,我身边没有带钱,能让我在这儿下车吗?”计程车司机觉得刚才的一幕精采绝伦,兴奋地对尤枫说:“不要紧,可是,新娘子,这儿是中环,中环没有圣堂。”“我需要1元硬币,摇电话用的。”尤枫说。计程车司机把1元硬币塞到尤枫手里,和颜悦色地道:“问清楚婚礼在哪儿举行,再上车来,我把你载到目的地为止。”尤枫跳下车去,在人丛中奔跑,她没有看到千百万对盯着她的奇异目光,她只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个她至深爱的人在等待她、在召唤她。尤枫跑呀跑呀,跑过了两个街口,就见着一个电话亭,立即冲进去,摇了殷家宝的电话:“我找家宝,他在哪里?”对方答说:“请问是尤枫小姐吗?我是莎莉……”“家宝在哪里?”尤枫急死了。“他约了若翰伟诺先生去打哥尔夫球。”尤枫没命地全速赶到了哥尔夫球场,殷家宝果然正立在若翰伟诺的尸体之前。红滟滟的太阳仍洒满一地,家宝缓缓地抬起头来,凝视着最终赶到的尤枫。九从罗湖走过了桥,就是深圳。这天下午,来往的人不多,驻守关卡负责检查行李的公安,也就显得清闲了。既是没事可干,也就随便抽查一两个游客的行李吧!第五部分金融大风暴(52)公安人员扬扬手,示意刚过了关的一对游客到他跟前去接受行李验检。之所以挑了这对男女,是因为公安人员瞥见了那女的实实在在很漂亮。香港小姐见得多了,没见过有眼前这位少女般好看,在神采飞扬之中夹杂着娇羞欲滴的神态,活脱脱像朵半开的白玫瑰,既有花种的清艳参半、天生丽质,又有着蓄势待发、潜能毕露的吸引,叫人不但要注视她、重视她,且情不自禁地凝视她。公安人员几乎看傻了眼。“是要检查行李吗?”少女的声音又真好听,听进耳去,舒服到心上。公安人员瞪了少女身旁的男伴一眼,心上难免对他生了一点点的妒忌,于是板起了脸孔,语调也不怎么样,问:“到深圳干什么?”“旅行。”男伴答。公安人员皱一皱眉,不大满意这个答案,太简单了。倒是旁立的美丽少女作了补充:“我们到锦绣中华去,参观世界之窗、民族村呢!”少女轻松的语气,感动着公安人员,跟她聊了起来:“你们香港人不是很多机会到外头世界跑跑看看吗?用得着回来看这些逗中国孩子们开心的玩意儿?”“我就没有到外头跑过看过,真的去环游世界,要很多钱,很多时间。”少女的真挚表情和认真回答赢得了公安人员的好感,他于是说:“你们的行李不多,准备逗留多少天?”男伴说:“还没有预算,看情况再定,应该是几天的光景吧。”“把行李打开来吧!”男伴望了少女一眼,表情带一点点的烦躁,倒是少女从容,答应道:“成。”少女小心翼翼的把一个手提行囊平放,打开了。公安人员捡起了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白纱裙子,好奇地问:“这是什么?”少女爽朗的答:“是我的婚纱。”“你的婚纱?”公安人员望了跟前的一对男女一眼,问:“你们新婚?”“是的。”少女又说:“所以回国来度蜜月。”“婚礼举行过了,还带着婚纱来干什么?”公安人员有点狐疑。“我想穿起婚纱在世界之窗的巴黎铁塔、凯旋门之前拍照片,你说,是不是个好主意?”少女兴奋地几乎幻想自己穿上婚纱,要在公安人员跟前转一个圈。公安人员笑着帮忙他们把衣物放回行囊内,也不再搜他们的身,就温文地说:“希望你们有个愉快的蜜月假期。”“我们会的,谢谢你。”男伴拖着少女的手急步走出关卡去。公安人员对身旁的同僚说:“看,真是只羡鸳鸯不羡仙了。”公安人员怎么也想不到在这对璧人离开了关卡的几小时之后,他们就接获上头的指令,要密切注意从香港返回内地的两个嫌疑人物殷家宝和尤枫,所形容的样貌身材以及所携带的衣物,正正是那双新婚燕尔的少年夫妇无疑。在东莞的一间小旅店的房间内,殷家宝和尤枫紧紧的拥抱在一起,活像一对巧夺天工的雕塑石膏像,完美无瑕得令人叹为观止。尤枫伏在殷家宝的肩膊上,笑道:“我们如果稍迟一步就过不了关,这个蜜月旅行就去不成了。”“尤枫。”殷家宝抚弄着尤枫那头短发,感慨地说:“你不应该出这个主意。”“蜜月也只不过是几天的功夫,我们就要回去了。有什么相干呢?”“不。”殷家宝双眼闪着泪光:“我不应该连累你。”“家宝,你爱我吗?”“尤枫,海可枯,石可烂,我爱你的心,矢志不移。”尤枫听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笑什么?”“笑你老土,现今不流行这个说法。记得吗?应该说,YOU JUMP I JUMP。”“尤枫!”殷家宝狠狠的吻住尤枫,但愿天地间就在这一刻冷凝静止,两个亲吻着的人儿永不分离。“听我说,家宝,”尤枫稍稍回过气来,道:“金融大风暴是亚洲铁达尼号,在船上的人很多,包括了你和我。我们自然不希望沉船去给自己和身旁的人一个考验,但,当船不得不沉时,我们抓紧了这个备受考验的机会,也算是生命的一块馈宝。“可是,人是我枪杀的,祸是我闯下的,我不要连累你。“你没有连累我。忘记了吗?我曾经说过,像若翰伟诺这种大魔头,在现代社会内利用商业勾当去损人利己,等于无刃杀人且不见血,惟其法律不可以整治他,我几时都宁愿亲自动手宰了他,然后自杀……”“尤枫,尤枫!”殷家宝重新抱住尤枫,生怕一旦放开她,意外就会发生似。“家宝,听我说,受害者不只我父亲一人,我相信如果我们有机会登高一呼,问谁是杀若翰伟诺的凶手,你第一个会站出来,跟着是我,跟着是很多很多很多人。家宝,我和你并不孤单。”“尤枫,可惜,我能让你开心幸福的日子实在太短了。”“不相干的,家宝,人世间美丽的传奇多是短暂的,长篇故事很难每一页、每一段都编得精采。我就曾在初中时看过一出老电影,才不过是一小时的剧情,每一个环节都叫我感动至今。我给你说说这个故事好吗?”殷家宝点点头,拖住尤枫的手,双双坐到床上去。尤枫说:“男女主角的名字我忘了,就叫他们做家宝和尤枫吧!“故事开始时,家宝和尤枫已经是一对相亲相爱的小恋人,他们生活单纯,正计划结婚。“家宝和尤枫都很希望结婚时能有自己一间小小的公寓,作为二人天地,可是,还差一点点钱才足够付首期。“家宝在银行内当差,每天都有一笔存款由他经手保管,至周末才入数存进会计部去。家宝身边的同事们都热衷于炒卖股票,又果然每次都多少有斩获,于是,家宝一时不慎,抵受不了这个诱惑,挪动了公款去买股票。“何其不幸,股市狂泻,家宝被发现盗用公款,警方把他拘留了。“尤枫去拘留所看望家宝时,哭得死去活来。“终于家宝被判两个月的徒刑,从法庭出来转赴监狱时,坐在囚车内的家宝,看到了在囚车外的尤枫,流着眼泪向他挥手,他再禁捺不住冲动的情绪,挣扎着要跳出车外去,押解他的狱警在纠缠之间,被失火的手枪击中毙命,家宝却逃脱了。“他把尤枫寻着,开始逃亡之旅。“以后的那段日子,两个人手拖着手,在欧洲走遍了田野阡陌,攀上了高小岗,度过了急流河川,也逛尽了名城巨都,把能够体验的都会生活都体验过,把能够享受的农村生活都享受个够,平日舍不得花钱买的东西都买下来了,从未曾看过的娱乐节目,又都通统设办法欣赏。总之,让每天都在品尝着拥有的好滋味,既拥有生活,也拥有双方,把预计年老退休时才过的安乐日子提前过掉它,然后……”尤枫把故事说到这里就无法再说下去,因为殷家宝吻住了她……“尤枫,你很可爱,请别把故事的结尾告诉我,最低限度不要现在就告诉我。”尤枫说:“好的。可是,我能告诉你那出电影中最叫我难忘、最美的、最浪漫的一幕吗?”“是不是就像现今我和你这个模样?”尤枫闭上了眼睛,漫应了一声:“嗯!”那一幕是在高高的悬崖之上,遍地是齐膝的芦苇,随着和风摆动。温柔而不猛烈的夕阳余晖斜照下来,在一片的淡金之中,看得见穿着纯白婚纱的尤枫正随着悬崖下的击岸涛声,与家宝翩翩起舞。黄昏的妩媚和幽怨开始覆盖天地,舞倦之后的一对情人躺在芦苇丛中,仰视着满天的彩霞,由灿烂,而趋平淡,毕竟,黑夜是要到来的。飒飒山风让尤枫和家宝渐渐感到清冷,一旦他们拥抱着、拥吻着、拥有着对方,世界就赫然变得光明和温暖,头上像有无数的星星,不住的从天而降,洒落地面,覆盖着两个赤裸的人儿和两个赤裸的心。人生如戏。戏似人生。尤枫和家宝甜睡至天色微明,就立即启程。不能在一间旅店逗留多过一夜,这是危险的。追捕他们的公安和刑警,尤其注意一般旅店落脚的地方。他们也不是走到哪儿是哪儿,尤枫和家宝早就商量好他们要去韶关逛“女人街”。他们是在旅馆中看到电视新闻报道,知道韶关有一条专为下岗工人而设的“女人街”。“女人街”本来是香港的特色,在香港中环的利源东西街、九龙的通菜街等地方都是小本经营的百姓摆卖廉价货品的集散地,统称为女人街,是中下阶层的购物天堂。国家自从厉行企业改革,那些经营不善、入不敷支、干靠政府补贴维生的企业单位,都无可避免的需要重组或倒闭,自然引致有一大帮的工人失业,失业在内地称作下岗。下岗工人要自行想办法营生,于是一些地方政府如韶关,为了辅助他们重组生活,特意划出一条街巷,让失业的一群摆设地摊,售卖各式家庭用品、衣物、杂货、小食等。电视新闻报道,韶关的女人街还真养活了很多下岗工人的家庭。第五部分金融大风暴(53)走在这韶关“女人街”头的家宝和尤枫特别的好兴致,他们逐个摊档伫立研究,跟那些由工人摇身一变而成为个体户的小老板交谈甚欢。“东西为什么这样便宜呀?”其中一位个体户说:“我们到工厂去购买货办,他们知道我们是下岗工人,便都半卖半送的让我们把货品样办抬走呢。”“对呀,我们在这条街摆卖货品,政府豁免税收,你们就等于是在免税店购物呀。”“从前以为下岗了,就没饭吃了,现今才知道天无绝人之路。”其中有间路旁小店,在门口堆出了小山似的白兰氏鸡精,殷家宝禁不住停了脚步,看到了那彩绿色的白兰氏包装,他不期然地省起了小杨和泰国的伍诚来,走近那店员问:“你们也卖鸡精?”对方答:“流行呀,是送礼佳品,而且现今买白兰氏鸡精一瓶,就等于帮下岗工人,厂家从盈利中抽出一笔善款作下岗职工子弟助学金呢!”“每个人都分吃一点苦头,就不会太苦。”“看,患难见真情,只要我们互相关怀、互相支持,国家就能更快地强盛起来了。”尤枫拖着家宝的手说。“比起从前,现今中国人吃的苦头还真不算苦头了。”家宝回答。“看,家宝!”尤枫指着一个售卖婴儿衣物的摊档,兴奋地把家宝拉过去看。“这多趣致呀!”尤枫捡起了一对用花缎做的小布鞋,料子是中式料子,款式却是时髦款头,中西结合得恰到好处且有特别效果。做母亲的能想像把自己小婴儿胖嘟嘟的一双脚放进这对鞋子里,让他在地上学着走路时,一定可爱死了。尤枫偎依着家宝,道:“买给我好不好?”家宝想了一想,伸手拧一下尤枫的脸道:“答应我,将来你要用得着才好。”小摊档的个体户是个小妇人,忙说:“用得着,用得着,怎么会用不着呢?年纪青青的一对香港小夫妻,不像我们内地有生育计划要遵守,能生几多个娃仔娃女,悉随尊便呀。”殷家宝和尤枫都大笑起来,家宝把红鞋儿放进尤枫肩上的布包里,回转头来对那小妇人说:“对呀,幸亏是一国两制,我们是打算要生养一队足球队成员的。”说罢了,拖起尤枫的手就走。午间,他们在火车站旁的小食店吃牛肉面。尤枫很快的就把一大碗热腾腾的汤面吃光了,殷家宝却用筷子夹起了长面条,又放回碗里去,老半天还未用完他的午膳。“家宝,你有心事。”尤枫看得出来。“是的。”家宝直言不讳。“告诉我,是什么事?”“我想念妈妈,相信她也在想念我。”尤枫没有回答,她拍拍殷家宝的手。殷家宝抬起头来,用微红的双眼望住尤枫说:“怎么办?”尤枫想一想,道:“摇个电话回香港去,听一听你妈妈的声音吧,你不是说过每逢情绪低落时听到她的声音,你就会快乐起来吗?”“可是,这会很危险。我们家的电话一定有人偷听和追查。”殷家宝直觉地这样回应。“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尤枫回了这话,就紧紧的将殷家宝抱着。她说得对。要来的福与祸,是挡也挡不住的。那就悉心随缘吧。殷家宝于是从行囊中掏出了手提电话,摇回家去。电话铃声才响,就已有人接听。对方是樊浩梅,语调是紧张的:“谁?找谁?”殷家宝双手抱住电话,久久说不出声音来。“喂,找谁?”樊浩梅问。“妈,我是家宝……”“你搭错线了,摇电话小心点,别再犯错。”樊浩梅说罢,立即挂断了线。“怎么呢?找不到人吗?”尤枫急问。“不,妈妈不要听我的电话。”家宝抱住尤枫,差点哭出声来。尤枫抚拍着家宝的肩膊,说:“那就别摇电话回去了,免她担心。”樊浩梅的心意,殷家宝和尤枫不难明白。电话线路是不难追踪的,这样殷家宝就很容易落网了。做母亲的自然不知道殷家宝与尤枫有他们的一套计划和打算。原本说好了午膳后就要乘火车北上的,就因为在火车站外挂了这个电话,家宝和尤枫估量着坐上火车未必安全,干脆在公路上乘了公共汽车,随便在这辆车的终站下车就好。终站原来是中山县旁的一座叫少年宫的建筑物。家宝和尤枫一下车,就发觉人头涌涌,在建筑物前的广场内围满了人,绝大多数是年青的男男女女。“什么事?”尤枫问。“要不要挤过去凑这场热闹?”“也好。”尤枫点头。广场的一边搭了个露天讲台,正有一位中年的妇人在台上演讲。因为尤枫与家宝站到最后的一排,无法看清楚演讲者的脸,又忍不住好奇,于是尤枫向旁的一位女孩子发问:“谁在这儿演讲呢?这算是什么活动了?”女孩子望了尤枫一眼,友善地微笑说:“你是香港人是吗?”尤枫尴尬地点头。女孩子指一指台上的演讲者,道:“从你们香港来的女作家,在国内向年青人作巡回演讲,这一站是在我们中山青少年宫的城市论坛给我们讲健康人生的课题。”殷家宝好奇地问:“你们也有城市论坛?”“为什么没有?”旁的两三个年青人几乎是抢着答:“每周在我们的论坛上,都有名人学者为我们演讲或者就由我们年青人自由交流,发表议论。你们香港有的,我们也会有。”“家宝,听听女作家说些什么。”尤枫垫高了脚,以这个下意识的行动去辅助自己听得更畅顺一点。台上的女作家气定神闲,从容地操着流利而带香港口音的普通话,在咪高前说:“我们现在做事,必须讲求效率,每做一件事,最低限度要达到两个目的。我给全国的年青人巡回讲课,也有两个目的。每堂讲学,都有赞助商赞助,一年下来,赞助费就能为‘希望工程’建山区小学;我又那么的希望能与年青的朋友们交谈,把我的生活和工作经验告诉你们,只要你们的人生中避免犯我曾犯的错误,就容易争取到一个快乐而健康的人生了。“所以,今日之后,不必记牢我这个香港作家的名字,一个人、一个名字的流传,若跟一间屹立在山区的小学,和在你们年青朋友心中起到思考作用的一番话比较起来,后二者是有价值得多了。”大太阳一直猛烈地投晒在广场上,热气自地面冒升,教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汗出如浆,可是会场内的千多二千人,直至黄昏日落,在目送女作家登车离去时才心有不舍地离去。家宝与尤枫没有投宿客栈,他们跟那几个在广场上认识了的年青朋友结伴回到他们的宿舍去,几个人兴致勃勃地交流着不同地方的大学生活,直聊到半夜,年青朋友坚持让出一张床位来,让尤枫和家宝休息。翌日,他们又绝早的起来,告别,踏上征途。在中山少年宫听的一课,令尤枫和家宝精神焕发。他们记牢了那句话:“一个人、一个名字的流传与世间上很多很多很多事情相比,实实在在微不足道。”家宝和尤枫搭坐在一辆送农作物到广州菜市场去的卡车,一边浏览着沿途的田园风光,一边天南地北的闲话家常。殷家宝说:“尤枫,我们离家已经多天了,你还有什么地方想去的?”尤枫把头搁在家宝的肩膊上,道:“你看呢。”“你不是说过要我陪你完成自小的一个心愿,要攀长城、游长江、看黄河、逛故宫、探秦俑的吗?”“是的。”尤枫答。“这要很多很多时间。”“我们有吗?”尤枫问。殷家宝没有回答。“如果没有的话,我们到广州去玩一个晚上,就折回深圳去吧!”“尤枫。”殷家宝带一点点的激动。“家宝,”尤枫端坐起来,非常认真的说:“我真的想在锦绣中华的世界之窗内拍一帧婚纱照片,那代表什么呢?你猜。”尤枫卖了一下关子,继续开心地说:“代表我们中国之内拥有世界上最美好的一切。”“你真的决定下来了?”尤枫点头,重新倒在家宝的怀抱里。当夜,他们到达广州,原来也是个五光十色的,缤纷热闹的不夜城。尤枫和家宝吃了一顿新鲜美味的海鲜粤菜,在卡拉0K房内唱尽了时下最流行的歌曲,再上夜总会,跟很多当地的客人一齐挤在舞池内翩翩起舞,直玩至几乎天亮。由广州坐火车到深圳的民族村去,这一程,尤枫和殷家宝累极而睡熟了。下了车,先在五星级的大酒店登记入住,用的是殷家宝和尤枫的真姓名。尤枫穿上了那件纯白的美丽婚纱,在殷家宝的跟前轻盈地转了一圈。问:“如何?”“难怪。”“难怪什么?”“难怪会YOU JUMP,I JUMP。”尤枫和家宝相拥着哈哈大笑,连眼泪也笑了出来。笑声过后,房间里回复了静谧。殷家宝提起了尤枫的手,送到唇边轻吻。“准备好了吗?”家宝问。“你呢?”“都听你的。”“我老早准备好了。”“尤枫,你还有什么话要给我说?”“有。”尤枫把嘴附在家宝耳边,轻声地说:“我爱你:水远……”殷家宝点头:“听见了,那么,我们走吧!”家宝拖起尤枫的手,正要走出房门。“慢着。”尤枫说。“什么?”“你怎么这样不懂规矩?”尤枫嗔道:“应该有一个礼节是由新郎抱起新娘的呢!”“嗯。”家宝想一想,道:“尤枫,你太重了。”随即笑着抱起了正要对他拳打脚踢的尤枫。酒店就在世界之窗旁,尤枫和家宝兴高采烈地拖着手直奔过去。正当他们离开酒店之后,酒店的总经理异常紧张地把自己关在办公室内,以电话跟公安部取得了联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