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大风暴-6

他不要被尤家牵累。盈门的债主,都来叩他们高家的门,烦都烦死。伸手救援固无必要,拖着夫妻名分,要看着岳家没顶,也真是面目无光之至。最一了百了的方法是跟尤婕计数,请她走。表面的藉口是尤婕嫁后经年而无生养,高勇在外头有了小老婆,生了下一代,要让母凭子贵的女人名正言顺地入高家门,不是合情合理吗?第二部分金融大风暴(20)高勇说:“尤婕,外间人都知道你个性强、性子烈,也有点小本事,不如汝母,肯将就尤枫母女,以苟延残喘。你看不得我在外头拈花惹草,忍不了我另行开枝散叶,实行各行各路,还真能博取亲友的同情、朋友的鼓掌呢!”尤婕当机立断,维护残存的自尊,当即回应:“高勇,彼此扯烂脸皮,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开个价给我吧!”尤婕不会拍拍屁股,一无所有,就肯离开高家。高勇也实在不缺这笔钱。只要成交价对他仍然有着数,这单买卖是做得成的。成功生意人的做事法则是一经决议,最好快刀斩乱麻,以免夜长梦多。尤婕与高勇离异的消息很快传扬开去。甘淑贞知道后,把女儿骂个臭死:“你是人不是人,长脑袋没有了,他提出离婚,你会肯?难怪从小到大,你都不得你父亲宠爱,因为你蠢钝如猪、鲁莽如牛,跟人家尤枫的聪明伶俐怎么比?“有活生生的例子放在你跟前啊!你爸爸要跟我离婚,我宁死不从,他就奈何我不得。”尤婕心想,难怪现今甘淑贞母女就要承担尤氏集团一屁股的债务。试问为一段没有感情的婚姻,为一个背叛自己、热恋他人的男人,而受这种困扰和折磨,值得吗?甘淑贞继续责怪女儿:“今天,尤家蒙难,大海茫茫,你还不抓紧高家这个救生圈,任由自己没顶不是?你自高勇的手上能拿多少赡养费了,极其量是个八位数字,管用吗?”尤婕没有解释。她知道母亲不会明白,抓紧一个泄气的救生圈是早晚要没顶的。自己手上能稳拿多少现金就是多少,这最低限度是一撮本钱。她还可以利用这撮本钱,凭自己的本领,再闯江湖。这才是她尤婕的一线生机。尤婕不打算反驳甘淑贞半句话,她们是生活在两代的人,有着不可弥缝的代沟。尤婕有她的打算。她一边让尤氏集团清盘,将公司拆骨以偿还债务,另一边密谋东山复出,揭竿起义。尤婕认为能帮助她的是程羽。自从嘉富道出事之后,程羽一直关心尤婕,再正确的形容是他不断盯紧尤婕的情况。尤婕与高勇离婚的消息,程羽很快知悉,立即约会她。在高雅的跑马地马会会所西餐厅之内,客人不多,程羽和尤婕坐在一角,低头细语,秉烛畅谈。“别难过,天外有人,人上有人。”程羽跟尤婕碰杯,一口饮掉那半杯八二年的Lafite。“我有难过吗?”尤婕说:“是不是见了憔悴,所以你有此一说了。”程羽轻轻的拿手托起了尤婕的下颚,在烛光下看她。不错,尤婕是消瘦了,但双目依然炯炯有神,眉宇之间仍有飒飒英气。她们尤家的女儿其实都是美人胚子,只不过尤枫年轻,像朵含苞待放的蓓蕾,未经霜雪,未临风雨,就显得额外的完美清纯,引人入胜。其实尤婕有过沧桑、有过忧伤,自有她诱人的一面。阅历可以代表深度,尤婕叫人望过去是有立体感的一个女人。程羽稍嫌孟浪的举止,并没有惹尤婕不快。彼此对这个信号的收放自如,已然有了一定程度上的默契,因而不妨多说心腹话。“高勇并不知道他掉了一个宝贝。”程羽说。“他掉在地上的,你是否打算捡起来?”尤婕问。“简直打算如珠如宝地捧回去供奉。”尤婕哈哈大笑起来,跟程羽连连干杯。“八二年的Lafite红酒,市价是喝一口就上万元。香港真是个奢华得近乎堕落的地方。”尤婕说:“告诉我,你有什么好计划,可以让我们一直过这种靡烂而愉快的生活?”“有。”程羽说:“我们同心合力,把百乐金融集团做起来,成为亚洲的嘉富道。”尤婕摇头,把手指放在程羽的唇上,示意他快别这样说。“为什么?”程羽问。“嘉富道是铁达尼号,没有好收场。我们不会。”“对。”程羽拍腿说:“人人都说,下一个世纪是亚洲天下,百乐金融集团的业务范围以香港为基地,横跨亚洲,还有,不少内地的企业盼望能来香港集资上市,我们的商人银行业务大有可为。”百乐金融集团这几年在程羽一夫当关之下,发展神速,是市场内人人称颂的事。尤婕对此没有疑虑,因而对程羽的大志和魄力也相当欣赏。“你看来是成竹在胸了。”尤婕说。“我们如今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东风是什么?”“是你。”程羽凝望尤婕的眼神是神秘而又诚恳的。“为什么会是我?”尤婕没有回避,她看着程羽,要看着他的表情,判断他说话的真伪。“因为我们需要人材,一个拥有非常独特条件的人材,包括了手上有定额的融资、有吃得开的银行关系、有实际干过活的市场经验、有牢不可破的坚强心志、有誓不回头的果断勇气,有不必告人的报仇计划,还有……”程羽没有再说下去。尤婕追问:“还有什么?”“还有,”程羽微微笑,道:“具备脱俗的思想,肯运用任何商场手腕,愿以任何代价,作忘我的牺牲,总要达到商业目的为至上。”尤婕先呷了一口酒,叫她的红唇更添湿濡,鲜明欲滴。“我真的佩服你,程羽,把一项肮脏的交易描绘成神圣的任务,交付在我的身上。”“尤婕,你真的与众不同。”“我们讲求效率,不必九曲十三弯的议事,黑是黑,白是白,讲个清清楚楚。”尤婕把脸俯向程羽:“我估计你的计划是与我联手,对准亚洲整个市场,合力去干各种金融投机,或美其名为投资生意。为了要开拓关系,争取有利条件,只要达到目的,雄霸市场,我们男盗女娼,什么都干。”程羽知道自己找对了对象了。尤婕的胆识了得,比起异性来,有过之而无不及。“你知道东南亚的金融市场不够成熟,正正是我们下手的好地方。而且那些地方,男人除了钱还要色,在这上头,你有优势。”程羽给尤婕分析。尤婕知道为什么程羽胆敢如此直率地对她提出合作要求,毕竟面对着的这个男人知道她剩余在手上的条件,不用白不用,何必浪费?于是,合作顺利开始。尤婕以她的赡养费入股百乐金融集团,与程羽成为关系非比寻常的新拍档。尤婕要使百乐在市场内一枝独秀,非常的下狠劲抢各方面的生意。她的心思够细,手段够狠,最厉害还是心甘情愿以本伤人。女人的本钱可真不能只以她的银行存款来界定。尤婕在适当时候,需要发挥她的女性独特本钱时,她会毫不犹豫地包装好自己,然后推销出去。一般情况下,都可以卖个好价钱。从她手上争取回来的生意是越来越多了。迷醉于事业发展的尤婕,跟家人甚少叙面,尤其在父亲逝世之后,她更无必要与尤枫这个妹妹见面。只是这天,出乎意料之外,尤枫造访。尤枫很诚恳很直接地对尤婕说:“姐姐,我想跟进一件事。”“什么事?”“伟业公司在香港上市的事。”“什么时候开始,你转业金融?”“没有。伟业公司的总经理陶子行是我们的朋友。”“我们,是指你和什么人?”“我和我的男朋友殷家宝。”“你有了男朋友了?”“是的。将来有机会我带他来见你和大妈。”“少费心。你且把话说下去。”“家宝任职于宝隆国际投资,陶子行原本属意把上市的事交给宝隆主理,但百乐开出来的条件,在伟业的老板陈伟业看来,是非常吸引。”“于是,你上门来埋怨我,把你男朋友的生意抢走。”“不是的,姐姐,我不是这个意思。”“不是这个意思是什么意思?”尤婕那种咄咄迫人的口吻,跟尤枫的温文委婉,永远是个强烈的对比。“姐姐,家宝向我分析,百乐提出可以把伟业上市后的股份炒高,让整个伟业的资产值提升,从而可以通过按揭和再投资等在市场内筹集更多的资金,放到陈伟业的口袋里,供他使用。“可是,这种做法就是泡沫经济的形成,将集资上市变成聚赌游戏,使伟业的股份并非物有所值,对他们以及对股东、对市场都没有好处。主持炒卖活动的你们,更要背负很大的风险。“姐姐,我不是为了谁可以把一单半单生意抢到手的问题,而特意跑上来见你的。”“我怕再有类同尤氏集团的事件发生在你身上,所以我要把情况跟你说一说,请你千万留意。”尤婕压抑着心头的怒火,静待尤枫把话说完,她才冷冷地一笑,说:“尤枫,我劝你安份守己当你的白雪公主吧!外头的凄风苦雨和打雷闪电,与你是无关的。“太谢谢你的关心了,我跟你刚相反,自小就习惯了当反派,跟正气的角色是绝缘了。“尤枫,你就别当大慈大悲的观世音,摆一副救世为怀的脸孔出来示众,看不惯的人,如我,会呕心。”“姐姐,”尤枫十分难过:“你怎么会说这样的话?我是真心待你的。”“你的善心请留为自用吧!父亲在世,我们不得不姊妹相称,惟一的联系都没有了,何必还要卖劲假惺惺作态。“白雪公主,父亲暗地里留给你多少钱花,我不知道,我亦不打算追究。可是,我告诉你,我注资百乐的钱,是我断送一头婚姻的代价,是姓高的施舍,而不是姓尤的赐予,所以这儿没有你的事,你最好走!”尤枫是哭着去找殷家宝的。除了让这受到委屈的可怜尤枫痛痛快快地先哭一场之外,殷家宝实在也没有什么有效的方法去让她的激动平伏下来。“我并不知道你会去找尤婕,”殷家宝对尤枫说:“否则,我不会告诉你关于伟业公司的上市情况,令你担忧。”尤枫叹气:“我想我和姐姐定是前一辈子结下了冤仇,以这一世的误会和痛苦来清还。”“解不开的结,应该由它先搁在一旁,静候机缘再作道理。”尤枫点头,问:“方明和陶子行的关系会不会有变了?”殷家宝沉默一会,道:“帮理不帮亲,我相信如果他们有一日分手,错的多是明明,损失的也会是她,子行是个好青年。他为人老实,做事谨慎,为了安排伟业上市一事,我跟他有很多接触,清楚他的为人。”“伟业上市这单生意,你有把握为宝隆争取到手吗?”“没有。”“不是说你与子行的见解相同?”“子行再高级还只不过是总经理,上市由哪间商人银行负责包销,决定权在老板陈伟业的手上。待我从泰国公干回来,就知分晓了。”殷家宝是奉李善舫之命到泰国去,跟宝隆国际投资公司驻东南亚的各个分公司开联席会议,讨论贷款和投资策略。如果不是这联席会议的重要性,殷家宝一定会向李善舫请假,他希望在尤枫心情不佳时陪伴她。第三部分金融大风暴(21)一路上,殷家宝都在惦记着小情人。才到达曼谷的君悦酒店,手提电话便又响起来。“家宝!”是尤枫。“我还没有上到房间呢,才踏入酒店。”家宝笑说,他是答应过一到了酒店就再给尤枫摇电话的。“家宝,我只是急于提你一件事。”尤枫说。“什么事?”“快摇电话回家去给你母亲,免她挂望。”“尤枫,你真好。”殷家宝说的是心里话,如果他将来的妻子,不能好好的善待樊浩梅,那将是他毕生的遗憾。这场矛盾,一定教殷家宝非常的痛心。现在尤枫对樊浩梅的尊重与关怀,是无话可说了。如果他和尤枫之间可以清除那个秘密警报,想必是人世间最美满的一对了。每逢触着这度死门,殷家宝就整个人像解了冻的急冻肉块,完全没有张力,只等待烹割或腐化。目前惟一的解决方法就是不去碰它,不去想它。集中精神做好自己其他的本份是正经。上午抵达曼谷,殷家宝下午就要去开联席会议。主持联席会议的是曼谷宝隆的总经理顾永刚,参加的都是亚太区内各个宝隆国际投资分公司的代表。在众多议案之中,最主要的一个问题就是讨论有关借贷策略。整个亚太区在二十世纪末,也就是说在九O年代的中期以后的发展,明显地非常蓬勃。尤其是旅游业与制造业的业绩相当辉煌,带动地产市道亦见兴旺。主因是成本低廉,成品质优,所接的游客和各式订单都如雪球般滚滚而来。顾永刚总结观察说:“如果不是人民币在九四年间贬值,东南亚的制造业生意会更加飞黄腾达。相信实业家们都信心十足,开足马力,让自己的企业以更可观的业绩冲进二十一世纪。在这一片信心之中,最重要的一个关键环节是资金周转问题。”顾永刚故意卖了一下关子,才把话说下去:“我们的银根如果宽松,贷款条件又优厚的话,相信能为集团带来十分丰富的盈利。今次召集各位到此,是为了集团已经达成了一个对我们相当有利的协议,美国卡尔金融集团向我们提供的巨额美元贷款,条件相当优厚。我们惟一的风险是有钱在手上,却无人问津,这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吧!“换言之,我们以低息包销这个达一百亿美元的贷款,透过我们在亚太区的各个渠道,向工商界推销美元贷款,只要全数借出,就可以把利息差额袋袋平安。而实际上这种低息美元贷款应该受到工商界欢迎,他们如果向本地银行借钱,要付出相当高的利息,这会削弱市场竞争能力和影响盈利。”台湾的代表吴逸初低头沉思一会,提出了疑问:“借美元是否就得还美元?”顾永刚答:“这是自然的,有什么特别的疑虑没有?”“这存在着一个外汇的风险问题。”殷家宝接腔。“是可大可小的隐忧。”顾永刚泰然道:“没有生意是完全无风无浪的,只要风险能准确计算出,有备无患便成。”印尼的霍基尔也接口说:“我同意。外汇风险不在于我们集团手上,既是将巨额贷款分贷给工商业客户,是他们借用美金就得偿还美金,原则上,我们连外汇风险都不必顾虑。”“如果外汇起落太大,本地币值跌,美元起,那么贷款客户以低息借入美元,他们以高价买回美金偿还,就会得不偿失,引起财政危机。”殷家宝仍然有点忧心戚戚。他之所以如此小心翼翼是因为一朝被蛇咬,三年怕草绳。美国金融大鳄会抬着巨额美元来登门兜售,会不会不怀好意?顾永刚说:“借贷的客户不是三岁小童,我们想到的问题,他们都能顾及,如果真的怕美元高涨,可以先行作美金贮备,在期货市场内下手,不就有所保障了。”会议终结了,还是赞成厉行美元借贷的声音最响亮。事实上,顾水刚是非常的推介这笔组合美元贷款的生意,卡尔金融集团这条路子严格来说是他搭上的,自然是卖花赞花香。顾永刚的身分也比较特殊,他是李善舫太太的表兄,算是宝隆的黄马褂,他的建议一般受到额外重视。是晚,顾永刚以宝隆国际投资集团的名义于亚太区各代表下榻的君悦酒店设晚宴,既为各代表洗尘,而且也欢宴促成这单交易的美国卡尔集团总裁。殷家宝在酒店客房内跟樊浩梅通长途电话,延误了出席晚宴的时间。他到达晚宴现场时,主客和其他嘉宾都已经抵达了。顾永刚热情地拉着殷家宝的手,说:“来,我给你引介卡尔集团的总裁。”顾永刚拍一拍一位身材高大的美国人肩膊,当他转过头来的一刻,殷家宝下意识地皱一皱眉,觉得忽然头痛欲裂。因为他似见了张开血盆大口跟他微笑招呼的牛头马面。对方紧握着他的手,道:“殷先生,你好,我叫若翰伟诺。”“若翰,殷家宝是我们集团主席相当器重的一个人。他在香港是李善舫先生的左右手。”“是吗?殷先生,你真是个幸运儿,李善舫是财经巨人,在他门下干活,等于拿最丰厚的奖学金去进修金融财技,太令人羡慕了。”殷家宝不知如何反应。他只有一个感觉,吸血强尸复活了,看他又在进行什么把戏?要荼毒什么人?光天化日之下,对于鬼魅是不必惶恐失色的。殷家宝忽尔敌忾同仇,并不计较自己的安危,决定向对方探查虚实。巨额美元组合贷款是由卡尔集团提供的,而卡尔的主脑人原来是积犯。这显然又是一个陷阱。殷家宝借了个机会,对若翰伟诺说:“我能跟你单独谈一谈吗?”“真难得,我以为你见了我的面,会吓得掉头就跑。”“晚宴后到酒店的酒吧去,我等你。”“不见不散。”君悦酒店的酒吧并没有太多人客,殷家宝比若翰伟诺先到,他要了一杯血腥玛利。酒喝了半杯之后,若翰伟诺才施施然走进酒吧来。“故人依旧,风采依然,真是可喜可贺。”若翰伸出手来恭贺殷家宝。“我们谈正经事。”殷家宝没有跟伟诺握手。“你很没有礼貌。”伟诺微笑着说。“你的手有血腥,我不愿碰。”伟诺哈哈大笑,挥手叫侍役:“请给我威士忌加冰。”待侍役走开之后,伟诺问:“什么正经事?关于你的吗?放心吧,傻小子,如果我们真要把你抓回美国去,你老早已经在监仓里了。”“你们葫芦里卖什么药?”“太简单了,东方神奇小子为嘉富道倒闭背上所有罪名,而又一辈子也通缉不了他归案的话,嘉富道悬案便好像铁达尼号一样,永远冤沉海底。”伟诺把手中的酒杯摇晃几下,才喝一口,继续说:“这不是很难安排的事。我们把你的个人资料作了一些改动,提供给警方,根据他们获得的档案,一辈子都不可能把这个人翻出来。当然,我们也跟警方高层打了招呼,不必着紧跟进此事。”殷家宝满额是汗。“你何必要紧张呢?抓到了你,对我们只有害处。没有了线索,我们就最安全了。”殷家宝依然浑身发抖。商业罪案集团的淫威在走合法化的路子,这真是太恐怖的一回事了。殷家宝问:“你重出江湖,又要做什么大买卖?”“大卫,”伟诺仍呼殷家宝的英文名字:“我们是要吃得饱、穿得暖,而且要享受一流的。嘉富道倒闭,我另谋出路,是最正常不过的事,你应该知道,我们这等人材难得之极,十分抢手。”伟诺把那杯威士忌一饮而尽,说:“前事不必再提,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重逢也不必相认。”伟诺说罢,站起来打算离去。“站着。”殷家宝叫道。伟诺停住了,缓缓地重新坐下来。“小子,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你给宝隆安排的贷款是个陷阱?”“你说呢?”殷家宝又一时辞穷,他无法分析得出个所以然来。第三部分金融大风暴(22)伟诺说:“我认为你太捕风捉影,有钱借给别人做生意有何不妥?我们是真金白银的拿出来交到你们的信托户口里,这跟炒卖活动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你应清楚。”殷家宝紧握着拳头,重重地呼一口气,很凝重地说:“若翰,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我等着你问。”“请你老实答我。”“我会。”“小杨的汽车失事,是不是人为的?”“我不知道。”殷家宝冲前紧握着伟诺的手臂,道:“小杨临终时告诉我,我和他之间必须死一个,你们选择了他,是真的吗?”提起往事,家宝的心绞痛,他甚而忍不住热泪盈眶。“若翰,回答我。小杨是我的好同学、好同事、好朋友,我们且是同胞。”“如果小杨的说话是真的话,你就是个幸运儿,珍惜你自己。”若翰伟诺仍没有正面答复殷家宝的问题。“不。”家宝叫喊:“我要把你的背景告诉李善舫,宝隆不可以冒这个险。”“去吧!你认为这样做会令你舒服,不妨去做。我奉劝你今天晚上别睡觉,想清楚你的母亲、你的女朋友、你的家人,知道你就是害了千千万万个嘉富道存户倾家荡产的神奇小子,他们会怎么样?你有本事洗脱你的罪名、有办法证明你的清白、有能力把真凶正犯拘捕归案吗?“还有,因为嘉富道而连累到香港多少人家破人亡,这其中有没有你的朋友?你怎样面对他们、向他们解释、博他们同情、求他们原谅?”伟诺忽然一把揪起家宝的衣襟,瞪圆了眼睛,凶巴巴地对他说:“不要奢望你能在法庭上据理力争,你的罪证是我们创造的,你真要弄到对簿公庭的话,好小子,吃亏的是你!”说罢,伟诺才一下子放松了家宝,头也不回地跑掉了。当晚,殷家宝把伟诺这番话翻来覆去地想,惊骇羞愧彷徨无助,终而至痛哭失声。面前几乎只有一条路是比较安全的,就是接受伟诺的劝告,忘记从前,放弃正义。这岂是殷家宝所甘心所安心的?床头的电话铃声响起来,殷家宝伸手去接听。“家宝吗?”“嗯,尤枫,怎么还未睡?”“睡不着,想念你。”“我也是。”“你的鼻音这么浓重,为什么呢?”“我……有点感冒。”“家宝,你独个儿在外要小心点,泰国天气是否太热了?”“是的,是热得令人纳闷。”“很快就回香港来吧?”“尽快,还有公事未办妥。”“家宝,我们的基金又找到一个救援的对象。”“嗯,是吗?”“你回来我再详细告诉你,睡吧!”“尤枫……”“什么?”“你这么善良,为什么不肯原谅那个神奇小子?”“他这种大魔头,在现代社会内利用商业勾当去损人利己,等于无刃杀人且不见血,受害人岂只我父亲一个,惟其法律不可以整治他,我才有亲自动手宰了他,为民除害的冲动。家宝,我宁愿杀了他之后自杀。”“尤枫……”家宝惊喊。“嘻嘻!”电话里头响起银铃似的笑声:“你惊叫什么呢,你又不是那大魔头。睡吧,睡醒了快做你该做的事情,然后尽快回到我的身边来。”翌日,是星期六,在泰国是不上班的,家宝很晚才起床。昨夜实在睡得不好,不断的在做乱梦。还是在天亮之前,他才算是真正地睡着了。醒过来后,记起了尤枫提点他的说话。是要去做早应该做的事了。曼谷的交通并不好,从君悦酒店出发,那司机告诉家宝,他要去的地方只不过是二十五分钟的路程,结果汽车在中途堵住了,足足要花上近一个半小时才到达。家宝要找的那家人住在一幢三层高的房子里,出来给家宝开门的是一位中年妇人。殷家宝看她像是华裔人士,便问:“你能说普通话吗?”“可以。你找谁?”“卡碧,姓傅的,傅卡碧。”对方听到殷家宝要找傅卡碧,神情有点紧张,先把家宝从头打量一遍,说:“你是谁?为什么找卡碧?”殷家宝一时不知应否据实回报,他不是完全没有顾忌的。想了一想,既来之则安之。如果连这个险都不肯冒,那就未免太对不起小杨了。于是殷家宝答:“我叫大卫,姓殷,是傅卡碧的朋友。”中年女人听了,面露不豫之色,道:“卡碧没有这样的朋友,你究竟找她干什么?”“我的确是她的朋友。”“她的朋友我全都认识,我是卡碧的母亲。”“嗯。”殷家宝不觉开心起来,证明找对了地方了,便说:“傅伯母,对不起,我应该说得准确一点,我其实是小杨,杨保罗的朋友,是他托我来见卡碧的。”他这么一说,那位傅太太吓得连连后退。她的这个反应,叫殷家宝省起,他又犯了语病,不禁带一点点狼狈,再慌忙解释:“傅伯母,你听我说,小杨是在生前嘱咐我来看卡碧的。”傅太太有点惊魂甫定的样子,盯着殷家宝好一阵子,才再开腔说话:“你跟小杨是怎样认识的?”“在美国,我们是同事。”“有什么话要跟卡碧说的,你对我说好了。”这叫殷家宝怎么说呢,他试图再作解释:“傅伯母,请代我通知一声,或者傅卡碧会愿意见我。”“不,她不会喜欢见你。”明显地,傅太太并不友善。她还赶忙多加一句话:“你走吧,卡碧不会见你的。”殷家宝仍想继续解释,可是,他又能再说些什么呢?他伸手到外衣口袋里,紧紧的握着那本小小记事簿,心底有无穷的悲痛。在这一刻,站在傅卡碧的家门前,竟不可以为亡友尽一点心意,家宝实在既惭愧又难过。“谢谢你,请替我问候傅卡碧。”殷家宝也只有希望卡碧的母亲能为他带到这句话,算是对小杨在天之灵有个交代吧!家宝微昂起头,走离了傅家。这附近似乎没有计程车,只好继续往前行。太阳是稍稍猛烈了一点,才走了几步,家宝就发觉自己已在冒汗。“殷先生!”有人追上前来叫住了殷家宝。家宝回头,看到了一位衣着整齐的男士,头发有点花白,大概六十多岁的模样吧!“殷先生!”老先生把殷家宝追上了,才停下脚来稍稍喘定了气。“你叫我?”“是的,你是殷先生吗?我是傅卡碧的外祖父,刚才你见到的是卡碧的母亲,也就是我的女儿伍碧玉,我叫伍诚。”“伍先生,你好。”“对不起,碧玉的心情不好,她看到女儿因为小杨忽然去世所受的刺激,很心痛,不愿意再触及往事,才对你无礼,请你见谅。”伍诚的态度一如他的名字,非常诚恳。“伍先生,你不必客气,我是专诚来探望傅小姐的。她近况好吗?”伍诚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我能见傅小姐一面,给她说一两句话吗?小杨临终时托我转达给傅小姐的那几句话,可能对她很有意义。”伍诚叹一口气,道:“卡碧的情况,你可能还不清楚。”“她怎么了?”“来,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慢慢谈。”伍诚于是带领着殷家宝转了个弯,找到一间卖饮料的小店,就对殷家宝说:“不嫌弃这地方简陋吧!”“不会。”两个人坐了下来,叫了两瓶白兰氏鸡精。这提神补健的饮品,在泰国原来非常的流行,通街通巷的饮料店或自动饮品机,都有得出售,泰国人早已视之为日常的饮料。伍诚一边呷了鸡精,一边对殷家宝说:“你试过喝这种传统鸡精吗?”殷家宝道:“从大学时代开始,鸡精就是我的良伴,以后我到社会做事,要开夜超时工作,也是靠它,真能提神。”殷家宝凝视着白兰氏鸡精那个绿色的瓶子,想起了往事,感慨地说:“说起来,开始晓得饮鸡精,还是小杨给我推荐的,小杨是大学里的老大哥,他把所有好的东西和好的经验留给我。”伍诚说:“小杨的确是个很和气很善良的男孩,他是卡碧的丈夫,这你是知道的。”殷家宝点头。“卡碧刚为小杨诞下了一个儿子,怕你并不知晓吧?”“是吗?”殷家宝听了,心上不禁惊喜。伍诚点头道:“一年前,卡碧到美国去探望小杨,本来要在美定居的,就是因为卡碧的母亲身体不好,卡碧便又赶回曼谷来,这才发觉有了身孕,小杨答应会拿假期赶回来看孩子出生,可是,孩子还未出生,他就发生交通意外了。”“小杨不是个不负责任的人。”殷家宝觉得有必要为小杨辩白:“他,实在的身不由己。”殷家宝这样向伍诚解释时,他的心仍在痛。小杨死得太惨、太冤屈,也太无辜了。第三部分金融大风暴(23)伍诚道:“这个我是明白的,哪有人会愿意有这种飞来的横祸?”“卡碧一定很伤心。”“是的,卡碧把孩子刚生下来了,就开始郁结得不言不语。医生给她诊治,说她患上了产后忧郁症。这症候不错是不少生产之后的妇女都会患上的,但,卡碧的情况更严重,因为她有前因。”“那是因为她诞下的是遗腹子。”“这是其中一个因素。此外,不瞒你说,卡碧是个从小就相当不幸的孩子,这也是个很凄凉的故事。”伍诚把那瓶白兰氏鸡精一饮而尽,又扬手叫小店的伙计另取来一瓶,一边开瓶,一边说:“我们一家原居台湾,伍碧玉与卡碧的父亲傅江很早就结了婚,当年,我是反对这头婚事的。“原因呢,也就别去说它了。总的一句话,就是我看傅江不是个好家伙。“我多希望我的眼光不对。可惜,姜还是老的辣,事实证明我的顾虑并不多余。“傅江开设的出入口公司负债累累,他是拍拍屁股就走个没影儿,遗下了碧玉和几岁大的卡碧,简直手足无措。那时真是家无隔宿之粮,夫债妻还在台湾又是惯例,登门的债主几乎是把碧玉迫疯了。“那段日子究竟是怎么样度过的,现今我也没办法说清楚了。“总之,到头来,是家空物净,孑然一身,还有负债。碧玉把卡碧交了给我,只身到泰国来投靠一个表亲,是她千辛万苦,在异邦谋生,重建一个小康之家后,才把我和卡碧接到这儿来住的。“我和碧玉现在还合力经营出入口公司,把台湾土产和泰国土产进行双边贸易,赚的钱还算可以吧!那就是说,卡碧从童年到现在,生活上的缺憾不在于物质,而在于父爱。“为此,卡碧一直有心理压力,她从小就怕自己会跟母亲有同等命运,她太希望自己的孩子可以享受父爱,别重蹈她的覆辙。可惜,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小杨的遽然而逝,在于卡碧快要诞育孩子之时,对她的打击大得难以形容。她经年所忧虑要发生的悲剧果然发生了。早在孩子未出生之前,卡碧就已伤心欲绝,两次企图自杀,却给救回来了。孩子出生之后,她的精神怕是已到崩溃的边缘,这才教我们担心!“医治了好一段日子,医生把可能发生的最坏的情况控制住,但卡碧仍然陷入不言不语,长期自闭的困境。”殷家宝听了卡碧的遭遇,浑身的血脉像闭塞了似的,那种不畅快的压力感影响到他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他更急于要见卡碧,于是扯着伍诚的手臂道:“伍先生,让我见卡碧一面吧,或许对她会有帮助。”伍诚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所以才把你追回来。这样吧,你给我留下个在曼谷的通讯电话号码,待会我去劝一劝碧玉。她总认为再在卡碧跟前提起小杨不是件好事,我却觉得不妨一试,只要碧玉肯了,我就带你去见卡碧。”果然,殷家宝只等了一天,伍诚就摇电话来酒店给他,约好了把他带去与傅卡碧见面。伍诚跟殷家宝坐在车子上时,说:“你来找着我和碧玉的地方是在市中心,那是我们既用来做贸易生意,又作住所的旧楼房,地点适中,对业务有帮助,但空气和环境可差了。我们都不愿意卡碧和初生婴儿住在那儿。”“卡碧现在住在哪里?”“是近郊的一幢小别墅,设备不怎么样,只是小户人家的装修,但胜在空气清新,对病者和小孩的健康都有帮助。”伍诚忽然带笑道:“这所小别墅可也是用碧玉一手赚回来的钱买下的,原本打算给我养老用,现在嘛,说什么也是四代同堂了。“伍先生,你模样儿很年轻的,像才六十岁开外。”伍诚开心地笑道:“你太逗我高兴了,我嘛,今年是七十有六了,碧玉也是五十出头的人了。熬了这么多年,别说我想享含贻弄孙之乐,就是碧玉,也希望早点退休了。她说过再赚多两三年钱就不干了,陪着我过世。如果不是小杨遭遇不幸,我们一家子也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吧!”说着,伍诚在不住眨眼,看他样子是有点激动了。殷家宝于是安慰他说:“卡碧会康复过来的。最艰难的日子你们也有本事熬过去,你老一定会有个安乐的晚年。”伍诚听了,一拍大腿道:“是呀!好人有好报,殷先生,你相信这句话吗?”“信。”殷家宝老老实实地回应:“如果不相信的话,日子真是无法过得下去了。”伍诚当然不会听出殷家宝回话的含义,哪儿会知道家宝又在想起了自己的沉冤和隐痛来。车子从曼谷市中心直开足了近两小时,才到达卡碧静养的地方。佣人开了门,告诉伍诚说:“小姐在睡房里。”“小宝呢?”伍诚回头向家宝解释:“我的曾孙儿叫小宝,因为他是我们家的宝贝。”女佣回答:“小宝刚吃了奶,睡得好熟。”“小姐今天有见过小宝吗?”女佣摇摇头。“好吧!你去干你的活,我带殷先生去看小宝。”殷家宝跟着伍诚,走进一间婴儿房去。看得出来,伍诚是喜悦的。一个老人活到晚年,看着自己的第四代出生,是无法不安慰不兴奋不骄傲的。伍诚示意殷家宝放轻脚步,免吵醒小宝,自己可有点乐极忘形,依然提高声浪来跟家宝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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