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让,你猜,你猜。”方力是人如其名,力大如牛,很有一夫当关,万夫莫敌之势。“方力,你再这样子闹下去,要惹妈妈不高兴了……”樊浩梅才板起脸来说上这句话,眼睛就看到方力背后站着的一个年青人。她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是谁?“家宝!”樊浩梅轻喊。“妈妈。”母子二人冲上前,一把将夹在中间的傻小子方力也抱在一起,三个人高兴得有点哭笑不分了。樊浩梅一手拖住了殷家宝,一手抓紧方力,让两个儿子陪伴她坐下来,定一定神,她才晓得仰起头吁一口气,道:“你回家来了。”“是的,妈妈。”“我们都很想念你。”“所以,我回家来了。”殷家宝低着头说这句话。“家宝,让妈妈看清楚你。”殷家宝无法不抬起头来,让母亲看到了他面颊上两道清晰的泪痕。“孩子,你瘦了,是不是在外头有委屈?”樊浩梅伸手到儿子的脸颊上,为他揩泪。“没有。妈妈,我只不过是开心、感动,因为看到了你和方力。”“真的?”“真的。”“没有骗我?”“没有。”“是的,家宝,你从来不说谎话。如今,告诉我,为什么回来了?”“妈,我觉得还是回到香港来工作,比较妥当,更重要的是能就近照顾你们。而且学满了师,就应该下山去闯天下。妈妈,我的经验用在香港市场是会吃香的。”樊浩梅听后,想了一想,就皱起眉头来说:“你这样做,会不会有点过桥抽板的味儿?你服务的机构栽培了你,辅助了你,到你现今能独立处理投资,就拍拍屁股回香港来,人家不是白白造就了一个人材吗?”殷家宝紧紧握着母亲的手,藉以镇压着他心头的激动,说:“妈妈,你真好,你的这个想法太仁慈了。”“家宝,不能这样子说话。得人恩惠千年记,得人花戴万年香,在美国找一份这样好的职业并不容易。我们中国人在外头世界打天下,也绝不能轻率,叫人家留下个不好的印象,日后的影响说不定就大了。”“妈,别说下去了,我已经回家来,我们就高高兴兴的一家团聚吧!”殷家宝的语气分明带着烦躁,樊浩梅是听得出来的。她也不打算再罗嗦下去了。心想,家宝这孩子是有分寸的,就由着他照自己的计划安排生活吧!第一部分金融大风暴(9)这天下午三时樊浩梅就闭门谢客,专心为庆祝殷家宝回家来而烹调几味她的拿手名菜,图个阖家欢叙。方明原本有饭约,接到樊浩梅的电话,也就毅然把那个重要的约会推掉了。毕竟方明和家宝自小的兄妹感情就很和洽。殷家宝曾经抱着小方明说过:“明明,你是我们家的小公主,将来的驸马爷有亏负你一点点,我就拿起枪来瞄准他……”殷家宝在美国大学念书时,其中一项课余运动就是练枪,他的眼界准,臂力劲,是射枪神手,曾代表学校出席国际比赛。家宝写回来的家书,也要逗方明开心,便道:“好妹妹,我是为了保护你才练枪的,别怕,将来没有一个男孩子敢欺到你头上来。”方明看到家宝的信,直笑了几个晚上。所以,当方明回到家来,一把抱住了殷家宝时,就问:“你的枪法是否如神了?”殷家宝拧一拧妹妹嫩滑白皙的脸颊道:“干什么这般紧张,是不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方明白她哥哥一眼,那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浮泛着一层朦胧的喜悦,已经代表她作出了清晰的回应。家宝兴奋地问:“为什么不就今晚带他回来吃晚饭?”“我和他原本就约好今晚见面的,谁叫你闷声不响地跑回来了,只好把他的约会推掉了。”殷家宝向方明举手见礼:“太赏光了。妈妈从没有见过他吗?”方明立即压低声浪,说:“别让妈妈知道,她太紧张了。”“好,一言为定,先让他过我这一关。”方明一拳打在家宝的肩膊上,道:“去你的!”饭桌上兄妹二人因而都有了默契,把话题转到樊浩梅至关心的范围上去。“家宝,你回香港来,要找份什么样的工作呢?”还没有待殷家宝回应,方明就自作聪明地抢着说:“哥哥不是在金融集团干得很出色的吗?当然干回老本行了。”殷家宝没有答腔。“你是有这个打算吗?”樊浩梅问。“也不一定,趁年轻转业,不是件坏事呀。”樊浩梅点头,有感而发,道:“嗯,我看这也好,毕竟金融行业的风险很大。”“不见得人人都像那姓尤的倒霉。香港是金融中心,靠投资飞黄腾达的人多着呢。”方明说着,回过头来问殷家宝:“听过尤祖荫这名字没有?”殷家宝点点头,跟着立即摇头,他慌忙解释:“尤家在香港是望族,当然听过,只是,并不认识他们。”樊浩梅叹一口气,道:“我倒是认识尤祖荫的,老好人一个,不知为什么会信错了那间美国金融机构,就这样一夜之间垮了台。”殷家宝浑身滚热,一张脸刹那通红,只好低着头,努力专注吃他的饭。方明失笑道:“哥哥,你在美国金融界做事,认识嘉富道集团的人吗?”殷家宝听方明这么一问,才省起母亲和妹妹没有能记起他服务的机构名字来。金融机构对方明是全然陌生的,至于樊浩梅,她根本记不牢英文名字。殷家宝不觉吁一口气,心上的大石落了一块,才缓缓地答:“嘉富道在美国是家传户晓的老牌金融集团,几乎所有的财经机构都免不了跟他们有业务上的来往,怎么会不认识他们了?”方明立即托起腮帮,兴致勃勃地问:“那么你知道嘉富道集团内有位华裔职员叫袁大卫的吗?”殷家宝一听,硬生生地把嘴里的一口食物,直吞到肚子里。大卫是殷家宝到了嘉富道工作后才给自己起的英文名字,为了方便同事称呼。至于把“殷”姓改成“袁”姓,一定是译音上的问题。他鼓起勇气回应方明的问题:“为什么对袁大卫这么有兴趣?”方明睁圆了眼睛,道:“这袁大卫被称作东方神奇小子。就是他,一手把有一百年历史的嘉富道集团弄得倒闭了。报章上报道,经他手处理的期货买卖,亏损达千亿美元,真的叫人难以想像。”殷家宝不期然地纠正方明说:“是六百亿,香港的报道把亏损数字夸大了。”“就算是六百亿美元,也是个天文数字。”方明说:“哥哥,你怎么知道是六百亿?”“看报章报道,美国的报道比较清楚。”殷家宝回答。“告诉我,你认识那神奇小子吗?听说他跟你一样,出身哈佛的经济学院。”“哈佛出了很多人材。”殷家宝随口回应。樊浩梅一边夹了一只鸡腿,送到正在埋头埋脑,据案大嚼的方力碗上,一边神色庄严地面向方明说:“如此不负责任的人,配得上称他为神奇小子吗?”“妈,”方明喊:“有电影公司要立即筹拍一出叫‘神奇小子’的电影呢。在今日,谁有本事赚大把钱或蚀大把钱,都受到人的尊敬。”樊浩梅正色道:“明明,你可别来这一套观念。只求自己邀功成名,荣华富贵,没想到会连累多少人的身家性命,这种家伙不该叫神奇小子,该叫杀千刀,死了也得扔到热油锅里受煎熬才叫公平。”方明耸耸肩,觉得有一点点的没趣。她就知道母亲是个过分严肃保守的女人,没什么话好说。殷家宝木然。过了一会,他才转身对弟弟方力说:“吃饱了没有?吃饱了,哥哥带你去吃冰淇淋。”方力一听,连忙抓起殷家宝的手,兴高采烈地嚷:“这就走吧,哥哥,这就走吧。”兄弟二人几乎是夺门而出的。殷家宝带着方力坐在中环一家快餐店吃冰淇淋,从餐店玻璃饰柜望进去,见到的家宝和方力,其实都是两个一般英挺俊拔的年青人,半点异样也没有。谁有本事看得出方力是个举手投足言行思想都只逗留在孩童年代的低能儿,谁又能体会到殷家宝已经惶恐失色得近乎精神朋溃。把两大杯冰淇淋一口气吃得精光的方力,还咧着嘴,不住地边笑边说:“哥哥,冰淇淋好吃,我们再吃冰淇淋成吗?”“方力,够了,吃多了要拉肚子。”殷家宝安慰弟弟说。“哥哥,不怕,反正我每天都拉肚子。”方力一本正经地拉起嗓门,据理力争。样貌堂堂的一个二十多岁的大男人,说话像个不足十岁的孩子,无法不令快餐店内的其他食客侧目。人们的眼光并不带着同情,而是充满嘲笑和鄙夷。他们不舍得把视线调开,硬盯着方力,在这个低能儿的不幸者身上,似乎轻易地寻找到他们幸福幸运的凭藉。方力无疑比他们低下、无能、丑陋、粗贱,他身上所有的条件都在衬托着周围人等的高尚、贵气、聪明、敏锐。最低限度,让人们抓紧了一个可喜的事实,世界上真有比不上他们的人还在苦苦的生存着。“你们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殷家宝忽然之间发起脾气来,向旁桌的一对年青男女喝叱道。那男的意欲站起来,跟殷家宝理论,被女伴伸手按住了,低声道:“别跟这种人计较。”随口的一句普通说话,极尽鄙夷之能事,直把殷家宝兄弟贬到十八层地狱去。殷家宝完全没办法回应,只有目送对方带着胜利的笑容离去。邻桌上留下了一张报纸,标题相当醒目,写着:“东方神奇小子逃亡亚洲,美国拟派国际刑警缉捕。”殷家宝把报纸抓过来细读,豆大的汗珠立即从额上冒出来,流泻一脸。报道的内容是这样写的:“译名袁大卫的亚裔人士,任职于美国嘉富道金融集团,怀疑运用职权,串同另一亚裔同事杨保罗,制造伪账,套用巨额公款进行炒卖活动,多月来在日经指数的期货买卖上遭到严重亏损,直至日前嘉富道财政再不能应付外债和存户提款,而揭发这宗惊人罪案。案中的关键人物杨保罗被发现在离奇车祸中丧生,袁大卫则告失踪……”“哥哥,你还没给我说,我可以再吃一个冰淇淋吗?”等待得不耐烦的方力在催问。殷家宝放下了报章,凝视着他这个低能弱智的弟弟。他相信世界上不可能有人会羡慕方力,只有他是个例外。无疑,方力当晚是一屋子内最觉得称心满意的一个人,他坚持抱着殷家宝在机场买回来送给他的那支玩具枪上床。入睡前还兴致勃勃地扯开了嗓门唱那首流行歌曲:“男人大丈夫,”“要经过多少苦难与心焦;”“男人大丈夫,”“要流过多少血汗和泪水;”“才会得见青光白日天……”殷家宝站在方力床前,难过得双眼温热,忍不住上前去紧紧的捉住方力的手,喊:“方力,别唱,别唱下去……”方力歪着头问:“哥哥,我唱得不好听吗?”“不,”樊浩梅给儿子盖好了被,温柔地拍一拍方力的肩膊,夸许他说:“方力唱得很好,可是,是睡觉的时候了,明早醒来,再给哥哥唱歌。方力乖,听话。”方力点点头,果然听话,很安稳地睡去了。第一部分金融大风暴(10)樊浩梅挽着家宝的手,走出唐楼厨房后的吊桥,坐在两张藤椅上,问:“累了吗?要睡觉的话,就不必陪我,反正你回来了,我们母子俩说话的机会多的是。”“不,我很精神,妈妈,你最好陪我说说话。”“家宝,别替你弟弟难过,他其实是个开心快活人。”樊浩梅说:“是的,有时我一看到他这么个高个子,做着一些小孩子的动静表情来,滑稽得像个小丑似,很替他难过。但静下心来一想,真是不必的。一个人的快乐与否,只在乎本身的感受,别人怎么看你,如何评论,其实一点都没有关系,都起不了作用。”“是的,忧伤和喜悦都只有心知。”殷家宝这样回应。“家宝,你有心事?”殷家宝知道隐瞒不过母亲,所以他说:“谁没有心事。除了方力。”“嗯!”樊浩梅点头:“转换生活环境是会有点压力的。”“就是这话了,不过放心,妈妈,我会适应。”“家宝,好好休息几天,才去找工作吧!找到什么做什么,我相信你有能力在香港闯新天下。”“妈妈,你对我真有信心。”“你从小就是个意志力很强,战斗力很旺盛的孩子。很多你小时候的故事,我还记得清清楚楚呢。”樊浩梅叹一口气,说:“方亨待你从来都不怎么样。有一次,你的刘菁阿姨病了,我上她家去给她喂药,没想到刘菁的高烧一直未退,我没法子赶回来做晚饭,只好摇个电话回家嘱方亨照顾你们三兄妹,没想到他听完电话就扔下你们不管,跟朋友搓麻将去,我回家来已经深夜,方明和方力都已睡好了。只有你在等待我回来,我问:‘家宝,吃饱了没有?’你就回答我:‘明明和力力都吃饱睡熟了。’“我当时没有细心分析你的说话,就答:“‘那就睡吧!’“结果一整夜,你都在干睁着眼,饿得前肚贴后肚,原来家里头剩下的面包,你都让弟弟妹妹吃光了。”殷家宝笑:“我都不记得有这么一回事,妈妈,你真好记性。”“类似这种故事多着呢。家宝,你那时才不过八岁。”樊浩梅有点越说越兴奋:“你又真是个有义气的孩子,老是替身边的孩子顶罪,记得有一次……”“妈!”殷家宝截断了母亲的话,他不想再听这些儿时的英雄故事。要当英雄,做个男人大丈夫,正如方力所唱的歌词,不知道要流多少的血泪!他如今怕是穷途末路,被迫着要当英雄好汉了。“妈,还是早点睡吧!明早,我和你上爸爸的坟,告诉他,我回港来了。”殷家宝这样说。樊浩梅点头,眼眶不禁一阵温热。心想,个性是天生的,殷家宝真不是个记仇的孩子,幸亏二十多年前,自己坚持把他抚养下来。这年头,品性驯善、胸襟磊落的孩子往哪儿去找?方亨葬在柴湾。天才吐鱼肚白,樊浩梅就跟家宝和方力上坟去。方明不肯早起,因此没跟着来。“方力,来,我们给爸爸鞠躬。”家宝领着方力,在父亲坟前上香行礼。“爸爸!”家宝在坟前默祷:“我回来了,请相信,我会尽一切力量去应付艰难,去照顾母亲,去爱护弟妹。请保佑我们全家,尤其是方力。”樊浩梅问:“家宝,你跟爸爸说些什么话?”殷家宝不想把气氛弄得太沉重,在外国生活了一段日子,也学会了言语要带幽默感,于是他俏皮地说:“我告诉爸爸,我回香港来了,发现我的好妈妈还没有找到男朋友,仍是孤伶伶一个人,请爸爸好好的保佑她吧!”煞有介事地讲完这番话,殷家宝也禁不住大笑起来,一把将母亲拥在怀里。家宝发觉樊浩梅竟浮了一脸的难为情,酡红的肤色泛滥在眉宇皱纹之间,叫她忽然显得年青起来。家宝差一点儿就冲口而出道:“妈妈,你其实是个好看的女人呢。”这个感觉不是夸张,并非讨好,而是真心诚意的。长居外国的殷家宝太清楚洋婆子过了半百之年是怎么一回事了。没有一个可能像樊浩梅如今这种粗中带细的模样,如果她不必干粗活,衣食住行都可以提升一个档次,添三分的保养,必有七分的效应和收成。加上樊浩梅是个有涵养、有性格,也算有学识的女人,对异性肯定还有相当的吸引力。殷家宝忽然觉得玩笑开过了,不妨拿出勇气来,给母亲说件正经事,便道:“妈妈,坦白告诉我,爸爸去世这么多年了,你没有遇过其他称心如意的男人?”樊浩梅紧抿着嘴,睁了家宝一眼,道:“在你父亲的坟前,你竟说这番话,多么的不孝。难怪你爸爸生前不疼你!”“妈妈,”殷家宝失笑,一边搀扶着樊浩梅的手,走下山坡,一边说:“我不是为了跟爸爸过不去,才说这番话,我是真心诚意的。五十岁的女人,在今日世界里才是黄金时刻。”“嘿!”樊浩梅笑道:“那要看是谁。”“妈妈,你何必妄自菲薄。”“家宝,你也是个有长远安家计划的人呢。”樊浩梅看着走在他们前头,一蹦一跳的方力,才继续说话:“既为低能的弟弟铺好照顾他的路子,回过头来还想替老妈找一户好人家,也真难为你想得周到了。拜托拜托,我习惯了自食其力。”“妈妈,你总不能一辈子替客人按摩,你年纪大了,力气少了。我正要跟你说,待我安定下来,找到职业,你就退休吧。”殷家宝站定下来,抓住樊浩梅的双臂,很认真地望住他的母亲,说:“妈,我希望你记住我今日的这番话,我并不是个有很大志向的人,至大的人生理想只不过是看到你、方明、方力有安稳的家庭生活,如此而已。”樊浩梅点头会意,道:“是的,我会记住。家宝,如果我这一生还是照老样子过下去,请放心,我是会很快乐的,因为我其实很富有,我的三个孩子都是无价之宝。”家宝紧紧地拥抱着樊浩梅,在明媚的阳光之下,母亲和儿子的心都同样感到无比的温暖。上坟之后,樊浩梅是最后一个回到家去的。在威灵顿街口下了车,她又决定顺道到菜市场去买半尾鲩鱼,为孩子们熬一锅木瓜杏仁鲩鱼汤。只为昨儿个晚上,她发觉家宝的皮肤很干枯,怕经年大月在外头缺乏汤水滋补的缘故。当她挽了满手的菜,推开屋门之后,发现小客厅内静悄悄的,连电视机的声响也没有。一看,见到家宝和方力好端端、斯斯文文的坐在那张长凳子两头。“家宝!”樊浩梅这么一喊,殷家宝才晓得母亲回来了,慌忙站起来快步走上前,给樊浩梅接过了手上那大包小包的东西,同时带点紧张地说:“有客来了。”樊浩梅望过去,首先见到是方力,因为原本坐在长凳子一头的家宝蓦地站起身来,方力就失去平衡,差一点点要摔到地上去,样子挺狼狈的,可仍然伸开双手,支撑着坚持坐在凳子的另一头去。樊浩梅立即冲上前,把方力扶住了。方力抬眼看见母亲,笑嘻嘻地道:“妈妈,我们有客呢!”樊浩梅这才看到果然有人在长凳子对面那张陈旧的梳化上端坐着。几乎可以说是眼前一亮的。这位客人是个女的,很年轻,一身的素服,那头乌光水滑的短发上别了一朵小小的白花。若说方明相当漂亮,是一点都不夸张的事实。但拿方明跟眼前这位女客相比,吸引力还是差太远了。对方的一张净白的脸上不但眉目如画,唇红齿白,最难得的是浑身罩着一重高贵气质,叫人无法形容,只能感受。她看到樊浩梅后,缓缓地站起来的那个姿势,温文尔雅,而又轻盈大方。樊浩梅回望两个儿子一眼,才蓦然醒悟到为什么女客还未曾开口说上半句话,这对男孩子就已经被迷住了。连方力也不例外。樊浩梅心里禁不住有一阵的喜悦,想:男人的基本渴求还是存在的。美丽如女神的女孩子,那一身的魅力,对智商再低的男人都能发挥一定作用。樊浩梅跟对方点头招呼,道:“小姐,你找我们吗?”女客缓步走过来,伸手与樊浩梅一握,道:“是阿梅姨姨吗?我叫尤枫。”好美丽的人儿,好潇洒的举止,好漂亮的名字。“我父亲是尤祖荫。”尤枫说。不单樊浩梅微微震惊,就是殷家宝也愕然,当女客叩门求见樊浩梅时,她只告诉殷家宝,她的名字叫尤枫。“我爸爸是阿梅姨姨的好朋友。”尤枫的语气非常诚恳,一丁点儿挖苦的味道也没有。“叫我怎么说呢?”樊浩梅倒也直率:“如果我承认,那就未免高攀了。”“千万别这么说,如果爸爸不是珍惜你和他的那段友情,不会在最后的时刻还惦挂着你,特别写下了字条,嘱咐我向你表达一点心意。”尤枫这番话,竟教樊浩梅觉得有点手足无措。她伸手往身旁乱抓,终于给她抓住了家宝的手臂,才有种有了依傍的安全感,可以稍稍定下神来,重新组织自己要说的话。“尤小姐,我认识你父亲很长一段日子了,大概有三十年吧。”樊浩梅很慎重的继续解释:“我的意思是尤祖荫先生是我的顾客,你知道吗?我是个按摩师。”尤枫很耐心地听樊浩梅把话说完了,才道:“阿梅姨姨,你说的我都清楚,或者你把我爸爸写给我的一封短信念一遍,就会明白一切了。”尤枫打开了手袋,取出了一张淡蓝色的信笺,交给了樊浩梅。浩梅小心翼翼的将信笺接过,先从口袋里取出了老花眼镜,架起来才慢慢的细读:“枫儿:当你看到这封信时,你应该知道什么事情发生在我身上,在尤氏家族身上了。请照顾自己,请原谅爸爸不能再照顾你了。对你,我还是放心的,从小,你就是个坚强的女孩子,遗传了你母亲的慧根,再愁苦的岁月,再艰难的环境,对你母亲都不是一回事,相信你也会如她一般,以你健康、乐观和开朗的品性,必能排除身边的一切困扰,攀上你人生的高峰,敢为预祝。现有一件事,请为我办妥。有位叫樊浩梅的按摩师,是我的多年朋友。这些年来,每逢我有烦恼,只消往她的按摩床上一躺,似乎就轻松得多了。不只为了她指压的手艺,而是为了樊浩梅整个人给我的信息,令我觉得世界还是有温情、有友谊、有希望的世界。第二部分金融大风暴(11)女儿,真的,在我周围的人,从没有一个未曾向我提出过要求,只有樊浩梅是个例外。就在尤氏集团陷入凄风苦雨之中的那几天,到处的人都张牙舞爪,准备乘机把我吞噬,他们竟包括了一些一向自称是我朋友的人。当落井下石,一沉百踩者众之际,只有一个叫樊浩梅的女人,她对我说:‘尤先生,我会替你求神上香,保佑你平安!’她是真的这样做了。这份友情,我无以为报,却不得不报。对于一个庸俗的商人来说,报答的方式也无非是给他们家留下一个红包。枫儿,我有五百万元的存款,放在李善舫的银行,那是我在哥尔夫球场上赢他的一笔钱,我老早签好了提款单,寄存在李善舫世伯处,说好了只须你加签,便可提取,这原本是给你作为毕业后的零用钱的。如今,盼你代我把半数送给樊浩梅,半数给你自用。几百万元对挽救尤氏集团毫无作用,但对樊浩梅来说,可以帮助她早点退休,同时照顾她那低能而纯善的儿子。能够尽我所能做一件回报朋友的好事,是我一份很大的安慰。枫儿,别为我难过,当你想到我要与汝母重聚了,你当为我们高兴。“爱你的父亲字”樊浩梅一口气把信念了两次,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在樊浩梅的记忆中,她从没有这样子哭过。女人原来真是水造的,否则,哪儿来这么多眼泪?过尽悠悠半辈子,樊浩梅的经历既无大喜亦无大悲,充塞在她生命里的总是淡淡的愁哀与默默的无奈。最主要是她把人情世态看淡了。对人生没有寄予厚望,自然不会失望。从不渴求大富大贵,相对地就自甘澹泊。樊浩梅从没有希冀过她的付出,会有回报。因此,在全无准备之下接收了一份友谊上的厚礼,她太感动了。樊浩梅的痛哭更不能算是哀痛的发泄,最贴切的形容应是,她和已逝去的一个朋友尤祖荫都在对方的真诚照拂之下,对世间的人情重拾信心。当樊浩梅休息过了,缓缓睡醒一觉之后,发觉方明和家宝都陪伴在她的身边。“尤小姐呢?”这是樊浩梅的第一个问题,似是要确实知道真有尤枫其人其事出现过,才不会以为刚才只是梦幻一场。“她走了。”家宝回答:“并且约好我们,明天上李善舫先生的银行去办手续。”方明的一双大眼睛闪闪生光,以非常愉快的口吻说:“妈妈,我们有了这二百五十万元,你看该怎么办?”樊浩梅拿了个枕头垫着背,端坐床上,准备好好的跟儿女们谈论这件突发的家庭大事。“方明,你看呢?”既是方明先提问了,樊浩梅就首先征询她的意见。“妈妈,我们该换间房子住了。”方明不假思索就回话。“现住的这层楼不好吗?我们已经住了二十多年了。”樊浩梅这么一说,无疑就是浇了方明一头冷水。“妈妈,生活是要求进步的,为什么香港人要由租房子发展成置业安居?为什么要由山下搬到山上去?无非是那个改善生活条件的原则。”樊浩梅想了一想,抬头问儿子:“家宝,你的意见呢?”“妈妈,钱是尤先生留给你的,你有全权运用,喜欢怎样处理,我都赞成。”殷家宝说:“不过,我认为用这笔钱先照顾了方力,让我们都安心,可能是上策。”方明一听,就板起脸来说:“怎么照顾他呢?把钱给他买一辈子吃不完的汉堡饱是不是?给他再好的衣食住行照顾,他还是那个老样子,他不懂享受,甚而没有太大感觉,为什么要浪费金钱?”“方明,你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方力?”殷家宝冲口而出,对妹妹表示不满。“我怎样对待方力了?哥哥,你从来未曾为了方力说过我。”方明说罢了,分明觉得委屈,掉过头闷声不响就走回自己的房间去了。“明明!”家宝叫喊。“家宝,由得她吧!小姐脾气是方亨给她自小惯成的。”樊浩梅说:“我们一向没有多少个余钱,反而心安理得,是不是?一旦有了一点点的财富,就立即引起家庭纷争来了。”“妈妈,别难过,我们只不过随便提一些意见,到头来总是要由你拿主意,明明和我都不会有异议。”樊浩梅点头:“家宝,你知道我从来都不觉得自己贫穷,除了因为我拥有你们三个孩子之外,还因为我有这双手,明白吗?”“明白。我的好妈妈!”“那就好。明天去见了李善舫先生再说吧!”李善舫也算是樊浩梅的多年客户。当尤枫领着樊浩梅母子坐到李善舫的办公室去时,他凝视着樊浩梅的眼神是陌生的。樊浩梅工作时多是穿一件碎花恤衫,配条黑色的运动长裤,把头发全往脑后拢,脸是净白的,不施脂粉。今天上宝隆集团来见董事长李善舫,樊浩梅是刻意地打扮了一下。其实所谓刻意,也只不过是穿了一套深宝石蓝色的套装,踏上了一对半高跟鞋,把头发放了下来,稍稍的梳理好了。当然,也涂上了口红。可是,如此清爽光洁的一身打扮,就叫李善舫看在眼内,觉得樊浩梅是焕然一新。他心上不期然有个想法,尤祖荫对樊浩梅这么好,不是没有道理的。除了重新审视樊浩梅,发觉她原来是个看上去很舒服且有独特气质的女人之外,李善舫也实在由衷地感谢樊浩梅在故友尤祖荫陷入绝境时,赋予他感情上的一丝慰藉。他很挚诚地对樊浩梅说:“美国嘉富道倒闭的消息证实之后,我困扰了整个晚上,几次拿起电话来要摇给老尤,就是鼓不起勇气,话不知从何说起。”樊浩梅和尤枫、殷家宝都静心地听李善舫把话说下去,像神父听一个信徒在忏悔似的,对方既然有诚意,他说什么就信什么好了。“我当时或者有一份心怯,怕他开口求我相救。不是我不肯帮他,而是无能为力。李善舫把视线放在尤枫身上,他尤其要争取她的谅解:“尤氏企业贮存于嘉富道的高息存款变成全盘坏账,是他的致命伤。尤祖荫交托嘉富道投资的总额,根本超逾尤氏能挪得动的资产值。香港的银行与财务条例监管甚严,无抵押或抵押不足贷款是触犯法例的。”办公室内一片静谧,谁都没有搭腔。李善舫作最后的补充,说:“我私人是可以对他加以援手的,我们一班朋友如果同心合力起来,还是可以为老尤闯出一条生路。可是,他没有等待盟军组织起来,就作出了自己的选择。”尤枫待李善舫说完了话,就道:“李家伯伯,多谢你对爸爸的关心。逝者已矣,你不必难过。今天我来骚扰你,是为了要完成爸爸的重托。”“是的。”李善舫拉开抽屉,把一张存款单拿出来,道:“尤枫,你爸爸是哥尔夫球高手,愿赌服输。这原本是他为你准备的一份大学毕业礼物,他的意思是先寄存我处,看你有什么喜欢的,就由你随时提用,不必经过尤氏集团,免得人多嘴杂,多生枝节,想你是明白的?”尤枫点点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尤枫当然明白父亲在生活细节上也处处为她着想的苦心。李善舫继续说:“现今既是老尤的意愿,把一半金额分给阿梅,那么就由着尤枫把款项先提出来,再作道理吧!我看,既是我私人与祖荫球赛记账上的赌债,就不必纳入遗产之中处理了。”尤枫接过了提款单,看到父亲的字迹,心上一阵绞痛,双眼立即含泪。掠过她那张嫩白粉脸上的难堪,叫她看来更显凄艳。坐在她身旁的殷家宝就已无法管得住自己的眼睛,一直把目光逗留在尤枫的脸颊上。他忽然有一阵的冲动,想跑过去抱住尤枫的脸,吻下去。“尤枫,别伤心!”这句原本是殷家宝的心里话,竟由他母亲代他说出口来了。尤枫抬眼望住樊浩梅,说:“阿梅姨姨,我签好了提款单,你在宝隆银行开个户口,好让我把款项存进去吧。”尤枫在提款单上签了字,双手递给李善舫,且说:“李家伯伯,请把其中的半数拨给阿梅姨姨,余下来的,你可否帮我申请成立一个小额基金,我用来辅助那些在尤氏企业有了损失,而又未能获得救援的存户。“你知道的,尤氏不是银行,政府不会接管,也不会给存户发给补偿。“就在父亲下葬的一天,有位存户是个孕妇,跑到灵前来漫骂,说她已经遭人抛弃,孩子的父亲留给她的钱全放到尤氏企业的财务部去了,叫她如何有能力有勇气把孩子生下来好好抚养?“李家伯伯,像她这种存户,多多少少就要向她伸出援手才成。”李善舫问:“尤枫,你的二百五十万元能拯救得多少人?”尤枫回望樊浩梅一眼,道:“阿梅姨姨对父亲的友情,认真来说,也不能救父亲于水深火热之中,但毕竟成为他结束性命之前的一丝安慰与一线光辉。我们总不能认为力量微薄,就放弃做应该做的事。”李善舫点头答应:“好,我为你申办成立基金的有关手续,以二百五十万元为第一批存款。”“不。”樊浩梅说:“是五百万元正。”“阿梅姨姨……”尤枫美丽的眼神带着无限的感激和感动。“尤小姐,让我们加盟吧!”樊浩梅说:“这会叫我们全家都高兴。不过,我要提点你,以后在扶助那些困难的存户时,要小心的审察情况,不要意气用事,误帮了一些其实不需要同情扶助的人。”尤枫天真地婉然一笑,回头望住殷家宝,说:“你会帮我吗?”殷家宝傻兮兮地问:“我?”“对呀!我们共同管理基金,好吗?”尤枫说罢,伸出了她玉葱儿似的手来,紧紧的握住了殷家宝。尤枫紧握着的不只是殷家宝的手,而是他的心。第二部分金融大风暴(12)这一夜,老早就睡到床上的家宝,其实辗转反侧,却爱假寐,因为一闭上眼睛,他就能清晰地看到尤枫那一颦一笑、一扬眉、一举目、一抬头、一挥手的种种美丽明媚的仪态动静。家宝不是未曾见过好看的女人,在外国美女多的是。西洋女娃最优胜之处是皮肤白皙,轮廓分明,加上魔鬼般的身材,对男性来说是天生的吸引。要把这些条件比下去,不是很容易做到的事。尤枫实在是叫殷家宝初见倾心,再见梦寐难忘。因为尤枫整个人像放在一个清纯的包装之内,模样儿是出水芙蓉,新鲜欲滴,言行如离巢孤燕,振奋自强。面对如此这般的可人儿,会叫人记不起世间上还有邪恶、还有哀怨,甚而还有担忧。这一点对家宝来说,是相当重要的。自从嘉富道事件发生之后,殷家宝是一直寝不成眠,食不知味,撑着一具臭皮囊在人前依旧行走,艰辛得再无半点生趣,苦苦营生只为对母亲的责任未了。为责任而活着的日子毫不易过,决不好过,只是不得不过。邂逅了尤枫之后,生命重燃火花,眼前心上都似五光十色,噼啪作响。家宝开始有信心,活下去是有希望的,是会快乐的。他甚而不再去担挂嘉富道的情事,尤枫的出现,对他是个小小奇迹,叫他认为在今日之后,奇迹自然不断,直至有那么一天,他会跟尤枫手牵着手,远走高飞,闯荡他们的新世界,开创他们的新天地。家宝越想越遥远,神经越松弛,不知不觉的就熟睡了。醒过来后,母亲早已为家宝预备了早点。“明明呢?”家宝问。樊浩梅有点点的气闷,没有当即回答儿子。“是上班去了?”“嗯。”樊浩梅点点头,正要把用过的碗碟拿回厨房去,就听到方力大声给家宝说:“姐姐发臭脾气,跑掉了。”家宝抬眼看着母亲,寻求答案。樊浩梅重新坐下来,叹一口气:“方明这孩子惯坏了,她受不得苦,吞不了气,负担不了压力,抵抗不来诱惑,总有一天自食其果。”“妈,别说得这么严重,究竟是什么事?”“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大抵是舍不得尤先生给我留下的那笔钱,可是那笔钱啊,叫我怎么能安心放到自己口袋里……”樊浩梅还未曾把话说完,就双眼通红。“妈,不必说,我完全明白。”殷家宝把母亲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你这样做是对的。或者,明明刚想到要买件什么心爱的东西,忽然的落了个空,叫她心上下好过,歇会儿就雨过天青了。让我也探听她究竟要买什么,如了她的愿就是了。”“她想买房子,不是吗?”樊浩梅带点怪责女儿不成气候的语气。“香港的房子贵通全球,哪儿是我们这等人家所能买的,只要有瓦遮头,就成了。”“置业安居是我们中国人生活的基本要求,别怪她,明明也不过希望我们一家有好日子过。”“家宝,要我们一家过好日子,首要是人人有份职业,连方力,我也在走路子,给他找份工作,这才是正务。”“方力能做什么呢?”家宝问。“他虽然没有脑袋,但有力气呀!”樊浩梅说:“我把他生下来,赋予他最优越的条件就是力气,那就训练他善用天生条件应付生活。家宝,这才是办法。”殷家宝捉住母亲的手,放在唇上连连亲吻,道:“妈妈,你说得好,我们帮助方力自力更新,才是最好的办法,美国是去不得的。”樊浩梅凝望着带点激动的儿子,点点头,表示同意,然后才说:“放心,我早已拜托了刘菁阿姨,她是个有办法的人,这一两天就会给方力带来好消息了。”话才刚说完,电话铃声就响起来,方力接听过了,把电话筒塞到母亲手上去,说:“阿菁姨姨找你。”“阿菁嘛!”对方的声音是急促而自豪的:“快!给方力装扮好,叫他到楼下等我,我把他带去见工!梅姐,我说过的话,总要兑现的。”“谢谢你,阿菁。”樊浩梅说:“那是份什么工作呀?”“你那儿子还能做什么工作呢,不外是扛扛抬抬的工作,反正他能应付得来的就好。十五分钟之后,你叫他在威灵顿街口等,我的车子开过来接他。”“要我陪着去吗?”“不用了,梅姐,你放心,我把方力带去一家图书发行公司,那老板娘是长年累月光顾我做指压的,人家会照顾他,你就让他独立吧,出不了错。”“好的,好的。”樊浩梅答:“下班后你把他送回来吧!”樊浩梅挂断了线,也来不及向家宝解释,一手抓起方力,就往房间跑去。“妈妈,什么事?”方力问。樊浩梅给方力翻出了件鹅黄色的套头运动衣,先帮方力穿上,然后喜孜孜地嘱咐儿子:“刘菁姨姨带你去见工,方力,听着,你不是很有力气吗?平日你在家里帮忙妈妈做很多家务,是个乖孩子。现在你拿这些力气,每天去帮忙一些叔叔婶婶工作,做完了事,他们会给你钱,你拿了钱就可以买你喜欢的东西吃,那不是很好吗?”方力歪一歪头,穿妥当了那件鹅黄色的运动上衣,忽然高兴地拍起手掌来,道:“好哇!我要钱,我要钱,有大用处。”“那就好好的听刘菁姨姨的说话。人家嘱咐你干什么,你就好好的干。下班了,会带你回家来。”方力连连点头,抢着要出门去。殷家宝跟着方力背后,给樊浩梅说:“让我送方力下楼候车吧,反正我没见刘菁姨姨很多年了,也得给她打个招呼。”“回来吃饭吗?”殷家宝想了想,道:“不,中午时候你最忙碌,我反正要去几家猎头公司登记,赶快找工作。”樊浩梅送了两个儿子出门,忽然心上有点不舍,又匆匆的伏在向着威灵顿街的窗栏,眺望在街口等候刘菁车子的方力和家宝。不错啊!从远处望过去,谁说家宝和方力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孩子呢?樊浩梅作为这两个儿子的母亲,从来都是骄傲的。无疑,她意识到家宝这次忽然卖棹归来,是有点心事重重,这可能意味着事业受到挫折,在外头吃上了一些咸苦。她更清楚把方力放到社会上去干活,是他一生的重大挑战,他未必能应付得来。可是,不要紧,樊浩梅想,既把他们带到这世界来,就要保障他们有能力健康愉快的过掉这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