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革命》作者:[法] 贝尔纳·韦尔贝尔 (txt)-20

庭长端坐在他的宝座中,心里清楚这件案子很可能会持续很长时间。他满头银发,腮下蓄着修剪整齐的花白胡须,鼻梁上架着一副半圆形眼镜,显示一副好像对什么事都不太关心的样子,眉宇间让人隐然领略到法律的庄严肃穆。  那两位陪审官也年届高龄,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仿佛今天是来玩上两局贝洛特纸牌消遣消遣似的。3位审判官面前是一张榆木长桌,桌上摆着一尊“前进的正义女神”雕像。塑的是一位年轻女郎,身披袒胸露背的长袍,眼睛上蒙着布带,手中提着一架天平。  书记员站了起来,命令带上被告。在4名法警的看押下,被告们鱼贯走入法庭。他们一共有28个人,分别是“蚂蚁革命”的7名主犯、“百科全书第1卷人物17人以及第2卷人物4人。  庭长询问被告的辩护律师在哪里。书记员回答说被告之一、朱丽·潘松想要担任全体被告的辩护律师。其他被告都同意了。 “谁是朱丽·潘松?”  一位亮灰眼睛的年轻姑娘举起了手。  庭长请她站到辩护席上,两名法警立刻跟在了她的身后,以防她逃跑。  那些警察看上去一个个都笑容可掬、平易近人得很。朱丽心中暗想:“实际上在追捕犯人的过程中,警察一个个都凶恶无比,那是因为他们害怕不能完成任务。但是一旦猎物到手之后,他们又变得很可爱了。”  朱丽看到她妈妈坐在旁听席的第三排,便朝她微微颌首示意。以前她蚂妈就要求她学习法律,将来可以成为律师。现在她自己心里也在为能成为一名没有文凭的律师而高兴,  庭长那柄象牙槌拍到了榆木桌面上。  “现在开庭。书记员,请宣读起诉书。”  书记员向大家简单概述了过去发生的事情,音乐会最后演变成一场骚乱,与警察对抗,占领枫丹白露高中,造成严重的经济损失,导致多人受伤。主犯逃逸,森林中的围捕,躲在金字塔中,最后有3名负责追捕的警官丧生。  阿尔蒂尔被头一个带到被告席上。  “你就是阿尔蒂尔·拉米尔,现年62岁,商人,家住枫丹白露市风凰大街?”  “是的。”  “请回答我‘是的,法官大人’。”  “是的,法官大人。”  “拉米尔先生,你被控于今年3月12日谋杀了加斯东·潘松,凶器是一只苍蝇形状的微型机器人杀手。这个遥控的机器杀手可以被认为是一种导弹,属于第五级危险武器。对这指控你有什么要说的?”  阿尔蒂尔抬起一只手抹着微湿的额头,一直保持站立姿势让这位年老的病人感到十分疲劳。  “没有,对他的死我感到很遗憾。我原来只想让他睡上一会。我并不知道他对麻醉剂有过敏反应。”  “那在你看来,用机器苍蝇攻击别人是件很普通的事啰?””检察官挖苦着说。  “那是遥控飞行蚂蚁,“阿尔蒂尔纠正道,“是遥控爬行蚂蚁的改进型。请您相信,我的朋友们和我只是想安安静静地工作,不被什么好奇者打扰。我们之所以建造那座金字塔,是因为我想和蚂蚁交谈,并且在人类和蚂蚁这两大文明之间建立合作关系。”  庭长翻了翻卷宗。  “啊,是的!未经允许擅自在国家自然保护区内修建违法建筑。”  他又翻阅起来。  “材料显示这种安静的生活对你来说是如此珍贵,以致于你又一次实施犯罪行为,派你的‘飞行蚂蚁’攻击一位负责公共秩序的官员、警察局长马克西米里安·里纳尔。”  阿尔蒂尔承认了。  “他,他想要摧毁金字塔。这完全是正当防卫。”  “你倒是有充足的理由用小飞行机器人去杀害别人。”检察官说道。  这时阿尔蒂尔一个劲地咳嗽起来,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两名法警把他搀回被告隔离间。他到那就重重地倒在了地上,朋友们焦急地围在了他的身旁。雅克·梅里埃斯站起身来,要求紧急医疗救护。值班医生诊断之后宣布被告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不能让他过度疲劳了。  “带下一个被告:大卫·萨多尔。”  大卫没拄拐杖,走到了法官面前。背对者旁听席。  “大卫·萨多尔,18岁,高中生。你被控领导策划了这场‘蚂蚁革命’。有照片显示你正在指挥示威游行队伍。倒是挺威风的,就像一个将军在指挥他的部队。你以为你是托洛茨基①,正在指挥红军?”  【① 托洛茨基(1879~1940),俄国犹太人革命家,十月革命的主要领导人。】  还没等大卫回答,庭长又说道:“你想建立一支蚂蚁部队是不是?另外,请向陪审团解释为什么你们的革命要模仿那些昆虫?”  “我最初对昆虫产生兴趣是在我们把一只蟋蟀吸收进我们乐队之后。那只蟋蟀的确是一位很棒的音乐家。”  从旁听席传来一阵稀稀落落的笑声:法官要求大家保持安静。但大卫并没有因此而分心。  “蟋蟀的交流是在个体之间进行的。然后我发现蚂蚁的交流是多方位的。在蚁穴中,每一个体的情感都与集体息息相关的。它们绝对是团结一心的。人类社会数千年来想要做到的,蚂蚁社会早在人类出现在地球上之前就已经做到了。”  “你是想让我们头上也长出触角?”检察官嘲讽地问道。  这下,法庭里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大卫不得不等到人们重新安静下来再回答:  “我认为如果我们拥有一种与蚂蚁同样有效的交流方式,那就再也不会有那么多歧视、误解、歪曲和谎言了。蚂蚁不会撒谎,因为它们甚至无法想出撒谎会有什么好处。对蚂蚁而言,交流就是把信息告诉其他蚂蚁。”  在旁听席上,人们小声议论起来,法官敲着他的象牙槌。  “带下一个被告:朱丽·潘松。你被控作为‘蚂蚁革命’的主要策划者之一。这场骚乱不仅造成了巨大的经济损失,而且还导致多人受重伤,其中包括纳西斯·阿尔波。”  “纳西斯现在怎么样了?”朱丽急切地问道。  “提出问题的不应该是你。出于礼貌和法庭规则,你在和我说话时必须称为‘法官大人’。刚才我已经对你的同谋犯之一提到过这一点,小姐。我看你对司法程序一无所知。如果你不能为你和你的朋友进行辩护的话,这一切将交由一名专业律师来完成。”  “请原凉,法官大人。”  庭长就像一个爱发牢骚的老爹那样让自己的情绪稍许平静一下。  “好吧,我来回答你的问题。纳西斯·阿尔波先生目前的病情十分稳定。正是因为你们,他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我始终都坚持进行一场非暴力的革命。在我看来,‘蚂蚁革命’就是许多慎审而细致的行动相积累,这些行动作用在一起便可移山倒海。”  她转身朝她母亲望去,希望她的话至少能够说服她。在旁听席上,朱丽还看到历史老师正在点头表示赞同。他并不是唯一到庭旁听的老师。数学老师、经济学老师、体育老师甚至连生物老师也都来了。唯独哲学老师和德语老师没有来。  “但为什么要以蚂蚁作为标志呢?”庭长又问。  朱丽注意到采访席上有许多记者。这一次她的话可能会被许多人所知道,成败在此一举,可得好好三思而后言。  “在蚂蚁社会中,所有成员都是在让大家生活得到改善这一共同意志的支配上行动的。”  “呵,极具想像力的想法,但是不切实际!”检察官打断了朱丽的话头,“蚁穴的确运转良好,但那就像是一台计算机或是洗衣机一样。在那上面找寻智慧和信仰简直就是在浪费时间。蚂蚁的行为只是一些遗传本能而已。”  采访席那边传来一阵喧哗声。快,驳倒他。  “正是因为蚂蚁社会体现出一种人类社会永远无法企及的成功,您才会对它心存恐惧。”  “那是一个好斗的世界。”  “根本不是。与嬉皮士和其他为所欲为的社会团体不同,那里没有领袖,没有将军,没有神甫,没有法官,没有警察,也没有镇压。”  “那么照你看来,蚂蚁社会的秘密到底是什么呢?”检察官问,他觉得自尊心受到了伤害。  “没有什么秘密,”朱丽平静地说,“蚂蚁的行为是没有规律的,它们生活在一种无秩序的制度下,但这种无序制度却比有序制度更为行之有效。”  “无政府主义!。法庭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  “你是不是无政府主义者?”庭长问。  ”如果这个词意味着可以生活在一个没有领袖、没有等级制度、没有人操纵你的思想、没有加薪的许诺、出没有死后进入天堂的幻想的社会中。那我就是一个无政府主义者。实际上,真正的无政府主义就是公民意识的最高境界。要知道,长期以来,蚂蚁一直都是这样生活的。”  旁听席上人们的意见各不相同,有的人在吹口哨,也有的人鼓掌叫好。陪审员们在作着笔记。  检察官站了起来,手舞足蹈地说道:“其实,你的这些推理一言以蔽之,就是要把蚂蚁社会作为要模仿的榜样,是不是?”  “我们当然要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但的确,从某种意义上说,蚂蚁对于我们这个什么都研究过了却仍在原地打转的社会会有所帮助的。只要我们去尝试,就能看到结果。如果这并不可行,那就再尝试其他的社会构成方式,也许会是海豚、猴子或者椋鸟来教会我们更好地生活在一起。”  瞧,马塞·沃尔吉在那,他居然也有亲临现场的这一天。朱丽暗想他是否已经改变了对他那条名言的看法,“当我们不了解某种事物的时候,我们能更好地去谈论它。”  “但是,在蚂蚁社会中所有的蚂蚁都必须工作,你是如何把这与你的自由意志统一起来的呢?”庭长问她。  “这又是一个谬误。在一个蚁城中,只有50%的蚂蚁在有效地进行劳动,30%的蚂蚁在进行无生产力的活动,比如自我清洁、讨论等等,另外20%则在休息。这正是奇妙之处。没有警察,没有政府,也没有什么5年计划,而且有50%的蚂蚁闲着没事,蚂蚁的效率却比我们来得更高,而且更能使整个蚁城和谐相处。蚂蚁是值得我们钦佩的。因为它们向我们表明了一个社会的良好发展是不需要任何强制措施的。”  旁听者中响起了一阵赞同声。  庭长捋了捋胡须。  “蚂蚁并不是自由的,从生物学角度而言,它不得不回应气味语言的召唤。”  “那您呢?您不是有手机吗?有了它,您的上级随时都可以找到你,给您下达命令,而您必须服从这些命令,这又有什么区别呢?”  庭长抬头望了望天花板。  “对蚂蚁社会的辩护就至lj茨元止吧。这些已经足够让腑审冈再:这问题L形成自已的看法了,你可以坐下_『,小姐,下一一个被告址……”  法官紧紧盯着卷宗,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念道:  “崔……姬……雄。”  那个韩国人站到了被告席上。  “崔姬雄先生,你被控建立了信息网,四处传播你们所谓的‘蚂蚁革命’的破坏性思想。”  姬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这倒引起了那些女陪审员的注意。病休的小学老师再也不盯着自己的指甲看了,而地铁司机的手指也不再敲打桌面了。  姬雄说道:“好的思想应该被尽可能地广泛传播。”  “是‘蚂蚁式’的宣传吗?”检察官问。  “不管怎么说,从一种非人类的思维方式中受到启发来改革人类的思想,这还是让许多与我们有联系的人士感到高兴。”  检察官又站了起来,双手在空中挥舞着说:“陪审团的女士们、先生们,你们都清楚地听到了。被告竟然还打算传播那些荒谬的思想来破坏我们社会的基础。蚂蚁社会如果不是一个等级社会那又能是什么呢?蚂蚁一出生就是工蚁、兵蚁或者有生殖力蚁,在任何情况下,它们都不可能改变自己的命运。社会没有多变性,立了功也不可能得到晋升,这是世界上最不平等的世界。”  姬雄脸上露出嘲讽的表情。  “在蚂蚁社会中,当一只工蚁想出一个主意,它就会告诉周围其他蚂蚁。它们就去尝试,如果它们认为是好主意,就会付诸实施。而在我们的社会中,如果你没有文凭,如果你没有达到一定的年龄,如果你不属于一个好的社会阶层,没有人会让你阐述自己的意见。”  庭长可不想把法庭变成这些小暴民的论坛。陪审团以及法庭内所有的人对这个年轻人的论据都听得太过仔细了些。  “带下一个被告,弗朗西娜·特内小姐,是谁唆使你支持‘蚂蚁革命’?”  那位金发姑娘努力克服着自己的羞怯情绪。法庭要比音乐会给人的感受更加强烈。她朝朱丽瞧了一眼,以此来给自己增添勇气。  “和我的朋友们一样,法官大人……”  “再大点声说,让陪审团也能听到。”  弗朗西娜清了清嗓子:“和我的朋友们一样,法官大人,我也认为我们需要向别的社会模式学习,来拓展我们的思路。研究蚂蚁是让我们了解自身世界的绝好途径。观察蚂蚁就好像是在观察被缩小的我们自己。它们的和我们的极为相似,它们的道路也和我们的道路极为相似。它们能让我们转换思路。就是因为这,我才喜欢‘蚂蚁革命’的。”  检察官从文件中抽出厚厚一沓纸,满怀自信地挥舞着说:“在听取被告人的陈述之前,我曾向研究蚂蚁的一些真正的科学家请教过。”  他装出一副很有学问的样子说:“我可以向你们保证,陪审团的女士们、先生们,蚂蚁绝非如被告所说,是一些友好大度的生物。恰恰相反,在蚂蚁社会中始终都存在着战争。一亿年来。它们在世界各地不停地扩张。它们已经占领了各个大陆,只剩大浮冰它们还无法移民了。由此我们甚至可以说蚂蚁已经成为地球的主人了。”  朱丽在辨护席上站了起来。  “检察官先生,也就是说您承认蚂蚁没有什么再需要去征服的了,随便那是什么?”  “的确如此。另外,假如地外生物突然来到我们的星球上,那它们遇到蚂蚁的机会要比遇到人的机会大得多。”  “……于是地外生物会把蚂蚁视作地球居民的代表。”朱丽补充道。  法庭里笑声不绝于耳。  庭长对这种你来我往的辩论早已感到厌烦了。自从庭审开审之后,大家讲来讲去总离不开蚂蚁和蚂蚁社会。他更希望审讯能回到具体问题上来——对学校的破坏、骚乱,尤其是3名警察的死亡。但检察官已经落入了那些小孩奇怪思想的圈套中,而且陪审团好像也对这场奇特的辩论颇感兴趣似的。另外,他的检察官同事从专家那里搞到这些资料显然是花了不少气力的。现在他正打算妤好炫耀一下这些新学到的知识呢。  ”蚂蚁到处都在与我们为敌,”检察官激动地说,“我这里有资料表明那些蚁窝正在集结在一起。书记员,请将这些复印件分发给陪审团及新闻界的女士们先生们。我们目前还不知道这现像产生的原因。但很显然,这种联盟并不仅仅是为了增强它们的帝国。蚂蚁窝如雨后春笋一般在各地出现,到处都可以看到蚂蚁的踪迹。它们甚至能够在钢筋混凝土中挖出巢穴来,我们的厨房将无一幸免。”  朱丽又开口说:“我们厨房里的东西部是来自于大地的,大地从来也没有明确过它的财富是专门留给它孩子中某一个的。它没有任何理由只把自己的财富给了人类而不给蚂蚁。”  “一派胡言乱语,”检察官大叫道,“潘松小姐现在想要谈到动物的所有权问题……但为什么不想想植物和矿场。当你还是……不管怎样,蚂蚁到处都在入侵!”他节省时间地说道。  朱丽同样简洁明了地反驳了他:“它们的城市是值得钦佩的。那里虽然没有交通规则,但却不存在交通堵塞。每只蚂蚁都能感觉到其他蚂蚁的存在,并且尽可能少的干扰它们。如果这还不行,它们就会再挖一条新的通道。那里不存在不安全因素,因为大家都互相帮助。那里也没有贫困的郊区,因为那里根本就没有贫困,谁都不是一无所有的。那里没有污染,因为蚂蚁三分之一的精力花在了清洁和再循环上。那里也没有人口过剩的问题,因为蚁后可以根据蚁城的需要调整它产印的质量和数量。”  椅察官针锋相对地说道:“昆虫什么也没发明过!书记员,请记下这句话。”  “请允许我说,书记员先生,正是得益于昆虫才能记录您的话。因为是一种昆虫发明了纸张。如果您愿意的话,我可以向您解释这是怎么一回事。那是在公元一世纪的中国,当时有一位宦官名叫蔡伦,他发现胡蜂用被它们咀嚼过、涂抹上唾液的小树枝筑巢,这才想到去模仿它们。”  庭长实在不愿让审讯再这样继续下去了,  “我提醒你不要忘了,你们的蚂蚁杀害了3名警察?”  “它们并没有杀害警察,我向您保证,法官大人。我在金字塔中的监视仪上看到了全部过程。那些警察看到自己身上爬满了蚂蚁才被吓死的。是他们自己的想像杀了他们。”  “你不觉得在人身上爬满蚂蚁这很残忍吗?”  ”残忍是人类的专利,人是唯一毫无理由就让别人痛苦的动物,仅仅是为了满足看着别人痛苦的欲望而已。”  陪审团对此深感同意。他们也模糊地感到蚂蚁不会为了欲望而只是出于需要才杀牛的。但他们并没有把这种感觉表现出来。因为庭长在这一问题上正式告诫过他们。他们绝对不能流露出丁点感受,不能多说一个字,不能表示赞同或反对,否则诉讼可能被取消。陪审员们必须保持一张毫无表情的脸。  庭长用肘推醒了那两位昏昏欲睡的陪审官,和他们商量了一会。然后他传马克西米里安·里纳尔警察局长出庭作证。  “局长先生,在向枫丹白露高中和金字塔发起攻击时,治安部队都是由您指挥的?”  “是的,法官大人。”  “3名警察死亡时您也在场。您能时我们详细描述当时的情况吗?”  “我的部下被一大群充满敌意的蚂蚁给淹没了。正是那然蚂蚁谋杀了他们。实际上,罪犯并没有全部到庭受审,对此我深表遗憾。”  “您是指纳西斯·阿尔波吧,但这可怜的孩子还躺在医院里呢。”  局长脸上露出一副奇异的表情:“不,我所指的是真正的凶犯、这场所谓革命的真正策划者,我指的是……蚂蚁。”  法庭里顿时一阵喧哗。庭长皱起了眉头,然后敲着象牙槌让大家保持肃静。  “您能把您的想法说得更具体些吗,局长先生?”  “在金字塔的占有者投降之后,我们把在犯罪现场的蚂蚁装了好几袋回来。是它们杀害了3名警察。所以它们自然也应该到庭受审。”  法官们讨论起来,好像是在诉讼程序和裁判惯例的问题上各持己见。  庭长向前探出身子,压低声音说道:“您还拘押着那些蚂蚁吗?”  “当然,法官大人。”  “难道法国的法律也适用于动物吗?”朱丽诘问道。  警察局长看着朱丽,提出了他的根据:“过去有过关于动物诉讼案的先例。我还带来了判例原本以消除法官在这个问题上可能存在的疑虑。”  他把一份厚厚的卷宗放在了法官面前。法官们看着面前这叠厚厚的卷宗又商量了许久。最后庭长又敲响了象牙槌。  “里纳尔局长的要求被批准了,现在休庭。明天将继续审理此案,被告将包括蚂蚁。”216、百科全书:动物诉讼案  长期以来,动物一直被认为可以接受人类法律的审判。  在法国,从十世纪起,人们出于各种原因,拷打、绞死、放逐了不少驴、马和猪。在1120年,主教拉翁和代理主教德·瓦朗斯为了惩罚一群祸害农田的毛虫和田鼠而判了它们流放之刑。在萨维尼市的司法档案中有关于审判一头母猪的诉讼。原来那头母猪被指控谋杀了一个5岁的孩子。母猪和它的6头猪仔在犯罪现场被抓获,嘴上的血迹犹未干透。它们是否是同谋犯呢?母猪被绑住后腿倒吊在公共广场上示众,直到咽气为止。至于那些小猪,它们被关押在一个农民家里,看到它们并没有好斗的行为,人们也就任它们长大,最后把它们按照“正常的”方式吃掉。  1474年,在瑞士的马塞尔,人们对一只母鸡进行了审判。母鸡因为生下了一枚没有蛋黄的蛋而被控使用巫术。按照法律母鸡还有权请一位律师,律师进行了过失犯罪的辨护,但没有成功。母鸡最后被判处火刑。直到1710年,一个研究人员才发现鸡产下无黄蛋是因为得了一种病。然而那只母鸡并没有得到昭雪。  1519年在意大利,一个农民状告一群鼹鼠破坏他的农田。鼹鼠的律师特别能言善辨,成功地证明了鼹鼠太年轻,因此不能承担法律责任,况且它们对农民也是有用的,因为它们以毁坏庄稼的害虫为食。最后死刑被改判为“放逐出诉讼人的农田。”  1662年在英国,唐姆斯·波特被控经常鸡奸他的家畜,而被判处斩刑。但是此案的法官认定那些“受害者”也是同谋犯,于是1头母牛、2头母楮、2只小牝牛和3只母羊同样被处以了斩刑。  到了1924年,在美国宾夕法尼亚州,1只名为班普的雄性猎拘因为杀害了主人的猫而被判终生监禁。它被关押在一所感化院中,直至6年后衰老而死。  ——埃德蒙·威尔斯  《相对且绝对知识百科全书》第Ⅲ卷217、辨证法  第二天继续开庭审理。在被告们面前,法警放下了一只装有上百只蚂蚁的玻璃缸,这些都是共同被告。  陪审员们轮流走到沐浴在灯光下的缸前朝里细看。她们闻到从玻璃缸里散发出一种烂菜果的臭味,不禁皱起了鼻子,以为这是蚂蚁天生就有的气味。  “我可以向法官大人保证,这些蚂蚁都参与了对我部下的攻击。”马克西米里安警察局长为他的要求得到了满足而深感满意。  朱丽站了起来,现在她对辨护律师的工作已经驾轻就熟了,每次她认为必要时都会发表她的意见。  “这些蚂蚁缺少足够的空气,玻璃壁上的水蒸汽表明它们呼吸困难。如果你们不想让它们在审讯结束之前就死掉,那就请在有机玻璃盖上多钻几个孔。”  “但这样它们会逃跑的!”马克西米里安大声说道。拘捕这些罪犯并把它们押到法庭上,肯定让他费了不少力气。  “法庭有责任照顾到每位被告的健康,这对蚂蚁同样适用。”庭长振振有辞地说。  他命令庭丁在玻璃盖上多钻些孔。那名庭丁拿了一根针、一把钳子和一个打火机。他先用打火机把针烧到发红为止,然后用钳子夹着插进了有机破璃盖。一股焦臭气味散发出来。  朱丽又说道:“人们认为蚂蚁没有痛苦的感觉,因为它们受折磨时并不会发出叫喊声。但事实并非如此。和我们一样,蚂蚁也有神经系统,所以它们也会感到痛苦,这也是人类种族优越感的弊端之一。我们习惯于对那些受苦时喊叫的生物表示同情,而那些不具备声音语言的鱼类、昆虫以及所有无脊椎动物则不在被同情之列。”  检察官明白朱丽是如何激发起大家的热情的了。她的口才和热情实在太有感染力了。他请求陪审团不要轻信朱丽的话,说这只不过是对她所谓的“蚂蚁革命”进行的又一次宣传而已。  从旁听席上传来一些抗议声。庭长要求大家肃静,好让证人马克西米里安·里纳尔继续发言。但朱丽仍不肯罢休,她宣称蚂蚁完全能够说话,对蚂蚁提出指控而不让它们对横加在它们头上的罪名进行辩驳是不合理的。  检察官听了冷笑几声,庭长要求朱丽对此作出进一步的解释。  朱丽对大家讲了“罗塞塔之石”,并且解释了其使用方法。  警察局长也证实在金字塔内搜到过一部和朱丽所说完全相同的机器。  庭长命令将“罗塞塔之石”呈上法庭。  趁暂时休庭的时候,阿尔蒂尔在法庭中央把电脑、管线、装有香精的小瓶子以及质谱仪和色谱仪装配起来。记者的镁光灯在他周围闪烁个不停。  朱丽帮助阿尔蒂尔对机器进行了最后的调试。凭惜着占领学校期间独自摸索出来的经验,她成了操纵“罗塞塔之石”最得力的助手。  所有的人都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法官们、陪审员、记者甚至警察都好奇地等待着,看看这部机器是否真的能起作用,人和蚂蚁是否真的可以进行对话。  庭长命令开始对蚂蚁进行第一次审讯。阿尔蒂尔让人把法庭中的光线调暗,并且把光都集中到他的机器上。  一名庭丁在玻璃缸内随便抓出一只蚂蚁,阿尔带尔接过来放进一支试管,然后把叉状探测头伸了进去。接着他转动了一些操纵杆,示意一切都准备就绪。  立刻,在一阵劈啪作响的杂音中,从扬声器里传出了综合人声。是那只蚂蚁在说话。  “救命!!!”  阿尔蒂尔又做了一些微调。  “救命!让我从这出去!我喘不过气来了!”蚂蚁不停地叫着。  朱丽把一块面包屑放在蚂蚁身边。蚂蚁贪婪地啃食起来、恐惧让它胃口大开。阿尔蒂尔等它吃完之后问它是否作好了回答问题的准备。  “这是怎么一回事?”蚂蚁通过机器问道。  “有人要起诉你。”阿尔蒂尔告诉它。  “‘起诉’是什么?”  “起诉就是法律。”  “‘法律’是什么?”  “法律就是判定人们的行为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  “什么是‘正确还是错误’?”  “正确就是说做得对,错误就是相反的意思。”  “‘做得对’是什么?”  阿尔蒂尔叹了口气。在金字塔时,他就知道要是不去无休止地对词语重新定义就很难与蚂蚁进行对话。  朱丽说:“问题就在于蚂蚁没有道德意识,不知道什么是好的,什么是坏的,也不知道法律是什么概念,正因为蚂蚁不具备道德意识,所以我们无法认定它们对自己的行为负有责任,所以就应该把它们放回大自然。”  庭长和两位陪审官低声商量了一会。显然他们是在争论动物的法律责任问题。他们很想把小东西放回森林,但从另一方面来说,生活里有趣的事实在太少,而且记者们也极少对枫丹白露法院的案件审理以及各当事人如此重视。这一次他们的名字很可能会出现在报纸上……  检察官站了起来:“并不是所有的动物都像你所说的那样是不道德的。譬如,在狮子中有一条规定:不许吃猴子。吃猴子的狮子会被赶出蛳群。如果我们不称之为狮子的道德观,那又如何解释这种行为呢?”  马克西米里安想起在他的鱼缸里,母鱼产下小鱼后又立刻把它们吃掉。同样他也看到过小狗企图与它们的母亲交配。同类相食、乱伦、杀害自己的亲骨肉……“这次朱丽总算说对了,而检察官却错了,”他暗想,“动物是没有道德可言的。它们既不是有道德的,也不是不道德的,它们只是非道德的。它们不会意识到它们在做坏事,但也正是因为这才应该消灭它们。”  “罗塞塔之石”又发出了劈啪声。  “救命!”  检察官走到离试管很近的地方,。那只蚂蚁定是看到了他的身影,因为它立刻叫起来:  “救救我,不管你是谁,把我们从这救出去。这儿到处都是‘手指’!”  所有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马克西米里安勉强压住心头的怒火。审讯都快变成马戏团里糟糕的驯跳蚤表演了。人们并没有想到要去揭露蚂蚁社会对人类社会造成的巨大危害,反而拿一台机器让蚂蚁说话来寻开心。  朱丽趁热打铁地说:“请给予它们自由吧。要么放了它们,要么杀了它们,但不能听任它们在这玻璃缸内受害。”  庭长十分讨厌他的被告对他指手划脚,既便被告被指定为辨护律师也不行。但检察官却认为这是一次抬高自己身价的好机会。被马克西米里安·里纳尔抢去风头让他不禁妒火中烧,完全忘了自己的首要任务是控告那些蚂蚁。  “归根到底这些蚂蚁只不过是些替罪羊而已,”他站在“罗塞塔之石”边上大声说道,“如果我们想要惩治真正的罪犯,那就应该审判它们的首脑——蚁后103号。”  检察官竟然知道103号的存在,并且了解它在保卫金字塔中所起的重大作用,这让被告们惊讶不已。  庭长说如果那只是为了和蚂蚁说上几小时话而彼此都无法理解,还不如现在就打消这个念头。  “我相信这只103号蚁后完全会讲我们的语言!”检察官于是晃着一本厚厚的书反驳道  那是《相对且绝对知识百科全书》第2卷。  “百科全书!”阿尔蒂尔急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是的!法官大人,在这本百科全书最后几页空白的纸上写着被告阿尔蒂尔·拉米尔的日记。这是在预审法官要求的第二次搜查中被发现的。通过日记我们了解到被告们过去的所作所为,以及这只极具天赋的蚂蚁。103号对我们的世界和我们的生活习惯都了如指掌。我相信我们可以和它们进行正常的对话,而用不着反复对每一个词进行解释。”  马克西米里安听到这席话不禁懊恼不已。在他第一次搜查时,那么多宝藏唾手可得,但他却忽略了抽屉里的那些书。他原以为书里只有一些数学公式和化学方程式。在警校他教导学员们要谨记这么一条重要原则:以同样的客观性去观察周围的一切,但他自己却给忘了。  现在与他相比,检察官掌握了更多的信息。  法官接过书,翻到了折角的那一页,高声念道:  “今天,103号带着一支庞大的部队来救我们了。为了延长它的生命,并且把它对于人类世界的经验遗传给后代,它长出了生殖器官,从而变成了蚁后。尽管长途跋涉而来,它看上去还是很精神。在它额头上那黄色的标记依然存在。我们通过‘罗塞塔之石’进行了交谈,103号的确是蚂蚁中最有天赋的一个,它成功地说服了百万只昆虫跟着它来找我们。”  法庭里又是一阵窃窃私浯。  庭长兴奋地搓着手。有了这些会说话的蚂蚁,他将能创造一条新的裁判惯例,甚至因为进行了现代第一次对动物的审判,他的名字会被写进法律学年鉴。他在一张纸上草草写了几个字,然后宣布道:“现签发传票,传这个……”  “103号。”检察官提醒他道。  “啊,是的现签发传票,传103号蚂蚁到庭。”  “但您想如何传唤它呢?”第一陪审官问道,“一只在森林里的蚂蚁!这就好像是在干草堆里找一根绣花针一样。”  马克西米里安站了起来:“我倒有个主意,请让我来负责此事吧。”  庭长叹了口气:“我想陪审官还是有道理的。在干草堆里找一根绣花针……”  “这只是个方法问题,”警察局长避实就虚地说,“您想知道怎样在干草堆里找到一根绣花针吗?只要在干草堆上点把火,然后在灰烬里找那根针就行了。”218、百科全书:操纵别人  阿施教授的实验:1961年,美国教授阿施把7位试验者召集到一间房间里,告诉他们要对他们进行一次有关感觉的实验。实际上在7名试验者中只有一个是真的。另外6个是受雇让真正的试验者出错的助手。  在墙上画着两根平行线,一根长25厘米,另一根长30厘米,显然长30厘米的那根线应该更长些。阿施教授轮流询问他们每个人哪一根线更长,6名助手一致回答是那根25厘米的线更长。当最后问到真正的试验者时,60%的情况下,他会认同是那根25厘米的线更长。  如果他选择30厘米长的线,那6位助手就会嘲笑他。在此种压力之下,30%的人最后承认是自己搞错了。  有100多位大学学生和教师接受了试验(这些人不会轻易相信别人),试验者中10个有9个最后认定25厘米的线比30厘米的线更长。  有时阿施教授对他们反复提出这一问题,许多人会固执地坚持他们的观点,并且奇怪教授为什么问个没完。  最让人感到惊奇的是,当他们被告知实验的目的以及另外6位参加实验的人是在演戏的时候,还会有10%的人坚持认为是25厘米的线更长。  至于那些不得不承认他们错误的人,他们会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视力问题,或者观察角度的问题……  ——埃德蒙·威尔斯  《相对且绝对知识百科全书》第Ⅲ卷219、粘稠  马克西米里安的全部感觉官能都处在高对紧张的状态。他又回到了埋在地下的金字塔边。他走下了布满荆棘的盆地,找到了那条开有隧道的沟谷,他用牙叼着一只手电筒,爬进隧道,来到金属门边。  在金属板上密码锁和那道谜题还在。但现在这些都已经没用了,在革命者投降之后,他的部下用焊枪打开了这道门。  在第一次搜查中,警察们把所有的机器都搜走了。那些笨重的机器让他们花尽了力气,所以搜查也就到此为止了。预审法官下令进行的第二次搜查让检察官获得了大丰收。但马克西米里安认为在金字塔里还留有许多东西。  金字塔的秘密肯定还没有被完全发现。必要时。他会动用推土机和爆破组把这夷为平地。他走进金字塔,用手电筒照亮四周。  看。观察。听。感觉。思考。  突然,他的眼睛,他最灵敏的官能被一只……蚂蚁所吸引。它正在一只玻璃缸中爬行。玻璃缸原本是“罗塞塔之石”的一部分。那只蚂蚁钻进了一条通入……地下的透明塑料管道。  马克西米里安悄悄地跟着它。蚂蚁仍在往下爬,浑然不知自己正在引狼入室。由于近视,蚂蚁无法看到无穷大的东西。它的敌人是如此巨大,离它又是这么近,所以它根本察觉不到敌人的存在。况且,管道也妨碍了它闻到危险的“手指”气味。  马克西米里安用小刀沿着地面割掉了塑料管道,然后先把眼睛凑到洞口,再是他的耳朵。他看到远处有亮光,还听到了一些声音。怎样才能下去呢?也许得用炸药把石质地板炸开。  他烦躁地在屋子里转来转去。他感觉到将会有新的发现,但他还缺少揭示秘密的关键要素。有谜题就应该有答案。  他走上楼,检查了所有的东西。他走过一间浴室,用冷水淋了淋头,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在镜子里看着自己,然后目光落在了一块三角形的肥皂上。  镜子……  荷观察,听感世……思考  思……考。  马克西米里安在被遗弃了的金字塔中放声大笑起来。  答案竞是如此简单!  怎样只用6根火柴拼出8个全等边三角形?很简单,只要把金字塔,或者更确切地说是正四面体放在一面镜子上就行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火柴,搭了一个金字塔放在镜子上。  金字塔连同它在镜子里的影像构成了一个立体的菱形。  他回想起“思考陷阱”的提问过程:第一个谜题是“用6根火柴拼出4个三角形。”答案是一个金字塔。这是第一步:发现立体概念。  第二道谜题是“用6根火柴拼出6个三角形”。这是互补性的融合,下面一个三角形加上上面一个三角形。  第三道谜题是“用6根火柴拼出8个三角形。”只需将下面一个三角形融入上面一个三角形,就得到了第三步。一座放在镜面上的金字塔,也即两座金字塔,正面一个,反面一个,形成一个立体的菱形。  三角形的演变……知识的演变,所以在正面这个金字塔下面还有一个反面的金字塔,拼在一起就成了一个巨大的6面骰子。  他急忙把所有的地毯都掀开,终于找到一扇钢质暗门,门后面有一暗楼梯。  他熄掉了手电,因为下面灯火通明。220、百科全书:镜子阶段  婴儿长到12个月以后,会经历一段奇怪的时期——镜子阶段。  在这之前,婴儿认为他的母亲、他自己、乳房、奶瓶、光线、他的父亲、他的手、玩具和宇宙都是一个整体。这一切都是他自己。在婴儿眼中没有大小之分,也没有前后之分。所有的东西都是一个整体,也就是他自己。  然后镜子阶段来临了。他手的运动机能变得更为灵活,他也可以控制以前随时都会发生的排泄了。此时镜子会向他揭示他的存在以及在他周围还有其他人和一个世界。于是这将导致社会化或自我封闭。孩子认出了自己,并且会去欣赏或者不欣赏镜子中自己的形象。其效果立竿见影。他要么抚摸、亲吻镜中的自己并放声大笑,要么对着自己的影像做鬼脸。  通常情况下,他会把镜中的自己看作一个完美的形像,他会爱上自己。醉心于其影像的他会沉浸在幻想中,把自己看作一位英雄。通过镜子给予他的幻想,他开始能够忍受生活这个失望与挫折的永久源泉。他甚至可以忍受自己不是这世界的主人这一事实。  即使婴儿看不到镜子或者水中的倒影,他会经历这么一个阶段。他会找到一个方法去认识自己,把自己与宇宙分离开,同时认识到他应该去征服这个宇宙。  在猫的一生中从来也不会有镜子阶段。当它们在镜子中看到自己时,会转到镜子后面击追寻“另一只猫”,即使随着年龄的增长,猫的这种行为也不会改变。  ——埃德蒙·威尔斯  《相对且绝对知识百科全书》第Ⅲ卷221、地穴中的悲剧  真让人难以置信。  起初警察局长还以为回到了童年电动火车的旧梦中。在他面前的是一座绝妙的微观城市模型。  地下宫殿的上半部是阿尔蒂尔和其他人的“巢穴”,而下半部分却是蚂蚁的城市。  一半给了像蚂蚁那样生活的人,另一半给了像人那样生活的蚂蚁。而这两方通过管道和传递信息的电线进行交流。  就像格列佛那样,马克西米里安朝那座小人国的城市弯下腰。他的手指在街道上逡巡者,停在了花园里,蚂蚁们好像并没有感到不安,也许它们对阿尔蒂尔和其他人的造访已经习惯了。  无穷小的杰作……!城市中有没有路灯的街道,高速公路……房屋。在左面,有放牧着成群蚜虫的蔷薇园。在后面是工业区,工厂上升起袅袅青烟。在市中心外观漂亮的建筑物前是许多多步行街。  在这座蚂蚁城市主要街道的入口处竖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蚁都”。  由蚂蚁驾驶的汽车在各条高速公路和街道上川流不息。汽车里没有方向盘,取而代之的是柄方向舵,这样更便于用爪子来控制。  在城市的工地上,一些蚂蚁正驾驶着迷你蒸汽推土机大兴土木。蚂蚁出于本能选择了圆形的屋顶。  城里还有架空铁道和车站,马克西米里安眯缝起眼睛,看到有两队蚂蚁好像正在进行一场美式橄榄球比赛,只是没有看到球。实际上这更像是一场群殴。  蚁都!  这就是隐藏往金字塔中的最大秘密!在阿尔蒂尔和其他同谋者的帮助下,蚂蚁文明在这里得到最为迅速的发展。短短几星期之内,它们便从史前时朗进入了现代。  马克西米里安在地上找到一个放大镜,拿了起来以便更加清楚地观察这座蚁城。在一条大运河上有一些轮船在破浪前进,就像是在密西西比河上航行的那种一样。坐满了蚂蚁的飞艇在轮船上空飞过。  这真有如仙境一股,却也令人毛骨悚然。  警察局长确信103号就在这,和这座科幻蚁城的居民们在一起。怎样才能找到这只蚁后并把它带到法庭上呢?绣花针和干草垛、火柴和磁铁。得想个办法。  马克西米里安从上装口袋里掏出一把咖啡勺和一只小瓶子。  要找到一只蚁后只需跟着幼蚁顺藤摸瓜就行了。但是这里并没有蚂蚁幼虫。难道103号蚁后不会生育?  他想起检察官曾绎提到过在103号的额头上有一块黄色的标记。太好了。但这里每一幢房屋都能藏下几百只额头有黄色标记的蚂蚁。得把它们赶出来集中到一片开阔地上。到时候就没有屋顶可以掩饰它们的行踪了。  他又回到上半部,四处张望,找到了一罐石油。然后他回到蚁城边倒下了这种毒液。  人们在慌乱中总会暴露出自己的秘密。马克西米里安知道他这黑色的毒液一倒下去蚂蚁们就会赶去救它们的皇后。尽管这些熟知人类秘密的蚂蚁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但它们肯定还会保留着拯救蚁后的天性。  他从蚁城最高的一角倒下了石油。这种粘稠而发出恶臭的黑色液体缓慢地流动着,沿着街道灌进了房屋,淹没了花园和工厂。一场黑色海啸侵入了蚁城。  蚂蚁们惊慌失措地从房屋中涌出来,钻进它们的汽车,以最快的速度驶上高速公路。但高速公路了早已淌满了粘稠的液体。  运河清澈的水流也变成了黑色的油体,让那些蒸汽船的轮浆再也无法动弹。  蚂蚁们好像为曾经热情帮助过它们的“手指”竟然制造了这场可怕灾难而吃惊不小。看上去它们正期待着从空中迅速落下救援之手。但唯一落下的只有在黑色洋面上四处搜寻的不锈钢小勺。  马克西米里安监视着蚁城的各条主要干道。突然他注意到在最高的那幢建筑物周围发生了一阵骚动。  警察局长举起放大镜靠近了那里。他肯定这下蚁后必将出现。的确,在突然涌出的蚂蚁队伍最后有一只额头有黄色标记的蚂蚁。  是103号。他终于抓住了它!  趁着蚂蚁的惊慌和交通堵塞,他伸出小勺抓起了蚁后,迅速地把它扔进了一只塑料口袋,密封起来、  然后他把一整罐石油全都倒在蚁都上。蚁城整个被这种致命的液体给淹没了。  一些汽车,砖块、热气球和蒸汽轮船以及各种手工制作的小东西都漂浮在黑色的洋面上。  蚂蚁们临死之前为自己的错误深感后悔,当初它们真不应该相信蚂蚁与“手指”之间的联盟是可能的。222、百科全书:1+1=3  “1+1=3”是我们乌托邦主义者的座右铭。它意味着才能的充分结合可以超越它们的简单相加。它意味着那些统治宇宙的阴阳、大小、上下的要素结合在一起会产生某种与它们自身不同、并且超越它们的东西。  1+1=3。  这个式子显示出绝对比我们更为优秀的下一代身上有关信仰的概念。亦指未来人类的信仰。明天的人类将会比今天的更出色。我相信这一点会实现,我也希望这一点会实现。但“1+1=3”表明了集体概念和社会凝聚力是让我们动物性的地位得以升华的最好方法。  顺便提一下,“1+1=3”会让许多人感觉不舒服,因为他们认为一条哲学原理从数学上讲是错误的便毫无意义。我不得不向你们证明在数学上这是完全正确的,我毫不在乎这是否是一条悖论:我将在我的坟墓里摧毁你们的自信。我将向你们证明你们所认为的“真理”只不过是无数真理中的一条而已,让我们开始吧。  【图222】  ——埃德蒙·威尔斯  《相对且绝对知识百科全书》第Ⅲ卷223、蚂蚁的智慧  象牙槌在集上重重地敲了三下。这是人类有史以来第一次让一只蚂蚁蚁后出庭受审。  为了让旁听的观众不错过任何一个细节,法庭上有数名摄影师扛着超近镜摄像机担任摄像工作,其图像直接被投映到被告隔离间上方的白色屏幕上。  “肃静,肃静。把被告带到‘罗塞塔之石’。”  一名警察用一把顶端包有泡沫塑料的钳子把那只额头上有黄色标记的蚂蚁放进试管。在蚂蚁头上安着与“罗塞塔之石”相连的塑料“触角”。  审汛开始了。  “您就是103号,褐蚁蚁后?”  103号晃动着触角凑近了接收探测头。看上去它对这机器很熟悉,机器的综合人声立刻把它的话语破解并翻译了出来。  “我不是蚁后,我是公主,103号公主。”  庭长连声轻咳。这一错误让他感到有些尴尬:他命令书记员在庭审记录上把被告的称呼纠正过来。虽然有些尴尬,但这一不同寻常的场面仍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怀着无比的敬意说道:  “103号……殿下……您是否愿意回答我们的问题?”  他话音甫落,法庭里使响起一阵喧哗和嘲笑。但若想坚持合乎礼仪,不这么对一位公主说话又能怎么说呢,哪怕它只是一只蚂蚁。  “为什么您要命令您的军队杀害3名正在执勤的警察?”法官直截了当地问道。  阿尔蒂尔建议庭长尽量用蚂蚁听得懂的最简单的语言代替惯常胸司法用语。  “好吧。殿下……杀人的原因?”  阿尔蒂尔指出这种瞥脚的法语对蚂蚁来说依然难以听懂,其实用不着放弃正常的表达方式就能让蚂蚁听懂。  如坠五里雾中的庭长只得结结巴巴地说:“您为什么要杀害人类?”  103号说道:“在开始这场辩论之前,我注意到有摄像机对着我。这样您能够把我看得很消楚,而我却看不见您。”  阿尔蒂尔告诉法官103号习惯看着电视机和人类说话。  在征求了陪审官的意见之后,庭长说为了公平起见,他同意被告使用从金字塔搜到的迷你电视机。  迷你电视机放在了试管前,103号公主凑了过去,在电视里看到了对它说话的法官。这是一个上了年纪的“手指”。它早就意识到那些长了白毛的“手指”往往已经度过了一生中的四分之一时光。通常来说,在“手指”世界中那些上了年纪的都算是报废了的。它心想对这个身上披着红黑布料的老“手指”有什么可说的。但它随即又注意到没有谁对这一位的权力提出质疑,使把触角伸向了费尔蒙探测头。  “我在电视上曾经看到审理案件的场面。证人一般要以《圣经》的名义起誓的。”  “您是美国电影看得太多了,”庭长大声说道,他对被告们的这种蔑视态度已经习惯了,但仍然无法克制自己的怒气,“在这个国家用不着以《圣经》的名义起誓。”  然后他又对它解释说:“在法国,政教分离已经有一百多年了,人们不再以《圣经》的名义起誓了,而是以自己的名誉起誓。另外,在我国《圣经》也不再是每个人心目中的圣书了。”  103号明白了,这里也有信教与不信教之分,它们之间同样水火不容。如果能拿着本《圣经》起誓,它会很高兴的……但既然这是枫丹白露的习俗,它也就不再坚持了。  “我起誓我所说的全部是真话,我只说真话。”  蚂蚁公主以4条后腿站立,一条前肢举起来抵着面前的玻璃壁,这情景实在令人难以置信。周围闪光灯不停地劈啪作响。显然遵守这些它早已耳濡目染的“手指”习惯让103号赢得了先机。有一句谚语说得好:“和‘手指’在一起时,就要和‘手指’一样。”  庭丁把摄影记者们赶开。此刻法庭上所有的人都意识到他们正在经历的是一个历史性的时刻。  庭长心中油然升起一种失落感,但却努力克制着不让它流露出来。他尽量以自己习惯的审讯方式问道。  “我再重复一遍我的问题,公主殿下,您为什么要命令您的军队杀害3名人类警官?”  103号把触角抵在接收探测头了,电脑不停地闪烁着指示灯,通过扬声器把话翻译了出来。  “我什么命令也没下过。在蚂蚁社会中许不存在‘命令’这一概念。每一只蚂蚁都是想怎么做就怎么做的。”  “但您的军队对人类发起了攻击!您不会否认这一点吧!”  “我没有什么军队。我倒是看到有一些‘手指’走到了我们蚂蚁中间。就在它们行走的过程中,杀害了三千多只蚂蚁。你们对我们毫无温情可言,从来也不看看你们把脚放在了什么地方。”  “但你们为什么要到丘陵那去昵?”检察官吼道。  电脑把他的话翻译了过去。  “据我所知森林对所有生命都是开放的。我是去会见一些‘手指’朋友的,我和它们已经建立起了外交关系。”  “‘手指’朋友!‘外交关系’!这些人什么也不是。他们不具有任何正式的权力,这只是些把自己关在森林金字塔里的疯子!”检察官大叫大嚷着。  蚂蚁耐心地解释道:“以前,我们曾经试过与你们世界的官方领袖建立正式的外交关系,但他们拒绝了我们对话。”  检察官走上前去伸出手指对103号威胁道:“刚才您要求以《圣经》的名义起誓,那您至少应该知道《圣经》对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了?”  在被告隔离间中,大家听了这话不禁都为103号捏了一把汗。他们的小盟友会被检察官问倒吗?  “《圣经》就是十诫。”蚂蚁回答道,它还清楚地记得那部经常在电视上播放的由查尔顿·赫斯东①主演的电影。  【① 查尔顿·赫新东(1923-),美国演员。】  阿尔蒂尔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他们完全可以信任103号。他想起不知为了什么查尔顿·赫斯东一直都是103号最喜欢的电影演员。它不仅看过《十诫》,还有《宾虚》、《绿太阳》以及另外两部让它想到许多东西的电影:《吵闹的圭亚那胡蜂》和《猴子的星球》。前一部讲的是蚂蚁入侵人类世界,后一部更加离奇,电影里人类并不是不可战胜的,他们会败在其他动物手里。  和庭长一样,检察官也在拼命掩饰自己的惊讶,很快他又说道:“就算您说对了,那么您不会不知道在《十诫》中有‘不得杀生’这么一条吧?”  阿尔蒂尔心中暗自好笑,检察官并没有意识到他把这场辩论引向了何方。  “但你们不也把对牛和鸡的谋杀变成一种工业了嘛。而且我还没算上斗牛呢,你们还把杀死公牛当成了一种表演。”  检察官怒气冲天地说:“在《圣经》中,杀生并不是指‘不得杀死动物’,那是指‘不得杀人’。”  103号公主并没有被难住:“凭什么说‘手指’的生命就要比牛的、鸡的或者蚂蚁的生命更珍贵呢?”  庭长叹了口气,在审讯中不管是谁都无法切入正题,总会自觉不自觉地陷入一场哲学辩论中。  检察官被辩得哑口无言,只得指着银幕上103号的脑袋对陪审团说:“瞧,突出的眼睛,黑黑的大颚,还有那对触角,蚂蚁是多么丑陋啊……即使是那些恐怖电影或者科幻片里的怪物也没有像它这么难看的。这些比我们丑上1000倍、粗鄙上1000倍的动物居然还想教训我们?”  103号立即对此作出回答:“那您呢?您就认为自己很漂亮吗?瞧瞧您脑袋上稀稀落落的毛,苍白的皮肤,还有您那长在脸中央的鼻孔。”  在大家的笑声中,苍白的皮肢变成了猩红色。  “它实在太棒了。”佐埃在大卫耳边轻声说道。  “我早就说过103号是无与伦比的。”阿尔蒂尔自言自语道,为他“学生”的成就激动不已。  检察官稍稍喘了口气,又发起了一轮更为猛烈的进攻。  “还不只是容貌的问题,”他对着“罗塞塔之石”上的麦克风说道,“还有智慧,只有人才有智慧。就因为蚂蚁没有智慧,它们的生命才一文不值。”  “蚂蚁有它们自己的智慧形式。”朱丽针锋相对地辩驳道。  检察官听了不禁大喜过望。它总算落入圈套了!  “罗塞塔之石”电脑的指示灯不停地闪烁着。表示它正在翻译103号公主的话。这句话响亮地从扬声器里传了出来,法庭里所有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请向我证明人是聪明的。”  法庭里人声鼎沸,每个人都在揭示他自己的看法。陪审员们也都再也矜持不下去了。庭长不停地使劲敲着象牙槌。  “鉴于在目前情况下,审讯无法在不受干扰的情况下进行,本案延期再审。重新开庭时间为明天上午10点整。”  这天晚上,无论是在电台里还是在电视上,评论员都对103号公主大加赞赏了一番。用专家的话来说,一只仅重6.3毫克的蚂蚁在极为艰苦的审讯过程中,竟显得比体重加起来达到160公斤的检察官和重罪法庭庭长更加机智。  “‘百科全书’第1卷,第2卷和第3卷的人物们”心中都重新燃起了希望之火。在这个丑恶的世界里只要还有公正,他们就没有失败。  而怒发冲冠的马克西米里安则把拳头狠狠地捶在了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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