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效应-8

仅由一个小小的房间构成。酒吧里有二十来个女人,使房间显得很拥挤。海伦坐了下来,其他女人装作有意或者无意似的悄悄瞅着她。她们只有三个人坐在凳子上,还有五张凳子空着。其余的许多人则全部拥挤在两张大桌旁边。轻柔的摇滚乐弥漫整个空间。这儿所有的女人都年轻、性感,而且无一例外全是日本人。海伦感觉宾至如归,这个地方与她经常出入的许多同性恋酒吧并无多大的分别。她放松下来,用英语叫了杯啤酒,她相信侍者听得懂。长发披肩、慈眉善目的吧女微笑着端上一杯啤酒。目子在电话里建议她们俩见面的地方,便是这家西方同性恋者经常光顾的火星酒吧。无疑,火星酒吧是同性恋游客们的交际圈子。目子的出现还是有人注意到了。吧台上有人发出啧啧的赞叹声,在其中一张桌子旁,有人大声地跟她打招呼。目子微笑作答,然后挨着海伦坐下。她穿着合体的牛仔裤,身上套着一件带珍珠纽扣的西式斜纹粗棉布衬衣,脚蹬一双手工制作的牛仔靴。难怪海伦没能立刻认出她来,甚至她的化妆也与她侍候威尼·蒂伦时有天壤之别。海伦只见过目子的一副工作打扮:显然那种打扮相当乏味,丝毫不与她的个性相符。“啊,海瑞恩,你打这个电话真是太好了!很高兴再见到你。”海伦注意到目子在发“勒”时也遇到了众所周知的麻烦,在日语中没有真正的“勒”的语音。庆子似乎没有这个问题。目子的英语比庆子说的简短得多,没那么复杂。不过海伦认为还比较流利清晰,就达到她们的交际目的而言,这已经够用。交谈当中,她开始时还不太习惯目子不怎么准确的发音,但她很快就完全适应了。目子叫了杯牛奶,并点燃了一支万宝路。她在倾听海伦说话时,一直牢牢盯着海伦的脸。她把香烟夹在指间,蹙起一弯柳眉。氤氲在两人之间缭绕,她优雅地扬起那只空着的手,作势将氤氲赶走,然后仿佛不小心似的靠到海伦的膝上。海伦感到从她薄薄的棉衬衣里传出的暖暖的体温,但是目前她没有理会这种明显的暗示。目子一如既往地点头、惊呼、微笑,就像日本人在表现他们的关注而未必表示同意时的模样。海伦显然已经表明了她要阐述的问题要点,目子在她的膝上压了一下,捺熄香烟,说道:“那好,没问题。我想我要单独去田方爱道研究署了,跟那女孩谈谈,或许还要见见老板,把你想知道的关于南义的情况弄来给你。我很快就回来,然后我们好好吃一顿,快活一番,你说好吗?”显然,目子是个有主见的果敢的女人,一个雷厉风行的行动者。“当然,听起来不错,除了我目前尚未有一间旅店客房以外。我想我该在什么地方登记住宿吧。你有何建议?”“没有旅店?”从目子嘴里发出来的更像是说“软垫”。“没问题,我知道一个好地方,我带你去,之后我们玩个痛快,好吗?”目子双手握住海伦的手,用指尖摩挲着海伦的掌心。“是的,当然。要花我多少钱?”已经很长时间了,海伦想,自从……很长时间了,她自然愈加兴致勃发,可是确实要先将事情澄清。“花钱?”目子愣住了,“不用花钱!你以为我是在工作?不,不,我们是在玩儿呢!对吧?”“玩”听起来就像是“盘”。海伦笑了起来,“当然,我们在玩儿。不过首先你得先去给我从田方爱道那里弄些信息出来。”海伦感觉自己好像在与目子进行等价交换那样!“没问题,我们走。”目子拎起海伦放在地上的背包,领着海伦走出酒吧。她们的身后响起一片唿哨声和喝彩声。海伦现在跟随着的是当地同性恋圈子中最好的“男人”。火星酒吧里对她同伴的反应多少令海伦有些吃惊。她茫然地钻进目子的汽车,这车非法地停靠在了小巷的墙边。她发现目子的本田车同庆子的一样都是深红色的,巧合吧,不像日本百分之八十清一色全是白车。她们俩都是日本人,都非常漂亮,除此之外,两人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会说英语。这一点理所当然足以使她们显得与众不同。目子朝原宿方向驶去,一路上边吸烟边对别的驾车者骂骂咧咧。她们的目的地是大持栈道街上的一片公寓群。海伦惊异地打量着它们。这个大持栈道公寓群是东京的老式建筑了,可能建于战后不久的四十年代。它由一系列长形低矮的拉毛水泥大楼组成,并用一条绿化带将其与人行道分隔开来。人行道上繁茂的灌木花丛和野草杂乱无章,一齐向着庭院延伸进来。破败的门楣,年久失修的阳台,松脆的门廓:所有的一切都显示出被遗忘和贫穷的迹象。在这样一个追逐潮流和时髦的旅游城市里,这个地方完全不合时宜,不伦不类。从建筑学上看,西雅图或穆斯乔可能出现过此类建筑。坐在世界上最为昂贵的不动产上,置身于光怪陆离、设计恶劣的后现代主义的庞然大物之中,让人难以理解这样的东西何以能够保存这么长久。每一扇窗户上都画着一种植物(古怪的符号),或者贴着进口太阳眼镜的广告张贴画或其他有着某种特殊意义的时髦东西。这些惑人眼目的画面宣告了里面有艺术品可供暗中买卖或者房间出租。在窗户的后面,一切都暴露无遗。形形色色的人在许多的前门、后门和侧门之间进出穿梭,有的看,有的盘算,有的买,有的卖,也有的在偷。这是艺术家、小企业家、骗子以及彻底的狂热者们工作和生活的空间。毫无疑问,那些声名狼藉的所谓纪律严明的白领男士、白领丽人或者其他平面式的日本漫画式人物都对这种地方不屑一顾,他们畏惧西方人却同时自以为超人一等。像青山公寓这样的地方,海伦感觉有一点西方异国的味道,这不禁让她想起了自己的家乡。海伦爱上了它。当她们俩沿着吱嘎作响的楼梯艰难地爬向顶层时,她把她的感受告诉了目子。目子非常高兴。她炫耀地推开门:“啊,你喜欢它!好极了!你在这里歇息吧。这个美妙的地方是我一个朋友的,她租的,不过出差去了。有威士忌,上好的桑德利苏格兰威士忌。我这就去田方爱道替你弄资料。很快就回来。不成问题。”目子捉住海伦的双手,在她的唇上重重地吻了一下,便走了出去,把海伦留在了一个陌生的公寓里。36.自我调查目子兴奋地跑上楼梯。从田方爱道那里弄到消息太容易了,以致使人觉得没劲儿,现在才是最美妙的时候。自从在希尔顿饭店客房里遇到这个高挑个儿的神秘外国女人以来,目子曾幻想与她做爱,但从未企望再碰到她。海伦打电话给她说需要帮助,而且十分乐意地来会她,太幸运啦!目子第二次见海伦比初次相见还要兴奋!目子怀着难以抑制的兴奋心情打开了公寓门,在门口脱去鞋子。“海伦去哪儿啦?”公寓里有四间房,其中两间作为“画廊”,里面只放画没有家具,一间是起居室兼卧室,里面放着一个柜子、一张桌、三张椅,墙角放着铺盖卷。小厨房与卫生间紧挨着。海伦会有什么脸色呢?她会说什么呢?目子急忙穿过两间做“画廊”的屋子直奔卧室。海伦就在那儿。她坐在其中的一把椅子上,只穿着蓝色亵衣、紧身衬裤和一双长统袜。她的背包、夹克、衬衣和长裤全扔在了另一张椅子上。她微笑地望着惊喘未定的目子,张开双臂说道:“哈啰!”“噢!海瑞恩,海瑞恩!”目子在原地扔去她的手袋和夹克,一把抓住海伦的手,把它们贴在脸颊上,吻着掌心。四目交投之时,无声胜有声。她的双臂缠绕着海伦的颈脖,她捧起海伦的脸亲吻。她感到海伦正在她的腰间摸索着,欲把她牛仔裤的纽扣和拉链解开。接着,两人一同倒在铺了褥子的地板上咯咯笑了起来……目子抬起汗津津的脸,做了几次深呼吸,舔了舔嘴唇,盯住海伦已完全睁开的眼睛。两个女人相视而笑了,一种满足的和秘密得以分享的微笑。海伦直起身,说道:“哈利路亚!你肯定一点时间也没浪费!你不相信冗长的序曲,嗯?”“对啦,没错!”“我要说!我有好多年没来得如此迅猛和强烈啦!我渴了。”她又倒在床上,目子则从她的双腿间抽出身来。“我去拿可乐。”目子站起来,伸展她那苍白的躯体,笑望着海伦。接着走过去摸索她的手袋。她找出两听可乐,启开一听,灌进一大口,然后递给海伦。海伦又热又渴,便将可乐一饮而尽。“过来。”海伦扔掉空罐子,向目子伸出双臂。目子迎上前,比起海伦小一号的身体整个儿埋在了海伦干瘪的身躯上。海伦噙住她的唇,感觉到她嘴里混杂着可乐和汗水的咸味。接下去的两个小时里,两个女人以她们曾经尝试过或者所能够尝试做到的一切方式相互取悦。终于,海伦心满意足地坠入了沉沉的梦乡。她的脑海里产生的最后一个念头是:“跟庆子也会这样愉快吗?”远在多伦多的艾丽斯已然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目子和海伦饥肠辘辘地醒了。两人急忙洗了澡穿好衣服。“愉快的经历是不错,是的,非常美妙。”“是我几个月来感觉最好的。我还有好几处地方都在疼呢,我没想提的。我感觉好极了。现在吃饭去。你答应我的一顿饭还没吃成呢。”“抱歉啦。这样更好,不是吗?我们现在可以去吃了。”“这样更好,是的,是的。我们走吧,我饿坏了!”“你不问问田方爱道的事?问问我替你发现了什么?”“我当然要问,你可以边吃边告诉我。”“三明治好吗?沙拉?”“三明治?沙拉?噢,你坚持的话就这样吧,带我去就行。”天渐渐黑时她们离开了公寓。街道上挤满了人。目子把海伦领至一家时髦的西式自助餐厅,就在表田街的岔道上。餐厅满员,食客是些十七八岁的年轻人、雅皮士们和游客。食物不错,新鲜、准备充分,价格也不算贵。然而这里人声鼎沸,异常嘈杂。目子把一群年轻的上班族挤到临窗的一张桌子旁。于是两人落座,一言不发地埋头于她们的三明治。海伦行动迅速,已经在吃她的第二份了。目子向她说起在田方爱道的发现。她说确实与一位自称为田方的人有过交谈,不过目子对其身份表示怀疑。“我认为田方只是机构的名称,也许是成立者的名字,他的名字有名望。每个委托人都想同老板做生意,于是他们全都使用这个名字。跟我说话的那人很可能另有其名,叫什么我不知道,请原谅。”“没关系。你已与他们交谈了,并获取了一些情报。你比我能干。那南义要他们为他做什么?”“自我调查。”“自我调查?究竟是什么?”“他请田方调查他,他自己——就是南义本人。查查有谁认识他,他们怎样看他,他们的观点,你明白,他的同事、老板、委托人等等,他们的观点。”“别逗了!我从未听说过这样的事。真是个伟大的想法。我倒希望我们国内也流行这个,对生意很有用处。他们有什么发现吗?”“抱歉,他不能给我报告的复印件,两周前报告送到了名古屋。”“报告?这么说有一份报告,嗯?我想想谁拿走了。庆子?没关系,知道有个‘自我调查’就是额外收获了。你是怎么让他告诉你这些的?应该是非常机密的吧,私人调查人员是不跟任何人谈论他们的委托人的,难道在日本有所不同?”“是,当然是机密,这没错!我告诉他我是南义在东京的好朋友,我说南义让我来问问是否有什么‘最新’发现。他说没有,还解释说要弄到南义所要求的信息如何的困难,告诉我他们的机构如何好啦,他认为我也许可以成为一名好调查员啦……”目子笑了。“这就是我发现它为‘自我调查’行为的经过,这一点可从那人对我讲的话中得到证明,你明白吗?”“他把你的把戏看穿了!自吹自擂的白痴!简直受不了你,可以讲我也忍受不了你了。”“他是个男人,你本不该要我说那么多,并要我去卖弄风情的。”“他认为你很愚蠢是不是,啊?你真是。这是女人不该犯的错误。”海伦说。目子摇头,“也许他认为我并不笨,也许他对我目子的身份根本想都没想呢。以我的工作经验,我知道男人们如何看我们。大多数情况下他们并不多加考虑,就是说我们是真的,是的。”“是啊!我忘了你的工作了,你的工作是怎样运行的?”“好价钱。对一个姑娘来说,通过别的途径挣钱很难。”“我猜也是。哦,那不关我事。不过你知道,我母亲也是干这一行的。她在街上的大部分时间都干得没那么好。她常被毒打,她酗酒,死了好几年了。我从来都认为那不是一种生存的方式,甚至我年轻时就这样想了。”“关于你母亲我感到很难过。这儿时时刻刻都有坏事发生,我很幸运,只是有些比较好的联络点罢了,旅游饭店,多为西方人住的那种,我会说英语和一点法语。能赚很多钱。我到三十岁就不干了。”“那你干什么?”海伦好奇地问。“白天的时间经营面馆。也许在芝里区。跟姑娘们玩,或许找一个跟我一起住,帮忙面馆生意。你到时也许会来拜访一下吧,是吗?”“是个主意。不过……”海伦刚想说她可不想等那么长时间,目子打断她道:“我得回我屋里去了,准备上工。给你,把公寓的钥匙拿着,待在里面,你可以一直待到回名古屋。是明天吧?”“是的,当然,谢谢……”对目子的突然告辞,海伦略微有点吃惊。她拾起钥匙,定眼望着目子站起身,准备离去。“噢,海伦,过得非常愉快,是的。”目子拎起手袋,倚着桌边俯身吻了海伦,走开了,淹没在一群正欲离去的中学生的人流之中。海伦安静地坐在那里,又待了十分钟,慢慢地喝完了她的啤酒。37.朱丽出逃“全在这儿了,澳洲佬护照,看上去好极了,简直可以乱真。你的照片,你的名字现在叫‘维尼莎·胡德’,真不知伯克是怎么想出这个名字的。你要记住你的新名字,维尼莎。你离开日本时,入境卡得换成移民卡。看那个干净的小邮戳,像印章吧,我拿它跟我的合法护照对比了一下,相当完美。必须把它交还你的伯克,这可是一流的走私货。他认识他的伪造者!”海伦回到名古屋。在她的饭店客房里,她沿着朱丽的床边走来走去,容光焕发。那天早上,她如约准时来到建页的一间小型旅行机构,顺利取得了护照。从东京回到名古屋的旅程也一帆风顺。她心情不错,吻着朱丽以示问候,又在沐浴时引吭高歌。似乎受其感染,朱丽一面检查着她的新护照和入境卡,一面兴奋地说道:“就是说,伙计!我要远走高飞了!庆子已经联系了她的韩国朋友,准备带我乘本地航班飞往汉城。这之后,嗨,噢!我便去香港,那位‘恐怖的警官’和他的小日本警察们都将望洋兴叹啦。”“等等,庆子帮你想好了出逃的方法,嗯?你对此不再有任何疑问了吧?我仿佛觉得不久前你还对她的动机表示了怀疑,那个漂亮的庆子。”“滚她的动机去吧!如果她能把我从这里弄走,便是我关心的一切了。不是吗?”“我能怎么说?这是你的游戏,不是我的。你只需明白自己陷进了什么样的危险里。毕竟,不是我把一幅失窃油画藏在我的雨伞里带到这儿来的。我和威尼,我们只是无辜的旁观者。”说到这,朱丽和海伦都笑了。“用无辜来描述你不太确切吧,海伦。至于威尼,你曾叫他天真的孩子,听着要比无辜准确些呢。不过我接受你的观点。呃,我也说不清我有什么危险,不会吧。可是我无论如何不能为了发现我的危险所在而待在这里,这你会同意。你说的‘游戏’嘛,也不是我的。我知其一而不知其二,这便是我所知的全部了,真的。”“真的。不管怎样,你比我知道得多。你在其中扮演了某个角色,对吧?把油画带到日本,在南义被杀的前一天夜里你们俩见了面。跟你的会面也许是导致他被杀的原因,你考虑过这种可能性吗?他有没有提到过第二天要去见什么人?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知道,海伦,你对南义的兴趣恐怕有点错位了。他的死纯属巧合,与我毫不相干,也和……那幅油画不相干。对于我,他似乎相当于……局外人。我希望你相信我。”“傻瓜才这样想。你可能知道一些事情,让你自以为是却无法让我也相信你的观点,对不对?你所知道的一半都没告诉我,对不对?南义之死是否确实如你所说是‘局外的’,那还要等到我知道谁杀了他,尤其是为什么杀他以后,我才能作出判断。”“你干嘛总那么关心南义以及他的死呢?一切都与你无关。你只是一个‘无辜的旁观者’,你自己说的。”“我们已经参与了全过程,天哪!我是说‘无辜’,没说‘笨蛋’。你也不是。”“好吧,尽你所能好了。我约南义见面时,他告诉我必须定在那天晚上,因为第二天在大道鱼市旁边的同一地点,他另有约会。那人南义称他为“保险经纪人’。这就是我不能在东京等待威尼的原因。南义说就在那晚,否则免谈。”“不坏嘛。这就是你能告诉我的一切?修正一下,这就是你想要告诉我的一切?油画是怎么回事,嗯?只是为了表明没有恶意?”“我已经说了!我不知道任何有关油画的事,索尼要我把它带去日本,交给威尼,以10000 美元成交,除此以外,我一无所知。威尼没有出现,我便去了名古屋找南义……”朱丽顿了顿,沮丧地望着海伦。“你说对了,这个故事听起来不堪一击。”“我来说!首先,我被告知你受托赴东京送多米埃的一幅油画给威尼。接着,你告诉我你想把油画向南义展示,以证实你的诚意。南义坚持说应于此时而非彼时,否则免谈,因为他与他的保险经纪人有约!于是你就让威尼一个人傻乎乎地站在车站里,而他温热的小手里还攥着大把的钱。这就是原因。好一个盘根错节的故事!还有关于你行李箱中失窃艺术品的可爱的目录问题。快清理一下吧,朱丽。你与艺术品走私有何牵连?”“呃,我以后会详细告诉你。我不是在兜售任何失窃艺术品,从来也没有,信不信由你。”“这就是你打算向我坦白的一切,嗯?”“太对了。”僵局。朱丽决然地望着海伦,海伦则浑然不得要领。“《艺术品追踪》是什么?”海伦出其不意地向朱丽扔出这么一句话。朱丽猛地从床上坐起,瞪着她。“什么……你说什么?你从哪儿弄来的?”“啊哈,太好啦!我们终于有些事情可以‘分享’了。你先说什么是《艺术品追踪》,我再告诉你我是如何听说《艺术品追踪》的。公平吧?”“见鬼,海伦!别管我的事!我病着呢,你没听说啊?我还有轻微的心脏病。别这样折磨我!”朱丽说着啜泣起来,别转脸面对着墙壁。海伦疑惑地盯牢她的后脑勺。她知道朱丽诡计多端,可此时她又确切无疑是个病人,从“宫外孕”的病痛中康复过来非同儿戏。然而,在海伦以为即将挫败她的这个关键时刻,突然对她产生恻隐之心……绝对不合时宜。再给她一次机会。“我猜你是不想听我说说我所知的《艺术品追踪》啰,那好……”“我当然想听,伙计!”朱丽转身面对海伦,她歪扭着的脸上泪眼婆娑,可声音依然劲力十足。“你先说。”“噢,地狱!《艺术品追踪》是一个有关艺术方面的通讯录,艺术品、博物馆藏的人工赝品和……诸如此类的东西,以收藏者为经营对象。它是私人机构,只对富有鉴赏力的订购者们展开运作,你在你的邻家报摊上是寻不到它的。我对你说这些是为了让你不再继续恐吓我。”“良好的开端,别毁了它!那机构由谁经营,在什么地方?快点,全吐出来吧,你会感觉舒服一些。”海伦继续强调她的优势。“在拉斯维加斯,我的一个朋友成立的,我……我已经帮了你了,你别再来烦我。”“索尼·伯克知不知道《艺术品追踪》的事以及你那位拉斯维加斯的朋友?愚蠢的问题,他当然不知道。哦,我想你应该晓得铃木也向我问起过《艺术品追踪》。他想搞清楚它代表什么,还有我对它的了解程度。我尽我所能告诉他——什么也没说。要是说那恐怖的警官试图亲自追查《艺术品追踪》,我一点也不觉得惊奇。你最好聪明点,让你的朋友知道这些。他听起来仿佛羞答答见不得人似的,也许他不欣赏警察的关注吧。顺便问一句,他叫什么名字?”“鲍勃。”“多甜的名字!但愿名副其实。”“它是。”“就是鲍勃,嗯?”“是的,你这个刨根问底的巫婆,海伦。”“太对了,正像你这个澳洲佬说的。好好在你这痛苦的病榻上享受着吧,真可怕!不过对你本人有利。事情是这样,假如你做得对的话,我可能站在你一边,只是你还不懂如何行事。”未及朱丽插话,海伦接着说道:“好了,够了。现在,威尼小伙子在哪里?到时候了,他和庆子该把你转移到他的房里去了,我想清理一下我的房间。让我们开始干起来吧!”38.案件存档铃木调查的谋杀案毫无进展。他的人显然热衷于对南义及其生活经历的挖掘,但这并没有给铃木的侦破工作带来多少生机。一个被杀的死者,他的生活经历竟然几乎一成不变,这是非同寻常的。“趣味园”酒吧及其客人的身份也被细心地追查。南义是那里的常客,他与西方游客们在一起挥洒自如地用英语交谈的情景,人们至今记忆犹新。然而,尚无任何迹象可以确定他的性爱倾向。令铃木厌恶的是,一切工作仍旧是猜疑和推测,太肤浅,无法在千头万绪中对案件进行从容甄别和描绘。南义与黑社会的关系是铃木面临的又一问题。他本来可以把案件定性为黑社会集团的内部谋杀,可是三个外国人的出现把一切搅得天翻地覆。他们的介入和草下对他们的关注使检察官对自己的判断充满信心,他认为草下并未下令杀死南义。这便要命地中断了铃木对于南义是否为草下下令所杀这种可能性的调查。当然,关于草下的涉外关系,从线人嘴里也得到一些传闻和暗示。像这样的案件,总会有许多传闻和暗示的。悬之未决的是那几个西方人和油画。如果说他们与凶手有牵连,那么有什么牵连?从朱丽的雨伞里起获的油画已经占用了他大量时间,他疲于应付东京国际刑警组织的各种电话,然而这对南义之死的调查毫无帮助。一旦那种类型的油画被证实为失窃的艺术品,国际刑警组织便显示出浓厚的兴趣。铃木的判断得到证实,国际刑警组织的档案资料显示,油画确系法国艺术家奥诺雷·多米埃的杰作,一年前曾在欧洲的一个画廊里展出。而个人拥有失窃艺术品也已确定为犯罪,可是最后一位有名有姓的拥有者在哪里——就是说,是朱丽?可她已从他的指缝间溜走了,正当他准备就油画一事讯问她时,她已经离开医院飞往东京去了,而医生们说手术后才两天她是动不了的,但她却永远从他的鼻子底下消失了。可笑的是,反诈骗科仍在不遗余力地盯住南义的办公室不放。铃木丝毫不感到宽慰,反诈骗科的同行们的努力看来无法使任何人受到起诉。更令他烦恼的是,东京警方也查不出朱丽的下落。自然啦,她在东京很可能有一位沆瀣一气的朋友,艺术品偷窃集团的同谋,可能就像另一个外国女人——海伦。她被告知待在本地,可能要接受讯问,可这一切也毫无意义。她帮助朱丽逃离医院,带她上了去东京的火车。铃木的人在医院大门正对面的街道上监视着她们,跟踪她们穿过公园,上了一辆出租车驶向名古屋火车站。海伦无法否认这些事实,她也没有否认。面对怒不可遏的铃木警官的质问,她显得格外冷静,理直气壮。朱丽并非在押犯,警官您意欲如何?没有法律禁止一个公民帮助另一个公民乘上火车吧?不,她不知朱丽去往何处,等等。从这个又臭又硬的女人嘴里挖不出任何有价值的东西。朱丽,她的伞和她钱夹里的东西是铃木唯一的线索了。南义被杀的前夜曾见过派普,又是他送她进的医院。这些结论是在名古屋刑事侦探们一系列细致入微的工作上建立起来的。铃木内心十分清楚,朱丽和油画都某种程度地卷入了南义之死的案件。确定这种联系的唯一途径,据铃木所知,只有从头调查派普钱夹里的信件和电话号码。他追踪到了海伦打过的两个香港号码。一个是打给拉德隆调查所的,一家颇有名望的侦探和安全代理机构。他们为海伦的诚实担保。另一个最初报告为一间酒吧里的电话号码,然而后来却无法联络,其线路已经中断。威尼·蒂伦曾给多伦多的麦尔·罗缪勒挂过电话。看来,也没有什么油水可捞。调查“J ”和“蒙”则完全陷入了困境。对《艺术品追踪》的追查也并非易如反掌。任何一种美国商业机构、公司、基金会和团体的标准名录中,它都不在列,拉斯维加斯名录的最新排名里也没有它,美国信息中心的电话号码本也无能为力。铃木给内华达州警察局发去电传。他们也只是重复了他所做的一切,检查各式各样的名录和电话公司,但一无所获。他们对此表示遗憾。显然,内华达对于动用其匮乏的刑侦资源以答复一个来自日本的含混不清的询问兴致索然。到案发的第二周,铃木已经得到了厚厚一沓卷宗,里面有关于国际性艺术品盗窃活动情况的,也有国际刑警组织提供的关于艺术品的资料。他已经穷尽了名古屋艺术馆、公共的和大学的图书馆的一切便利条件。他必须允许海伦离开名古屋,他无权再以法律的名义限制她的去留。威尼·蒂伦走了,上木庆子也因健康原因将长期不在本地居留,据报告她待在夏威夷一位老朋友那里。她还会返回日本为草下效力吗?铃木表示怀疑。南义一案即将夭折,看来没人关心一个流氓的被杀案件。他还有别的谋杀案要调查,他并未真的放弃,然而此案得暂时告一段落了。当然,所有谋杀案的案卷都是敞开的,永远如此。39.拉德隆公司的负责人“安格斯,知道吗,那位切诺普斯的生意似乎又有动静啦。”“谁?切诺普斯?哦,是他呀,那有意思的切诺普斯生意。”安格斯·麦克吉喜欢装作有时想不起切诺普斯的样子来。他不愿多想那事。其实,他和徐来都不太可能忘掉切诺普斯。“好吧,也许它又会给我们带来些好处。好久没听到它的消息。是不是与伯克那小子有关系?”“是啊。还记得名古屋那件事吗?有个日本黑社会的人被杀。伯克的女朋友朱丽·派普与此事有牵连,后来她失踪了。还记得吗?我们请那位加拿大侦探海伦·凯莱莫斯去调查,发现朱丽藏在一家医院里。现在她又失踪了。因此,为了安全起见,切诺普斯藏了起来。当然,是暂时躲起来。”“哼!切诺普斯为什么要藏起来?一个歹徒被杀,一个姑娘失踪,这与切诺普斯又有什么关系?”“名古屋警方发现了一幅切诺普斯的油画。我不知道是哪一幅,不了解情况,但也许那油画不难辨认。所以我猜测,恐怕警方会揭开切诺普斯大部分真相,这要取决于调查到什么程度。也许这样会把我们过去在其中充当的角色也调查出来。”“可是,你不是说切诺普斯又开始活动了吗?”“好像是的。”徐来在解释名古屋命案和切诺普斯又开始活动的情况时,眼睛没有直直地盯着他的伙伴的脸。他十分清楚安格斯·麦克吉在任何情况下会有什么表情和会说些什么,也包括这一次。安格斯漫不经心地点点头,似乎这关于切诺普斯的话题已经不在他脑子里了。“阿来,你父亲身体还好吧?我好久没有见他了。”表面上看,他的话是王顾左右而言他。“他老了,我还能怎么说呢?他都这把年纪了,还不错。我会转告他你很关心他老人家。”两人都毋需提醒,是阿来的父亲一再坚持,安格斯才成为拉德隆公司的副经理。他们没让老人家知道,更没得到他的同意就一同上了切诺普斯的贼船。阿来是个孝子,对老父亲安排安格斯做他的副手不得不从,但心里十分不情愿。他并不打算按父亲的旧式观念做生意。徐来的父亲是个传统的老人。他于本世纪初从中国的一个小村来到香港。查尔斯·麦克吉——安格斯的父亲——给了他第一份工作。麦克吉商业公司从一间小仓库作坊逐渐发展成活跃于香港市场上的一支主力军,徐老的地位也逐步上升。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之初,他已是老麦克吉的得力助手,是当时英国这块殖民地上最富有、最有名望的中国人之一。突然,日军攻占香港,举世震惊。查尔斯·麦克吉及时将妻子和十二岁的儿子安格斯送到安全的澳大利亚,自己仍留在香港继续做生意。不久他和许多人一起被日军抓走。阿来的父亲留下来没跑,忠实地经营剩下的生意,一点一点地积攒。他从不怀疑查尔斯·麦克吉同他的家人以及香港白人殖民地政府一定会卷土重来,东山再起。战争结束后,大英帝国的统治得以恢复,但查尔斯·麦克吉却杳无音讯。他死在日军的战俘营里。安格斯则跟随母亲移居爱尔兰。麦克吉在香港的财产被悉数变卖,公司彻底销声匿迹。变卖得来的钱只够母子俩清贫度日。徐老继续在生意上发展,现在完全是自己干,时常也与麦克吉家小通几封信保持联系。五十年代初,他写信给安格斯,请他来香港。此时安格斯已成为一个不安分守己、放荡不羁的小伙子。接到徐老的信后,安格斯于一九五六年八月二十九日抵达殖民地香港,在那里他父亲的老朋友张开双臂热烈欢迎他,还给了他大笔钱花。他到香港的那天正是良辰吉日,恰好是徐老的长子、也是唯一的儿子出生的日子。这个儿子,当然就是阿来。尽管受到徐老的盛情相留,但麦克吉却没有在香港落户安家。在以后二十年的大部分时间里,他离开徐老远走高飞,混迹新加坡、达尔文、檀香山、格拉斯哥、台北、伦敦和马尼拉。在这些年里,小阿来学习、工作,成长为一个聪明过人的青年,他心中满是嫉恨。他嫉恨的是查尔斯·麦克吉对父亲的影响,嫉恨父亲将报恩之情倾注在安格斯·麦克吉的身上。一九八四年,安格斯在香港露面。早几年他在马尼拉经营一家妓院酒吧。五十六岁的他油嘴滑舌、狂妄自大、嗜酒如命。在整个亚洲他都臭名远扬,因为他好赌博、拉皮条、走私象牙、小偷小摸,最糟糕的是他一事无成。尽管阿来严厉反对,徐老仍坚持把麦克吉安排在拉德隆侦探社工作,阿来就是这个家族公司的总经理。安格斯得了这个机会,确实努力痛改前非,酒也喝得少了。这一点即使是阿来也不得不承认。很快安格斯就成了公司举足轻重的人物。他擅长扮演“亚洲老手”的专家角色与西方客商打交道。尽管阿来拥有剑桥大学的学位,但许多西方客商还是宁愿与一个苏格兰人而不是中国人打交道。另外,随着拉德隆公司在阿来的积极领导下不断拓展,麦克吉对立洲一些最大、发展最快的城市的黑社会的广泛了解,对公司的发展也十分重要。因此,当徐老坚持要求让安格斯担任拉德隆公司的副总经理时,徐来没有提出反对。对此,老人感到很有面子。徐老年事已高。阿来虽然很爱父亲,但又指望老人迟早过世后能摆脱安格斯。为此他深感内疚,自然而然地把这种内疚之情归咎于安格斯。安格斯经常忘事,被酒精麻痹的大脑越来越不中用。有时他连简单的话都听不明白,有时该闭嘴收声却又说个没完。这给拉德隆公司添了不少乱子。切诺普斯计划的出现使得事情更为错综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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