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效应

蝴蝶效应[加拿大]伊芙·萨伦巴 著主要人物表第01章序言第02章到达第03章时差第04章如何是好第05章“跳华尔兹的玛蒂尔德①”第06章拉德隆侦探社第07章海伦接受工作第08章令人惊讶第09章子弹号列车第10章名古屋第11章初遇庆子第12章酒吧谈话第13章三人聚餐第14章朱丽的行李第15章海伦露真容第16章春雄铃木检察官第17章南义办公室的“白领丽人”第18章遇见朱丽第19章医生第20章铃木在医院第21章与海伦碰面第22章索尼·伯克第23章切诺普斯第24章铃木的手下第25章海伦的双膝第26章派普的钱夹第27章逃跑计划第28章名古屋古堡第29章警方分析第30章派普的伞第31章在流浪汉中第32章朱丽对海伦第33章名古屋叙谈第34章海伦去东京第35章火星酒吧第36章自我调查第37章朱丽出逃第38章案件存档第39章拉德隆公司的负责人第40章海伦在香港第41章海伦受质问第42章海伦与索尼第43章拉德隆数据库第44章又见索尼第45章安格斯不打自招第46章铃木收到的信第47章麦尔·罗缪勒第48章庆子在多伦多第49章四人食生鱼片第50章海伦默许第51章卡亚特夫人第52章拉斯维加斯第53章《艺术品追踪》第54章扑克牌游戏第55章一人被害第56章回家第57章朱丽打电话第58章切诺普斯的末日第59章尾声主要人物表海伦·凯莱莫斯——加拿大人,加拿大著名女侦探,查获切诺普斯盗卖艺术珍品犯罪集团的首要功臣。威尼·蒂伦——加拿大人,加拿大多伦多市赫尔·格兰德宁公司的从业人员,协助海伦查获了切诺普斯犯罪集团的非法活动。春雄铃木——日本人,日本名古屋地方警署第一处(凶杀刑侦处)警长、检察官,全面负责切诺普斯集团成员、名古屋黑社会重要人物南义哲被杀一案的侦查活动。贾森·福布斯——美国人,又名切诺普斯,世界著名艺术品专家,国际盗取、复制、贩卖世界著名艺术品的总后台。鲍勃·福布斯——美国人,贾森的亲侄子,切诺普斯集团的第二号人物,后因内讧被贾森杀害。朱丽·派普——澳大利亚人,误入切诺普斯集团,并成为第三号人物。后幡然悔悟,并亲自抓获了贾森。索尼·伯克——美国人,越战退伍老兵,隐居香港,通过贾森专门从事倒卖世界著名艺术品赝品的活动。麦尔·罗缪勒——加拿大人,曾当过牙医,后与切诺普斯集团取得联系,专门从事收集、修复、销售世界著名艺术品赝品的活动。南义哲——日本人,日本名古屋草下黑帮集团的重要成员,曾参与切诺普斯集团的犯罪活动,后因闹矛盾被贾森杀害。徐来——香港华人,香港拉德隆侦探社总经理,一度卷入了切诺普斯犯罪集团的活动。上木庆子——日本人,南义哲手下的一名会计。南义哲被害后,受草下集团派遣与威尼结婚,希图从中获得切诺普斯集团的情报。后脱离草下集团,与威尼定居多伦多。1.序言眼前这个男人,正把耳边的话筒左右变换着位置,以使他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听起来不至于如此急切和激动。他身材高大,眉毛浓密而杂乱,如同未曾修剪过的灌木丛构成的篱笆。“那么什么时候运来?”“嗨,你这家伙,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万国邮政联盟?我们不干这种事。你得准备自己去提货。”“提货?……哦,好吧。什么地方?”“东京。”“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东京’?我可没工夫去日本……”麦尔·罗缪勒抬高嗓门嚷道,“那不关我们的事!”他的声音非常响。“‘我们的事’?‘我们的事’就是必须弄到那个东西,现在东西已经到手了。你需要它你就得自己去取。货在东京,不会有人送到你家门口的。博士,这你知道。”一阵轻微的笑声通过长途电缆从香港清晰地传进多伦多罗缪勒的耳朵里。“妈的,索尼!这事我一个人可干不了,我还得找人帮忙。但这样至少又要花掉我付给你的全部酬金的两倍。”“你付的酬金并不高,博士。它的两倍也不算贵,对吧?你要还是不要?”电话那边又传出清晰的轻微笑声。看来索尼·伯克对情况非常了解,因此他的话中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成分。“你是怎么想的?要我自己去提货?时间和地点呢?”“下个星期,东京希尔顿饭店。有人会在那里跟你联络。只要让我知道你派去的人是谁,并且让我确信,他已经拿到了要交给我的一万美元就行了。”“嗯,好吧。明天再给我电话,别担心那些钱。”“不会的,我一点也不担心。”电话断了,麦尔·罗缪勒骂了一句,然后轻轻放下电话。紧接着他又立即抓起话筒,拨了一个熟悉的号码。“赫尔,我需要找人帮忙干件差事。事实上,这活儿不在本市,也不在加拿大,大概要去三四天左右。是的,带上护照。你说谁?威尼·蒂伦?当然,他肯定可靠。我记得他,我哪能忘了他!对,我想他能行。健康、强壮而且又不是太聪明。典型的加拿大老实人,对吧?尽快让他来见我。好极了,我知道了。谢谢你。”罗缪勒放下电话,他的幽默感又油然而生。都办妥了。那东西确实便宜,即使为此多付给那个家伙两倍的酬金也很划算。他搓着两只大手,笑了起来。2.到达崭新雄伟的多伦多皮尔森国际机场,是加拿大名列第三的航空大港。据说,因为它酷似一个封闭式的气势非凡的购物休闲中心而名闻遐迩。其实不但如此,它还拥有一整套先进的现代化服务设施:一个设有3300 个座位的候机大厅、两个豪华休息室、70 个检票台和全自动的检票装置、多条旅客输送带,以及一条带有电脑的行李输送带。另外,它还提供专人送票服务。机场广场附近,一座高大的饭店巍然耸立,旁边则挤满了形形色色的货物琳琅满目的小型店铺。皮尔森国际机场被誉为服务功能齐备,待客真诚友善,而且富有艺术之邦品格的旅客之家,确实是实至名归。它的老板,加拿大国际航空公司则非常乐于称它为“文明之旅的家园”。威尼·蒂伦很喜欢这种叫法。他伸长脖子在出发厅里慢慢走着,尽量避免惹人眼目。玻璃圆顶篷在他头顶上方延伸,这真是一个庞大的空调暖房。他举起他那只簇新的挂着闪亮的黄铜锁的棕色皮包,这是他在皇后大道上一个叫做“黄金”的商店里买的,加上税金一共花了98.95 美元。蒂伦走到一个签票台前,得到了像接待王室成员一般的待遇。然后他径直步入皇后国际候机厅,他可以坐在那里喝免费饮料,直到他搭乘的东京航班开始呼叫登机。他喜欢这样。威尼·蒂伦总能非常圆满地完成那些指派给他的差事。他二十多岁,长着突出的喉结,跟其他年轻人并无二致。他的脸刮得干干净净,头发整洁熨帖,皮鞋擦得锃亮,指甲也经过细心的修剪。身上那套衣服,尽管已经穿了两年多,但是由于剪裁得体,因此不时显示着他那健美运动员一般健硕的身材。同时,这也使得他那过分厚实的肩膀和粗壮的脖颈显得比较适中。威尼爱好健美运动,这身衣服就是一个叫做丽贝卡·戈顿的打扮时髦的律师送的,律师希望她的保镖看上去不至于太像赫克·霍根①。在这之前,威尼还从未有过一件由裁缝定做的衣服。在他们短暂而愉快的交往期间,丽贝卡曾试图给涉世未深、浑金璞玉般的威尼加上一些非常需要的能与当时社会和谐一致的润滑剂。可是像他这样的一块璞玉却过于粗糙,缺少圆滑变通。以致无法穿越这道难关,使自己成为一名颇有前途的经济管理人才,而不仅仅永远是一个辍了学的中学生。说得婉转一点,要他毫不费力地、不露声色地穿越这道难关,对他来说实在是一件很难的事。好在有一定程度的智商,加上野心和强健的体魄,这一切使得威尼·蒂伦的受雇率颇高。还在学校读书时,一次小小的差错,使他与法律打了一个擦边球——因为对他人进行严重的人身袭击而被学校开除。之后,威尼在所谓“友善”的工业社会的边缘过了一段“良民”生活。后来他在那些招收诸如办公室职员、酒吧服务生、保安人员、汽车司机和一般打杂人员的地方报了名。这些地方的老板都是赫尔·格兰德宁,他在十二个不同的企业里都拥有自己的股份,而他的每家企业并非都是百分之百的合法。格兰德宁的总部设在多伦多市商业区杰维斯街一个三流的低廉旅店里,该旅店却早早地预言自己为“帝国宫饭店”。自从威尼与丽贝卡的合作结束,不得不从她的北多伦多的寓所搬出之后,便被格兰德宁召唤到了此地。① 赫克·霍根:澳大利亚影星,《鳄鱼邓迪》的男主角。他的老板认为他有点小聪明但又不是太聪明——一个言听计从、忠心耿耿的人。然而如果遭遇突发事件,谁还会规规矩矩地听从老板的吩咐呢?威尼这种双重性格的结合使他永远都有用武之地。格兰德宁的世界通过一种“有效的联系”而生机勃勃,这是一种与外界保持的经常性的相互扶持、肯定和交流。把威尼借给麦尔·罗缪勒并未花掉格兰德宁半分钱,但会使麦尔这位有钱有势的前任牙医负债累累。命运就是这样,它永远建筑在那种脆弱不堪的文明之上。威尼·蒂伦认为他新近签的合同是桩意外的美差。在他干过的所有的工作中,很显然,这次赶赴日本旅行,尽管还得坐商务舱,但所得的1000 美元,比他干过的所有差事的报酬都要高。待在希尔顿饭店,眺望东京的夜色……还有日本姑娘!他对日本艺妓之类的艳事早有耳闻。在电影里出现的某个西方男子,通常都是由一群完全处于被支配地位的神情谄媚的日本艺妓服侍他洗澡、为他按摩……也许他支付不起一群艺妓的费用,不过支付一个还是可以的……蒂伦这次的任务其实很简单,在东京跟某个人接头,到时他将遇到这个人,并收到这个人交给的一个封了口的只够塞进一件行李的小包裹——或许只是一只皮包。作为回应,他将把一只装着钱的信封交到那人手上,钱他将藏在系于腰间的钱包里带去。真是一场直截爽快的交易。这种事他以前也干过,丝毫也不费劲。威尼登上飞机,在商务舱安顿好,便从一位笑容可掬的空姐手里要了一杯香槟。她颇有魅力,足以满足他的好奇心,不过缺乏一种撩人心弦的性感。这很好。他惬意地伸长双腿,充裕的空间几乎容得下两个他那样高的大汉。更妙的是,他的邻座是空着的。他要了一份报纸——想看《环球邮报》还是《金融时报》?还是《环球邮报》吧!他迅速浏览了一下体育版,然后卖弄似的翻到他并不熟知的“商业报道”专栏。威尼自得其乐地沉浸在扮演一位国际商人的欢愉之中,尽管谁也没有注意他。他一边看报一边朝坐在舱里的旅客瞥了一眼。清一色的男人,都穿着与他不相类似的衣服,不是专心致志地看商业报纸,就是三三两两地对酌。他觉得很满意,于是又转向《环球邮报》,搜寻有关日本的商业信息。知识也是有偿的呢。看了一场电影,吃了两顿饭,喝了三杯饮料,再经过四个小时的飞行,DC10航班终于降落在温哥华机场。飞机要在这儿停留两个小时,作例行检修和加油。这是看看一个异地城市的好时机。蒂伦步下飞机,从机场候机厅的窗户向外望去,试图领略一下温哥华市区的风光。然而什么也看不到。所有看得见的就是平整的草坪,几处机场建筑物和远处隐隐约约像高山一样起伏连绵的东西。真讨厌!这是他的行程中第一件令人沮丧的事,在这儿还不如在飞机上看到的多。在飞机降落前的两个小时飞行中,他一直都在俯瞰群山,真没劲。他以前总是想象着落基山脉绵延千里直入太平洋,在它的边缘则点缀着诸如温哥华这样的城市。想不到它竟是如此平坦,如此乏味,跟那些“美丽的英属哥伦比亚”式骗局不相上下。他走上飞机,坐回原位。这下有味儿啦,他有邻居了,这人肯定是个日本商人。威尼静静地坐着,一边观察这个男人——小个头,外表整洁,年龄不详,穿一件黑色外衣,像极了任何一个春风得意、前程高远的谦谦君子。他工工整整地叠好外衣,谢绝了一位热情的空姐递来的衣架,小心地把外衣放进头顶上方的衣帽箱里,然后取出一件短夹克,穿上,再坐回原位,脱掉鞋子。蒂伦觉得这人真有意思。去他妈的温哥华,那只不过是个加拿大的城市而已,而他的这位邻居可是个活生生的人,或许还是个天才的日本军事艺术专家!东方功夫片是蒂伦最爱看的,他想起身向他的邻居鞠个躬,但同时他也意识到这样做虽有礼貌然则似乎缺少冷静。无论如何,这里没有供人活动的多余场地,而且,身边那个日本男人也很快进入了梦乡。其余的旅客也都脱掉了鞋子,好让这跨越太平洋的长途飞行变得舒适一些。商务舱现在满员了。威尼四下里扫视着新来的旅客,一切如故。大多数商人不是单身一人就是成双成对,只有一个日本商人携妻带小。这是一个完美的日本新型家庭……突然,他僵住了。那是……?难道不是……对,是她!她叫什么名字……海伦·凯莱莫斯,这个可恶的同性恋偷窥犯竟然跟他同机飞往东京。多么不经意的巧合。是巧合吗?威尼不是臆想狂,可他还是斟酌了一下海伦的出现与他这次旅行可能存在的某种联系的可能性。难道跟他前往执行的罗缪勒博士的使命有关?啊哈,没门儿,不可能!啊,也许?也许她来这儿是监视他的?来看看他是否遵照吩咐做了?或是前来阻止他带着藏于腰包里的钱溜走?啊哈,这样想毫无意义。假如他不被信任,他就不会被派往东京了。双份雇佣是浪费金钱的。不管是赫兰德宁还是麦尔·罗缪勒都以熟谙此道而著称。她到这里来不是监视他,那么又是为何而来呢?或许她是为对方工作的,无论他们是谁,威尼都一无所知。他们难道想来个一箭双雕:打昏他的头,把他的钱抢走而不给他所需要的东西?啊,这种想法更为荒谬。为欺骗罗缪勒,他们要做的就是不把真货交给威尼。其实,任何封口的包裹都有可能骗住威尼,因为他甚至都不想去看那里面是什么东西。果真如此,那么他们为什么不把货从温哥华运出国呢?看来她的出现纯属巧合。逻辑是有说服力的,但逻辑并不意味着一切。好一阵子,威尼都无法让自己松弛下来。他直挺挺地坐着,眼睛始终盯着斜对面前两排座位上的海伦·凯莱莫斯。他目之所见的是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她长一头粗糙的黑发,鬓角处已染上银霜。她身穿黑裤、棉毛衫和黑色利伯克皮鞋,现在正惬意地蜷缩在座位里。他只能看到她的半边脸,长而凸起的鼻子,高高的颧骨,宽大的嘴巴以及尖利的牙齿。他还记得她的眼睛是深棕色的,与她的脸庞比较,她的眼睛则显得小了些,而且两眼的距离也稍大了些。她的种族情况还不太明朗。也许由于她的名字叫海伦·凯莱莫斯,有时她就被当作希腊人,可是她看上去又不像地中海人,也不像加拿大土人。谁知道她是哪儿的人?无论她是什么背景,海伦始终让威尼觉得不自在。他胡乱猜想着,她像女巫,或者黑鸟,抑或是乌鸦?无论如何,碰到这个女人真是倒霉得很。海伦根本不知道她正在被人盯梢,更不知道她在威尼·蒂伦想象的世界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她轻轻啜着橙汁,继续埋头看她的第一本书。为这次旅行她一共准备了三本书。十个小时的读书以及按时用餐似乎成了度假的全部内容。她这次旅行也运用了她自己从频繁的飞行中总结出来的经验。她经常飞赴多伦多看望艾丽斯·凯普兰。为了坐得舒适一些,以便有个较大的足够伸展双腿的空间,她总是千方百计提高坐商务舱的质量。不管太平洋那边将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她反正是打定了主意要从此番旅行中狠狠捞它一把。其实事先是无法推断出此次旅行的收益的。香港的来信中暗示了合作当然有利可图,同时信内还附了一张支付旅费的1000 美元的国际汇票,这就意味着值得她花费时间好好去干。信笺的抬头是:“拉德隆调查所,中心区,香港。”信笺左侧则顺序排列着三个主要负责人的名字:徐来、徐露丝和安格斯·麦克吉。海伦认为,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那么徐来把她视为拉德隆在加拿大的联络人还是相当不错的。因为她仅和徐来在温哥华的一次聚会上见过面,所以情况一时难以查明,不过弄个水落石出并无害处。温哥华的商务活动进展缓慢,艾丽斯也不动声色地从多伦多返回了西部。这次中转东京的香港之旅只是给生活增添了些许调味品而已。3.时差如何不落俗套富有创意地描绘东京成田机场给人的最初印象呢?对于第一次踏上日本国土的西方游客来说,这最初的印象便沉淀了他们心中原本最为糟糕的担忧——庞大,现代化,物价昂贵,满世界充斥着戴白手套的工薪族。接下来的便是这些印象的逐渐立体化——它是如此地骚动不安,如此地远离东京市区,而且它还得依靠那些以棍棒和枪械武装起来的保安人员的保护来躲避环境保护主义者和当地农民的袭击。这一切简直与日本所谓效率和秩序的模式背道而驰。走出成田机场,随即便可奔赴东京市区。在任何情况下,这都算不上一次值得刻骨铭心永远珍藏的旅行。在拥挤不堪的飞机里,经过了整日在海拔三万七千英尺的高空中的长途飞行,坐着在专为一般身材的人们设置的座位上,吃着预制好的食物,喝着过量的酒,这旅行本身就如同生活在地狱一般。一进入东京,高速飞行引起的生理节奏上的不适便全面冲击过来。在机场到市区的路上,这段旅途的可怕回忆也随之暗淡下来,就好像肺炎一发作则使人忘记了先前的感冒一样。从北美飞往远东的横越太平洋飞行的一大怪异特色,就是穿越国际日期变更线,日子居然会比原来“少”了一天。只有人类,经过了成功进化的人类,才会让自己不断忍受这种失魂落魄的可怕际遇。看来,要想取得进入我们人类这一伟大物种的资格,是要付出一点代价的。威尼丝毫没有把所谓高速飞行导致的生理不适症放在心上。当然,关于这种症状的一切情况他也有所耳闻,可是他只把它当作夸大其辞地表示“我累了”的一种方式,一种宣告坐过飞机的方式。如同在其他许多领域一样,经验才是唯一的老师。威尼以前也有过一次类似的经历。那次是飞往亚特兰大,他感觉自己很疲乏,喝了那些免费的杜松子酒,有一点头晕脑涨。可这又有何妨?现在,他已经闯过了成田机场的喧嚣,并找到了前往希尔顿饭店的公共汽车。机场广场上,那些戴着白手套的侍应生们规规矩矩地站成一列,待车一到,便将行李搬上搬下,他的新皮包也在里面。威尼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忙活。坐在漂亮舒适的客车上,他感觉良好,并注意倾听着新奇的外国英语的欢迎词。他甚至还留意到这儿车上的座位比加拿大的稍稍小了一点,而司机竟然也是坐在车子的右边。他们日本人也是行驶于左车道上的!他怎么也想不到,作为自动化工业之统帅的日本人,原来也跟他向来视为怪物的英国人一样,在左车道上行驶。将近两个小时之后,公共汽车到达了希尔顿饭店。威尼禁不住有些神思恍惚起来。噢,希尔顿饭店棒极了!他理所当然地感受到了饭店精心造就的一种舒适细腻的氛围。这氛围一开始便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且一直弥漫到他的房间里。服务生按照最佳国际旅店的模式,打开电视及所有的灯具,给他指明浴室方位,然后拿着两美元的小费离去了。威尼决定先洗个澡。他扔掉外套,正准备脱裤子,突然,一阵强烈的不适袭遍全身。高空飞行的后遗症还是来了。他只觉得天旋地转,头晕目眩,便一头栽倒在了床上。除了睡上一觉,还有什么事情值得去做呢?他像具死尸似的躺了三个小时。当他大汗淋漓地醒过来,仍然感到昏昏沉沉的,疲惫不堪。他想尽办法试图重返梦乡,但是无济于事,再睡下去已是不可能的了。他从未有过失眠的经历,所以不禁觉得有些荒谬,继而恐惧起来。他从此以后便会失眠了!他将永远面临虽然困乏之极但又无法入眠的可怕境地。这便是失眠臆想狂的所有症状了。其实这只是他一大清早醒来后的一场虚惊罢了。喝上一两杯酒或许会好些。威尼艰难地从床上爬起,像喝醉了酒似的跌跌撞撞地摸到酒吧台前。刚刚打开一瓶约翰尼·沃克·布莱克酒,电话铃声便猛烈地响了起来。有几秒钟,他根本分辨不出这声音的方向,当然也不知道电话放在哪儿。其实电话就在身后的床头柜上。他一手握着酒瓶,一手抓起话筒。此时他已吓出了一身冷汗。谁会打电话给他呢?在东京他一个人也不认识啊。干什么……他究竟在这里干什么?他脑子里一片空白。空白在不断膨胀,几乎侵蚀了所有的空间,以及所有的思维。电话那边传来的声音似乎也无法使他摆脱浑沌和迷茫。那是一个年轻而快乐的女性发出的声音,而且毫无疑问,她是澳大利亚人。“威尼·蒂伦吗?噢,上帝!终于找到你了。几小时前我打过一次电话,可是你没有接。没关系,我已经找到你了。请听我说,你尽快赶到东京中央车站,在新干线站台接我。我们乘九点五十三分的火车去名古屋。听清楚了吗?别忘了,这非常重要。不要迟到,我可没工夫到处转悠着等你。待会儿见。哦,顺便说一声,我叫朱丽,朱丽·派普。”威尼呆呆地站在那里。终于来了,他一直在等待的消息终于来了。这个朱丽,就是他穿越半个地球要找的人,天啊!他穿着他那件脏兮兮的西装短裤,手里依然攥着那一小瓶威士忌,竭力使自己的神思能够专注起来。他既不知道几点了,也不知道怎样去东京市中心。他不知所措,但无论如何,他得赶紧行动。他猛地灌进一口威士忌,顿觉喉咙阻塞,便将酒全都吐了出来。接着,他转过身,踉踉跄跄地向浴室走去,却被凌乱地扔在地上的长裤和上衣绊了一跤。这可是他最好的一套衣服,也是唯一的一套衣服呢。4.如何是好“罗缪勒博士……先生,请原谅,我记不清她的名字了,好像叫什么朱丽·派普。她来电话的时候,我正在睡觉……我没法赶到东京中央车站,这是个火车站。她说乘火车去名古屋……我不知道是什么车,好像是那趟日本人称之为新干线‘子弹号’的火车。可是谁知道是哪趟车?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把我们俩的约会安排得那么晚。出租车把我带到了东京中央车站,可我在那个该死的地方怎么也找不到她。那地方太大了,所以……不太容易……几乎没人会说英语……而且……她根本不在那里。我看到……”威尼已经回到了饭店的房间里,正对着话筒口沫横飞地解释着。他很担心罗缪勒对自己此番失误有不好的反应,尽管他不承认这些。他觉得自己快要疯了,竟然会把如此简单的事情搞砸了。罗缪勒将会对这种不可理喻的失败作出相应的裁决。“这么说你失约了,是吗威尼?那太糟了。再约她一次,就这样,没什么大不了的。”麦尔·罗缪勒的声音冰冷而有所克制,更令威尼感到不安。“可是我不知如何跟这个朱丽取得联系啊。我想也许你知道,比如……我该给谁挂电话才能约她呢?”“放松些,孩子,放松些。他们会跟你联络的,一定会的。你只需好好坐着等待便是了。她还会打电话给你的,不用你操心。我猜她是有什么紧急事情吧?可能发生在城外,所以无论如何不能等你了。你说是什么地方?名古屋,没错。一旦处理完毕,她就会回来的。从东京到名古屋有多远?”“可是博士,我怎么还没有得到她的消息呢?已经半夜三点了。其实她有五个小时的时间可以跟我联络。我一直在等她,我给你打电话只是因为还没有等到她的消息。我该怎么办,如果她还不立即打电话过来,啊?”“我明白了。嗯,五个小时并不算长。你得等,就这样。呆在饭店里,守着电话。一旦接到她的电话,并且确信下一次的会面是在某个你所能到达而不会再失约的地方,你就打电话通知我!不要再失约!好小子。”多伦多来的电话断了。威尼扔下话筒咒骂起来。真丢份儿。他讨厌必须呆在房间里等那个该死的姑娘的电话。他讨厌东京,讨厌日本,讨厌对这个国家的语言一窍不通而无法与人沟通,他讨厌身处异国他乡的那种无助与无奈。他走到吧台前取出三只酒瓶,有杜松子酒,伏特加和威士忌,全都是熟悉的白兰地。他把它们摆在靠近电话的桌子上,自己则跳到床上,他念起顺口溜来:“一二三四五六七,数到哪瓶是哪瓶。”然后从杜松子酒开始喝起。他将等待,妈的,不管多久都得等待,他决不能再搞砸了!又有四个小时过去了,威尼依旧在等待。为了提神,他已经喝尽了三瓶酒。他还吃了一份西式早餐,并强迫自己看了一个电视剧,虽然他听不懂只言片语。终于,电话铃响了。他急忙抓起话筒。“我是蒂伦!”他几乎叫嚷起来。“还没有消息吧?”是罗缪勒的声音。威尼如临深渊。“没有,我们现在怎么办,博士?”“等待。你所能做的一切就是等待。我会再跟你联络的。”空气中又恢复了死寂,威尼塌倒在床上。到达日本不过二十四小时,他已觉恍如过了千年。他多么希望现在他是躺在自己的家里啊!5.“跳华尔兹的玛蒂尔德①”索尼·伯克像往常一样清闲自在。又是缓慢的一天,只打了六个电话和发了几个传真。他的工作通常都是这样的——既没有危机感,也没有新鲜感,或者说是兴奋感。工作就是放松自己的好时机。对索尼来说,放松通常意味着为了提高现有业务和规划新框架而进行的富有成效的工作。像任何一个积极进取的商人一样,他总是在伺机寻找更多更好的途径来增加利润,同时减少冒险成分。这是大多数商人的共通之处。索尼在从事他的一切商务活动的同时,也就是在一步步实现着自己的计划。他坐在卧室楼下的“跳华尔兹的玛蒂尔德”酒吧里(这是他所谓的“办公室”),一边啜饮着特制的可口可乐,一边盘算着他的资产。他行事相当谨慎,一切都装进了他的脑子里:他称之为“进行财产清盘”。索尼的主要财产都是由他的通讯网络构成的,他所有的工作全都通过电话或传真机完成,他的业务遍及全世界。他的脑袋可以精确地记住成千上万个名字和号码,因为他有一种超乎寻常的视听记忆能力。他一切都记得清清楚楚,过目不忘,过耳不忘。这个夜晚是年轻而朝气蓬勃的。“跳华尔兹的玛蒂尔德”酒吧位于香港湾仔区一幢大楼的第二层,现在它显得非常安静。索尼是酒吧里唯一的一个人。他坐在墙角他的固定座位上,那里有他从事商业活动所需要的工具——电话。这是索尼的三条私人电话专线之一,其余两条在楼上他的房间里,一条与传真机联接,另一条与灵敏度极高的步话机相连,这种机器接收信号的精确和快速令人吃惊。然而酒吧间里的电话却是他从事大部分业务的主要工具。电话隐藏在一张布满苍蝇般小字的“黑尼肯”广告招贴画后面,只有酒吧里的常客才知道电话放在那儿。而那些稀客们,则只有在索尼不占用它的时候(这是极其罕见的)才能异想天开一番,梦想自己在使用这个电话,甚至梦想着自己就坐在与它毗邻的座位上。这是索尼的地盘,从他自破产者的手中买下“跳华尔兹的玛蒂尔德”(包括这幢大楼以及这里的生意)的那一刻起,这些就都属于他了。别人总是对拥有并经营酒吧有着浓厚的兴趣,而索尼不同,他拥有它,但不去经营它,而且从来就不想去经营它。坎通·比尔,这位常常面带微笑的高大的中国男子,已经按照自己的方式,成功地经营着这个酒吧。索尼只是安安稳稳地隐匿在酒吧的一角,手里握住话筒,指点江山,运筹帷幄。今晚,“清盘”显然没能抓他的注意力。这是非同寻常的,而索尼并不喜欢这样。长期以来,他如此得心应手地操纵着近乎完美无缺的生活,一种建筑在玛蒂尔德和他的国际电信网络上的生活,一种他几乎可以玩弄于股掌之中的生活。后来,一个长着修长双腿的澳洲女人朱丽·派普闯进了他的生活。她呆在香港的时候,生活便显得非常完美。她会三天两头地光顾一下这间酒吧,跟一群男人们喝酒碰杯,然后就荡到索尼的卧室里。那是他所期望的一种生活。① 这是一间酒吧的名字,详细介绍请见下文。在他的生活中总是有许多的女人和男人。不管男女,都想从他那里攫取比他愿意给予的要多得多的东西,即更多的爱、性、时间、金钱、关注,一切的一切。然而朱丽似乎并不想要这些,这本身就非常令人不解。而且,她总是往返于世界各地,比如洛杉矶、台北、汉城或者新加坡。当她不在的时候,他总是神不守舍,无法专心工作。这是一种极不寻常的涩涩的忧虑。这回朱丽去了日本,行期不定,尽管索尼不希望看到她走,但这仍然无法阻止自己去设法让她也为自己在日本帮一两个忙。“既然你是要去那里的”,索尼要她送一样东西给北美的一位朋友,同时替他还清一小笔欠款给名古屋的一个名叫草下的人。就这些,非常简单。索尼认为,他的经营方式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完美无缺的,因为它绝对安全。不管是可疑的项目,还是为他办事应得的报酬,都不在他的私人财产账目上直接显示出来。让朱丽带的东西是通过电话吩咐的,而朱丽为他办事所应得的酬劳也不可能摊到他的头上,因为那笔钱将会留在日本。这便是索尼经营系统里的一个良好的范例,蕴含着索尼模式的实质。他是中产阶级最为完美的榜样。他从来不会为金钱而玷污自己的双手,因为他从不去亲自插手他联系来的业务。他具有百科全书式的渊博知识,对于是谁,是什么,在哪里,怎么办,以及什么价格等等,一切都了如指掌。他的原则就是以低于他所提出的价钱为基础,然后再转手给第三者,并与其保持相对的独立性。总会有一些人从事各种各样的工作,冒各种各样的风险的。他的生意都是通过嘴巴做成的,并有那些满意的顾客不断进行引荐。许多生意都是老一套的活儿,顾主们通常不会有什么疑虑。他又是那么见多识广,诚信可靠,也不过分贪婪,所以便有了许多的机会。不过,假如他的某位顾客,比如麦尔·罗缪勒一旦发现索尼那种可恶的买空卖空似的电话经营的方式,那么事情就不好办了。他们将扭头离去,另觅商人。但这种情况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因为索尼是最优秀的,他是个完美主义者。他对于能够体面优雅地做成他的生意的爱好大大甚于对金钱的痴迷。而且,他所接受的每一桩生意,其中的每一个环节都是由那一领域里最出色的专家精心策划和操作的。与此同时,索尼也非常善于利用随时出现的各种机会,比如目前这桩生意。由于刚刚成功地策划了这项业务,索尼喜不自胜,颇有成就感。但朱丽的缺席使他的心情大受伤害,他在椅子上有点坐不住了。他用手指敲击着吧台的仿栎木台面,然后微微扬起瘦削的手。站在吧台后面当班的坎通·比尔即刻给他的酒杯斟满了酒。“今晚您想吃点什么?老板?”坎通显然注意到了索尼神色有些异常。不过假如他猜到这个中的原因,他是不会把他的关切表露出来的。刚才的问话便是表示一切如常的一种信号。这是两个男人之间的某种默契,不为外人所知,却对两人的关系有着重要影响。这句习惯性的问话证明了一点,世界依然没变,人们怎样还是怎样。索尼抬头仔细瞧了一眼坎通的脸,发现这张脸上不见了往日的微笑,便逗他开心道:“今晚有什么,总管?”“今晚的排骨还不错,军士,来点如何?”“听起来还行,头儿。”“就来。”比尔转过身子,对着话筒轻轻地说几句广东话。这个传话筒把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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