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科幻选-9

魔鬼梦幻--------------------------------------------------------------------------------王晋康  黑姆利索地为司马平戴好魔幻传感器,一个亮闪闪的类似太空人头盔的玩艺儿,传感器的触角像章鱼一样密密麻麻地吸在他脑袋上。黑姆熄了屋里所有的电灯,只有电脑屏幕发出青幽幽的微光。青光在天花板上投出一个巨大的黑影,颇像一个张牙舞爪的巫师。  他俯在司马平头顶上嘎声说道:  “好了,你马上就能获得空前的全功能感官享受。不过我要最后提醒你一次,”他在阴影中得意地笑着,“这是双向梦幻机,幻觉中的故事在一定程度上按你的思维发展,所以,你头脑中最隐秘的思想都将在电脑屏幕上显示出来,不管是龌龊的欲念还是圣洁的愿望。你如果想中止这个游戏,现在还来得及。”  司马平仰面躺在转椅上,被传感器头盔箍得不能动弹。他略有些紧张,不过,眼了黑姆的警告,他反而淡然一笑:  “我不是圣人,脑袋里恐怕少不了几株毒菌,不过我很乐意把它们拿出来晒一晒。请开始吧。”  黑姆盯了他一会儿,咧嘴笑道:  “好,我很佩服你的勇气。现在请你放松思想,尽力挖掘你的回忆和愿望,梦幻机将在适当时候切入你的思维:  他打开机器,司马平听到均匀的嗡嗡声,他的思维随着这波声荡开”做人无边的混饨;、:  (A向思维)  回忆就从今天下午开始吧。  今天我心情抑郁,10年前,车祸使我脑部重伤后我便离世隐居,从那时起我常常陷入周期性的深度抑郁中;我不想让妻子和儿子陪我受苦,照例把他们打发走了。  我独坐室内,失神地看着夜空,一波又一波的抑郁感几乎把我吞没。忽然,门铃响了,打开门,是一个瘦长的男人,40岁上下,一个弯弯的鹰钩鼻子,金丝眼镜后面闪着恶意的微笑。对他的笑容和鹰钩鼻子我似乎很熟悉,似乎与某种不愉快的口忆有关,我苦苦思索、回忆不起来。他拎着一个巨大的皮箱,见我认不出他,似乎很惊奇 “司马平,你不认得我了?”  我很是歉然,忙请他进屋,抑郁地说:  “10年前我因车祸脑部受伤,记忆力坏透了。你是……”  他恍然大悟;  “我的天!我一直怀疑一个天才怎么消失了10年,原来如此!”他沉思片刻,缓缓说道:“10年前,一个著名的生物研究所里,有=个美貌惊人的女博士,她对所里的男同事有过这么一个评价:在我们所里,有两个天才足以在科学史上留名,不过两人中一个是圣徒,另一个是撤旦。”  他停了一下,接着冷笑道:  “我就是她说的撒旦,你是她心中的圣徒。现在你知道我是谁了吧。”  我点点头,我想起来了。  我想起那个白鸽般纯洁可人的女博士,她叫尹雪;想起那个才华横溢的司马平,那就是我、一场车祸扭曲了我的人生之路。现在我是一个才智低下的庸人,往日的光辉恰恰成为今日的痛苦  半夜里我常常在思想的剧痛中醒来二我总觉得自己的才智并未毁坏,它们只是被囚禁起来,它们一直咆哮着想冲破那间囚笼。……,  也许我关闭记忆之窗只是为了躲避过去。  那时,生物研究所里在才智上可与我匹敌的只有黑姆,但两个人的性格却大相径庭。他有一个奇怪的嗜痂之癖,不倦地刺探同事们的隐私,搜集他们心中点滴的龌龊、偶然的卑鄙。一旦得手,他就会乐不可支。  不少人惧怕他“美杜莎”般的目光。能够坦然直视他的人不多,我和尹雪就是其中两个。即使现在,我几乎算得上一个废人了,但我仍能坦然直视他的目光。  我微笑道:“欢迎你来我家。我已经1O年没听到生物科学的消息了。我想你一定作出了惊人的发现~一是不是在你的皮箱里?”  他咧开嘴笑了:“的确如此。”  我们没有多事寒暄,他仰坐在沙发上,开始傲然地介绍他的发明。  “我不知道你的智力残余是多少,我假定你的智商是中等偏下,好据此来调整我的讲解层次。”他半是怜悯半是幸灾乐祸地看着我,“上帝真狠心,为什么偏偏折磨自己的信徒呢。”  我冷冷他说:“我信奉道德之神,不信奉上帝:请你开始正题吧。”  黑姆打开皮箱,。拿出那个宇航员头盔似的玩艺儿,他得意洋洋地说:  “瞧,这就是我的发明,全功能双向梦幻机。为了把它的用处说清、不妨回顾一下历史。人类的生存本能实际表现在感官享受上;蒙昧时期的人们只有看到朝霞夕晖,听到松涛水声,吃到佳肴美味,行完男女之乐时才能获得感官享受。这些享乐很狭窄,但它是真实的,是真实的外部世界作用于感官的结果,我称其为"真实影象,。  “后来,人们创造了诗赋文章、音乐舞蹈、电影电视……人类的感官享受也日益五彩缤纷。所有这些娱乐,都是先造出一个虚幻的世界,作用于眼耳等感官,再把信号输入大脑,我称其为'虚幻影象,。它是真实影象的延伸和扩大,真实世界里不能满足的欲望,可以在诗歌小说,电影电视里找到代用品。  “还有一种娱乐与它们不同一毒品。”  我抬眼盯着他,他咧嘴笑道:  “毒品。正人君子是不屑一顾的,我却从中得到了创造的灵感。它也是虚幻影象,不过它是用化学物质直接作用于人的神经系统,不再经过人的外部感官,同样能得到逼真的感官享受。我们为什么不能沿着这条路走下去?”  他看着我,不耐烦地说道:“我再给当年的科学奇才上一堂启蒙课吧。简单他讲,人的所有感觉都是外界信号通过感官,转换为神经电脉冲,再送到大脑”这是一条迂曲的路线。我的梦幻机走了捷径,我用电脑编辑出同样波形繁复的电脉冲,通过千千万万个无形的磁什送人相应的传入神经元——是绕过感官,直接送入感官与大脑间的传入神经元。你听明白了吗?”  我努力追赶他的思路,点点头。他继续说道:  “过去的娱乐大多集中在视觉、听觉这两个领域,太狭窄了,我的梦幻机则可以模拟眼、耳、鼻。舌、身各种感受,连性快感也能模仿得维妙维肖一正人君子是不敢堂而皇之他说出这个字眼的,幸亏我不是。”  他格格地笑起来,继续说道:  “还有更为奇妙之处。以往的虚幻影象都是单向的,本人并不能参与——一个看科幻影片的孩子,并不能钻进屏幕里同太空人握手。只有我的梦幻机是双向的,它可以把人的思维电波取出来,我称之为A向思维;A向思维输入到梦幻机中,电脑根据此人的思维定势进行创作编辑,再把人工思维反输人脑,我称这为日向思维。两种思维互相影响互相揉合,就形成了最能与感受者发生共呜的梦幻世界,使贩夫走卒、盗贼娼妓、佛门弟子,贤达哲人都沿着自己的思维爬到精神享受的顶峰!”  他在我面前展现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使我敬畏。我素知这个撒旦的才能,所以对他的话并不怀疑。我指着他的箱子:、  “这就是梦幻机?”  “对”是否已经投放市场?”“黑姆摇头笑道:“没有。我还没找到一个合适的生物工程学家或电生理专家亲身试验一次,作出准确的鉴定。”  我扬起眉毛间:“你找不到一个专家?”  黑姆又嘎嘎地笑起来。  “找不到。没有专家愿意亲身一试,我想是因为没人敢担保自己灵魂深处没有几丝龌龊。符合条件的专家恐怕只有两位"一个是撒旦,他不怕把自己的卑鄙示众;一个是圣徒一如果他真是圣徒的话。所以我千方百计打听到你的地址,却没料到你又变成了一个智力不全的废人。”他鄙夷地说。  我的心被猛地戳了一刀,但我控制住自己没有失态。我淡淡地说:、”  “我虽然已经不是什么专家,"不过我愿意一试。”  黑姆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你不后悔”、我语调平静地顶回去:“我不后悔:我既不是撒旦,也不是圣徒,不过我不怕把自己的肮脏示众。”、黑姆讥笑他说:“也不怕尹雪知道?那位仙子至今还把你当成圣人膜拜”  我的心弦猛一抖动,知道了黑姆为什么千里迢迢跑来寻我的晦气。我对他的鄙视中不免夹着几丝怜悯。我心平气和地说道:、“我已经10”年没有与尹雪联系了.黑姆,用这种方法赢不来尹雪的爱情,你把我切成碎片也没用。”  黑姆恶狠狠地瞪我一眼,转身去打开箱子。  (D向思维)  忽然门铃急骤地响了)我打开门,一个女人焦躁地立在门边。  竟然是尹雪,jQ年岁月在她身上并没留下多少痕迹,她依然像株出水芙蓉一样清丽绝俗;她的眸子晶亮,肤色白中透红,一头黑亮的长发散落在白色披风土。,她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不等我说话,便一甩风衣,径自闯进屋门。看见黑姆在屋里,她愕然止步,随之冷淡地打个招呼。  看来他们并不是有约而来。  我和尹雪微笑着,相对如梦。10年的时间距离并未冲淡我们之间的亲切感,不过这会儿我在她(还有黑姆)面前,有一种智力上的自卑感,所以我的笑中不免带着几丝苦涩。  我知道她喜欢喝浓咖啡,便要去张罗。尹雪忙推我坐下,自己过去煮咖啡,过去我们-块相处时,这类杂事都是她干的,她仍不改这个习惯,我没有客气,静坐在沙发上,看着她的背影。等她把咖啡端来,我问道:  “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尹雪似嗅似怒地说,“患单相思的女人,常有猎狗般的嗅觉  我没有料到尹雪的第一句话竟是这样,她似乎毫不在意屋角的黑姆,我看看黑姆,他的眼中正喷射着嫉恨的怒火。尹雪呷了口咖啡,忽然问道:  “这位黑姆先生是来通知你获奖的消息?":  我和黑姆茫然对视,我摇摇头道:  “不,我不知道。”  尹雪笑了:“我总算赶上第一个来报喜,给赏钱吧,状元  我如坠五里雾中,微责道:“你还是这样顽皮。”  尹雪的眼圈红了、她柔声道“司马,是你盼望已久的消息,也是你应该得到的荣誉。、你已经得到本届诺贝尔生理学奖了!”’  我的心口又被猛戳了一刀。1O年前这曾是我的梦,但现在我知道这不过是一个残酷的玩笑。我不愿责备尹雪,只是声音暗哑地说:“  “雪……”  尹雪急急打断了我的话:“你先别急,听我慢慢告诉你。”  她平息了自己的激动;慢馒说道:10年前你车祸受伤,造成智力衰退,黯然离开了生物研究所。我难过地收拾了你留下的研究资料,在一本笔记的未页,发现了一页莫名其妙的公式,字迹很草。我问过不少专家,谁也不知道公式的含义。”她拾头看看我,强调道:“送你离开时我问过你本人,可惜你的脑力未能恢复,你只模糊记得这公式似乎与DNA的双螺旋结构有关。是你一时灵感勃发时匆匆写下的。这些情况你还记得吗?”  我黯然摇头。她说:  “别人可能以为是你的伤后胡言,我却坚定地相信你的话。我为它花费了整整5年时间,终于破译了这个公式。原来它是人类DNA结构中30亿个核甘酸的统一数学表达式,就像元素周期表揭示了元素内部的联系。当然,这个公式当时还不完善,:我又花了3年时间去充实和验证,得到了完善的结论。研究成果已在《生物学报》上发表了,署名是司马平和尹雪。  她目光殷殷地看着我,补充道:“是两年前发表的,在学术界引起了轰动,”文章发表后我就到处寻找你,这两年找得我好苦啊!”她神情悲戚地哽咽道。  天外飞来的“横福”使我头晕目眩。对这个梦想我早已绝望了,那种啮人心肺的痛苦已经开始麻木了,谁想到会有这种戏剧性的转折?  不过这个公式我实在记不起来了,我犹豫地说:  “尹雪,’我对你说的公式没有了点印象···……”  尹雪急急打断了我的话:  “司马,难道你对自己10年前的才华还有怀疑吗??她的眼圈又红了,“如果不是那场该死的车祸,你肯定还是生物学界的翘楚。这个荣誉本来就该是你的,连我都是受你之惠。  看来黑姆没有料到这样的消息,他恼怒地关上梦幻机的箱子,目光阴森地盯着我,不过他的"美杜莎”目光并不能使我变成石头。我快意顿生,感激地对尹雪道:  “谢谢你,小白鸽,谢谢你带来的好消息。那篇文章……你带来了吗?”我犹犹豫豫地说,“也许看一遍,我会回忆起什么来。”  尹雪放下咖啡;笑看起身挽住我的手臂  “以后有的是时间,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赶到斯德哥尔摩去领奖,时间已很紧迫了,快通知夫人,准备行装吧。””幸福来得太快了。令人目不暇接。我心中隐隐有一种不踏实的感觉,就像做了一场好梦,生怕醒后一切变成虚无,我是否写过这个公式?我不愿再想它。  带上洗漱用具,在电话上通知了妻子。尹雪喜气洋洋地挽着我走到门口。好一阵子黑姆被我们遗忘了,这时我看到他在得意而鄙夷地笑着,这加重了我的不安.他不该是这种表情的,他应该是嫉妒或者仇恨,这里究竟有什么蹊跷?脑袋发木,不再想它了,我不愿撕破一场好梦……  黑姆得意地狞笑着,把电脑B向思维在“名利”档上调到最强,鄙夷地看着电脑屏幕中显示出来的司马平来,这个道貌岸然的君子,为了圆他的名利梦,急不可待地准备冒领那个乌有的诺贝尔奖啦,哈哈!电脑中的控制天平忽然猛一抖动,这表示梦幻机中的思维背离了刚才的B向思维定势:,司马平的A向思维楔了进来。他产生了怀疑?黑姆猛然悟到,“自己有些得意忘形了,梦幻中的黑姆不该是鄙夷而得意的表情。  “他赶忙作了调整;但是不行,控制天平越来越向A区域偏斜。司马平的A向思维像一串串水泡,咕嘟嘟地冒出来,越来越猛烈!  (A向思维)  黑姆的表情忽然变了,变得嫉恨又无奈,对,这应该是他此时应有的表情。  但一串串怀疑的水泡一经冒出,便不可遏制。这个公式是我的创造?还是未忘旧情的尹雪对我的怜悯?  一只小白鼠。  一只小白鼠陡然楔入我的思维,毫无逻辑关联小我拼命想抓住它,小白鼠却畏缩着悄悄滑出我的思维圈。”  但我头脑里随之闪过一道白光,使我惊醒。这是我吗?是那个虽然才智萎缩但仍以人品自负的司马平吗?在没有把真相搞清之前就去领奖,这不啻是科学剽窃、而这正是我深恶痛绝的秽行。  我的思维逐渐清晰坚实,我柔声道:  “尹雪,能让我先看看那个公式吗?”  尹雪犹豫着,她看看我,知道我的决定不可更改,遂即不情愿地从女式挎包里取出一份《生物学报》。我接过来,翻到那篇文章,贪婪地看着。不。我不能理解,我甚至连公式中的拉丁文单词也记不全了;我悲伤地说:  “尹雪,我看不懂。”  尹雪的泪水夺眶而出,她迅速扭头擦去泪水。  我柔声道:“尹雪,这公式我毫无印象,你恐怕记错了。”尹雪急欲辩解,我抢先一步坚定地说::即使是我写的,现在我也不能为一个看都看不懂的公式去领奖。”  尹雪绝望地跌坐在沙发上,把咖啡也打翻了。她赶忙扶  黑姆已经无计可施了。刚才他已把B向思维调到最强,但司马平的A向思维更胜一筹,他无法制服它。  他像一个输急的赌徒,看看躺在转椅上仍处于梦幻状态的司马平,又看看梦幻机,忽然一咬牙,把B向思维调至“性欲”档。  他本来不愿出此下策,因为甚至在梦幻机剥露出司马平的本来法相之前,就已经先抖搂出自己的卑鄙。这么一来还会有什么胜利的快感?  不过他总是不甘心。他狞笑着,把控制天平逐渐加强。  (A向思维)  我和尹雪度过了那场道德危机,慢慢平静下来。  诺贝尔奖的诱惑已经如一片浮云般飘散,淡化、消失。  我们隔着茶几安静地坐着,“几乎忘了刚才的谈话。尹雪神情凄惋,凝思无语。我降爱地看着她情美的侧影,思绪又回到10年前。  那时,尹雪是生物研究所的快乐天使,她聪明漂亮,心地纯洁,性情活泼宜人,大家尤其是年轻的同事都乐于同她交往。我们两个同室工作,我常常搁下笔出神地看她的侧影,秀美的鼻梁,玲玫的耳垂,乌云蓬松处露出凝脂般的肌肤……那是一种极为纯洁的美,像晶莹的清泉,能净化人的心灵。  有一天,我正伏案工作,忽然嗅到一股发香。尹雪像往常一样,笑微微俯身向我,她是来问我一个问题。我抬起目光时,无意中看到她的领口,开得很低,薄如蝉翼的乳罩下分明是两颗嫣红的蓓蕾·……··那时我的目光忽然迷乱了,尹雪显然注意到了我的窘迫,羞怯地笑笑。用手向上扯扯领口。  这一波涟涟漪乱了我们的平静。此后我俩单独相对时,总有几分不自然,我常常喘息着抑制住自己拥抱她的欲望。  我那时已经成婚。我和尹雪都为自己套上了道德的枷锁。  我总觉得,实际上尹雪也在情欲里煎熬。只要我张开双臂,她会一言不发地扑过来。整整1个月时间,我们一直在这种欲念中挣扎。  后来是……一只小白鼠(为什么是小白鼠?我苦苦思索着)。我知道是这只小启鼠帮助我们恢复了平静无波的心境。  (B向思维)  但今晚我再也保持不住这种平静了。  在柔和的壁灯光下,她的身影亭亭玉立,肩臂浑圆,乳峰高耸,浑身洋溢着成熟的性感。我贪婪地看着,体内燃烧着一团狂暴的火。她也用火辣辣的目光盯着我,颈脉突突跳动。  壁钟滴答作响。尹雪忽然起身,挥手道:  “司马,把那件事忘掉吧!今晚陪我出去散散心,好吗?”  我颔首应允,。出门乘上尹雪的白色“风神”车。汽车并没有在灯光辉煌的夜总会和酒巴前停下,而是风驰电掣地奔向郊外,、开往海滨方向。  暮色苍茫,二钩新月斜挂天边。车窗大开着,强劲的风呼呼地鼓进车内,尹雪的长发在身后疯狂地飞舞,我在风声中喘息着笑问。  “尹雪,你不是把我们往鬼门关送吧?”  伊雪不答话,她的头颅微向后仰,微笑着,两眼亮晶晶地,时时瞟我一眼。风神车开得飞快、一直开到海滨。  海滨浴场空无一人,·显得空旷寂寥、为什么?这个季节应是人声鼎沸的,我怀疑地思索着)一道道白浪哗哗地扑过来,又无声地退回去,纲沙海滩平坦而柔软。尹雪像是换了一个人,她米奋地尖叫着,很快脱光衣服、象一条美人鱼一样跃入大海。  她兴高采烈地在白浪中挥臂穿行,时而兴奋尖叫。我在海滩边焦的地索巡(为什么?我的水性绝不比她差),我大声呼喊:  “尹雪——快上来吧!危险!”、  风声中夹杂着她格格的笑声。海水渐渐淹没了我的腰部。夜色浙沉,尹雪一直游到精疲力尽时才返回,我急忙用毛巾裹住她,在海水中跋涉着,扶她上岸。  我们紧紧靠在一起,听着对方剧烈的心跳。尹雪扬起头,两眼亮晶晶地看着我,湿碌碌的长发半遮住乳峰。她缓缓举起手臂,浴中无声地滑落,她的裸体在月光显得白皙诱人。忽然她用冰凉的双臂一下子攀住我的脖颈。道德的堤防轰然溃决,我们狂热地吻看,在沙滩上滚来滚去。强烈的快感像潮水一样汹涌的扑过来,又哗哗退回,一浪高过一浪。奇怪的是,长时间的云雨之乐后丝毫不感到疲乏。在一波快感退潮后,我们都贪婪的等待着下一波。我狂吻着她的樱唇,喃喃地说:“今天我才知道,打碎道德的秩浩原来这么容易。早知如此,我们在10年前就不该自苦自抑,不该荒废时光。”尹雪没有答话,紧紧抱住我。又一阵汹涌的性快感把我淹没。  一只小白鼠!  小白鼠忽然射入我的脑海,似一道闪电把我的癫狂撕裂。  黑姆仇恨地盯着屏幕,尽管他知道屏幕上的尹雪是他手造的幻影(为了与司马平的A向思维相容,他创造幻影时不得不尽量贴近真实),但目睹这个“尹雪”与司马平在沙滩上疯狂的作爱、仍使他嫉妒得发狂。  不过他同时感到复仇的快意。哈恰,这个道貌岸然的司马平,我总算剥下你的庄严法衣啦!  十几年来,黑姆一直痴恋着尹雪。但那个冷傲的姑娘对他,对一个绝世的天才简直不屑一顾,这使他感到耻辱。他早就看出——什么事能瞒过他鹰隼一样的目光一尹雪在热恋着已婚的司马平,司马平实际上也在暗恋着尹雪。不过说句公道话,那时两人只圃于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从不越雷池一步。这使他们自我感觉良好。在林荫道上与黑姆劈面相遇时,总能保持那种但然平静甚至略带怜悯的目光。  他恨极了这种目光,他恨那两人在道德上的优越感!  甚至在司马平悄然失踪后,尹雪仍把他当作圣人膜拜,始终不肯移情。好,这就是圣人的原形,一个肉欲之徒!如此而已。他在认真思考着,是不是把这盘录象送给尹雪一份。  忽然控制天平又一阵猛抖,一只硕大的小白鼠突兀地占据了屏幕,先是模糊虚浮,逐渐变得清晰。司马平的A向思维又开始高涨,越来越强劲,迅速占领了思维波的全域。黑姆目瞪口呆,无计可施。真是莫名其妙,这个小白鼠是何方精灵?为什么它一出现总带来A向思维的反攻,莫非它是司马平在冥冥中的守护神?  (A向思维)  一只小白鼠;  像往常一样,这只小白鼠闪现一下,便要滑出我的思维领域,但这次我敏捷地抓住了它。  小白鼠的形象逐渐清晰,它用前爪狂热地按动一个电键。这是几十年前生物学家做过的一个试验。我在带尹雪读博士时,让她重复了一次,她很快教会小白鼠按动键盘,每按一次,就有一道电脉冲刺激小白鼠的快感中枢,产生极强烈的快感,远远超过它的自然炔感的阈值。小白鼠很快就耽迷于此,就像吸毒者耽迷于毒品一样:它不吃喝,不发情,只是不间断地按电键,在一浪一浪的快感中喘息。  小白鼠很快变得形销骨立。尹雪可怜它,中止了试验,把键盘折除。不过已经晚了,小白鼠下陷太深已不可救药。它拖着衰弱的身体,在笼内歪歪倒倒地来回奔跑,目光狂热地寻找键盘,对食物不屑一顾。  几天后,尹雪黯然捧着小白鼠的尸体来找我。“可怜的小白鼠。”她歉疚地说,就像她是凶手。  我感叹地说:“这就是人和其它动物的区别。从本质上讲,动物的生存本能是表现在各种欲望上,像食欲、性欲、接触欲等、人类又发展了二些高级的精神欲望,像名利欲、权力欲、探索欲等,所有这些欲望都是生存的需要,但一旦失控,也会起反作用。人类与其它动物不同,可以用理智约束自己的欲望。只要某种欲望不利于人类的生活,人类就会造出一种道德观来约束它,比如社会对乱伦。纵欲、吸毒的羞耻感就是一种强大的约束。”停停我又补充道:“我说的是人类,并不是说每个人。人类中有不少渣滓在肉体欲望中沦丧,但人类的精英总能把握住精神之舵。”  我和尹雪富有深意地交换目光,心照不宣。正是从这天起,我们的心境又复归平静。  又一阵强烈的性快感汹涌扑来,把我淹没。我在巨浪中挣扎出来,悲伤地注视着那对疯狂的男女。他们呻吟着、翻滚着,尽情发泄动物的原始欲望。那是我吗?那是尹雪吗?我是在暗恋着尹雪,我希望闻到她的发香,听到她的解颐快语,却从不敢这样亵读她,即使是在梦幻中。  梦幻!我忽然清醒。这不是我,是黑姆的梦幻机强加给我的魔鬼欲望!我陡然觉得良心上一阵轻松。我开始和梦幻中的另一个我搏斗,竭力冲破思维上的禁制。  我在巨浪中挣扎,拉着尹雪努力游向岸边,终于踩到了坚实的土地。梦幻世界轰然倒塌,我的A向思维一泻千里  梦幻机的控制天平发疯地抖动几次,“啪”的一声自动关机。黑姆脸色灰白,呆呆地看着转椅上的司马平。  司马平睁开眼睛,缓缓抬起头,前额上冷汗层层。他微微喘息着,神情疲倦,、但两眼却炯炯放光。他刚横渡了欲望之海,途中几乎沉沦、但谢天谢地、他最终胜利了。  他看见了垂头丧气的黑姆,想唤他过来除下传感头盔一但是且慢!这会儿他脑海中如洪水溃堤,囚禁10年的才智喷薄而出,久已忘记的专业知识一下子全苏醒了,在他脑中横冲直撞:抑制性中间神经元,抑制性传递介质y氨基丁酸,脑外伤引起的大脑功能深度自抑制……  他敏锐地分析了这种现象的原因:当A向思维和日向思维在他头脑里激烈冲突时,无意中撞开了因受伤造成的思维梗阻。他的才智已恢复了。  天哪!他快乐地呻吟着。  黑姆悻悻地走过来,为他取下传感头盔,不得不承认自己失败了。司马平的道德大厦的基础竟是这样坚实,他对各种诱惑竟有全功能的防疫力,这使黑姆在失败的恼恨中也夹着佩服,  除下沉重的头盔后,司马平一跃而起,笑吟吟地说:  “黑姆,谢谢你。你的梦幻机对我的道德观进行了一次实战检验。另外,我想它还医好了我的脑伤后遗症,我的智力已经恢复了。”他恳切地说,“梦幻机确实是一个伟大的发明,只要用封正确的地方,它会为人类造福。希望你珍惜它。”  他匆匆穿好外衣,对黑姆说:  “很抱歉,我要失陪了,得赶紧返回生物研究所。耽误了10年时光,一分钟我也不想再延误。你在这儿住几天吧,我会通知妻子回来款待你,好吗?”黑姆皱着眉头,没有说话。司马平匆匆走出大门,清凉的夜风拂面而来,繁星满天,新月如钧,他长舒一口闷气,好啦!我又可以恢复完整的自我,可以享受思维的乐趣了、他对此喜不自胜。  他正想叫一辆出租,恰好一辆白色风神车刷地在他面前停住。司机摇下车窗,探出身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是尹雪。奇怪的是,司马平并未感到意外,似乎这是梦幻世界的自然延续。那些令人面红耳热的镜头随之闪回,不过他的心族仅摇荡了一下就恢复了平静。  尹雪仍是那样娇艳,浑身洋溢着成熟女子的美,一头长发散在白色披风上。司马平笑着走下台阶,低声说道:“欢迎你。”  尹雪高兴他说:“司马,没料到吧?”  司马平笑问道:“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我一直在尽力抹去自己的行迹。”  尹雪横他一眼,带着恨意嘲道:“对于一个高智商的女科学家来说,这不比探索DNA的迷宫更难。何况一个饱受单相思之苦的女人,常有猎狗般的嗅觉。上车吧,我有重要的消息要通知你。”  司马平略为沉吟后拉开车门,坐在尹雪右边,微笑道:“我也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汽车飞驰而去,两道雪亮的灯光刺破黑幕。车窗大开着,尹雪的长发随风飘舞。她头颅微向后仰,目光清澈,扭头瞟司马平一眼,单手拉开挎包的拉链,取出一本杂志递给他,又打开顶灯道:  “先看看这本杂志吧,我说的消息就在上边。”  司马平好久没有动静,他把杂志放在膝上,两眼望着远方。尹雪奇怪地间:“你怎么不看?”  司马平嘴角挂着笑意说:“我正在猜书里的内容,想和你赌个东道。  两人互相看着,忍不住大笑起来,尹雪踩足了油门,风神车飞快地向海滨浴场方向开去。  ----------------生命之歌        王晋康      孔宪云晚上回到寓所时看到了丈夫从中国发来的传真。她脱下外衣,踢掉高跟鞋,扯掉传真躺到沙发上。  孔宪云是一个身材娇小的职业妇女,动作轻盈,笑容温婉,额头和眼角已留下了45年岁月的痕迹。她是以访问学者的身份来伦敦的,离家已一年了。  "云:  研究已取得突破,验证还未结束,但成功已经无疑了……"  孔宪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虽然她早已不是易于冲动的少女,但一时间仍激动得难以自制。那项研究是二十年来压在丈夫心头的沉重梦魇,并演变成了他唯一的生存目的。仅仅一年前,她离家来伦敦时,那项研究依然处于山穷水尽的地步,她做梦也想不到能有如此神速的进展。  "……其实我对成功已经绝望,我一直用紧张的研究工作来折磨自己,只不过想作一个体面的失败者。但是两个月前,我在岳父的实验室里偶然发现了十几页发黄的手稿,它对我的意义不亚于罗赛达石碑,使我二十年盲目搜索到又随之抛弃的珠子一下子穿在了一起。  我不知道是否该把这些告诉你父亲。他在距胜利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突然停步,承认了失败,这实在是一个科学家最惨痛的悲剧。"  往下读传真时,宪云的眉头逐渐紧缩,信中并无胜利的欢快,字里行间隐约透着灰色的沉重,她想不通这是为什么。  "……但我总摆脱不掉一个奇怪的感觉,我似乎一直生活在这位失败者的阴影下,即使今天也是如此。我不愿永远这样,比如这次发表成果与否,我不打算屈从他的命令。                                爱你的哲                                9、6、2253"  她放下传真走到窗前,遥望东方幽暗而深邃的夜空,感触万千,喜忧交并。二十年前她向父母宣布,她要嫁给一个韩国人,母亲高兴地接受了,父亲的态度是冷淡的拒绝。拒绝理由却是极古怪的,令人啼笑皆非:"你能不能和他长相厮守?你是在5000年的中国文化中浸透的,他却属于一个咄咄逼人的暴发户民族。"  虽然长大后,宪云已逐渐习惯了父亲性格的乖戾,但这次她还是膛目良久,才弄懂父亲并不是开玩笑,她讥讽地说:"对,算起来我还是孔夫子的106代玄孙呢。不过我并不是代大汉天子的公主下嫁番邦,pcz也无意作大韩民族的使节,我想民族性的差异不会影响两个小人物的结合吧。"  父亲怫然而去,母亲安慰她:  "不要和怪老头一般见识。云云,你要学会理解父亲。"母亲苦涩地说,"你父亲年轻时才华横溢,被公认是生物学界最有希望的栋材,开始几十年一事无成,他心中很苦。直到现在我还认为他是一个杰出的天才,可是并不是每一个天才都能成功。你父亲陷进DNA的泥沼,耗尽了才气。而且……"母亲的表情十分悲凉,"这些年你父亲实际上已经放弃了努力,他已经向命运屈服了。"  这些情况孔宪云早就了解。她知道父亲为了DNA研究,33岁才结婚,如今已是白发如雪,失败的人生扭曲了他的性格,他变得古怪易怒--而在从前他是一个多麽可亲可敬的父亲啊。孔宪云后悔不该刺伤父亲。  母亲忧心忡忡地问:"听说pcz也是搞DNA研究的?云儿,恐怕你也要做好受苦受难的准备。不说这些了。"她果决地一挥手:"明天把cz领来让爸妈见见。"  第二天她把cz领到家里,母亲热情地张罗着,父亲则端坐不动,冷冷地盯着这名韩国青年,cz以自信的微笑对抗着这种压力。那年cz28岁,英姿飒爽,倜傥不群--孔宪云不得不暗中承认父亲的确有某些言中之处,才华横溢的pcz的确有些过于锋芒毕露,咄咄逼人。  母亲老练地主持着这场家庭晚会,她笑着问cz?"听说你是研究生物的,具体是搞哪个领域?"  "遗传学,主要是行为遗传学。"  "什么是行为遗传学?给我启启蒙--要尽量浅显,你不要以为一个遗传学家的老伴就必然近墨者黑,他搞他的DNA,我教我的音乐多来米,我们是井水不犯河水,互不干涉内政。"  宪云和cz都笑了。cz斟酌着字句,简洁地说:  "生物繁衍后代时,除了生物的形体有遗传性外,生物的行为也有遗传性。即使幼体生下来就与父母群体隔绝,它仍能保存这个种族的本能。像人类婴儿生下来会哭会吃奶,小海龟会扑向大海,昆虫会避光或佯死等。这儿有一个典型的例证:欧洲有一种旅鼠,在成年后便成群结队奔向大海,这种怪僻的行为曾使动物学家们迷惑不解。后来考证出它们投海的地方原来与陆路相连。毫无疑问,这种迁徙肯定曾有利于鼠群的繁衍,并演化成可以遗传的行为程式。现在虽然已时过境迁,但冥冥中的本能仍顽强地保持着,甚至战胜了对死亡的恐惧。行为遗传学就是研究这些本能与遗传密码的对应关系。"  母亲看看父亲,又问道:  "生物形体的遗传是由DNA决定的,象腺嘌呤,鸟嘌呤,胸腺嘧啶,胞嘧啶与各种氨基酸的转化关系啦,红白豌豆花的交叉遗传啦,这些都好理解--怎么样,我从你父亲那儿还剽学到一些知识吧?"她笑着对女儿说,"可是,要说无质无形,虚无飘渺的生物行为也是有DNA发指令,我总是难以理解,那更应该是神秘的上帝之力。"  cz微笑着说:  "上帝只存在于人们的信念之中,如果抛开上帝,答案就很明显了。生物的本能是生而有之的,而能够穿透神秘的生死之界来传递上一代信息的介质,仅有生殖细胞,所以毫无疑问,动物行为的指令只可能存在于DNA的结构中,这只是一个简单的筛选法问题。"  一直沉默着的父亲似乎不想再听这些启蒙课程,他开口问道:  "你最近的研究方向是什麽?"  cz昂然道:  "我不想搞那些鸡零狗碎的课题,我想破译宇宙中最神秘的生命之咒。"  "嗯?"  "一切生物,无论是病毒·苔藓还是人类,它们的最高本能是它的生存欲望,即保存自身延续后代,其它欲望象食欲、性欲、求知欲、占有欲,都是由它派生出来的。有了它,母狼会为了狼崽同猎人拼命,老蝎子心甘情愿作小蝎子的食粮,泥炭层中沉睡数千年的古莲子仍顽强地活着,庞贝城的妇人在火山爆发时用身体为孩子征得一份空间。这是最悲壮最灿烂的自然之歌,我要破译它。"他目光炯炯地说。  宪云看见父亲眸子里陡然亮光一闪,变得十分锋利,不过这点锋芒很快隐去,他仅冷冷地撂下一句:  "谈何容易。"  cz扭头对宪云和母亲笑笑,自信地说:  "从目前遗传学发展水平来看,破译它的可能至少不是海市蜃楼了。这条无所不在的咒语控制着世界万物,显得神秘莫测。不过反过来说,从亿万种遗传密码中寻找共性,反而是比较容易的。"  父亲涩声说:"已有不少科学家在这个堡垒前铩羽。"  cz淡然一笑。"失败者多是西方科学家吧,那是上帝把这个难题留给东方人了。正像国际象棋与围棋、西医与东方医学的区别一样,西方人善于作精确的分析,东方人善于作模糊的综合。"他耐心地解释道,"我看过不少西方科学家在失败中留下的资料,他们太偏爱把行为遗传指令同单一DNA密码建立精确的对应。我认为这个方向是死胡同。这条生命之咒的秘密很可能存在于DNA结构的次及序列中,是一种类似电子云那样的非精确概念,是隐藏在一首长歌中的主旋律。"  谈话进行到这儿,宪云和母亲只有旁听的份儿了。父亲冷淡地盯着cz,久久未言,pcz坦然自若地与他对视着。宪云担心地看着两人。忽然小元元笑嘻嘻地闯进来,打破了屋内的冷场。他满身脏污,抱着家养的猫,猫在他怀里不安地挣扎着。妈妈笑着介绍:  "小元元,这是你朴哥哥。"  小元元放下白猫,用脏兮兮的小爪子亲热地握住pcz的手。妈妈有意夸奖这个有智力缺陷的儿子:  "小元元很聪明,不管是下棋还是解数学题,在全家都是冠军。cz,听说你的围棋棋艺还不错,赶明儿和小元元杀一场。"小元元骄傲地昂起头,鼻孔翕动着,那是他得意时的表情。  pcz目光锐利地打量着这个圆脑袋的小个儿机器人,它外表酷似真人,行为举止带着5岁孩童的娇憨。不过宪云告诉过他,小元元实际已23岁了。他毫不留情地问:  "但他的心智只有5 岁孩童的水平?"  宪云偷偷看看爸妈,微微摇摇头,心里埋怨cz说话太无顾忌。pcz毫不理会她的暗示目光,斩钉截铁地说:  "没有欲望的机器人永远也成不了人。所谓欲望,主要是它的生存欲望。"  元元懵懵懂懂地听着大人谈论自己。虽然宪云不是学生物的,但她敏锐地感觉到了这个结论的重量。她看看父亲,父亲一言不发,掉转身走了。  孔宪云心中忐忑,跟到父亲书房,父亲默然良久,冷声道:  "我不喜欢这个人,太狂!"  宪云很失望,她斟酌字句,打算尽量委婉地表明自己的意见。忽然父亲说道:  "问问他,愿意不愿意到我的研究所工作?"宪云愕然良久,咯咯地笑起来。她快活地吻了父亲,飞快地跑回客厅,把好消息传达给母亲和cz。cz慨然说:  "我愿意。我拜读过伯父年轻时的一些文章,很钦佩他清晰的思路和敏锐的直觉。"  他的表情道出了未尽之意:对一个失败英雄的怜悯。宪云心中不免有些芥蒂,这种怜悯刺伤了她对父亲的崇敬。但她无可奈何,因为他说的正是家人不愿道出的真情。  婚后,pcz来到kzr生物研究所,开始了他的马拉松研究。研究步履维艰。父亲把所有资料和实验室全部交给女婿,正式归隐林下。对女婿的工作情况,他从此不闻不问。    传真机又轧轧地响起来,送出一份传真。  "云姐姐:  你好吗?已经一年没见你了,我很想你。  这几天爸爸和朴哥哥老是吵架,虽然声音不大,可是吵得很凶。朴哥哥在教我变聪明,爸爸不让。  我很害怕,云姐姐,你快回来吧。   元元"  读着这份稚气未尽的信,宪云心中隐隐作痛,她感到莫可名状的担心。略为沉吟后,她用电脑向机场预定了机票,是明天早上6点的班机,又向剑桥大学的霍金斯博士请了假。  飞机很快穿过云层,脚下是万顷云海,或如蓬松雪团,或如流苏缨络。少顷,一轮朝阳跃出云海,把万物浸在金黄色的静谧中,宇宙中鼓荡着无声的旋律,显得庄严瑰丽。孔宪云常座早班机,就是为了观赏壮丽的日出,她觉得自己已融化在这金黄色的阳光里,浑身每个毛孔都与大自然息息相通。机上乘客不多,大多数人都到后排空位上睡觉去了,宪云独自倚在舷窗前,盯着飞机襟翼在空气中微微抖动,思绪又飞到小元元身上。  宪云y是爸爸研制的学习型机器人,象人类婴儿一样头脑空白的来到这个世界,牙牙学语,蹒跚学步,逐步感知世界,建立起"人"的心智系统。爸爸说,他是想通过宪云y来观察机器人对自然的适应能力及建树自我的能力,观察它与人类"父母"能建立什么样的感情纽带。  宪云y一出生就是在孔家生活。很长时间在小宪云的心目中,宪云y是一个和她一样的小孩,是她亲亲的小弟弟。当然他有一些特异之处--他不会哭,没有痛觉,跌倒时会发出铿锵的响声,但小宪云认为这是正常中的特殊,就像人类中有左撇子和色盲一样。  小元元是按男孩的形象塑造的--这会儿孔宪云感慨地想:即使在科学昌明的23世纪,那种重男轻女的旧思想仍是无形的咒语,爸妈对孔家这个唯一的男孩十分宠爱。她记得爸爸曾兴高采烈地给小元元当马骑,也曾坐在葡萄架下,一条腿上坐一个小把戏,娓娓讲述古老的神话故事--那时爸爸的性情绝不古怪,这一段金色的童年多麽令人思念啊。开始,小宪云也曾为爸妈的偏心愤愤不平,但她自己也很快变成一只母性强烈的小母鸡,时时把元元掩在羽翼下。每天放学回家,她会把特地留下的糖果点心一股脑儿倒给弟弟,高兴地欣赏弟弟津津有味的吃相。"好吃吗?""好吃。"--后来宪云知道元元并没有味觉,他吃食物仅是为了取得能量,懂事的元元这样回答是为了让小姐姐高兴,这使她对元元更加疼爱。  小元元十分聪明,无论是学数学、下棋、弹钢琴,姐姐永远不是对手。小宪云曾嫉妒地偷偷找爸爸磨牙:"给我换一个机器脑袋吧,行不行?"但在5岁时,小元元的智力发展--主要指社会智力的发展,却嘎然而止。  在这之后,他的表现就像人们所说的白痴天才,一方面,他仍在某些领域保持着过人的聪明,但在其它领域,他的心智始终没超过5岁孩童的水平。他成了父亲失败的象征,成了一个笑柄。爸爸的同事来家访时,总是装作没看见小元元,小心地隐藏着对爸爸的怜悯。爸爸的性格变态正是从这时开始的。  以后父亲很少到小元元身边。小元元自然感到了这一变化,他想与爸爸亲热时,常常先怯怯地打量着爸爸的表情,如果没有遭到拒绝,他就会绽开笑脸,高兴得手舞足蹈。这使妈妈和宪云心怀歉疚,她们把加倍的疼爱倾注到傻头傻脑的元元身上。宪云和cz婚后一直没有生育,所以她对小元元的疼爱,还掺杂了母子的感情。  但是······爸爸真的讨厌元元麽?宪云曾不止一次发现,爸爸长久地透过玻璃窗,悄悄看元元玩耍。他的目光里除了阴郁,还有道不尽的痛楚······那时小宪云觉得,大人真是一种神秘莫测的生物。现在她早已长大成人了,但她还是不能理解父亲的怪异性格。  她又想起小元元的信。cz在教元元变聪明,爸爸为什么不让?他为什么反对cz公布成果?一直到走下舷梯,她还在疑惑地思索着。    母亲听到门铃就跑出来,拥抱着女儿,她问:  "路上顺利吗?时差疲劳还没消除吧,快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  女儿笑道:"没关系的,我已经习惯了。我爸爸呢,那怪老头呢?"  "他到协和医院去了,是科学院的例行体检。不过,最近他的心脏确实有些小毛病。"  宪云关心地问:"怎麽了?"  "轻微的心室纤颤,问题不大。"  "小元元呢?"  "在实验室里,cz最近一直在为他开发智力。'  妈妈的目光暗淡下来,她们已接触到一个不愿触及的话题。宪云小心地问:  "翁婿吵架了?"  妈妈苦笑着说:"嗯,已经有一个多月了。'  "到底是为什么?是不是反对cz发表成果?我不信,这毫无道理嘛。"  妈妈摇摇头:"不清楚,这是一次纯男人的吵架,他们瞒着我,连cz也不对我说实话。"妈妈的语气中带着几丝幽怨。  宪云勉强笑着说:"好,我这就去审个明白,看他敢不敢瞒我。"    透过实验室的全景观察窗,她看到cz正在忙碌,小元元胸腔打开了,cz似乎在调试和输入什么。小元元仍是那个憨模样,圆脑袋,大额头,一双眼珠乌黑发亮。他笑嘻嘻地用小手在cz的胸膛上摸索,大概他认为cz的胸膛也是可以开合的。  宪云不想打扰丈夫的工作,她靠在观察窗上,陷入沉思。爸爸为什么反对公布成果?是成功尚无把握?不会。cz早已不是二十年前那个目空一切的年轻人了。这项研究实实在在是一场不会苏醒的噩梦,是无尽的酷刑,他建立的理论多少次接近成功,又突然倒塌。所以,他既然能心境沉稳地宣布胜利,那是绝无疑问的--但为什么父亲反对公布?他难道不知道这对cz来说是何等残酷和不公平?莫非······一种念头驱之不去,去之又来:莫非是失败者的嫉妒?  宪云不愿相信这一点,她了解父亲的人品。但是,她告诫自己,作为一个毕生的失败者,父亲的性格已被严重扭曲了。  宪云叹口气,但愿事实并非如此。婚后她才真正理解了妈妈要她作好受难准备的含义。从某种含义上说,科学家是勇敢的赌徒,他们在绝对黑暗中凭直觉定出前进的方向,便开始艰难的摸索,为一个课题常常耗费毕生的精力。即使一万条岔路中只走错一条,也会与成功失之交臂,而此时他们常常已步入老年,来不及改正错误了。  二十年来,cz也逐渐变得阴郁易怒,变得不通情理。宪云已学会了用安祥的微笑来承受这种苦难,把苦涩埋在心底,就像妈妈那样。  但愿这次成功能改变他们的生活。小元元看见姐姐,扬扬小手,做了个鬼脸。cz也扭过头,匆匆点头示意--忽然一声巨响!窗玻璃哗的一声垮下来,屋内顿时烟雾弥漫。宪云目瞪口呆,木雕泥塑般楞在那儿,她但愿这是一幕虚幻的影片,很快就会转换镜头。她痛苦地呻吟着:上帝啊,我千里迢迢赶会来,难道是为了目睹这场惨剧?--她惨叫一声,冲进室内。  小元元的胸膛已被炸成前后贯通的孔洞,cz被冲击波砸倒在椅子上,胸部凹陷,鲜血淋漓。宪云抱起丈夫,嘶声喊:  "cz!醒醒!"  妈妈也惊惧地冲进来,面色惨白。宪云哭喊:"快把汽车开出来!'妈妈又跌跌撞撞地跑出去。宪云吃力地托起丈夫的身体往外走,忽然一只小手拉住她:  "小姐姐,这是怎么啦?救救我。"  她意识到小元元没有内脏,这点伤并不致命。另外,虽然在痛不欲生的震惊中,她仍敏锐地感到元元细微的变化,摸到了丈夫成功的迹象--小元元已有了对死亡的恐惧。  她含泪安慰道:"小元元,不要怕,你的伤不重,我马上为你请机器人医生。姐姐很快就回来,啊?"    kzr直接从医院的体检室赶到急救室。这位78岁的老人一头银发,脸庞黑瘦,面色阴郁,穿一身黑色的西服。宪云伏到他怀里,无声地抽泣着。他轻轻抚摸女儿的柔发,送去无言的安慰。他低声问:  "正在抢救?"  "嗯。"  "小元元呢?"  "已经通知机器人医生去家里,他的伤不重。"  一个50岁左右的瘦长男子费力地挤过人群,步履沉稳地走过来。他目光锐利,带着职业性的干练冷静。"很抱歉在这个悲伤的时刻还要打扰你们。"他出示了证件,"我是警察局刑侦处的张平,我想尽快了解事情发生的经过。"  孔宪云揩揩眼泪,苦涩地说:"恐怕我提供不了多少细节。"她介绍了当时的情景,张平转过身对着孔博士:  "听说元元是你一手研制的学习型机器人?"  "是。"  张平的目光变得十分犀利:"请问他的胸膛里怎么会有一颗炸弹?"  宪云打了一个寒颤,她知道父亲已被列入第一号疑凶。老博士脸色冷漠,缓缓说道:  "小元元不同于过去的机器人。除了固有的机器人三原则外,他不用输入程序,而是完全主动地感知世界,并逐步建立自己的心智系统。当然,在这个开式系统中,他也有可能变成一个江洋大盗或嗜血杀手。因此我设置了自毁装置,万一出现这种情况,那麽这种世界观就会同他体内的三原则发生冲突,从而引爆炸弹,使他不至于危害人类。"  张平回头问孔的妻子:  "听说小元元在你家已生活了43年,你们是否发现他有危害人类的企图?"  她摇摇头,坚决地说:"决不会。他的心智成长比较迟缓,但他一直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  张平逼视着老博士,咄咄逼人地追问:  "炸弹爆炸时,朴博士正为小元元调试。你的话是否可以理解为,是朴博士在为他输入危害人类的程序,从而引爆了炸弹?"  老博士长久地沉默着,时间之长使宪云觉得恼怒,她不理解父亲为什么不立即否认这种指控。很久,老博士才缓缓说道:  "历史上曾有不少人认为某些科学发现将危害人类。有人曾认真忧虑煤的工业使用会使地球氧气在50年消耗殆尽,有人认为原子能的发现会毁灭地球,有人认为试管婴儿的出现会破坏人类赖以生存的伦理基础。但历史的发展淹没了这些怀疑,并在科学界确立了乐观主义信念;人类发展尽管盘旋曲折,但他的总趋势一直是昂扬向上的,所谓科学发现会危及人类的论点逐渐失去了信仰者。"  孔宪云和母亲交换着疑惑的目光,她们不知道老博士这篇长篇大论的含义。老博士又沉默了很久,阴郁地说:  "但是人们也许忘了,这种乐观主义信念是在人类发展的上生阶段确立的,有其历史局限性。人类总有一天--可能是1万年,也可能是100万年--会爬上顶峰,并开始下山。那时候科学发现就可能变成人类走向死亡的催熟剂。"  张平不耐烦地说:  "孔先生是否想从哲学高度来论述朴博士的不幸?这些留待来日吧,目前我只想了解事实。"  老博士看着他,心平气和地说:  "这个案子由你承办不大合适,你缺乏必要的思想层次。"  张平的面孔涨得通红,他冷冷地说:  "我会虚心向您讨教的,希望孔博士不吝指教。"  kzr平静地说:"就您的年纪而言,恐怕为时已晚。"  他的平静比话语本身更锋利。张平恼羞成怒,正要找出话来回敬,这时急救室的门开了,主刀医生脚步沉重地走出来,他垂下眼睛,不愿接触家属的目光:  "十分抱歉,我们已尽了全力。我们为病人注射了强心剂,他能有十分钟的清醒。请家属们与他话别吧,一次只能进一个人。"  孔宪云的眼泪泉涌而出,她神志恍惚地走进病房,母亲小心地搀扶着她送她进门。跟在她身后的张平被医生挡住,张平出示了证件,小声急促地与医生交谈了几句,医生摆摆手,侧身让他进去。  pcz躺在手术台上,急促地喘息着。死神已悄悄吸走了他的生命力,他面色灰白,脸颊凹陷。孔宪云拉住他的手,哽声唤道:  "你放心,我会用生命来保护它。"  "cz,我是宪云。"  cz缓缓地睁开眼睛,茫然四顾后,定在宪云脸上。他艰难地笑一笑,喘息着说:  "宪云,对不起你,让你跟我受了二十年的苦。"忽然他看到了宪云身后的张平,"他是谁?"  张平绕到床头,轻声说:  "我是警察局的张平,希望朴先生介绍案发经过,我们好尽快捉住凶手。"  宪云恐惧地盯着丈夫,她既盼望又害怕丈夫说出凶手的名字。cz的喉结跳动着,喉咙里咯咯响了两声,张平俯下身去问:  "你说什么?"  pcz微弱而清晰地重复道:"没有凶手。"张平显然对这个答案很失望,他还要继续追问,pcz低声说:  "我想同妻子单独谈话。"  张平很不甘心,但他看看垂危的病人,耸耸肩退出病房。  孔宪云觉得丈夫的手动了动,似乎想握紧她的手,她俯下身:  "cz,你想说什么?"  他吃力地问:"元元怎么样?"  "伤处可以修复,思维机制没有受损。"  cz目光发亮,继续清晰地说:  "保护好元元,我的一生心血尽在其中。除了你和妈妈,不要让任何人接近他。"  宪云打了一个寒颤,她当然懂得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她含泪点头,坚决地说:  cz微微一笑,头歪倒在一边。示波器上的心电曲线最后跳动几下,便缓缓拉成一条直线。    小元元已修复一新,胸背处的金属铠甲亮光闪闪,可以看出是新换的。看见妈妈和姐姐,他张开两臂扑上来。  把丈夫的遗体送到太平间后,宪云一分钟也未耽搁就往家赶。她在心里逃避着,不愿追究爆炸的起因,她不愿把另一位亲人也送向毁灭之途。cz,感谢你在警方询问时的回答,我对不起你,我不能为你寻找凶手,可是我一定要保护好元元。  元元趴在姐姐的膝盖上,眼睛亮晶晶地问:  "朴哥哥呢?"  宪云忍泪答道:"他到很远的地方去了,他不会再回来了。"  元元担心地问:"朴哥哥是不是死了?"它感觉到姐姐的泪珠扑嗒扑嗒掉在手背。元元楞了很久,才痛楚地仰起脸:  "姐姐,我很难过,可是我不会哭。"  宪云猛地抱住它,放开感情闸门,痛快酣畅地大哭起来,妈妈也是泪流满面。    晚上,大团的乌云翻滚而来,空气潮重难耐。晚饭的气氛很沉闷,除了丧夫失婿的悲痛之外,家中还笼罩着一种怪异的气氛。家人之间已经有了严重的猜疑,大家对此心照不宣。晚饭中老博士沉着脸宣布,他已断掉了家里同外界的所有联系,包括电脑联网,等事情水落石出后再恢复,这更加重了家中的恐惧感。  孔宪云草草吃了两口,似不经意地对元元说:  "元元,晚上到姐姐屋里睡,好吗?我嫌太寂寞。"  元元嘴里塞着牛排,他看看父亲,很快点头答应。爸爸沉着脸没说话。  晚上宪云没有开灯,枯坐在黑暗中,听窗外雨滴淅淅沥沥打着芭蕉。元元知道姐姐心里难过,他伏在姐姐腿上,一言不发,两眼圆圆地看着姐姐的侧影。  很久,小元元轻声说:"姐姐,求你一件事,好吗?"  "什么事?"  "晚上不要关我的电源,好吗?"  宪云多少有些惊异。元元没有睡眠机能,晚上怕他调皮,也怕他寂寞,所以大人同他道过晚安后便把他的电源关掉,早上再打开,这已成了惯例。她问元元:  "为什么?你不愿睡觉吗?"  小元元难过地说:"不,这和你们睡觉的感觉一定不相同。每次一关电源,我就一下子沉呀沉呀,沉到很深的黑暗中去,是那种粘糊糊的黑暗,我怕我会被黑暗吸住,再也醒不来。"  宪云心疼地说:"好,以后我不关电源,但你要老老实实呆在床上,不许调皮,尤其不能跑出房门,好吗?"  她把元元安顿在床上,独自走到窗前。阴黑的夜空中,雷声隆隆,一道道闪电撕破夜色,把万物定格在惨白色的光芒中,是那种死亡的惨白色。她在心中一遍一遍苦楚地呻吟着:cz,你就这样走了吗?就像滴入大海的一滴水珠?  自小在生物学家的熏陶下长大,她认为自己早已能达观地看待生死。她知道生命不过是物质微粒的有序组合,死亡不过是回到物质的另一种状态--无序状态,仅此而已。生既何喜,死亦何悲?--但是当亲人的死亡真切地砸在她心灵上时,她才知道自己的达观不过是砂砌的塔楼。  甚至元元已经有了对死亡的恐惧,他的心智已经苏醒了。宪云想起自己8岁时,老猫"佳人"生了四个可爱的绒团团猫崽。但第二天小宪云去向老猫问早安时,发现窝内只剩下三只小猫,还有一只圆溜溜的猫头!老猫正在冷静地舔着嘴巴。宪云惊慌地喊来父亲,父亲平静地解释:  "不用奇怪,所谓老猫吃子,这是它的生存本能。猫老了,无力奶养四个孩子,就拣一只最弱的猫崽吃掉,以便增加一点奶水。"  小宪云带着哭声问:"当妈妈的怎么这麽残忍?"  爸爸叹息着说:"不,这其实是另一种形式的母爱,虽然残酷,但是更有远见。"  这次的目睹对她8岁的心灵造成极大的震撼,以至终生难忘。她理解了生存的残酷,死亡的沉重。  那天晚上,8岁的宪云第一次失眠了。那也是雷雨之夜,电闪雷鸣中,她第一次真切地意识到了死亡。她意识到爸妈一定会死,自己一定会死,无可逃避。死后她将变成微尘,散入无边的混沌,无尽的黑暗。她死后世界将依然存在,有绿树红花、蓝天白云、碧水紫山······但这一切一切永远与她无关了。她躺在床上,一任泪水长流,直到一声霹雳震撼天地时,她再也忍不住,跳下床去找父母。  她在客厅里看到父亲,父亲正在凝神弹奏钢琴,琴声很弱,袅袅细细,不绝如缕。自幼受母亲的熏陶,她对很多世界名曲都很熟悉,可是父亲奏的乐曲她从未听过,她只是模模糊糊觉得这首乐曲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它表达了对生的渴求,对死亡的恐惧。她听得如醉如痴······乐声嘎然而止,父亲看到她,温和地问她为什么不睡。她羞怯地讲了自己突如其来的恐惧,父亲沉思良久,说:  "这没有什么可羞的。意识到对死亡的恐惧,是青少年心智苏醒的必然阶段。从本质上讲,这是对生命产生过程的遥远的回忆,是生存本能的另一表现。地球的生命是45亿年前产生的,在这之前是无边的混沌,闪电一次次撕破潮湿浓密的地球原始大气,直到一次偶然的机遇,闪电激发了第一个能自我复制的脱氧核糖核酸结构。生命体在无意识中忠实地记录了这个过程,你知道人类的胚胎发育,就顽强地保持了从微生物到鱼类、爬行类的演变过程,人的心理过程也是如此。"  小宪云听得似懂非懂。与爸爸吻别时,她问爸爸弹的是什么曲子,爸爸似乎犹豫了很久才告诉她:  "是生命之歌。"此后的几十年中她从未听爸爸再弹过。  她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入睡的,半夜她被一声炸雷惊醒,突然听到屋内有轻微的走动声,不像是小元元。她的全身肌肉立即绷紧,轻轻翻身下床,赤足向元元的套间摸过去。  又一道青白色的闪电,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立在元元床前,手里分明提着一把手枪,屋里弥漫着浓重的杀气。闪电一闪即逝,但那个青白的身影却烙在她的视野里。  她的愤怒急剧膨胀,爸爸究竟要干什么?他真的变态了吗?她要闯进屋去,像一只颈羽怒张的母鸡,把元元掩在羽翼下。忽然元元坐起身:  "是谁?是小姐姐吗?"他奶声奶气地问。爸爸脸肌抽搐了一下(这是宪云的直觉),他大概未料到元元未关电源,他沉默着。"不是姐姐,我认出你是爸爸。"元元天真地说,"你手里提的是什么?是给我买的玩具吗?给我。"  孔宪云屏住声息紧盯着爸爸。很久爸爸才低沉地说:"睡吧,明天我再给你。"他脚步沉重地走出去。孔宪云长出一口气,看来爸爸终究不忍心向自己的儿子开枪。她冲进去,冲动地把元元紧搂在怀里,她觉得元元分明在簌簌发抖。  这麽说,元元已猜到爸爸的来意。他机智地以天真作武器保护了自己的生命,他已不是5岁的懵懂孩子了。孔宪云哽咽地说:  "小元元,以后永远跟着姐姐,一步也不离开,好吗?"  元元深深地点头。  早上宪云把这一切告诉妈妈,妈妈惊呆了:  "真的?你看清了?"  "绝对没错。"  妈妈愤怒地喊:"这老东西真发疯了!你放心,有我在,看谁敢动元元一根汗毛!"    pcz的追悼会两天后举行。宪云和元元佩戴着黑纱,向一个个来宾答礼,妈妈挽着父亲的臂弯站在后排。张平也来了,他有意站在一个显眼位置,冷冷地盯着老博士,他是想向他施加精神压力。  白发苍苍的科学院长致悼词,他悲恸地说:  "pcz博士才华横溢,曾是生物学界瞩目的新秀,我们曾期望遗传学的突破在他手里完成。他的早逝是科学界无可挽回的损失。为了破译这个宇宙之谜,我们已损折了一代一代的俊彦,但无论成功与否,他们都是科学界的英雄。"  他讲完后,kzr脚步迟缓地走到麦克风前,他的两眼灼热,像是得了热病,讲话时两眼直视远方,像是与上帝对话。  "我不是作为死者的岳父,而是作为他的同事来致悼词。"他声音低沉,带着寒意,"人们说科学界是最幸福的,他们离上帝最近,他们最先得知上帝的秘密。实际上,科学家只是可怜的工具,上帝借他们的手打开一个个魔盒,至于盒内是希望还是灾难,开盒者是无力控制的。谢谢大家的光临。"  他鞠躬后冷漠地走下讲台,来宾都为他的讲话感到奇怪,一片窃窃私语。追悼会结束后,张平走到博士身边,彬彬有礼地说:  "今天我才知道朴博士的去世是科学界多麽沉重的损失,希望能早日捉住凶手,以告慰死者在天之灵。可否请博士留步?我想请教几个问题。  kzr冷漠地说:"乐意效劳。"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打赏
夜间
日间
设置
39
正序
倒序
名家科幻选
名家科幻选-2
名家科幻选-3
名家科幻选-4
名家科幻选-5
名家科幻选-6
名家科幻选-7
名家科幻选-8
名家科幻选-9
名家科幻选-10
名家科幻选-11
名家科幻选-12
名家科幻选-13
名家科幻选-14
名家科幻选-15
名家科幻选-16
名家科幻选-17
名家科幻选-18
名家科幻选-19
名家科幻选-20
名家科幻选-21
名家科幻选-22
名家科幻选-23
名家科幻选-24
名家科幻选-25
名家科幻选-26
名家科幻选-27
名家科幻选-28
名家科幻选-29
名家科幻选-30
名家科幻选-31
名家科幻选-32
名家科幻选-33
名家科幻选-34
名家科幻选-35
名家科幻选-36
名家科幻选-37
名家科幻选-38
名家科幻选-39
需支付:0 金币
开通VIP小说免费看
金币购买
您的金币 0

分享给朋友

名家科幻选
名家科幻选
获月票 0
  • x 1
  • x 2
  • x 3
  • x 4
  • x 5
  • x 6
  • 爱心猫粮
    1金币
  • 南瓜喵
    10金币
  • 喵喵玩具
    50金币
  • 喵喵毛线
    88金币
  • 喵喵项圈
    100金币
  • 喵喵手纸
    200金币
  • 喵喵跑车
    520金币
  • 喵喵别墅
    1314金币
网站统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