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是是的。我喜欢篮球。”山姆又说了一次。查理指着离弯曲的电灯杆五六米外的一个地方：“把他推到那边去，就不会被球打到了。”向安下了这道命令之后，他才跑去捡球。安顺服地把山姆推到指定的地点。她靠近山姆，蓝色的眼睛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我必须走了，好吗？我今天如果不跟玛丽格尔德?格林练习跳舞的话，她会很生气的。”山姆往上看了看。他的心涨得满满的，话就跑出来：“谢、谢谢。”“不客气。”安说。当安赶着离开的时候，山姆确信她不知道今天她给他带来了多少快乐。他不能责备自己僵硬的舌头，但是即使能够说话，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要如何描述自己花了几千小时坐在窗边，把眼睛专注在球场上，做着关于篮球的白日梦呢？“你只能把你的白日梦说给我听。”温尼又开始吹牛了。“嘘……”山姆对温尼说。珀金斯小姐终于来了。“我才离开五分钟，你就加入篮球队了。山姆，我要把你怎么办才好呢？”山姆知道珀金斯小姐不是真想责备他。“安要我快点来，因为你差点被球砸到头。”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擦板投篮的声音，让山姆几乎听不到珀金斯小姐说的话。他终于离开了窗子，他的轮椅停在篮球场边上，他几乎被球砸到，他已经是整个活动中的一部分了。山姆把他知道的、关于汤姆猫的事在脑海里转了又转。他的球队有一些优势：查理、道格拉斯、拉里、鲍比，还有其他人，每个人都很高，投篮也投得好。但他们都不会传球。他们当中没有一个人是电视上所称的“控球大师”。查理可以上篮，可是他传球传得很糟，传球时本该看着球场，可他只看着球。篮球赛里每一个球员都有机会得分，有些分数是计划内的，有些则是临时的。有些比较容易，有些几乎不可能。控球后卫需要分析得分的可能性，然后把球传到最佳的位置。甚至有时候队员本人还没有发觉到他有得分可能的时候，控球后卫已经看出了。没有这个关键球员，汤姆猫就像一部没有引擎的汽车，一支没有统帅的军队。只要查理再过来跟他谈一次，山姆就可以跟他说起米奇。如果米奇能当控球后卫，山姆确信汤姆猫绝对是一支冠军队。第十五章转眼就到了星期三下午，马丁太太已经答应山姆留下来。最后一堂课，班上同学在念希腊神话里的故事，山姆听得很有兴趣。他一直都喜欢关于“逃脱”的故事，因此他格外喜欢提修斯。而且——他想到，篮球不就是一个摆脱对方的阻碍，让自己自由投球的游戏吗？但是现在，他的脖子软弱酸痛，因为他一整天都得保持自己的头不向前倾。马丁太太把所有希腊神话的书收起来，叠在书桌上。“我们明天再继续念。”下课铃响了。“我听说艾斯伍太太，也就是副校长，已经快要休完产假回来了。”珀金斯小姐轻轻地对山姆说，“她回来之前，得把马丁太太赢到我们这一边。否则的话，艾斯伍太太可以把你降级，甚至把你转到其他学校。”她捏了捏山姆的手臂，“所以，把你最好的一面表现出来给马丁太太看。好不好？”这里是他的学校，他的班级，而马丁太太是他的老师。他只要想到可能离开这里，一切都要从头再来，就觉得非常害怕。“好、好。”山姆说。即使今天已经很累了，看到安向他走来，他还是很高兴。“安，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山姆会念书？”珀金斯小姐迅速地说。她的视线专注在马丁太太身上。“他看不清小字。”她解释着，“可是我做了一个特别的字母板给他。”轮椅的侧边有个大口袋，珀金斯小姐从里面拿出一个折好的纸板。打开纸板，上面有用黑笔写的字母，字写得很大。她抽出轮椅上的小桌，把纸板放在桌上。“出个问题吧。”“我叫什么名字？”安问他。“又是另一个笨问题。”山姆一边指出那些字母一边想。虽然他觉得安的问题很无聊，但他还是很感谢她花这么多时间跟他在一起。珀金斯小姐把山姆指出的字母写下来。山姆继续点字母。“安是个好人。”他其实还想说“你每天带我到篮球场去，我一辈子都会成为你的朋友”。“山姆喜欢写字和读书吗？”安问珀金斯小姐。在珀金斯小姐回答之前，马丁太太已经进来了。山姆把脖子硬挺起来。珀金斯小姐确信他一定能让他的老师另眼相看。安转身准备离开。但是马丁太太叫住了她：“安，能不能请你留下几分钟帮我和山姆？”“没问题。”安说。彷佛山姆是她的学生，她靠近山姆。山姆感觉到她手臂上的金发轻轻拂过。马丁太太摇摇头。“山姆，”她说，“谢谢你放学以后留下来。上课时不容易谈话，安和我可以问你一些问题吗？”山姆回答“可以呀”，但珀金斯小姐打断了他。“马丁太太。如果山姆有这样的机会，我认为他能上大学。我自己连高中都没毕业，但是我的孩子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安举着那张写着字母的纸板。“马丁太太，我可以问他最喜欢的颜色吗？”“山姆，告诉马丁太太你最喜欢的颜色是什么。”珀金斯小姐在旁边指导。更多精彩请关注V书网小说下载站。山姆顺服地举起右手食指，在纸板上指出“G”。但他心里在想“问我一些比较难的问题吧”。“他喜欢绿色，马丁太太。”珀金斯小姐解释，“我想这是因为他不常到外面走动。绿色是野外的颜色，他喜欢草，喜欢树木。”“对不起，”马丁太太打断她，“可以让安和我来问这个孩子吗？”珀金斯小姐甜蜜的笑容消失了，山姆知道她受到了伤害。“请便，女士们。”珀金斯小姐用她最有尊严的声音回答。“你喜欢丘吉尔？”马丁太太问。“他喜欢丘吉尔爵士的每件事，他能……”珀金斯小姐又要开始叙述山姆关于温尼的知识，但马丁太太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山姆，丘吉尔在什么地方出生？”马丁太太问他，“安，把他的答案写下来。”山姆在他的老师改变想法之前迅速地写出答案，他用手指指出“布莱尼姆宫”。“他怎么知道这个呢？”安问道，没有针对任何人。“他答对了，女士。”珀金斯小姐又插了一句。“嘘……”马丁太太说，在角质镜框的眼镜后面，她的眼睛散发着光彩。“山姆，”她小心地开始，“你回答了‘丘吉尔在什么地方出生’的问题。当我问这个问题的时候，你脑海里构思出的是什么样的答案？”“第一个答案：布莱尼姆宫；第二个答案：‘丘吉尔在布莱尼姆宫出生。”马丁太太看着安。“安，把大字板拿好让山姆选择。”这是一个不寻常的问题，山姆开始觉得有点兴奋。他指向第二个答案。马丁太太转向珀金斯小姐。“他可以在他的脑海里听到句子。”她说，“他也可以听到段落吗？”“可、可以。”山姆跟马丁太太说。他几乎想大叫出来。终于，这个学校里有人了解他了。安用疑惑的眼光看着他，好像他是一个难解的数学问题。“我确信他的脑海里有完整的一本书……”珀金斯小姐又开始夸口。“有没有人曾经测过他的智商？”马丁太太打断珀金斯小姐。“我们不觉得他的智商需要被测验，马丁太太。”珀金斯小姐反对，“山姆非常聪明，任何事情我只告诉他一次，他就记住了。他知道的东西不计其数，只是不知道如何把它们表达出来。”马丁太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珀金斯小姐，我觉得我最好每天放学以后都花点时间跟山姆在一起。我会请我的保姆多待一段时间。”“那真是太好了。”珀金斯小姐说，“山姆一定会喜欢，这对我们两个人都意义重大。”“明天放学以后，你还愿意跟我谈谈吗？”马丁太太问山姆。山姆热切地向上看了看，他当然愿意。“他说他愿意。”珀金斯小姐替他解释。“我知道他说什么。”马丁太太插话，“安，现在你可以走了。谢谢你的帮助。”安离开之前，山姆又在他的字母板上指出了一些字。山姆的手指移动得那么快，安要借了珀金斯小姐的铅笔才能跟得上他的速度。写完后，她看了看内容：“老时间，老地方。”然后微笑了：“你真滑稽。”“安，你已经开始欣赏我亲爱的山姆了。”珀金斯小姐对着安说，但她的眼光却一直对着马丁太太。“你已经阐明你的观点了，珀金斯小姐。”马丁太太轻声说，“我很兴奋，我认为山姆会是一个很好的学生。”其实山姆觉得自己仍然不被完全了解，但还是集中精力对他的老师挤出一个笑容。第十六章放学了，一天就这么过去，珀金斯小姐推着山姆穿过球场回家。第一次穿过球场时，轮椅颠来颠去，摇摇晃晃非常危险，但现在它已经变成了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山姆利用回家的这段时间咀嚼当天在学校发生的事情。今天他和马丁太太谈得很高兴。下课时间他在球场看球赛，安还答应他明天也会推着他到教室外面去。虽然天气已经凉了，但是阳光依然照耀，树叶已经开始呈现出漂亮的红色和金黄色，山姆坐在轮椅上，享受风吹过头发的感觉。山姆认为1968年10月14日是他一生中最快乐的一天，直到他看到他们的房东——克罗先生。房东来找他们不外乎两件事，不是妈妈的房租又晚了，就是山姆又弄出了声音吵到邻居。总之，看到克罗先生就是不祥的预兆。今天，克罗先生站在阴影里望着他们。他很瘦，脸像月球表面一样坑坑疤疤。他穿着黑色的西装、暗色的领带，还有白色的衬衫，衬衫领子皱巴巴的。珀金斯小姐硬着头皮向他走去。“你好，克罗先生，今天天气不错！”山姆听得出珀金斯小姐的喜悦是装出来的。克罗先生长长的手向他们挥个不停。“我到你们公寓找了好几次，你们上哪去啦？”“山姆开始上学了。”珀金斯小姐骄傲地说，“他在六年级。”山姆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只是房东根本没心思理他。“我有一封信给戴维斯太太。”克先生说。“什么信，情书吗？”珀金斯小姐笑着说，但克罗先生不以为然的表情并没有改变。克罗先生的表情之严厉，让山姆觉得好像自己这一生吐过的每一口痰他都知道一样；他每一次生气、吵闹，克罗先生都是这种表情。所以当克罗先生把那封信从口袋拿出来的时候，山姆以为信的内容是关于他的。虽然珀金斯小姐一向喜欢帮忙，但山姆注意到她并没有伸手去接那封信。“这是有法律效力的一封信。”克罗先生警告道。珀金斯小姐不情不愿地收下，说：“我会交给戴维斯大太。”克罗先生点点头。之后克罗先生走向他的车，只见一部暗色的奥斯摩比，停在空荡荡的停车场上。许多事情同时在山姆的脑海里快速闪过。他想起最后一次自己大发脾气、邻居的吼叫、妈妈的银色新连衣裙……他还记得妈妈脸上的表情，她也许会说：“你会把我毁了……”山姆觉得好像喝了一大口酸奶。他们穿过停车场。珀金斯小姐说：“希望你妈妈已经把房租付了，不然就……”山姆也陷入了自己的忧虑，以至于没有听到珀金斯小姐说的话。等电梯的时候，珀金斯小姐安静多了。最后，她用一如既往的快乐语调对山姆说：“现在不用考虑克罗先生，你今天在学校表现得很好。山姆，马丁太太喜欢你。”回到公寓之后，珀金斯小姐把那封信放在厨房的灶台上，这样妈妈一定看得到。“要看电视还是要去窗边？”珀金斯小姐问。山姆已经在现场看过练球，他等不及要看查理跟其他的队员到球场来练习。“窗窗、窗边。”珀金斯小姐把山姆推到窗边。因为山姆的脖子不太能动，所以他总觉得在他视线之外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发生，就像上次加州的堂哥写来的那封信一样。如果他的轮椅没有面向灶台，他可能永远都看不到。但今晚他很高兴，因为感觉上厨房的灶台离他简直像中国一样遥远。珀金斯小姐在他额头上亲吻了一下，很快回了厨房。珀金斯小姐一离开，山姆就想到今天下午汤姆猫要到另一个学校去比赛，所以他们不太可能会到球场上来。山姆觉得他现在很需要一些东西来分散他的注意力，[g【V书网】]可球场上却是空洞洞的，只剩下一块画了一条线的灰色水泥地。虽然已经没什么期待，可是当他看到查理和鲍比出现在球场上的时候，他的心跳还是加快了。他们把学校的书放在照明灯下面，开始练习投篮。鲍比站在球篮下面，查理把球传给他，鲍比上了一个篮。山姆提醒自己不要太兴奋，也许他们只是来做球赛开始前的热身运动。果不其然，几分钟之后，道格拉斯向他们两个招呼：“我们该走了。”鲍比弯下腰把书捡起来，但是查理把它忘了，两个人一起跑向道格拉斯。山姆有点替查理担心，他把书忘在了球场上，如果那些书明天早上还在那里，他就要告诉珀金斯小姐去把它们捡回来。另一队高年级的球员开始在球场上练习。不幸的是，现在山姆觉得看不认识的人打球已经不过瘾了。可他还能做什么呢？他不想听收音机也不想看电视。经过这几个星期的学校生活，他已经对以前的日子感到无聊了。至于家庭作业嘛，山姆在脑海里复习起了介词。马丁太太要他们按照一定的次序把介词的位置背下来：“去”、“从”、“在下面”、“向下”……不过，“在下面”一定要在“向下”之前吗？他本来想问马丁太太次序到底有什么关系，但话说回来，语法又有什么重要呢？马丁太太一定在九月开学的时候就已经向全班讲过这些神秘的东西了，而山姆却是在开学之后才来的。“啊，学校常常都是这么没用。”温尼突然插了一句。现在山姆上学了，温尼通常都等到夜里才来和山姆说话。“那些倒霉的拉丁语课我现在还记得很清楚，有一次，老师让我背拉丁语单词‘哦，桌子’。”虽然山姆没心情听他讲故事，但他没有阻止温尼。“我问我的老师，‘哦，桌子’是什么意思。“老师解释说，我得这样称呼桌子。然后他看出我听不懂他的解释，就接着说，跟桌子讲话的时候就要说‘哦，桌子’，可是我从来不想和桌子讲话。然后我就不小心说溜了嘴，这说明我还是蛮诚实的。“我的老师还说，如果我不自爱，就会被处罚，而且罚得很重。”“温尼，我才不在乎你那个坏老师。”山姆打断他，“我喜欢我的老师。”为了把温尼从脑海里赶出去，他开始重复背诵一长串介词：“去”、“从”、“在下面”、“向下”……“跟我相比，你真一个好学生。”温尼说。“要我说，要是不靠兴趣和想象，我就学不到什么东西，也不想学。”第二部分 第48节：窗边的男孩(48)即使他不把自己当回事，山姆还是觉得很感动。他居然比一个世界上最伟大的人学得更好。“温尼，谢谢你。”“这是真的，山姆，我当了十二年学生，除了字母以外，一个拉丁语或者希腊语的动词也写不出。”山姆不想对温尼承认他缺乏耐心，但事实上他对英语语法毫无兴趣。为了让自己不再继续想着语法的事，他在脑海里玩起了游戏。之后，他想起温尼生活中一段非常重要的时刻，就反复背诵跟当时的情况有关的一篇演讲。温尼三十二岁的时候还没找到太太，他想让一个他心仪的女士对他留下印象，于是说：“我们都是昆虫，但我相信，我是一只萤火虫。”英国战况吃紧的时候，温尼说：“这是一个我们都要学习的功课，千万不能放弃，绝对不能放弃，绝不放弃，绝不，绝不，绝不……”山姆想起温尼有多恨阿道夫?希特勒，想到这个独裁者把几百万人关起来杀死；也想到联军胜利令他多么高兴。这些东西在他脑海里来来回回，使他可以不把太多注意力放在克罗先生的信上。黄昏的最后一道晚霞终于也消失了，空空的篮球场上只有那个弯曲的照明灯和它圆形的光圈。当肉饼的香味弥漫在公寓里的时候，山姆听到了钥匙转动的声音。妈妈直接走向山姆，在他额头上亲吻了一下。“儿子，看到你真高兴。我相信你今天在学校一切都好。”当她朝自己的卧室走去的时候，珀金斯小姐说：“克罗先生写了一封信给你。”“上帝保佑，最好不要有问题。“妈妈几乎是自言自语，“这个礼拜好不容易才过去。”“是的，太太。”珀金斯小姐说。可是，走进厨房之前，她的高跟鞋还是迟疑了一下。山姆听到妈妈撕开信封的声音。他想从声音猜测信的内容，可是她的脚步声不快不慢，不轻不重，跟平常没有什么不一样。当妈妈重重地坐到沙发上的时候，山姆把耳朵拉得长长的，可是妈妈没有说“我累了”，也没有扯着珀金斯小姐问学校的事情，珀金斯小姐更没有告诉妈妈在马丁太太班上发生的事情。他们三个人中没有人开口说出哪怕一句话。“晚餐已经准备好了。”珀金斯小姐终于打破沉默。“我现在不饿。”妈妈说。“戴维斯太太，”珀金斯小姐的声音里带着请求，“事情不至于坏到让你吃不下饭吧。”“事情？什么事情？”山姆很想问问她们。是跟克罗先生有关系的事情吗？妈妈和珀金斯小姐都觉得不需要跟山姆谈大人的事，他只能偶尔从她们的谈话中听到只言片语。这让山姆感到挫折，就像坐在窗边看着空荡荡的篮球场一样。珀金斯小姐把妈妈的餐盘摆在桌上。“太太，你要吃肉饼的时候再跟我说吧。”她朝着妈妈的房间大声说道，“今天的肉饼用的是我妈妈的食谱。”终于，妈妈慢慢地走到餐桌旁，她把椅子拉了出来，砰砰地拖着地板。“看起来蛮可口的。”山姆一直竖着耳朵，但他没有听到冰块在玻璃杯里搅动的声音，也没有听到刀叉碰到餐盘的声音，整个公寓安静得不自然。珀金斯小姐端着晚餐来到他旁边，喂他吃肉饼、胡萝卜泥和泡在牛奶里的面包，他一边吃一边数着天上的星星。“不错。”山姆说。他的意思是肉饼做得不错，珀金斯小姐不错，每件事情都可能不错——如果克罗先生今天没有出现，如果没有那封“有法律效力”的信。当珀金斯小姐问“你准备到房间去了吗”的时候，山姆己经数到第一百四十七颗星星。山姆刚要把眼睛往上抬，就突然看到有个身影在球场上移动。起初他以为是一条大狗，但是当那个身影靠近照明灯的时候，他认出在球场上跳动的身影是米奇。“把把把窗窗窗子打开。”“外面可能有点太冷了。”珀金斯小姐说。但她还是把窗子打开，好让山姆继续往外看。米奇?高杜夫一个人在球场上。他用右手保持平衡，用左手稳住球，和在课堂上不一样，在球场上他看起来非常自在。米奇投篮的时候，山姆静静地聆听球穿过篮框打在水泥地上的甜蜜声音。一、二、三，米奇连续投进了三个空心球。毫无预期地，另外一个身影跳跃着进入篮球场。高大的身躯站在弯曲的照明灯下，山姆马上就认出他是斯特林篮球队的队长——查理。查理以前从来没在这个时候到球场来过。但是，山姆想起他今天忘了把书带走，他一定是回来拿书的。虽然山姆没见过查理对米奇不客气，也没听过他叫米奇“外国人”，但看到米奇根本不理会查理而继续一个人打球，山姆一点都不惊奇。山姆把自己滑到轮椅的边上。现在，查理可以亲眼看到米奇是一个绝佳的篮球选手。米奇投篮的频率像是一个为了得分而制造出来的机器。他就这样投了好几分钟。五、六、七、八。“耶，米奇！”山姆在窗边默默地为米奇加油。查理继续往前走，很快就和米奇同时站在了球架下面——一个是高个子，另外一个又瘦又小。山姆可以看到他们的嘴巴在动，但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直到他们提高声音。“我不是那个意思。”查理大声说。米奇毫不示弱，他也大声嚷嚷：“老实说，你的球队烂透了。”“反正我们不让你加入球队。”查理回答，他把书从地上拿起来。“偶知道，英为偶是俄国人，对不？英为偶讲话有俄国腔，还英为上学第一天，向国旗宣誓的时候，偶不知道要把手放在胸前。”“这都是你自己说的，我一句话都没有说。”转身背朝米奇之前，查理大声说道。“不要走，查理，别走。”山姆想要大声叫出来，“米奇真的是你迫切需要的球员。”但是山姆的想法不能影响查理，他没有停下脚步，直到他消失在黑暗里。之后，米奇又投了几次球。意外的是每一次进篮，篮球都重重打在篮框上。离开的时候，他把球在地上拍得很重，很响。第十七章珀金斯小姐帮山姆盖好毛毯之后，山姆听到从薄墙对面传过来的声音。妈妈呻吟着：“姓克罗的已经把我们从这个公寓赶出去了。”什么？克罗先生不能把他们赶出去，207号公寓是山姆的家。但他也意识到克罗先生有权利这么做。只是这个可怕的消息在他脑海里由来已久，已经失去了真实性。“戴维斯太太，我早就跟你说过房租要准时交。”珀金斯小姐责备道，“但是，克罗先生还是不应该把像山姆这样的孩子从这里赶出去。明天我就去告诉那个家伙，他不能这样做。”“没用的，他以前从来没寄过正式的信。”妈妈的声音听起来很无助，“我们马上就会像别人预测的那样沦落街头了。”山姆心中充满了恐惧，他觉得自己好像身处一个地洞中，整个世界盘旋在他头上。没有家他要住在哪里？如果不能坐在窗边，他的生活会变成怎样？“戴维斯太太，不要烦恼。”珀金斯小姐在安慰妈妈，就像她总有办法使山姆安静下来一样。如果山姆不是这么沮丧的话，他一定会露出微笑的。“克罗先生信上说，如果我在下周末以前搬出去的话，他就不会追究我欠他的所有房租。”“我们会找到一个方法渡过难关的，总会找到什么方法的。”珀金斯小姐说。“我正在开始期待一种新生活的时候，就发生了这种事。”妈妈说着说着，竟然哭了起来。“好了好了，不要哭了。”“要带着个残疾孩子上街的又不是你。”妈妈不客气地打断了珀金斯小姐。她们的声音很轻，连平常自以为听力很好的山姆都听不到她们在说什么。几分钟之后，大门关上了，山姆听到妈妈朝她自己的卧室走去。他渴望妈妈轻柔的安抚，但他也知道妈妈现在非常难过，他不太期望妈妈会来跟他道晚安。在静默的黑暗中，山姆的恐惧几乎充满整个房间。自从出生以来，他花了很多时间躺在床上。根据经验，他会在天花板上发掘出一个新的世界。在这里他可以看出三个大洲、十四条河和二十二个小岛。从他的窗边，他能记住自己看过的事情的每一个细节，从斯特林中学有几道门、停车场上那棵橡树的形状，直到球场里照明灯的折角。他还记得汤姆猫——那是他心目中的球队，他记得每一个球员的名字，记得他们在篮球场上练球的情形。207号公寓，他唯一的家。山姆试着去担心另一个可能失去家的人——珀金斯小姐，他渴望珀金斯小姐现在能和他在一起。在马丁太太的课堂上，如果她没有跳过不列颠空战，她就应该告诉班上的同学们：1940年的冬天，希特勒是如何轰炸伦敦以及英国的其他地方。大约有四万五千个英国人被炸死，其中包括一些珀金斯小姐认识的人。虽然珀金斯小姐从来不提那些人的名字，也很少谈到他们，但今天晚上山姆觉得他们正和他在一起，他可以想象到劫后余生的两个人——温尼跟珀金斯小姐——有多么孤单和恐惧。夜复一夜，他们躺在床上提心吊胆：下一次炸弹会在哪个地方爆炸？他们的家会不会是下一个目标？明天天亮的时候他们还活着吗？温尼在不列颠空战中对英国全民发表的演说是山姆最喜欢的，他一次又一次地让珀金斯小姐念给他听。光是听到温尼说的话，就让他变得勇敢，浑身充满力量。山姆开始在脑海里背诵温尼的演讲：“我们要在海滩上作战，我们要在陆地上作战，我们要在田野上、在街道上作战，我们要在山头上作战，我们永远不会投降。”当教堂里那些老妇女称山姆是“勇敢的小男孩”的时候，她们的恭维总让他气愤不已。他从来不认为坐在轮椅上有什么勇敢。对他来说，经历过第二次世界大战才是真正的勇敢：对敌人开火，躲避炸弹，在恐惧中鼓励居民重拾信心，作伟大的演说，英勇地面对像希特勒那样邪恶的人——这才能称为勇敢。但是遇到今天晚上的情形，即使只是躺在床上，他也非常需要勇敢。没有这个家的世界会是什么样？那将是冰冷、阴暗、孤单的一个陷阱，就像当年伦敦的冬天一样。“我绝对不要离开，我不想走。”山姆暗暗地作了决定。书桌的影子照在他的床上，山姆假想那个黑影就是克罗先生，他想把他抓起来，用松软的拳头攻击上去。他的床单扭曲起来，他的蓝色毛毯掉到地上。现在他躺在床上，身上没有可以盖着的东西，他的手脚冰凉，但仍然坚持着，就像不列颠空战时温尼和珀金斯小姐能在炮声隆隆作响、炮弹碎片四处飞散的夜晚还睡得着一样。山姆把他们的勇气当做毛毯盖在身上，这样他也可以进入睡眠。“我们要在海滩上作战，我们要在陆地上作战……”在睡着之前，他依然重复着温尼的话。珀金斯小姐离开公寓之后就急急忙忙地走向角落超市。虽然她一般会在戴维斯家吃饭，但她家里通常备着茶、饼干、奶精和其他零食。她现在渴望能吃个消夜，一杯热茶就能缓解她脚上的酸痛，这是她的神奇药方。珀金斯小姐正在挑饼干，可是不经意间听到的一段对话让她吓了一大跳。“你能想象吗，斯特林中学里有一个残障的学生。”一个女人尖锐的声音说。“我们家长会的会长就是这么说的。”男人的声音回答。珀金斯小姐赶快把一盒饼干放到购物篮里，快步走到收银台，她想看看那两个惹人讨厌的人到底是谁。晚上9点的时候，收银台上只有一个店员，顾客排成一条长队。珀金斯小姐几乎撞上一个跛脚男人，他的东方太太正在挑一罐酱瓜；一个长着银灰胡子的男人在旁边抽烟；一个女人在翻一本编织杂志。珀金斯小姐不确定哪一对男女该对那段对话负责，所以她把那些人挨个瞪了一眼。这些人真是厚脸皮——莱利太太，以及店里的那两个人。她怀疑在翻编织杂志的那个女人和她留着胡须的丈夫就是口出恶言的浑蛋。但是克罗先生更可恶，那个没有心肝的房东要把戴维斯一家赶出公寓。除了她以外，好像整个世界都在联合起来反对山姆，珀金斯小姐忧心忡忡地想着。克罗先生的行动会有多快？珀金斯小姐更加担心了。戴维斯太太真的下个礼拜就得搬出去吗？山姆真的很喜欢他的公寓，喜欢那扇窗，搬出去后他们怎么办？她想着想着就觉得有恐惧涌上喉头。尽管夜晚已经相当寒冷，愤怒却让她全身发热。但在路口等红绿灯的时候，珀金斯小姐记起战争时她在上班路上常常看到的一块招牌，招牌上有一个象征国王的金色皇冠，上面写着：“保持镇定，继续做你正在做的事。”这正是在战争中她跟其他伦敦居民一直坚持的，无论如何要让日子继续过下去。交通灯转成绿色的时候，她的呼吸已经缓和了许多。回家后喝一杯好茶，吃几块饼干，她就会觉得好过多了。第十八章第二天，下课铃响的时候，安赶到山姆身旁，帮他把轮椅上的塑料桌子抽出来，然后把一些卡片放在上面。“这些卡片是我为你做的。”安把卡片一张一张翻给山姆看。“查理、鲍比、乔纳森、本、黛西、贝蒂、南希、A.J、汤姆、塞莉、拉里、珍、肯特、汉纳、玛丽格尔德、杰克、卡蒂……”安一边翻一边念，因为兴奋，她的舌头都快打结了。“我也做了一张米奇的，虽然没人跟他讲过话。”“谢、谢谢。”山姆只说得出这几个字。但事实上他想对安说：“没人跟米奇讲话是因为他们都不了解他。如果他们了解了，就会说他是个优秀的篮球队员。”安又翻了一些卡片，上面写着“你好”、“你最喜欢哪首歌”以及“谢谢”。她向他眨了眨眼。“谢、谢谢。”山姆说。下一张卡片写着“汤姆猫加油！”。“谢、谢、谢谢。”山姆脸上的微笑加深了，他已经迫不及待地要把这张卡片给查理看。“这些卡片做得太可爱了，安。”珀金斯小姐说。安把最后一张卡片翻过来，上面写着“再见”，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我会想念你”。珀金斯小姐用诧异的眼光看着安：“你要到哪里去？”“我妈妈说……”安开始解释，她的脸变得像她身上的连衣裙一样红。“哦……”珀金斯小姐一边说，一边拿起“谢谢你”的卡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