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上去,撕裂猎物的皮肉,直至它倒毙为止。鬣狗成群居住在兽穴里。一群或一“族”(clan)鬣狗少则十来只,多则一百来只。雌兽不会远离兽穴,但是雄兽的活动范围更广,会游徙到别的地区。如果离群的鬣狗在远离领地的地方被另一群鬣狗捕捉住了,就会引起激烈的争斗。但是,同一群体内部却很少发起进攻,很少同室操戈。 一些食肉动物有共享食物的习性。当然,猎物丰盛时,足够整群动物分配,无需发生争吵。但是,有一些动物分享食物比这一步还要走得彻底。比如说,已知非洲猎犬有反胃的习性。出猎完毕,它们要将食物吐出来共享。有些非洲猎犬的反胃进行得非常彻底,所以它们获得了“公共胃”的美名。 喂养幼仔的食肉兽费尽心机为成长中的幼兽提供食物。母狮出猎给幼狮带回肉食,或吞下大块的食物,等到回窝后再吐出来喂幼狮。偶尔有人报告雄狮协助出猎育儿,但似乎并非是雄狮常见的习性。相反,我们知道有的公狼奔走15英里之遥,为母狼和小狼觅食。它们把大块带肉的骨头带回窝让小狼啃,或者在猎杀现场将大块猎物吞下,然后再回到狼窝把肉吐在窝边上喂小狼。 以上所述是专门的食肉兽的一些主要特征,及其与它们的生活方式的关系。它们的特征与典型的以果子为生的猴子和猿类有何异同之处呢? 高级灵长目的感觉器官以视觉为最强,而不是以听觉占支配地位。在树林中攀缘,视觉可比听觉重要得多。吻部大大缩短,使其视野大大拓展。在树间觅食,水果的色彩是有用的线索。灵长目进化出了分辨力很强的视觉,这一点与食肉兽不同。而且,灵长目捕捉静物细微差别的视力也胜过食肉兽。灵长目的食物是静物;探查细微动态的能力,和识别形状和质地的细微差别的能力相比,是不大重要的。听觉也重要,但是,对它们来说,听觉不如对追踪猎物的食肉兽来说那样重要。它们的外耳变小了,不能象食肉兽的耳廓那样转动。它们的味觉更为细腻。食谱比较丰富多样、味道鲜美,更值得仔细品尝。它们对甜味食物的反应尤其强烈主功。 灵长目的体格适合攀援,其结构不适合地面上的疾速奔跑,也不适合长期的体力活动。它们的身体象灵活的杂技演员,而不象强壮魁伟的运动员。双手善于把握东西,但不善于撕扯,也不善于打击。爪子和牙齿相当坚强,但是和食肉兽巨大的善于撕咬箝制的巨爪利齿相比,那就连小巫也算不上了。它们偶尔之间捕杀几只微不足道的小动物,并不需要多大的力气。实际上,捕杀动物并不是灵长目生活方式的基本部分。 进食分散在一天之中很多时间内进行。它们不会时而暴饮暴食,时而长期不吃,猴子和猴类终日不断地咀嚼——终生不断地进食。当然,也有停息的时候,尤其是中午和夜间。但是,它们的进食习性仍然和食肉兽的进食习性构成强烈的对比。它们的食物静止不动,真可谓手到擒来、张口进嘴。它们只需从此地迁往彼地,寻找丰盛的食物资源。随着胃口的变换,随着果子成熟季节的变换,它们需要迁到新的觅食基地,无所谓保存食物的习性。只是有些猴子的面颊上长出了“腮囊”,让食物在此作短暂停留。 它们的粪便不如食肉兽粪便那样臭,所以它们没有养成处理粪便的特别习性。一经排出之后,粪便立即掉到树下,离它们老远。因为成群的灵长目随时迁徙,所以几乎没有把一个地方弄得太脏太臭的情况。就连结巢而居的巨猿也频繁挪位,每晚筑一新窝,所以它们不用操心去保持窝内卫生。(尽管如此,人们发现,在非洲一个地区所调查的大猩猩旧窝中,大约99%的窝里有粪便,73%的大猩猩事实上就躺在自己的粪便之中。这就必然会增加感染的机会,构成疾病的威胁。这一报告清楚说明,灵长目对粪便是漠不关心的。) 由于食物静止不动、源源不绝,灵长目群体不必分开觅食。它们生活在紧密的社群中,可以在一起迁徙、逃亡、休息、睡眠,每一位成员都可以窥见所有其它成员的动态和动作。无论什么时刻,每一位成员对其它每一位成员的行动,都能了如指掌。这一习性与食肉兽的习性迥然不同。有些灵长目群体也偶尔分为小群,即使这些灵长目也绝不会分成个体单干。孤单一只猴子或猿类是非常脆弱的。因为它没有食肉兽那种天然的武器,离开群体就容易成为食肉兽的猎物。 成群出猎的食肉动物,如狼群中存在的合作精神,很难在灵长目动物的身上找到。竞争和称霸是它们的家常便饭。当然,两类动物的社会金字塔中,都存在竞争的机制;但是,猴类和猿类的竞争,较少受合作精神的抑制。复杂而协调的策略是不需要的,因为觅食进食的序列不用以复杂的方式连成一串。灵长目找一点吃一点、不断找不断吃的生活方式,能很好地维持其生存。 因为灵长目的食物在其周围比比皆是、唾手可得,所以它们不用远距离迁徙。有人仔细研究了现存的最大灵长目大猩猩,追踪其活动;结果告诉我们,它们平均每天只移动1/3英里。有时它们一天才移动几百英尺。相反,食肉兽常常一次出猎要奔走许多英里。有一些研究证明,它们一次出猎竟可以奔走50英里以上,几天之后方能回到栖居地。回到固定居留地的习性是食肉兽的典型特征,这一习性在猴和猿之类的灵长目中极不常见。不错,一群灵长目动物的生活范围是相当清楚的。但是晚上它们却随意就地而眠,游荡到哪儿就宿在哪儿。它们对其生活地区亦有了解,因为它们在频繁的游徙之中来来去去地经过同一地区。但是,它们对整个地区的使用方式是没有计划的。而且,整体间打交道时的防卫行为和进攻行为,都不如食肉兽那样显著。就其定义而言,领地是需要保卫的地区。由此可见,灵长目并不是典型的严守领地的动物。 有一点虽然是一个小问题,但它与领地行为有关:食肉动物要生跳蚤,而灵长目动物却没有跳蚤。猴和猿受虱子困扰,还感染一些寄生虫病。但是,与一般人的普遍看法相反,它们是完全不长跳蚤的;其所以如此,有一个很有说服力的原因。弄懂这一点,首先要考察跳蚤的生命周期。跳蚤产卵时,不产在宿主身上,而是产在宿主睡眠的居所之中。跳蚤卵3天之后孵化成蠕动的小蛆。这些幼虫不吸血,而靠窝穴中集存的灰土为生。又过两周,幼虫作茧化蛹。蛹在茧中休眠半月左右后变为成虫,破茧而出,寻找合适的宿主。由此可见,至少在其生命周期的第一个月中,跳蚤与其宿主被分开了。显然,不定居的哺乳类,比如猴子或猿类,并不受跳蚤的困扰,其道理就在这里。即使偶然有一二只跳蚤落到了灵长目动物身上,并成功地进行了交配,它们所产的卵也不可能被灵长目动物带走,因为灵长目动物不断地迁徙。等到跳蚤蛹破茧而出的时候,就不会有宿主“在家”等候他们,与他们保持宿主和宿客的关系了。所以说,跳蚤是居所固定的动物的寄生虫,比如典型的食肉兽就是这样的动物。这一点有何意义,读者过一会儿就会明白。 在将食肉类和灵长类的不同生活方式进行对比时,我自然要集中在两类动物身上。一方面是定居在原野上的典型的食肉动物,另一方面是栖息于树林间以果子为生的典型的素食性动物。两类动物之中都有例外。但是我现在只集中研究一种主要的例外——裸猿。他能在多大程度上使自己发生变化,把他传统的吃水果的习性与就近采纳的食肉习性混合起来?这一变化究竟使他变成了一种什么动物? 首先,裸猿的感觉器官不适合在地面生活。他的嗅觉太弱,他的耳朵不够敏锐。他的体格太弱,承受不住艰苦的耐力考验,不是以爆发雷霆闪电般的冲刺,这一弱点是无可弥补的。在人格上,他更为争强好胜,而不是更具备合作精神,而且他无疑不善于计划安排和集中注意力。所幸的是,他的大脑极为出色,在普遍的智能上他胜过其冤家对头食肉兽。借助直立行走,他既改造了双手又改造了双脚;再通过大脑的进一步改善,并殚精竭虑地使用大脑,他有可能获得成功。 这个成功的故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困难。它消耗了漫长的岁月,而且对裸猿日常生活的其它方面产生了各种影响。我们暂时需要关注的,只能是这一成功何以能实现,它如何影响裸猿狩猎和饮食的习惯这两个方面。 因为这场较量靠智力而不是靠蛮力取胜,所以他必须在进化上迈出戏剧性的一步,以大大加强脑力。这一进化步子是颇为奇异的:他这个猎食的裸猿变成了婴幼期很长的裸猿。这个进化戏法并非是独一无二的。在一些相差甚远的物种身上也发生过这一变化。简言之,这个进化过程叫做幼态持续(neoteny)。所谓幼态持续,即婴幼期的某些特征保存下来,持续到成年期。(尽人皆知的一个例子是蝾螈,幼年期的蝾螈形态终其一生不变,它可以在此情况下繁殖后代。) 假如我们考察典型的猴子胎儿,就能最深刻地理解,幼态持续机制何以有助于灵长目大脑的发育和发展。猴子胎儿期的大脑迅速发育,既长大又变复杂。幼猴出生时,其大脑已经达到成熟大脑的70%。其余的30%在出生后的头6个月中全部发育完毕。就连智力较高的黑猩猩幼仔,其大脑发育也在出生后的12个月内得以完成。我们这个物种与此形成鲜明对照。婴儿出生时的脑量只及成人脑量的23%。出生后的6年间,儿童的大脑继续迅速发育,但是人脑的整个发育期大约到了23岁才能完成。 由此可见,对你我来说,性成熟之后,大脑发育还要继续10来年。但是,对黑猩猩来说,生殖能力活跃之前,大脑发育就已经完成六七年之久了。非常明显,这一点清楚地说明,我们变成所谓保存婴幼期特征的裸猿,是什么意思。不过,有必要将这句话做一点修正。我们(或者说我们猎食的祖先)变为婴幼期很长的裸猿,只表现在有些方面,而不表现在另一些方面。我们的各种特征,其发展速率不稳定。我们的生殖系统突飞猛进,我们的大脑发育磨磨蹭蹭。我们机体的许多其它部分也是这样:有些的发育速率大大减缓,有些的发育速率有所降低,还有些部分就停止发育不再生长了。换言之,所谓幼态持续机制是有分别的。一旦出现这个趋势,自然选择对有助于物种生存的任何幼态持续机制,都会起推动的作用,以利于物种在敌对和困难的环境中生存。人的大脑并不是唯一受影响的器官,人的体态也受到同样的影响。哺乳类胎儿的头部轴线,与躯干的轴线保持着恰当的角度,如果它生出来时仍保持这种姿态,当它用四足行走时,其头部就会朝下。但是。在它出生的时候,它的头部会向后转动,直至头部与脊柱成一条直线。所以当它出生后开始行走时,其头部就会按恰当的方式朝向前方。但如果这样的动物一旦用后肢行走,它就会昂首望天。因此,对于直立行走的动物,比如猎食动物的猿来说,出生后继续保持胚胎时期头部轴线与躯干轴线的角度,显然是至为重要的。只有保持恰当的角度,才能保证他在采取新的直立行走姿态之后,仍能面朝前方。当然,这正是人类进化过程中发生的事情,而且是幼态持续的又一例证:胚胎的特征保存下来进入了婴幼期、童年期直至成年期。 以猎食动物为生的猿还有许多其它体质特征,同样可以用幼态待续机制来加以说明。这些体质特征有:细长的颈项、扁平的面部、小巧的牙齿、牙齿的推迟生长、粗壮眉脊的消失、小脚趾不能转动等等。 许多胚胎期的特征对狩猎猿有很高的潜在价值,这是他所需要的进化过程中的突破。由于他幸运地被赋予了幼态持续的机缘,所以他既能够获得新生活所需的大脑,又可以获得与此相配的身体。他可以直立飞跑,把双手腾出来使用武器;同时他的脑子越来越发达,使其能开发出手中使用的武器。此外,他不光是有了更聪颖的大脑,使其能操纵各种物体;而且他的童年期延长,使他在此期间能从父母和其它成人学到更多的东西。婴幼期的猴子和黑猩猩也喜欢戏耍、探索,也富于创造性,可是它们的这个阶段很快就夭亡了。然而对裸猿来说,这些婴幼期特征一直会持续到他们成熟以后的成年期。先辈所设计的一切技术,他都有足够的时间去模仿和学习。从体质和本能上说,他这个猎手有许多不足之处。但是他的智力和模仿力可以弥补其不足且绰绰有余。他接受父母教诲的方式和深度,其他任何动物是望尘莫及的。 但是,光有父母的教诲还是不够的,还需要遗传基因跟上去。狩猎猿就其本质来说,他基本的生物变化必须与幼态持续机能同时发生。倘若找一只前面描述过的典型的、树栖的、采摘果实为生的灵长目动物,仅仅给它换上一副发达的大脑和适于狩猎的身躯,而它又不发生其它的变化;那么它要想变成一只善于猎食的猿,还是不那么容易的。它的基本行为模式就格格不入。它可以善于思索、精于计划,但是它更基本的动物本能与它的新生活对不上号,仍然是原来那一套。它接受的教诲与它的自然倾向是相抵触的,不光是与其饮食行为相抵触,而且与它的一般的社会行为、进攻行为和性行为相抵触,而且与它以前灵长目生活中的一切基本行为特征相矛盾。倘若遗传基因所控制的变化没有发生,那么对狩猎猿幼仔所灌输的新的教育,必然象希腊神话中的西绪福斯王死后所受的惩罚一样,是一场徒劳的永远无法完成的任务。后天的文化训练能取得丰硕的成果;但是无论大脑的高级中心是多么精妙绝伦的机器,它仍然需要身体低级部分的变化来扶持。 现在回头考察典型的“纯”食肉兽和典型的“纯”灵长目的差别,就可以看出这些差别大概是如何发生的。先进的食肉兽把觅食(猎杀)与进食分离开来。这两种动作成了不同的动机系统,彼此只有一定程度的依存性。之所以分离开来,是因为这两个动作所组成的序列费时太多、十分艰难。进食这一环离捕猎这一环在时间上相隔太远,所以猎杀这个动作本身就必然要成为一种报偿。对猫科动物的研究所揭示的行为甚至更复杂,这个行为序列分得更细了。捕捉猎物、杀死猎物、准备将猎物用来进食(如拔毛),最后才吃掉猎物,以上每一个步骤都有其独立的动机系统。四种行为模式中的一种得到满足,并不能自然而然也使其它三种模式得到满足。 对采摘果实并以此为生的灵长目动物来说,情况就完全不同了。从觅食到进食的动作序列,只包括简单的觅食和立即将食物投入嘴里这两步。这两步紧紧相接、时间短暂,所以不必分离开来成为两个动机系统。对于狩猎猿来说,这一情况必须改变,而且要急剧加以改变。捕猎本身必须有所报偿,而不能仅仅作为最终导致美餐的动作序列的一部分。正如猫科动物一样,捕捉猎物、杀死猎物和准备将猎物用来进食等三个动作,都将各自具有自己的目标,都将变成目的本身。每一个目的都必须得到表现,满足其中一个目的,并不能压抑另一个目的。如果考查——稍后的一章里要专讲这一点——今日裸猿的饮食习惯,就可以看见,有大量的迹象表明进化过程中确实出现过这种情况。 除了变成生物特性上的(与文化意义上的相对,)杀手之外,狩猎猿还必须改变自己饮食行为的时间安排。整天不停、零零碎碎吃东西的方式过时了,间隔若干时间一日数餐的进食方式随之而起。它们养成了储藏食物的习惯。回到定居点的习性必须要嵌入它们的行为体系。辨别方向、回到住所的能力必须得到提高。排泄废物必须成为有组织的空间模式,成为一种隐私(食肉兽都是如此)活动,它再不能是象过去那种群体性的(灵长目都是这样)活动。 笔者前已提及,住所固定的后果之一是可能引起寄生虫滋生。我又说,食肉兽长跳蚤,灵长目不长跳蚤。如果狩猎猿因居所固定而不同于其它灵长目,那么我们就有理由指望它打破不长跳蚤的规律。看来情况确是如此。我们知道,我们这个物种今日确有不少的寄生虫,而且还有一种特别的跳蚤。这种跳蚤与其它食肉兽的跳蚤迥然有别,它是在人身上进化出来的。既然它有足够的时间进化为一个新的物种,那么它必定和我们共生已有很长的时间;可能在我们变成狩猎猿的早期,它就已经是不受欢迎的伙伴了。 从社会属性上说,狩猎猿与伙伴交际和合作的冲动,必须要大大加强。面部表情和发声都必须更趋复杂。有了威力大的武器,他就必须创造出表现力强的交际符号,以便抑制社会群体内部的互相攻击。另一方面,由于居所固定,他就必须开发更加强大的进攻性武器,以对付敌对群体的成员。 由于新生活方式的要求,他必须压制强有力的灵长目本能冲动,绝不能离开群体中的主体。 由于他新近养成的合作精神,由于食物来源飘忽不定,他一定要养成共享食物的习惯。公狼要将猎获的食物带回住所,已如前述;同样,狩猎猿中的雄性也得带猎物回家,让雌性及幼儿享用。这种父性行为必然是一种新学到的行为,因为灵长目养育幼仔的普遍规律是,亲辈育仔的责任完全压在母亲的身上。(只有一种聪明的灵长目,如我们的狩猎猿,才认识自己的父亲。) 狩猎猿的幼儿依赖亲辈的时间极长,育儿的责任非常沉重,雌性几乎永远被挂在居所生活。在这方面,狩猎猿的新生活方式突然引发出一个与其它典型的“食肉兽”不同的特殊问题。这个问题是。两性的角色必须有进一步的区分。出猎的群体必然变成男性的一统天下。假如说有什么东西与灵长目的本性对立的话,那就是明确的两性分工。生育力旺盛的一只雄性灵长目动物出猎,而让所有的雌性留在居所失去保护,结果让别的雄性占有,这是闻所未闻的奇闻。无论多少后天的教化也不能使之养成这种习性。这就需要社会行为上发生重大的转变。 解决问题的答案是形成两性的一对一的配偶关系。雌雄两性的狩猎猿必须要产生爱情、彼此忠诚。在许多别的动物中,此一现象普遍存在,但是灵长目中的配偶关系却十分罕见。配偶关系的形成毕三功于一役。首先,这个关系意味着雌性与各自的雄性结成固定的关系,雄性外出狩猎时雌性也忠贞不贰;它意谓着雄性之间激烈的性角逐大大减少,这有助于培养合作精神;如果要集体狩猎成功,不仅要让强壮的雄性而且要让体弱的雄性各司其职;体弱的雄性也要唱主角,而不能被推到社会的边缘,不能象其它灵长目动物群体中那样,强壮者称霸,体弱者服从。而且,由于他开发出了致命的加工武器,狩猎猿在巨大的压力下也不得不减少群体内部不和的根源。第三,一雌一雄的繁殖单位还有另一层意义:后代因此也受益匪浅。幼儿成长缓慢,培育和训练幼儿的任务沉重,这就要求一个与之相应的聚合力很强的家庭。在其它的动物群体中,无论是鱼类、鸟类和哺乳类中,只要育儿的重担对雌性的压力太大,都可以见到牢固的一一相配的雌雄对子,它们在繁殖期被有力地扭结在一起。在狩猎猿的身上,也发生了同样的情况。 于是乎,雌性能确保雄性的支持,而能专注于母亲的职责。雄性能确保雌性的忠贞,也愿离开雌性去出猎,既避免了为争夺雌性而争风吃醋,后代也能得到最佳的照料。听上去这种两两相配的雌雄关系是够理想的解决办法,但是它还需要将灵长类的社会——两性关系进行重大的改造。我们从下文将知道,这一改造从未圆满完成。从我们种属今日之行为来看,显然这个倾向仅仅是部分地得以完成,我们早期的灵长目冲动仍以较小的形式不断重现。 就这样,狩猎猿担任了致敌死命的食肉动物的角色,其灵长目特性和行为也发生了相应的变化。我已说明,这些变化是基本的生物学上的变化,而不是文化特性上的变化;这个新的物种就这样发生了遗传基因上的变异。你或许认为,我的设想站不住脚。你也许觉得——这正是文化灌输的巨大威力——以上的变化很容易靠训练和培养新传统来实现。我对你的看法持怀疑态度。只要看看我们今日这个种属的行为就可以知道,事情并非如此。文化发展给我们带来越来越令人难忘的技术进步,然而凡是技术进步与我们的基本生物特性发生冲突的地方,技术进步都遇到了很大的阻力。我们作为狩猎猿在早期生活中形成的基本行为模式,在我们现今的一切事务中,仍然鲜明地崭露出来;无论我们从事的任务有多么高尚,我们祖先的基本行为模式仍然要露出马脚。以更粗俗的活动而言——诸如饮食、惧怕、攻击、性、育儿,倘若其组织手段只是文化,我们无疑应该能更好地控制它们,以这样那样的方式使之改变,使之更适合技术进步对活动组织方式日益非同小可的要求。然而,我们并不能完全靠文化手段来组织。我们一次又一次地在我们的动物本能面前低头认输,暗中被迫承认自己体内躁动着复杂的动物本性。如果我们坦白诚实,我们就会承认,我们的祖先在自然选择的遗传变化中所获得的动物本性,也必须经过数百万年的时间,而且必须经过同样的遗传基因变化过程,才能够发生改变。与此同时,只有以恰当方式去设计我们的文化,使之不与我们的基本动物需求相冲突,使之不压抑我们基本的动物性,那么我们复杂得令人难以置信的文明才会繁荣昌盛。可惜、我们理性思维的脑子与我们直觉感性的脑子并非是永远和谐的。有许多例子能够说明事情在哪儿出了差错,说明为什么有些人类社会衰败消亡了,有些社会因发展受阻而陷入困境了。 在以下的各章中,我们要研讨,人类社会为何会误入歧途、陷入困境或衰败消亡。然而在此之前我们还得回答一个问题,即本章开头所提的问题。我们刚接触人这个新奇的物种时,我们立刻注意到,有一个特点使他突现出来,使它与其它的灵长目动物截然不同。这个特点就是他裸露的皮肤,我这个动物学家因此而将这个物种命名为裸猿。此后我们已经看到,还可以用以下任何恰当的方式给他命名:直立猿、会造工具的猿、头脑发达的猿、占有领地的猿,等等。不过,这些命名并非是我们在实验室里首先发现的特征。如果只把他当做博物馆中的一个动物标本,它给人造成的第一个印象,却是其裸露的皮肤。我们在本书中,将始终如一地将其命名为裸猿。只要这样做能与别的动物学研究保持一致,并能够提醒我们注意:我们研究人类,就是从这个特殊的角度切入的;那么,我们就要始终使用裸猿这一命名。然而,人这一崭新的特征有何意义?狩猎猿究竟为何变成了裸露皮肤的人? 可惜,说到肤色和毛发,化石帮不了我们的忙。所以我们全然不知,人类进化中体毛脱落这一巨大的变化,究竟是何年何时发生的。可以颇有把握地说,这一变化在我们的祖先离开森林之前并未发生。这一发展非常奇异,看来它更象是我们的祖先被迫到原野上生活之后所发生的巨变的一部分。但是,它究竟如何发生?它究竟如何有助于类人猿的生存? 这个问题困扰专家已有相当岁月。许多富于想象的理论被提出来了。其中最有希望的一个理论是,脱去体毛是幼态持续机制不可分割的重要部分。如果你考察新生的黑猩猩幼仔,就会看见它满头黑发而全身赤裸。假若它的裸体延续至成年期而不长毛,成年黑猩猩裸露的身体就会和我们的裸体非常相似。 有趣的是,我们这个种属中,这种幼态持续机能在抑制体毛的生长中并不十全十美。胚胎在发育过程中踏上了典型的哺乳动物全身披毛的道路,所以6—8个月的胎儿全身几乎盖满着绒毛。胚胎这一层“毛衣”叫做胎毛。直到生出前夕,胎毛才全部褪尽。早产儿有时仍带着胎毛,使父母十分惊恐。但是除了罕见的例外,胎毛都迅速脱落。后代成年后仍是“毛人”的家族,有记录在案者,不过30例。 尽管如此,我们物种的所有成年人确实还有不少的体毛——事实上比我们最近的亲戚黑猩猩的体毛还多。与其说我们脱去了全部的毛发,不如说我们长出了短小的汗毛。(顺便说明一下,并非所有的人种都留有汗毛,黑人就实实在在显而易见地失去了汗毛。)以上事实使有些解剖学家声称,我们不能认为自己是无毛的或裸体的猿。一位权威学者走得更远,他断言:“因此,说我们是灵长目中最少体毛的种属,这绝不是事实,无毛不过是一种幻想,许多企图对这一幻想作出解释的离奇理论,客气点说也是毫无用处的”。此一批评大谬不然。就好比我们不能说盲人有一双眼睛就不是盲人。从功能上说,我们是彻头彻尾的裸体,我们的皮肤毫无遮掩地暴露在外部世界之中,我们必须对此做出解释,无论在放大镜下我们能在人身上数清多少汗毛。 用幼态持续机制去解释,只能给体毛何以脱落提出一个线索。它不能说明,裸体无毛作为一个种的属性有何价值,它对有助于裸猿在敌对的环境中生存有何价值。也许有人会说,无毛的裸体毫无价值,它只不过是其它更重要的幼态持续变化的附产品,比如是大脑发育时间拉长这一变化的伴生物。但是我们在前面已经看到,幼态持续机制是互有区别的延缓生长的过程。有的特性比其它特性成熟缓慢,其成熟的速率是不协调的。由此可见,象裸体无毛这种有潜在危险的幼态特征,仅仅是因为其它幼态特征减缓了成熟期而随之被保留下来,这一想法难以成立。除非它对人这个新的物种有独特的生存价值,否则它很快就被自然选择淘汰了。 那么,裸露的皮肤有何生存价值呢?一个解释是,狩猎猿放弃游荡的生活而走向定居时,其居所为大量的寄生虫困扰。夜复一夜地在同一窝穴里睡觉,被认为给许多寄生虫提供了异常丰富的繁殖场所。于是虱子、螨、跳蚤和臭虫大量繁殖,到了非常危险的地步,对狩猎猿的生存构成了严重的威胁。通过甩掉他身上的“毛衣”,这个定居窝穴的物种才能更好地对付寄生虫构成的威胁。 这个观点大概有一定的道理,但是它很难说有重大意义。很少有其它固定居所的哺乳类——定居的哺乳类数以百计——采取了脱毛裸体这一步。然而,如果别的原因使脱毛这一进化过程得以发展,那么消灭皮肤寄生虫就容易多了;今天多毛的灵长目动物,还面临着这一任务,捕捉寄生虫仍然消耗了它们大量的时间。 另一个观点的思路与第一个观点相似。它认为,裸猿的进食习性污秽肮脏,体表的“毛衣”因此要很快粘结成团,污秽不堪。这又是一种致病的威胁。有人指出,兀鹰取食时把头颈全都扎进血淋淋的猎物尸体之中,因此其头颈部的羽毛就掉光了;由此可以类推,狩猎猿的全身,也可能因其进食习性污染毛发而使毛发掉光。但是,狩猎猿首先学会的必然是用东西清理毛发,而后才能学会制造捕杀的工具和剥掉兽皮的工具;后者难以首先发展起来。就连野生的黑猩猩遇到解便困难时,也学会了偶而之间用树叶当手纸搞清洁卫生的。 有人提出了另一种说法。它认为,由于学会用火而导致体毛的脱落。据说,狩猎猿只有晚上才感到冷,一旦他能坐在营火边享福,他就可以舍弃体毛,使他能更好对付白天太阳照射的热量。 还有一种独辟蹊径的理论认为,原始的居住在原野上的猿类变成狩猎猿之前,经过了一个长期水生猿的进化阶段。根据这一设想,他进入热带海滨去觅食。他在那儿能找到相当丰富的甲壳类动物和其它海生动物,那儿的食物来源和原野上的食物来源相比要更加丰富、更有吸引力。起初,他仅仅在岩边的水坑里和浅滩中试探,后来他慢慢游向较深的水域去潜水找食物。据说,在此过程中,他与其它进入水中生活的哺乳类一样,将会失去体毛。只有他的头,因为游水时伸出水面,所以才保住了“毛衣”,以防太阳直射。后来,等到他的工具(初始制造的工具是用来砸开贝壳的)发达到一定的程度后,他就会离开养育他的海滨摇篮,进入原野,终至进化为狩猎猿的。 据信,这一理论说明,我们今日何以在水中能象游鱼那样自如,而我们现存的最近的亲属黑猩猩在水中真象是秤砣落水。它还能解释我们流线型的身体和直立行走的姿态。直立行走的姿态大概是踩水进入深水区所形成的。它能说明我们身上汗毛奇怪走向的轨迹。仔细观察表明,我们背上汗毛的走向与其它猿类的情况不同。我们的汗毛成对角线走向,向后面偏中间方向指向脊柱。此一走向正是游泳时水流过背部时的方向。它说明,假如背上的毛先发生走向变化,继后才脱落的话这个走向的变化正是为了减少游水时的阻力。同时又有人指出,我们有一个独一无二的特点,在所有的灵长目之中,唯独我们才有一层较厚的皮下脂肪。这被说成是与鲸鱼或海豹的脂肪对应的东西,是补偿和防止能量消耗的装置。他们强调指出,没有人提出任何其它的理论来解释我们这一解剖特征。甚至连我们的手掌感觉非常敏锐这一特征,都被用来支持这个水生进化理论。一只相当粗糙的手可以握住棍子和石头,这毕竟是事实;可是在水中摸食物却需要一只感觉细腻而敏锐的手。也许,从树上走下地生活的猿类,最初就是在水中取食而进化出了一双异常灵敏的手,然后又把它们传给后起的狩猎猿的。最后,这位学者指出他们在寻找人类进化中最重要的缺失的一环时,四处碰壁、一无所获;它毫不留情、一针见血地指出说,如果专家学者们不辞辛苦,到100万年前的非洲海岸边去搜寻,就可能找到于自己有利的那个缺失的一环。 可惜,这一研究尚未开展。然而,尽管水生论有许多吸引人的间接证据,可是它缺乏扎扎实实的支持。它能干净利落地解释许多特征,可是它反过来要求人们接受人类进化中一个假设的重大阶段,我们迄今尚无任何直接证据去支持这一假设。即使最终证明此一假设证据确凿,它也不会和现在已被普遍接受的人类进化图景相冲突,现在的理论认为狩猎猿是由陆居猿进化而来的。它只能说明,陆居猿接受了一场相当隆重的洗礼仪式。 另一个论点的思路完全不同。它认为,体毛脱落不是适应自然环境的反应,而是一种社会因素所造成的倾向。换言之,它的产生不是一种机械装置,而是作为一种物种标记。一些灵长自身上有裸露部分;在有些情况下,它们似乎是种属的标记,使同类能据此识别同类,亦能使猴或猿据此识别其它种属的灵长目。狩猎猿体毛脱落被认为仅是自然选择机制任意选中的特征,它只是偶然成为这个物种的种属标记。当然赤条条裸露的躯体使裸猿很容易被识别出来,这是不能否认的。但是,要达到同一个目的,还有大量的并不那么急剧变化的方式可供选择,而且还可以不牺牲一层保温的“毛衣”。 与此思路相同的还有另一种意见。它把体毛脱落描绘成性信号的延伸。据称,雄性哺乳类总的来说比雌性毛多;裸猿拓展了两性在这方面的差别,因而其雌性对雄性的吸引力越来越大。脱毛的倾向亦影响雄性,但是影响程度较轻,他们留下特殊的毛发与雌性形成鲜明的对照,比如胡子。 上述最后一个意见能圆满解释裸体的性别差异。但是,它遇到同样的一个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