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薇诺娜本来以为会有更多的反应——除了站在那里盯着她以外——然后,她带他走向山坡上那座破旧的小屋。“这边走。”在山坡上,她砍掉齐踝深的草,来到屋子的前门。“你看,门廊需要修理一下。不过,我们姐妹几个已经把屋里打扫干净了。”薇诺娜打开灯,不是像平时一样透过家族历史的棱镜看,而是站在达拉斯的角度上观察着这栋老屋。历经数十年磨砺的雪松木宽条地板,一间小小的客厅,带结疤的松木墙不久前才洗刷一新;几件不成套的家具——褪色的红沙发,一对老旧的高背椅,祖母用过的咖啡桌——围绕着一座鹅卵石铺就的壁炉,已经被烧得发黑了。窝在壁龛里的厨房摆着四十年代的厨具、木头吧台、一张漆成蓝色的桌子和几把橡木椅子。透过客厅的门,可以看到卧室的白色铁床上堆放着被褥。从这里看不到的唯一一个房间是浴室,那里的东西仅仅是勉强可用而已。由于刚用漂白剂洗刷过,那股刺鼻的味道仍然残留在潮湿腐坏的木头中。“住这里行吗?”她问道。Chapter 4(11)  “可以。”薇诺娜忍不住盯着他粗糙的侧面轮廓。他的脸像一堆碎玻璃,全是由一些尖锐的角度和坚硬的平面组成的。“这是我们的雇用合同。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让你的律师看看。”“我的律师,啊?”他低头看看她手里的文件,又抬头看着她。“这上面是说,你保证会雇用我,而我保证会留下,对吧?”“没错。合同为期一年。”她把合同和笔递给他。他走到桌子前面,弯腰签下名字,问:“你想让我先干点儿什么?”“哦,其实我不在这里工作。这里由我妹妹和父亲管理,他们现在都出去了。先搬进来整理一下,明天早上六点到农舍那边吃早饭,他们会给你派活儿。”他把签好的合同还给她。薇诺娜等着他说些什么,也许是一句谢谢或者是努力工作的保证,但是他显然没什么要说的,于是她离开了。穿过高高的草丛走向碎石路的时候,她听到他走出来站在门廊上。她不想回头看,但是有一点她很清楚:他正在盯着她。周五的晚上,格雷家的姐妹们总是聚在一起,今晚也不例外。像平常一样,她们在蓝盘子小馆碰头,快速地吃了晚饭,然后沿着河滨大道走向法外之徒酒吧。总有男人们在她们的生活里进进出出——在酒吧里等着她们——但是属于她们三个人的晚饭总是雷打不动。今晚,她们被暮春里熟悉的人群包围着。有一些是游客,想分辨他们很容易——色彩鲜艳、带有设计感的服装,以及停在门口的闪闪发亮的SUV。与之相反,本地人啜饮着柠檬水,边看报纸边小声交谈着,连菜单也懒得看。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会点格雷西最出名的烘肉卷,那道菜从八十年代初就不再印在菜单上了。薇诺娜拿了薇薇安一根薯条。“我今天雇了个牧场工人。”她说,想象着薇薇安会如何看待达拉斯?瑞恩特雷。薇薇安诧异地抬起头问:“你在开玩笑吧?你雇了谁?”“一个来自德克萨斯的家伙。他说他很懂马。”“他看起来怎么样?”Chapter 4(12)  薇诺娜考虑了一下如何回答她,最后只好说道:“我不知道,他没怎么说话。”“牛仔。”奥罗拉嘟囔着。薇薇安看起来有点失望。“就好像跟爸爸吃饭还不够闷似的,我们一起吃饭的时候,他跟特拉维斯总共说话还不到二十个字。”“相信我,你比我走运。”薇诺娜说。“爸爸对我……”“我们今晚不说那些。”奥罗拉决然地说,“今晚是属于我们三个的,要记住我们是姐妹。”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看薇诺娜。她们结了账,走出餐厅。这是个温暖的夜晚,空气中蒸腾着薰衣草的馨香。她们沿中央大街慢慢走着。“卢克没有跟我们在一起,真是太可惜了。”薇诺娜试着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比较放松。最近她花了很大力气,才能在薇薇安面前表现得像个正常人。“他去戈斯特出急诊了,一匹马得了疝气。”她们拐上河滨大道,沿着河岸走着。路灯一瞬间全都亮了,为街道带来一种微黄的狂欢节似的气氛。脚下的柏油路渐渐地被碎石路取代。这里没有清扫得干干净净的人行道,没有吊在路灯上盛满鲜花的罐子,也没有摊贩叫卖纪念品,只有一条石子路通向一个大停车场。靠近河岸的一边,是泰德家的船坞,以及通往凯特?摩根那摇摇欲坠的水边别墅的一条小路。在她们右手边,嵌在一片杂草当中的就是法外之徒酒吧。花花绿绿的霓虹灯啤酒招牌装点着窗户。苔藓铺满了整个屋顶,连窗台上也长成一丛一丛的。停车场里停满了破旧的卡车。在酒吧里,她们从熟悉的人群中挤过去,围在作为酒吧吉祥物的灰熊玩偶旁边。有人伸出手来,上面搭着一条胸罩。烟雾模糊了眼前的一切,艳俗的轮廓看上去柔和了些。在她们身后,乐队正在用力地呐喊着一首让人难以辨认的“Desperado”(编者注:《亡命之徒》,老鹰合唱团最具代表性的曲目之一)。她们走到吧台,酒保巴德让她们在空的高脚凳上坐下,倒了三杯纯威士忌。“怎么样,姑娘们?”巴德说。奥罗拉笑了,第一个坐下来说:“这就是我们从来不会错过任何一个星期五晚上的原因。”Chapter 5(1)  Chapter5像往常一样,周五晚上的法外之徒酒吧拥挤不堪。乐队奏起一首荡漾而舒缓的“妈妈,不要让你的宝贝长大当牛仔”,情侣们在镶木地板上站成一排,翩翩起舞。薇薇安坐在她常坐的那只高脚凳上,随着音乐轻轻摇摆,正陶醉在一种美妙的微醺气氛中。薇薇安在椅子上转来转去,想找个人一起跳舞,但是别人都有舞伴了。奥罗拉和理查德跟几个朋友一起打着台球,薇诺娜正和特兰布尔市长聊得热火朝天。正当薇薇安把目光移回吧台的时候,她看到收银台旁边站着一个印第安人。置身于一群本地人当中,陌生人总是显得格格不入,但她可以肯定的是,这个人在任何一群人当中都会十分显眼。他有一头长发、黝黑的皮肤和鹰一般的外貌,有点儿像《最后一个莫西干人》中的丹尼尔?戴?刘易斯。他发现薇薇安在看着他,便冲她笑了一下。薇薇安还没来得及转过身去,假装没看到,他就向她走来。她想转过脸不看他,身体却仿佛被定住了一样动弹不得。“你想跳舞吗?”“不想跳。”他笑了,但笑容丝毫没能让他脸上严厉的线条变得柔和些。“你害怕了。我明白,像你这么漂亮的白人女孩总是会害怕。”“我不怕。”“很好。”他牵起她的手,握在自己手里。薇薇安注意到他皮肤的粗砺——和卢克是那么不同,以及他把她带进舞池,拉到他怀里时动作里流露出的占有欲。她惊讶于他的举动,但她更惊讶的是,自己竟然觉得有点儿兴奋。“我叫达拉斯。”在舞曲的间隙,他对她说。“薇薇安。”“你有男朋友?所以才一直东张西望?还是你害怕邻居们看到你和一个印第安人跳舞?”“是的。不,我的意思是——”“他在哪儿?”“他不在这儿。”“我敢说他一定把你看成个瓷娃娃,生怕一不小心会把你碰碎。”Chapter 5(2)  薇薇安倒抽一口气,抬头看着他问:“你怎么知道?”他没有回答。相反,他把她拉到怀里,霸道地吻了她。在那一瞬间——她确信不会比一瞬间更长——薇薇安感到自己——沦陷了。然后,有人把她从达拉斯怀里拉走了。一群男人围上来,把她挡在一边。他们彼此之间愤怒地窃窃私语,但此时薇薇安觉得自己的世界里只有达拉斯一个人。他看上去镇定得可怕,而他脸上的笑容让她不禁想到:有个人要伤心了。“从这儿滚出去。薇薇安不需要你这样的废物。”艾瑞克?恩斯特龙说道,他是她三年级时的男友。“够了。”薇薇安尖叫道。她的声音像石头砸碎了玻璃,一下子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你们想干什么?”“我们只是想保护你,薇薇安。”布切边说边握紧了拳头。“你们这帮白痴,赶紧回去吧。”人群不情愿地散去了,只剩下她和达拉斯。“真抱歉。”她说道,抬头望着他。“我们这里不常有陌生人出现。”“看得出来。”达拉斯微笑着,仿佛对一切都不以为意。他靠过来,对薇薇安耳语道:“很棒的吻。”然后他就走开了,留下薇薇安一个人站在灼热的灯光下,心旌摇荡。“怎么了?”一分钟以后,薇诺娜飞快地跑过来,气喘吁吁地说。“我刚才去洗手间了,有人说——”“我和别人跳舞了,没什么了不起。”奥罗拉也凑上来说:“钓男人上钩的老法子,薇薇安,干得漂亮。”薇薇安不知说什么好。她感到身体里升起一种很特别的感觉,就像一架空转得太快的引擎。“去你的,奥罗拉。”“得了吧,我知道你有多喜欢纹过身的男人。”奥罗拉大笑,“而且还是个印第安人。”“她和一个印第安人跳舞?”薇诺娜尖声问。“有刺青?他长得怎么样?”“性感。”奥罗拉接口说。Chapter 5(3)  薇薇安把目光移开,不想去看薇诺娜眼里隐含的谴责。“他叫达拉斯,不知道姓什么。”“他的名字不重要,”奥罗拉说,“接吻的感觉如何?”“她吻了他?”薇诺娜问。“当着所有人的面?”薇薇安知道她姐姐一定是边说边忍着笑。“拜托,”她呻吟道,“我想我得去喝一杯。”奥罗拉笑了。“我就知道。”第二天早上醒来后,薇薇安立即被一阵紧张和焦躁包围了,而且,最糟糕的是,她感到自己的激情被点燃了。穿上浴袍,她走进浴室刷牙,然后来到走廊里。父亲站在客厅的壁炉旁边,注视着她走下楼梯。薇诺娜在他身边,已经穿好了一身蓝色的正装裙,胸部被勒得紧紧的。“早上好。”薇薇安边说边系紧了腰间的带子。“好个屁!”父亲说。“我的女儿公然在上帝和大家面前和一个印第安人调情。”薇薇安踩漏了一级台阶,趔趄了一下,她就知道这事终究会传到爸爸耳朵里。在他们这样的小镇,她的行为无疑会引起流言蜚语。无论怎样描述她只是想让爸爸先听到自己的说法。“那没什么,爸爸,真的。告诉爸爸,薇诺娜,流言马上就会平息了。”“他们一起喝酒,一起跳舞。”薇诺娜说。“你知道她喝酒的时候是怎样和别人打情骂俏的。”“薇诺娜!”薇薇安叫道,姐姐的落井下石让她顿时震怒了。“不是这样的——”“解雇他。”父亲发话道。“你说什么?解雇他?”薇薇安问道。“不行。他签了合同。”薇诺娜看着她说道。“昨天晚上你吻的那个人是我们新的牧场工人。”这个打击来得太快了。薇薇安仿佛突然独自置身于一艘小船,而船舱已经进水了。“我为你感到羞耻。”父亲说。这些严厉的话让薇薇安一阵战栗。爸爸从来没有这样对她说过话,她也从来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成为他的耻辱。多年的感情原来如此脆弱,她第一次产生了怀疑,也许就像姐姐们平时说的那样,父亲的爱是有条件的,这让她惊惧不已。他是这个家的主心骨,是姐妹仨坚实的依靠,谁会想到他们的关系会出现裂痕呢?Chapter 5(4)  薇薇安正在搜肠刮肚地组织语言,却听到有人敲门,她知道是谁。“你告诉他了?”她问姐姐们。“半个镇子的人都在现场,薇薇安。”薇诺娜说,她本该表现出愤怒,但是在那一刻——奇怪而荒诞的一刻,在薇薇安的惊惶中,薇诺娜却露出了高兴的表情,而且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门开了,卢克站在门口,像往常一样穿着Dockers卡其裤和格子法兰绒衬衫,不过他的头发还湿着,没有梳好。薇薇安走向他,突如其来的绝望让她陷入困顿。“告诉他们你不在乎,卢克,你知道我们彼此相爱。”但他什么也不说,于是她的恐惧加剧了。“我们快要结婚了,告诉爸爸不用担心。”“你们订婚了?”父亲问道。薇薇安转向她父亲说:“我们只想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告诉大家。”父亲终于露出笑容。“很好。那么,就这样吧。我们第一次彩池比赛两个小时之后就要开始了,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我会跟我们的新雇工谈谈,让他心里有数。他最好给我当心点儿,否则我就解雇他。我才不管什么合同呢。”父亲走了以后,薇薇安想要推开卢克,但他抓住她的手不让她离开。“你回吻了他?”他问。“当然没有。”她感觉到薇诺娜正在屋子的那一头盯着他们。卢克托起她的下巴。薇薇安知道在那一瞬间,他的表情因为焦虑而扭曲,他真诚清澈的眼中浮过了一丝疑云。同时她也知道,他一定会相信她,因为他愿意相信。“我们没问题了?”他问道。“是的。”“你让我成了全牡蛎滩最幸福的男人。”这本该是个浪漫的时刻,但她却已经意识到自己犯下了错。你让我成了全牡蛎滩最幸福的男人。这句话不停地在薇诺娜脑海里回响着,一遍又一遍。那出悲剧性的场面在她眼里就像一组慢镜头:薇薇安走下楼梯,当她发现眼前的一切,她美丽的脸庞流露出惊诧……爸爸对薇薇安发火了,说为她感到羞耻……然后卢克进来了,眼里满是猜疑和悲伤。薇诺娜恨不得立即冲向卢克,对他说“她总是让你伤心”,然后陪在他身边。她几乎想要继续幻想下去,继续期待下去。然后……我们快要结婚了。Chapter 5(5)  就是这句话改变了一切,这几个字瞬间恢复了薇薇安的名誉,这几个字让那个老人露出了微笑。薇诺娜仍然枯坐在客厅里,对周围的谈话充耳不闻。她不用听也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毫无疑问是给未来的新娘送上甜蜜的祝福。全是些关于爱情呀,婚礼呀,愿望呀之类的说辞。他们似乎忘记了她的存在,也许他们根本就不在意。她不过是这间屋子里另外一件笨重的家具而已。薇诺娜慢慢地站起来,让表情回归冷漠,然后朝他们走去。她刚要停下来,说出那些呆板的祝福,但是就在她靠近他们的时候,卢克把薇薇安搂进怀里,吻了她。这是薇诺娜头一次亲眼看到他们接吻,她钉在地上,没法把目光移开。之后,她继续向前走去,穿过客厅,踏上门廊,走向她的汽车。她飞快地冲上车道,惊愕地发现自己一边嚎啕大哭一边朝奥卡大道的方向驶去。她潦草地抹了一把眼泪,向右转。冲过一个街区,她狠狠地踩下刹车,急停在马路正中。我们快要结婚了。卢克和爸爸怎么能这么笨?他们难道看不出薇薇安是出于绝望才在他们面前演戏的吗?她只是为了摆脱他们对她的失望而已。“别再想了。”她大声对自己说。她必须找到让自己忘记这件事的办法。奥罗拉说得对,薇诺娜从来都知道,姐妹亲情能超越爱情。她必须忘了卢克,否则这会毁了他们大家。但如何才能对这样的事情轻易释怀?全世界所有的理智都不够用,不满的情绪在内心深处生根发芽,她几乎能感觉得到它的膨胀。几个小时以后,套牛比赛结束了,薇薇安坐在场地旁边的栏杆上,低头看着棕色的肥沃泥土。过去这二十四小时是她生命中最糟糕的一天,关于她昨晚所作所为的那些流言像燎原一般传遍了全镇。她和卢克订婚的新闻又平息了流言,却让人们更密切地关注着她,在她背后窃窃私语。“嗨。”她向左边看去。达拉斯站在谷仓敞开的门口,橘色的灯光在他身后投下长长的影子。在这混乱的一天里,她几乎忘记了他,几乎。“你在那儿站了多久?”“挺久了。”她从栏杆上滑下来,朝他走去。Chapter 5(6)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根本不懂得如何经营彩池比赛?”薇薇安叹了口气。显然,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了。她问:“你吃东西了吗?”“吃过了。”达拉斯把帽檐推向一边,好让她能看到他的眼睛——它们是灰色的,就像冬天的海峡那样深不可测。“那么,谁来解雇我?你还是你爸爸?”整整一天了,她绝不想再听人提起那个吻。“现在是1992年,达拉斯,不是1892年。有麻烦的人是我,不是你。”“我玷污了你无暇的名誉?”“差不多吧。其实我认为,你应该在酒吧那场混乱之后就主动辞职。”“我像那种轻易退缩的人吗?”达拉斯走向她,“或者也许你觉得印第安人都很懦弱?是因为这样,所以你的朋友才会在我亲了你之后围上来吗?”“没人介意你是个印……原住民,重点是这件事关乎我。我是镇上的选美小姐,承蒙上帝的庇护,连续四届都是。而且每个人都喜欢我的男友,即使你白得像吸血鬼,他们还是想给你点儿颜色看看。”“选美小姐,嗬!”他靠得更近了,面带微笑。“你一定有什么过人的天赋,对吧?是钻火圈?还是唱口水歌?”“我已经有男友了,是未婚夫。”她纠正道,扬起脸。“清楚了吗?”“这个未婚夫,”达拉斯凑近她,耳语道,“他知不知道你也回吻了我?”薇薇安用力推开他,头也不回地说:“明天是星期天。我不会指望你去教堂,但是我们要去,所以我不用做早饭,只是得在这一天喂马。你下午四点钟准时过来,否则我就把你的晚饭拿去喂鸟。”走进屋子的时候,她看到父亲在等着她。“很好。”她自言自语,脱掉靴子摆在门口。她完全不想和父亲说话,说什么好呢?关于昨晚的流言蜚语?她订婚的消息?糟糕的套牛比赛?还是达拉斯?“我去睡了,爸爸。明天再聊。”低着头,她朝楼梯走去。走到一半,她听到他说:“离那个印第安人远一点。”她继续走着,一句话也没说。在浴室刷牙的时候,她想着父亲的警告。那个印第安人。她听出父亲说话时那种不同寻常的语气,充满了嫌恶和偏见,她有生以来第一次为父亲感到羞耻。然而,她知道那是个有益的忠告。Chapter 6(1)  Chapter6随着五月的到来,大运河开始被炽热的阳光所拥抱。河的两岸,到处都能看到人们为即将到来的夏天做着准备。洗干净的遮阳篷支起来了,随时可以派上用场;烧烤架修好了;苗圃忽然成了热门的去处。一夜间,门廊和船坞上种的花花草草也赶趟儿似的绽放出绚丽的色彩。虽然人们都知道,这看似正在迫近的热浪,实际上只是幻觉而已,不过没人在意。因为这五月里仅有的几天阳光灿烂的日子,将要支撑着当地人度过整个多雨的六月。最初那几天,薇薇安尽可能地对达拉斯?瑞恩特雷视而不见。她比平时起得更早,做三个人的早餐,但一定会在六点钟达拉斯到来之前消失。每天早上,她会在厨房的桌子上给他留一份工作清单,父亲也会再添上几项。通常到了晚饭时刻(这也是她极力避免的时间段),那些工作就都被他做完了。因此,即使是父亲这样挑剔的人,也不得不承认,达拉斯“确实很熟悉牧场的活儿”。到了那个周末,奇迹般的,已经没有人再去关心薇薇安在酒吧的失态了,人们转而开始热切地讨论她会如何操办婚礼。当然,在达拉斯走进法外之徒酒吧或是饲料商店的时候,人们仍然会说些闲话,但是这些都不再重要了。亨利?格雷接受了他作为他们新的牧场工人,这是不容质疑的。镇上有人问起这件事,听说父亲总是这样回答他们:“真令人吃惊,不过那个印第安小子确实是牧场上的一把好手。”慢慢地再也没人打听了。薇薇安也希望自己能如此轻易地忘掉这件事。现在,在这样一个晴朗的下午,达拉斯正站在敞开的谷仓门口,把尘土、垃圾和一些稻草扫进阳光里。再想装做没看见他恐怕已经来不及了,薇薇安只好面带微笑——更像是一脸的忍辱负重——向他走过去。“你能去一趟饲料商店买些车前草吗?我们的用完了。查克知道该给你哪一种,他会记在我们的账上。你要用我的卡车吗?”“我有车。”“好的。”她说,言下之意正要离开。达拉斯笑了。薇薇安迟疑了一会儿,然后强迫自己从他面前走掉。她好像听见他在背后轻轻地笑了,但她绝不愿回头。正在这时,一辆黑色的大型SUV开进停车场,六个未成年的小姑娘从车里钻出来,叽叽喳喳地说着话。麦肯齐?约翰跑到她面前,“我们迟到了吗?”Chapter 6(2)  “没有。去拿马鞍,我在跑马场等你们。”姑娘们赶紧跑开了。薇薇安听到车门在她身后打开又关上,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茱莉?约翰悄悄地走过来,跟她并肩站着。她是个高个子的漂亮女人,一头蓬松的金发,脸上带着阳光般灿烂的微笑。“他在哪儿?”“谁?”“克里斯汀?史莱特。(译者注:ChristianSlater,克里斯汀?史莱特,九十年代美国好莱坞著名影星。)你以为我说的是谁?”薇薇安知道没必要在茱莉面前假装害羞,于是她微微扬起下巴,给她指出方向。达拉斯正在棚屋那边,把雪松刨花铲进生锈的手推车里。“哇!”茱莉暂时闭上了嘴,好像还发出一声叹息,然后说道:“你要小心噢,薇薇安。”“最近已经有好多人说过这句话了。”“噢,好吧。如果我是你,我会听从劝告,镇上的人都在议论你的婚事。人们认为你不会安定下来,而卢克是个很好的男人。”“我不需要你来跟我说这些。”“真的吗?因为只有我了解你的放荡不羁。记得十年级的时候那个转学生有多迷恋你吗?那个在返校节比赛上喝高了的家伙,你还记得他的名字吗?”薇薇安转身就走。“只是让你注意一点儿,我只想说这么多。”“我会的。谢谢。”薇薇安把茱莉一个人留在停车场,朝谷仓走去。她能感觉到他们俩都在盯着自己——茱莉和达拉斯——但是她谁也没看。相反,她大步走向跑马场,开始了她的骑术课。“姿势不错,麦肯齐。”她说。“把脚跟放平,记得我说过的话吗?艾米莉,为了参加展览会,今天我们要解决你转换姿势的问题。所以我想让你帮你的马儿练习肌肉收缩,你还记得怎么做吗?首先在鞍子上坐稳……很好。现在轻拉缰绳,让她转过头来……”一整天,她的课一节接着一节,连续不断地忙碌让她一直保持专注。结束了最后一节课,她摩挲着脖子上紧张的肌肉,回到屋子里,做了一锅意大利面酱汁,放进炖锅里慢慢煨着,上楼去冲凉。当她走下楼,正准备给自己倒杯葡萄酒的时候,敲门声响起。Chapter 6(3)  “来得正是时候。”薇薇安想。定了定心,她走过去把门打开。“你好,达拉斯。”薇薇安等着他先开口,但他只是站在那里低头凝视着自己。她头一次允许自己直视他,一条参差不齐的、几乎看不见的疤痕映入她的眼帘,疤痕沿着发际线从太阳穴一直延伸到耳朵。它蜿蜒曲折,而且凹凸不平,就像是一个喝醉了的裁缝用普通的针线缝上的,她忍不住想象他是怎样受的伤。来不及思考,她已经把指尖覆上了那道参差的伤疤。她想问他这道伤疤的来历,但还未开口,他就轻声说道:“当心,薇薇安。我也许会以同样的触摸作为回报。”她猛地把手抽了回来。“你确定你不想继续了吗?”他说。他的声音里带着笑,还有些别的东西,那种心照不宣的语气激怒了她。薇薇安转过身走进厨房,说:“炉子上有意大利面酱汁,面条在水槽上的滤网里,你吃吧。”她知道他还留在那里看着她,于是她走到电话前拨给卢克,卢克立刻就接起了电话。“谢天谢地,薇薇安,”他说,“我一直在等你的电话,都快急疯了。我以为……也许……”“有什么可着急的。”她语气尖刻。“我们去喝一杯吧?我需要马上离开这该死的牧场。”“太好了。”他说。“我八点钟来接你。还有,薇薇安,我爱你。”她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也知道卢克想听到什么答案,但她就是说不出口。她只是低声说:“快点儿来,卢克。”然后挂上电话。她慢慢地转过身重新面对达拉斯,看到了他脸上那种笑容。“好主意,薇薇安,逃到你漂亮的小男朋友身边去。他就像一条哈巴狗,喜欢被你捆在身边。看他怎么平息你的渴望。”“我没有渴望什么。”即使她说出了这句话,她也忽然意识到这是个谎言。同样的,达拉斯也心知肚明。Chapter 6(4)  工作日的夜晚,法外之徒酒吧很安静。几个面容憔悴的常客坐在高脚凳上,摆弄着手里的酒杯,大多数人在抽烟。酒吧深处,两个长卷发的老女人正在打台球;一对原住民站在洗手间门口,喝着啤酒;自动点唱机嗡嗡地放着一首猫王的老歌。薇薇安任凭卢克把她带到吧台左边一张漆制的小木桌。“玛格丽特?”他问道。她心不在焉地点头,说:“加冰。不放盐。”卢克走开以后,薇薇安叹了口气,试图听一听音乐,但她始终无法把达拉斯的声音赶出耳朵。他的话不停地撞击着她的心,就像一堆石子在铁罐里磕磕碰碰,吵闹又刺耳。当心,薇薇安……我也许会以同样的触摸作为回报。心有灵犀一般,就在这时达拉斯走进了法外之徒酒吧。穿过屋子里缭绕的烟雾,他们的目光碰在了一起,她骤然屏住了呼吸。卢克回来了,走进薇薇安的视野,挡住了达拉斯。“你的酒。”他一边说,一边把一杯浅绿色的玛格丽特放在晃晃悠悠的桌子上。“看看我在台球桌上遇到了谁。”薇诺娜出现在卢克身边。“你好,薇薇安。”薇诺娜的语气里带着一种让人心烦意乱的酸味,但是薇薇安不在乎。坦白地说,薇诺娜最近的所作所为很不地道,薇薇安已经懒得去思考她是怎么惹怒了姐姐。她现在心里想的全是达拉斯。她侧过身去看向门口,但他已经走了。她快速地环视了整间酒吧,他不在了!她站起来。“我把包里的东西落在你车里了。我马上就回来。”“我去帮你拿……”“不用了。你留在这儿陪薇诺娜吧,我知道你们俩都喜欢对方。”她拍了拍卢克的肩膀,就像他是——一条哈巴狗。“我去去就来。”她并不理会眉头皱得更紧的薇诺娜。Chapter 6(5)  “好吧,”卢克说,“快点回来。”薇薇安感觉到一种罪恶感,却仍然不能自已地跑出酒吧。停车场上空空荡荡。他没有等她。她跑到大街上,终于看到达拉斯了——在街角默特尔的冰激凌店那里。他抬着头,仿佛在倾听什么,然后走进了旁边昏暗的小巷。“停下,薇薇安。”她在心里大声对自己说。“你就要有麻烦了。”但是只要达拉斯一动,她就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远远地追随在后面以免被他看见。这条小巷是镇上仅有的几处薇薇安从小没去过的地方之一,里面狭窄、阴暗,垃圾遍地:啤酒罐、空酒瓶、烟头……走到尽头,她停下来四处张望。凯特?摩根的房子东倒西歪地挤在紧靠河岸的一块狭长的土地上,院子和房屋一片凌乱。破碎的窗户上用胶带打着十字,院门歪在一边,屋顶上长满青苔,甚至连烟囱也变成一种核废料一般令人作呕的黄绿色。这些年来,薇薇安没少听人讲过这里上演的各种骇人听闻的故事。音乐声穿透了黑夜,是薇薇安叫不上名字的重金属乐。透过污秽的窗户,她隐约看到里面有人在跳舞。达拉斯走上去敲门。门开了,凯特?摩根走出来。她穿了一件黑色天鹅绒露背上衣,炫耀着丰满的胸部,一条紧身黑色牛仔裤束在银色的牛仔靴中。她染成亮银色的长发烫出风情万种的波浪,散落在浓妆艳抹的脸颊两侧,手腕上套着十来个银质手环。“嗨。”达拉斯说。凯特说了些什么,薇薇安没有听清,然后她招呼他进去。纱门在他们身后“砰”地一声关上了。薇薇安又在那儿站了一会儿,直到她确定达拉斯不会再出来,才走向镇上正派的街区。不到三分钟,她又一次置身于法外之徒酒吧,坐在卢克和薇诺娜对面。相安无事。一如既往地。“我一直想跟你讨论一下我们婚礼的事。”卢克说,“我们大家终于凑在一起了。现在方便吗?”她生硬地挤出一个微笑。“当然,卢克。说吧。”Chapter 6(6)  “我跟你说,奥罗拉,我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哇,真令人惊讶。我告诉你哪里不对劲,薇诺娜,你是个傻瓜。连你这么聪明的脑袋都想不明白在你面前发生的事情,现在你终于搞砸了。你的小妹妹和你爱的男人订婚了。”“我从没说过我爱他。”“我从来没说过我丈夫是个无趣的家伙,你不是也心知肚明吗?就像我了解卢克一样。”奥罗拉说道。薇诺娜向后靠过去,猛地一推——她们正坐在奥罗拉家的秋千架上——老旧的铰链嘎吱作响。“她不爱他,奥罗拉。”“那么,你打算怎么办?”“我还能怎么办?这件事就这样了。”“不到最后一刻,谁也说不准。你只需要把真相告诉薇薇安,她就会推了这桩婚事。她不会嫁给卢克的,我保证。”薇诺娜把目光投向妹妹幽暗的院子。现在是工作日的晚上十点钟,大多数邻居已经熄灯了,春天的牡蛎滩总是很早进入梦乡。“那么,我要做的只是承认我爱那个男人,虽然他仅把我当成一个出色的律师和好朋友。还要告诉我美丽的小妹妹,我的个人幸福要比她的更重要。对了,还有——别忘了给这份耻辱加上画龙点睛的一笔——让爸爸知道我们不会用联姻的方式得到卢克家的土地了,因为可怜的薇诺娜进来掺和了一脚。”“天哪,如果你非要这么说的话……”“事实如此,也许我一开始就应该做点什么。我承认是我搞砸了,但现在说这些已经太晚了,我只能接受现实。”“那你能不能别再那么拧巴了?我是说,如果你真的决定接受现实的话。”“我没有拧巴。”“是吗?特雷娜说你那天骂了她一顿;上个星期天做完礼拜,你对卢克和薇薇安视而不见;还有,你竟然没有参加绕桶赛的颁奖晚会。人们会察觉到的。”薇诺娜叹了口气。“我知道……我希望……”她根本不好意思说出她新的愿望,其阴暗的程度让她感到尴尬。她不仅希望卢克能突然爱上她,这还不够,她还希望能刺痛薇薇安,让她明白——只要这一次——失败的滋味。“这是我们之间的事,薇诺娜。”奥罗拉拉起她的手,轻轻地说。“我们是格雷家的姐妹,你不能把卢克看得比我们还重要。”Chapter 6(7)  “我明白。”她答道,确实是这样。她的确知道怎样才是对的,也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只是她做不到。而意识到自己做不到,和意识到自己应该怎样做一样让她感到受伤,她从来不是个自控能力很强的人。从前,这对她来说只意味着吃得太多,运动得太少。而现在,她的情绪和食欲一样失去了控制。偶尔午夜梦回,她发现自己竟然期待薇薇安会遇到一些悲惨的遭遇(不要像死亡那么严重,只要能够让卢克离开她就好),薇诺娜不禁怀疑起自己能做出什么事来。“看好薇薇安,好吗?你会发现她根本不爱卢克。”“唉,薇诺娜,”奥罗拉说,“你还是不明白。关键在于,卢克爱她。”“如果知道真相,他就不会再爱她了。”奥罗拉转过来凝视着她,即使在走廊灯昏暗的光线下,奥罗拉的担忧也一览无余。“你不会做什么傻事吧?”薇诺娜笑了——这只需要一点点演技。“我?你知道我是最聪明的那一个,我从来不做傻事。”奥罗拉马上露出轻松的表情。“感谢上帝,你刚才的语气就像《双面女郎》似的。”(译者注:《双面女郎》,SingleWhiteFemale,又名《叠影狂花》。1992年上映的一部惊悚片,布里吉特?芳达扮演的女主角处处模仿同居女友,想取代后者在生活中的角色)“你了解我的。”薇诺娜答道。但是过了很久,直到独自回到家,回想着在酒吧里卢克如何注视着薇薇安,她也开始担心,害怕有朝一日自己什么都做得出来。坐在客厅里,薇薇安能看到院子,谷仓和围场。柔和的粉红色晨光让一切都变得温柔,还有几分飘渺。她告诉自己,她只是和平时一样在摆桌子,而不是在窗边守望,但是自从达拉斯走进她的视野,她就知道自己只是自欺欺人。她把门打开,努力想表现得自然一点儿。“嗨。”薇薇安边说边揉着一块粉红色的抹布。这是她第一次和他一起吃早饭,即便如此,她知道自己正在犯错误。当心,薇薇安。“见鬼,你想在门口站一上午吗?”父亲走到她背后。“进来,达拉斯。坐吧。”她一边说着一边把他领到桌子旁边。薇薇安端上早饭,坐在他们俩中间。等父亲做完祈祷,他们就开始进餐。大多数时候,薇薇安都在沉默中吃早餐。父亲和大多数牛仔一样不怎么说话,但今天早上,这种沉默让她心烦意乱。她知道达拉斯正在看着自己,她说道:“下一次套牛比赛快开始了,我需要贴一些广告。”“让我来。”达拉斯说,“告诉我你想贴在哪儿。”Chapter 6(8)  她点点头。“还有,饲料棚的漏洞——”“我昨天修好了。”她惊讶地望着达拉斯,“我没有把它写下来。”“是什么让你认为我识字呢?”父亲哼了一声,继续看他的杂志。薇薇安尽量不去看达拉斯的脸,把目光转向父亲。“你今天能陪我去趟西魁姆吗?”“今天没时间,薇薇安。”父亲边切火腿边说。“六匹马等着钉掌,有一匹是从奎尔森来的。你要去给马治病?”她点点头。“我可以帮你。”达拉斯说。“不用了,谢谢你,我未婚夫会帮我的。”她说。“随便你。”薇薇安离开餐桌去洗碗,没等她洗完,他们就都走了,屋子里又恢复了空荡。接下来的五个小时,她不知疲倦地工作:讲课,训练朱丽卡的马,制作宣传册。到了十一点半,她回到屋里做午饭。她把做好的饭一半包起来放进野餐篮子,另一半放在桌子上盖好,留给达拉斯。然后她拿起厨房的黄色电话打给卢克,他立刻就接听了。“嗨,今天我要绑架你。”她说。“我要去西魁姆救助一匹受到虐待的马,我们可以一起去河滩野餐。”“该死。你要是早点儿打来就好了。我刚刚约了人在温斯洛见面,他们的小马瘸了。”“一定要去吗?”“抱歉。我们还是会一起吃晚饭的,对吧?”“当然。”“那么七点见。”薇薇安挂上电话走出去,站在门廊上,她看到达拉斯正在把拖拉机调头冲着她的方向。一看见她,达拉斯的脸上立刻绽放出灿烂的微笑,薇薇安知道他一定是在等自己来找他。“我没有别的选择,”她大声地对自己说,“只是工作而已。”Chapter 6(9)  她穿过停车场,走到拖拉机旁边。“看来非要你帮忙不可了,去接那匹马。”她说。不等达拉斯回答,她就走过去开动了卡车。十分钟后,她一边在卡车上挂上能拉六匹马的拖车,一边不耐烦地按起了喇叭。他刚爬进副驾驶座,薇薇安就猛地挂上档,卡车疾驰而去,他们上路了。“你知道怎么把一匹暴躁的马弄到车上吗?”过了很久,她才开口问道。“知道。”他们在沉默中又开了几英里。开到西魁姆的时候,达拉斯才又一次开口说话。“你的第一场彩池比赛糟透了,你自己心里也很清楚吧?”薇薇安也一直在期待和他说话,虽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也许是些粗俗的性暗示,或者是某种熟极而流的挑逗,甚至是一句对于卢克的评价。但是现在……她不禁皱起眉头。“我听到了些批评,很多,但没人真的愿意来帮我。”“我来帮你。你的奖品太昂贵,赛程太长,而且进场费太低了。最重要的是,你还没有建立起稳定的顾客群,你需要吸引更多的常客。我可以来教大家套小牛,你不要收取太多学费,关键是吸引人们经常上这儿来,口碑会传得很快。”她立刻就明白,这些办法肯定能奏效,她自己也应该想到的。“你怎么会懂这么多?”“我们在波士牧场这么做过,那时候一场彩池比赛有超过六百支队伍参加。”达拉斯说。“教大家套小牛?你行吗?”“我需要一匹马。”“没问题。”薇薇安把目光投向公路旁边的田野,看着微风掠过高高的牧草,心想,世界是瞬息万变的。只需要一阵风,一点点信息……“谢谢。”过了一会儿,她说。也许应该再说点儿什么,但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反正他也不会在意。“我很惊讶,居然到现在都没人告诉过你。”达拉斯说。她开上鹿谷公路,放慢速度,等待机会准备左转。“别人从来不会认真对待我,他们把我当成芭比娃娃,胸大无脑的金发女郎。”Chapter 6(10)  “原来如此,怪不得你找了个穿卡其裤的肯(译者注:肯,KenCarson,玩具公司推出的芭比娃娃的男友)。”薇薇安忍不住笑了,不过她很快听到他说:“我不觉得你没有头脑。”她吃惊地看着他,然后硬生生地把视线移开。“谢谢。”她说,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窗外的山丘和排挡杆上面。老旧的卡车和拖车颤抖着,呻吟着,重新加大了马力。“你救过多少匹马?”达拉斯问。“十匹或者十一匹,我估计。我从十二岁就开始这么做了。”“为什么?”薇薇安又吃了一惊,从来没有人问过她为什么。“我妈妈是那一年去世的。”“这对你有帮助吗?”“有点儿。”她小心翼翼地把车开上一条有车辙的坑坑洼洼的路,在灌木丛深处蜿蜒而行。她费劲地绕过一个个大坑,开到一片空地上,那里有一座小小的木屋,一个有四间马厩的牲口棚,还有一小片被栅栏圈起来的牧草地。薇薇安把车停好。“动物保护协会发现了这匹骟马,把它带到这儿,当时它的情况很不好。真想把虐待它的人送进监狱。惠特妮?威廉姆斯还在上班——这片地是她的,但她知道我们要来。”她从车后座拿出一条缰绳,走向牲口棚。“你在这儿等着。”牲口棚里一片阴暗,尘土飞扬。在最后一间马厩门口,她停了下来。一匹黑马躲在阴影里,她仅仅能够辨认出露在外面的泛黄的牙齿,还有眼白。它的耳朵平平地向后背着,呼哧呼哧喘着气,喷出鼻涕和气流。“吁,宝贝儿。”薇薇安打开马厩的门,谨慎地向前迈了一步。马的上半身直立起来扑向她,挥舞着前蹄。她向旁边灵活地一闪,趁马蹄撞在门上的时候,猛地把缰绳套在马笼头上。她又花了十五分钟才把受惊的马儿从阴湿、发臭的马厩里弄出来,带到阳光下面。然后,她终于看到了那些伤疤。那些被鞭打、被割得很深的白色疤痕上面,已经重新长出了毛发。“真是混蛋。”达拉斯在她身后低声说道。Chapter 6(11)  薇薇安感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趁着达拉斯还没有发现她的软弱,她一把抹掉眼泪。不管她救过多少匹马,她还是无法习惯于看到受伤的马匹。她想起克莱门蒂,想起在自己最需要的时候,它是怎样保护了她,相比之下,人类的凶狠残暴伤了她的心。她想去抚摸马儿丝绒般的鼻梁,但它猛地把头扭开,眼睛惊惶地乱转。“我们把它放到车上,然后离开这儿。”“如果这件事让你如此难过,为什么还要去做?”在回去的路上,达拉斯问她。“难道只因为这件事会让我感到痛苦,我就应该眼睁睁地看着它们受罪?”“你不会是第一个中途退缩的人。”达拉斯说。“这匹特别的马——名字叫做‘叛逆者’——四年前是西部州际比赛的冠军。那天,我看到了它的获胜,它棒极了!现在,它的主人认为这匹马不能再骑了,在它会伤害人之前,打算把它干掉!就好像这匹马是他的败笔,是他的隐患!”“痛苦会让动物变得残暴。”“别自以为是了。”薇薇安说。达拉斯的声音低下去。“它也许会伤害你。”“我能照顾好自己。”“你行吗?”很奇怪,忽然间,薇薇安觉得他们不止是在讨论“叛逆者”。她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路况上,到家之前他们都没再开口。她安静地把车停在铺着碎石的空场上,领着“叛逆者”从车上下来。“今天我们可能会晚点儿开饭。”说着,她解开缰绳,把马散放到牲口棚后面的牧草地。根据以往的经验,她知道像“叛逆者”这样的马需要独处。甚至,因为痛苦太深,它们永远无法再次融入马群了。达拉斯走到近旁说:“没关系。我约了凯特?摩根一起吃饭。”“哦,很好。”她向后退了一步,告诉自己并没有感到失望,“我想我最好还是进屋去。”但她没有动,她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没有动——直到他来到面前。就在那一瞬间,她以为达拉斯会吻自己,而且她不顾一切地盼望着他这么做,但他只是附在她耳边,轻声说:“我们都明白,我想要的不是凯特。”Chapter 7(1)  Chapter7在巨浪餐厅吃完晚餐,薇薇安和卢克开车回家。六月的夜晚,初夏特有的嘈杂声包围着他们,飘进敞开的车窗——汽艇在运河平静的水面上飘荡了一整天,现在正被人吱吱嘎嘎地装上拖车。岸边的公园里,孩子和小狗又笑又闹,吵作一团。镇上的喧闹足以掩盖车里的寂静,但薇薇安却能感受到每一次停顿,每一次呼吸。自从她和达拉斯救回“叛逆者”,几个星期以来,她觉得生活中充满了变数,彷佛危险就在身旁,而她必须时时刻刻小心戒备。一种莫名的压力在她身体里逐渐积聚,升温。她扭头看着卢克,他对她露出一个微笑,那微笑里包含着一个好男人能够奉献出的一切:真诚、愉快、忠贞。她萌生出一股冲动,想要回报他同样的微笑,对他说些浪漫的情话,但她越是注视着他的双眼,就越觉得自己被困住了。下半辈子的生活忽然清晰地呈现在眼前,他和她两个人,就在这辆车里,是那样微不足道,那样不起眼。那完全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她向往激情、热忱和魅力,也许她错在没有跟卢克上床。从一开始她就在控制自己,因为他是认真的,而她不是,况且她不愿意被性关系困在一段错误的感情里。但是现在,无论如何,她还是被困住了。讽刺的是,在卢克看来,没有肉体关系正是他们真爱的标志,就像是某种证明。也许,如果她和卢克享受过完美的性爱,她就能抛开一切,投入到他的爱里……甚至不会再去想达拉斯。他们在农舍门口停车,从车上下来,她立刻走到他面前,揽住他。“我想我需要你,卢克。现在。”她本想简单地说我要你,但是说出的话已经无法收回。她把自己的身体贴住他,放纵地蹭着他,脱掉衬衫扔在一边。“来吧,卢克……”她恳求着,“让我为你疯狂……”卢克深深地回吻了她,后退一步,低头看着她。“我们的第一次不应该是这样的,跟我回家吧。”失望席卷了薇薇安。只有亲吻,到此为止。她早该想到的:这个出色、英俊、惹人喜爱的男人从来无法点燃自己内心的火焰。她挤出一个微笑道:“你说得对。我们的第一次应该是特别的,环绕着烛光和玫瑰花瓣。”她弯腰捡起衬衫,穿了回去。“也不应该在我喝了很多酒的晚上。”他搂着她走向屋子。“将来我要好好看着你,提醒你最多只能喝两杯。”我敢说他一定把你当成是个瓷娃娃。她不知该如何回答,但当他们站在门廊上,卢克在门口亲吻她说晚安的时候,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强忍住泪水。“怎么啦,薇薇安?”他问道。“你知道你什么话都可以跟我说,对吗?”Chapter 7(2)  “我只是有点儿累,明天就好了。”他没有说什么,又给了她一个晚安吻。她轻轻地叹息着,目送他回到车里开走了。然后她走进屋里,上楼回到自己的卧室。在那里,她眺望着窗外幽暗的牧场,月光洒在谷仓的屋顶上。她正要转过身去,一道雪亮的闪光吸引了她,那是一顶牛仔帽。达拉斯从里面走出来,站在“叛逆者“的牧草地旁边,看着她。他刚才看到她脱掉衬衫……她从窗口回到床上,辗转反侧才进入梦乡。六月中旬,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薇诺娜接到了她期待已久的电话:“薇诺娜?”卢克说。“我需要跟你谈谈薇薇安的事,今天晚上你能跟我在水岸牧场见面吗?七点钟以后,我在谷仓等你。”薇诺娜坚持着熬过了那天剩余的工作时间,撰写证词,审阅房地产合同,会见客户,但她总是走神,想着那通电话。他终于要把这件事做个了断了。然后他会向她寻求安慰。当最后一个客户离开之后,莉萨锁上了办公室的大门,薇诺娜走上二楼,来到她狼藉的住所。在楼上,离开了公众视野,她自己的住所确实需要重新装修一次,墙纸已经剥落,露出里面水迹斑斑的石膏板,太多的东西都生了锈。不过她视而不见,仔细挑选着衣服,最后穿了一件天鹅绒束腰长外衣和一条牛仔裤。她卷了头发,然后披散开来,让它们自由地散落在肩上。最后,她觉得自己已经尽可能地打扮好了,于是离开家前往牧场,却惊讶地发现停车场上停满了带拖车的卡车。好不容易在祖父的小木屋旁边找了个位置——紧挨着达拉斯破旧的福特卡车——她穿过杂草丛生的车道走向谷仓。里面一片喧嚣:男人们骑着庞大而强壮的魁特赛马(编者注:专门用来参加赛马中的一种四分之一哩比赛的马),沿着栏杆飞驰,朝着奔跑的小牛准确地投出套索;男孩子们则练习套小牛模型;女人们挤在露天看台上,一边聊天一边抽烟喝酒。在全场的中心,正在指挥这个场面的,显然是达拉斯?瑞恩特雷。他正在给一个男人做示范,教他抬起肘部再平抛出套索。薇诺娜在看台上找到卢克。“这是怎么回事?”他灌了一口啤酒。“达拉斯在办套牛讲习班,已经进行了几个小时了。每人收三十五块钱。”薇诺娜端详着场地,清点了马背上的男人以及练习套假牛的小男孩,心算了下。“哇。”Chapter 7(3)  “这里每个人都报名参加了明天的彩池比赛,”他补充道,“而且女人们都想参加下周六的绕桶赛。”她在卢克旁边坐下,尽可能地离他近一点。其实坐在他身边算不了什么,但这却是她这些天以来与他唯一的接触。“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挺吃惊的。最近你一直都跟薇薇安在一起,忙得都把我给忘了。”她希望自己的语气不会太酸。“实在抱歉。实际上,我正想跟你谈谈薇薇安,希望你不介意。如果你不想谈也没关系,这是你们姐妹之间的事,我能理解。”“没关系。薇薇安知道咱们俩在你们恋爱之前就是好朋友了。”她结结巴巴地说着口是心非的话。“告诉我吧,出什么事了?”“薇薇安最近有点奇怪。”当然了。她不爱你。薇诺娜面对着他,从他眼中看到了痛苦和迷惑,她为他感到心痛。他和薇薇安一点儿也不般配,他把爱情视若磐石,把心视若易碎的玻璃。她握住他的手。忽然间,她似乎看到在卢克和薇薇安的关系上出现了一个缺口,一道裂痕。“我爱我妹妹。没人不爱她,她就像阳光一样,但是……她同时也很自私、任性,她并没有想过要安定下来。也许她在害怕,也许她还没有准备好。”“有时候我很难相信她真的爱我。”卢克说。“薇薇安的情绪都写在脸上。如果她爱你,你马上就能看得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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