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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月的第一个星期天,格雷家都会一起去教堂。这是几代人形成的老习惯。它曾经是一种必需,是对冬季的道路被雨水变成泥沼的一种回应,现在它只是一种自愿行为。无论下雨还是晴天,他们都会在上午从农舍出发,一起到镇上去。格雷家族必须受到镇上的尊重,人们必须铭记他们对建立牡蛎滩所作出的贡献,这对父亲来说很重要,甚至是性命攸关的大事。所以他们每月去一次教堂,提醒人们,在四轮马车都无法在铺着木屑的冬季道路上行驶的时候,这个家族就已经在这里了。Chapter 2(9)  二月的第一个星期天,由于薇薇安提前一个小时起床去喂马,所以父亲没有觉察到特拉维斯最近的状况。尤其是在今天,她绝对不想听父亲抱怨她缺乏挑选雇员的技巧。不能在今天,不能在她盘算着要用那个完美的计划给父亲惊喜的这一天。干完杂活,她回到屋子里洗了澡,准备好去教堂。当她穿着白色通花短裙和衬衫,系了一条宽腰带,穿着她最好的牛仔靴下楼的时候,全家人已经站在门口准备好出发了。奥罗拉和理查德站在一起,正试图制止双胞胎弄坏什么东西,薇诺娜靠在门廊上,端详着妈妈用玻璃和漂流木做成的漂亮风铃。父亲走到院子里,像往常一样看看天气。“走吧。”他们走成一列,父亲在最前面,离他们至少十码远,走得飞快。理查德和孩子们试图跟上他。姑娘们殿后,从来都是手挽着手——就像她们整个生命中所做的那样。“我说,爸爸总是走得像拉练一样。”薇诺娜说。“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我要开车来这里再走着去教堂。”奥罗拉说。她每个月都会发出类似的抱怨。“牛仔竞技怎么样?”“非常好。我赢了一套马鞍,还有一千五百块钱。”“对你有好处。”薇诺娜说,“上帝知道这里会需要一些钱。”薇薇安听了微微一笑,再一次畅想着当她抛出那个挣钱的计划之后那种胜利的感觉。生平第一次,薇诺娜将会看到她的小妹妹到底有多么聪明。“我不在的时候,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吗?”一段难以察觉的停顿之后,奥罗拉说:“卢克?康奈利回到镇上了。”“那个邻居家的孩子?他是不是你们的同学?”薇薇安试图唤起对他的印象,但是脑子里一片空白。“他现在在干什么?”“他是兽医,”奥罗拉答道。“薇诺娜——”“正在给他帮忙。”薇诺娜打断了她。薇薇安皱起眉头,感到有点儿不太对劲儿,好像姐姐们知道一些她不知道的事情。她挨个儿扫视着两个姐姐,然后耸耸肩。现在她心里的事情太多,没办法从她们的脸色里面找出真相。“我不记得他了,他长得帅吗?”“就知道你会这么问。”薇诺娜轻快地说。Chapter 2(10)  接下来的一路上,他们不紧不慢地聊着天。不止一次薇薇安差点儿把她的主意脱口而出,不过她还是忍住了,以一种对她来说极不寻常的方式克制住了自己。做完礼拜,他们和朋友、邻居们寒暄着,像往常一样聚在地下室里喝咖啡,吃松饼。卢克?康奈利的归来成了聊天的中心话题。他的意外到来,唤起了人们对旧日时光的追忆,那时候薇薇安的母亲和卢克的母亲是镇上最漂亮的姑娘。平时,薇薇安很爱听这些故事——任何提到妈妈的故事对她都有特殊的意义——但是今天有太多的想法在她脑海里翻腾,以至于她没办法放松下来享受这些谈话,由于卢克没有在教堂出现,她也很快失去了对他的兴趣。比平时回家的时间稍早一点,她把全家人召集在一起,提议回家。“赶在下雨之前。”她说,这个理由相当充分。因为他们经常在回家路上遇到下雨,所以知道这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他们排成一队穿过小镇,走上自家的车道。车道的两边是青翠的牧草,四杠栅栏划分出牧场的边界。车道的尽头,是他们悦目的黄色农舍,门前有一道三面围栏的白色门廊。房子后面,运河、天空和远山都在一片雾气中沉默着,深灰的颜色,就像沉沦在阴影中的阴影。看到他们回来,克莱姆高兴地嘶叫着跑过来。薇薇安提起裙子,从栅栏中间钻了过去。“下不为例。”薇诺娜在她身后说道。薇薇安笑了,纵身跨上宽阔的马背。既没有缰绳也没有笼头,理论上她无法控制这匹马,但是她有对克莱姆无上的信心。她一夹马肚子,马儿一跃而起,冲过牧场向屋子跑去。薇薇安压低上身,抱紧马鬃。她的双眼因为疾驰的速度而湿润起来,头发拍打着脸颊。她太爱这种感觉了。克莱姆随时有可能会急停或是剧烈地转弯让她抓不稳,甚至还可能把她甩出去。接近屋子的时候,她一边向马儿耳语,“吁,姑娘。停下来吧”,一边抚摸着克莱姆柔软的脖颈。当全家人回来的时候,薇薇安站在门廊上迎接他们。“你会让孩子们跟着你学样儿的,”奥罗拉说,“希望在珍妮上学以前你能改掉这个毛病。”“她现在就该去上学了。”薇薇安说。“妈妈送我们去上学的时候,我们才三岁,记得吗?”“是你才三岁,”奥罗拉说。“神童。我五岁,薇诺娜是——”“我们别再讨论薇诺娜和马了。”薇诺娜说。Chapter 2(11)  三个人边笑边走进了屋子,径直走向各自的位置:薇薇安打头,薇诺娜去做那些分配给她的活计——通常是切菜和做沙拉——同时奥罗拉去摆桌子。孩子们上楼去看录像,父亲和理查德安静地站在客厅里喝着啤酒,看当季的比赛。接下来的两个小时,姑娘们有说有笑地准备着晚饭。当肉炖好之后,他们已经喝下了一整瓶莎当妮白酒而且打开了第二瓶。和往常一样,星期天的晚餐之前由父亲领着大家做祷告。祷告一结束,人人都参与的谈话就开始了。薇薇安本来想找个自然的空当说出那个想法,但是现在她坐在这里,一刻都等不了了,她的热情非常高涨。她脱口而出:“我有个想法,一个能给牧场赚钱的法子。”所有人都看向她。薇诺娜皱起眉头,显然她是被打断了,但是薇薇安没有注意到。“在德州,我经常和霍莉与杰拉尔德?布鲁恩在一起。他们刚刚在胡德河边建了一座大的赛马场,记得吗?而且,霍莉正在办一项冬季绕桶系列赛,连续八周,每个周六都有比赛,他们会颁发奖金和奖品。”“你总会在这些比赛中获胜。”奥罗拉说。“不是,”薇薇安说,“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想在水岸牧场办个系列赛。”父亲耸耸肩。“也许能行。”薇薇安受到了鼓励,露出了笑容。“如果可以的话,我们还能再开展赶牛和套马的比赛。霍莉说,上个星期他们已经有超过四百支队伍加入套马比赛的彩池了。”她终于引起了父亲的注意。“那需要一大笔钱。”“我做了些调查,如果有十万元,我们也许就能做成。”薇诺娜笑了。“只需要这么多吗?”薇薇安有些吃惊,也有点儿受打击。“我们可以申请贷款,把地抵押出去。”Chapter 2(12)  于是所有人都安静了。“我们从来不搞什么抵押。”父亲说。“时代变了,爸爸,”薇薇安说,“我真的觉得我们应该尝试一下。我们只需要几头小公牛,一个马夫,一台新的拖拉机,还有……”薇诺娜不笑了。“你不是认真的吧?”“上帝知道我已经厌倦了整天钉马掌、担心交税的日子了。”父亲说,“而且现在卢克?康奈利回来了,我们可以用他家的地。我们把牛养在他那边,就不需要大的拖车了。”薇诺娜夸张地瞪大眼睛环视大家。“但是,如果你还不上抵押贷款,你就失去这片产业了。你知道的,对吧?”“我又不傻。”“我不是这个意思,”薇诺娜说。“但这是个疯狂的主意,你真的不能……”“你又想指挥我吗,薇诺娜?”爸爸说着便离开餐桌,向书房走去,关上身后的门。薇薇安转向薇诺娜说:“你这贱人,你都气疯了吧,就因为这不是你的主意?是啊,我们的智慧小姐才不会想出这样的鬼主意呢!”“万一你搞砸了呢,薇薇安?要是一个人都不来参加,父亲就得每个月去找一千块钱来还贷款?你就眼睁睁地站在一边,看着他丢掉产业?这片地是他的全部!”“如果他已经要失去这些了呢?”薇薇安问道,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就像克莱姆一样。”薇诺娜自言自语道,薇薇安完全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你就是嫉妒,因为这是我想出来的主意。”薇薇安说。“好吧,是我嫉妒你的聪明才智。”薇诺娜迅速地反驳道。“拜托,你们两个,”奥罗拉说,“不要这样嘛。”她来回扫视着她俩。“那是个不错的主意。我们能不能好好想想怎么才能实现?”Chapter 3(1)  Chapter3过去的二十四个小时里,薇薇安在活页本上写满了她的点子。父亲还没有答应她,这算不了什么——她敢保证,父亲早晚会同意自己的想法。薇诺娜也一样,等她想通了,就不会再介意这主意不是她想出来的了。“薇薇安,你在听吗?”薇薇安从笔记本上抬起头来。十张热切的脸回头望着她。“衔铁与马刺4-H俱乐部”的姑娘们正围坐在客厅里——坐在蓝黄相间的格子沙发上,挨着马车轱辘做成的咖啡桌,挤在旧橡木地板上。她们的年纪从九岁到十六岁,对同一样东西有着狂热的激情,那就是马。随后的一个小时里,姑娘们谈论着她们的马,义卖会,还有薇薇安下周要教授的绕桶赛技巧。她们又说又笑,不断地向薇薇安抛出各种问题,直到她听到第一辆车开进来的声音。车头灯照进厨房的窗户,然后熄灭了。“哦,不要。”门铃响了,有人懊恼地说。“妈妈来接我们了,薇薇安,告诉她们我们还在干活。”她走过去开门,惊讶地发现门口站着一位陌生人。他又高又瘦,一头棕发梳得一丝不苟,一身笔挺的老式衣服穿在他身上很好看——也许是他黄色的Polo衫和打褶的卡其裤给她留下了这样的印象。“您有什么事吗?”她说,试图盖过屋子里叽叽喳喳的说话声。他搂住薇薇安,给了她一个意料之外的大大的拥抱。他说:“你不记得我了,对不对?”她的脑袋里“唰”地一下子记起来了。“你是卢克?康奈利。”被他放开后,她答道。“从蒙大拿的荒野里回来的。”他笑了。“我就知道,抱抱你,你就能想起来。”薇薇安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已经不太记得他了,可他还记得自己吗?“又见到你了,真好。”“我也很高兴见到你。”越过她,卢克把目光投向那一屋子叽叽喳喳的女孩。“我猜,你父亲不在家吧?”“是啊,可惜你跟他错过了,不过,我的‘衔铁与马刺4-H俱乐部’很高兴听一位真正的兽医跟她们聊聊。”她转过身去。“是不是,姑娘们?”迎接她的是一阵欢呼。卢克很容易就和她们打成了一片。他给她们讲解马的体型,讲体型在选择马匹时的重要性,把她们都迷住了。他耐心地回答她们的问题,直到妈妈们来接她们。九点钟,当屋子里再次安静下来,薇薇安从冰箱里拿出两瓶啤酒,递给卢克一罐,说:“在这种场合,你还真是如鱼得水。”“她们把你当成明星一样。”Chapter 3(2)  “我知道。这样不好吗?”他们在沙发上坐下,脚翘在咖啡桌上。一块原木在壁炉里烧得噼啪作响,“砰”地一声掉在炉栅上,溅起一片火星。“其实你不记得我了,对不对?”他说。“上个星期在加油站,我冲你挥手,可是你没理我。”“我当然记得你,但是我没认出你。你是我家隔壁的男孩,是我妈妈最好朋友的儿子。我总是跟马在一起,没时间关心你。后来你搬家了,在我……几岁的时候?呃,十四岁?”“差不多吧。我只记得,每次看到你,你都骑着那匹威尔士矮种马,跑得像风一样快。之后……换成了你妈妈的赛马。”“我现在还是和克莱姆在一起时间最多,还是想着努力争取得第一。”“你怎么没有和你姐姐一样去上大学?”她笑了。“哦,我去了,只是很快就回来了。太多啤酒,太多男生,太少学问。而且,爸爸也需要我。”他喝了一口酒。“我妈妈想到了你会在这儿,她甚至猜到你是4-H俱乐部的负责人。”“她怎么知道?”“她说你就像唐娜,跟她完全一样。”“很高兴听到她这么说。其实我不怎么记得我妈妈了,没有我希望的那么多。你找我爸爸什么事?”“亨利告诉我说他想找我谈谈用我家的地的事,你知道他什么打算吗?”薇薇安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了他,关于水岸牧场的未来,从开头的绕桶系列赛到她希望的套马彩池比赛,然后等待卢克的反应。“到底什么是彩池比赛?”“它就像一种只有一站比赛的牛仔竞技,对于参赛队伍来说有更多的机会得奖。会有好几轮比赛,或者说好几个回合,我想,可以和不同的选手自由搭档。五十个人可以组合出二百种以上的队伍,甚至更多,每个人都有更大的赢面。”“听起来不错。”“我想是的,如果我们能把它们都放在一起。这需要一些钱,但是爸爸没有那么多钱,我可以先拿绕桶系列赛来实验一下。”“哦,我是镇上新来的兽医。我想我需要做一些宣传,如果我向赢家提供免费的兽医服务,你看怎么样?价值一百五十元的服务。”Chapter 3(3)  薇薇安从来没想过拉赞助,但是听到他这么说,她觉得真是再合适不过了。她可以请本地各行各业的供应商为比赛提供礼券作为奖品,卖饲料的,卖马具的,卖马靴的。“真是个棒透了的主意,应该吃冰激凌庆祝一下,来吧。”她拉着他的手来到厨房。“冰激凌配啤酒?可以一起吃吗?”“冰激凌可以跟任何东西一起吃。感谢薇诺娜,家里什么口味都有。”她打开冰箱,展示着里面至少七夸脱的冰激凌。他巡视了一遍。“巧克力樱桃。”“没问题。”薇薇安拿出他俩挑选的口味,盛在两只碗里,然后他们回到客厅。“我说得没错,现在啤酒的味道变得很恶心。”她朝他笑着。“没关系,冰激凌的味道不会保持很久。”“你愿意陪我再喝一瓶吗?”“求之不得,医生。”整整一周,无论薇诺娜在见客户还是浏览合同,她都在想着水岸牧场的未来。她没办法立刻拒绝薇薇安的提议,虽然她很想这么做。同样的,她也没办法痛快地接受它,让她犹豫不决地主要原因,正是那个让人难堪的事实——这个主意不是她提出来的,从各方面来说,这个事实都是那么明白刺目。最后,直到晚上八点钟,她终于放弃了,开车直奔牧场。她敲了敲门,直接走进安静的房间。厨房里亮着一盏台灯,客厅里的另一盏台灯在带裙边的格子呢沙发上,还有车轮咖啡桌上撒下光亮。她往前走,穿过焦糖色的橡木地板,踩在椭圆形的蓝色碎步地毯上,这些摆设这辈子都没变过。“爸爸?”薇诺娜听到冰块的碰撞声,看见父亲正在书房里,目光越过后院落在大运河紫色和黑色的河水上。她知道会在那里找到他,每当他不开心的时候,就会站在那里。妈妈去世之后,整整一年,他总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个固定的地方。除了薇薇安敢去牵他的手把他拉开,其他人休想让他动地方。“爸爸?”他啜了一小口波旁威士忌,头也不回地说:“你是来教训我该怎么处置我的土地的吗?”Chapter 3(4)  她太清楚事情会如何发展了——他已经打定了主意,站在了薇薇安那边——又是这样,意料之中。现在薇诺娜处在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位置,做出这个决定并不难。“我在银行里存了些钱,大概够买些小牛和一台大拖拉机了。买料槽花不了多少钱,其他材料大部分已经有了。我们还有很多朋友愿意来帮忙。”父亲慢慢地转过来面对着她。“你想让我用你的钱?”薇诺娜看不出他到底是被感动了,还是觉得被冒犯了,也许都有。“水岸牧场是属于我们大家的,爸爸。”她等待着父亲的回答,等着他说点什么,什么都行,但他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这只是她一生中千百次希望能更了解他一些的其中一次。“至少,我能帮得上忙。我可以管管财务,付账单,人我来雇。薇薇安雇的人是我见过最糟糕的。那个什么特拉维斯?科特简直是个笑话……镇上的人都说,雇他干活真是够蠢的。”“他们真是这么说的?”薇诺娜点点头。“关于钱的问题——”父亲冷冷地看着她,那个眼神里隐藏着什么东西,一种隐含了多种意义的黑暗——遗憾、悲伤、愤怒。薇诺娜不知道,从来都不知道,该如何解读他的表情。把他放在某种情境里解读是妈妈有时候会做的事情,而没有经受过类似的训练,她们三姐妹全都无法理解,尤其是薇诺娜。她还没来得及防备,就觉得胃部因为焦虑而抽痛起来。她无法遏制地想到,也许提出给他钱是个错误的决定。“我不会从我女儿那里拿钱。”“但是——”“去问卢克,他允许我们在他的土地上养小牛,看看他打算收我们多少钱。再雇个能干得长久的工人,一定得是个真正懂马的。”她还没来得及回答,父亲就已经自顾走掉了,甚至没有对她的付出表示感谢。一星期以后的某个寒冷的阴天,薇诺娜选择了餐桌最边上的位置,坐在妈妈过去坐的那张椅子上。奥罗拉坐在左手,薇薇安在右手。父亲坐在餐桌的另一头,他的脸上还带着工作一天沾上的尘土,他的头发因为戴过帽子,还湿漉漉地贴着前额,而帽子现在正悬在门边的钩子上。只有像薇诺娜这样习惯性地研究他脸上任何细微的变化和表情的人,才会注意到他目光里的紧张。她不确定父亲是否真的愿意接纳薇薇安的计划,但是他已经打定了主意,向人们宣布过了,因此再也没有退路。这让薇诺娜下定决心用自己全部的能力来保护他,还有他的土地。“好吧,”薇诺娜说,“我已经仔细检查过贷款所需要的所有文件,还有家里的财政状况。好消息是,这不像我们预想的要花那么多钱。全算下来,我们需要再借五万美元。”她把文件推到父亲面前。“贷款需要用不动产做抵押,如果没有及时缴纳每月的还款,银行有权缩短还款时间,要求一次性还清,假如我们无法付款,银行就会收回我们的抵押赎回权。”Chapter 3(5)  没有人说话,于是薇诺娜推过来另外一份文件。“如果想要每个月达到收支平衡,你和薇薇安需要维持这个数目的收入。如果你们愿意的话,我可以为你们做一年的财务主管,或者一直做下去也行。付账单啦,检查支出啦,这一类的事情由我来做。哦,还有,当然了,我会雇一个全职的工人。”她盯着薇薇安说,然后转向父亲。“我会负责留住他。”“谢天谢地,”薇薇安笑了,“人人都知道我不善于招聘。”爸爸咕哝了一句什么,起身离开餐桌。他头也不回地走进书房,关上了身后的门。薇诺娜坐在那儿,再一次因自己妄想对父亲有所期待而感到懊恼,可是至少应该向她表示感谢吧。“别和爸爸过不去了,”奥罗拉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们心里都明白,是不是,薇薇安?”“非常好,真的。”薇薇安表示赞同。“他只是有点儿害怕。我们吃点儿冰激凌庆祝一下吧。”她匆匆忙忙走进了厨房,抢先拿了自己最喜欢的口味,走到门廊上。薇诺娜和奥罗拉也跟来了。奥罗拉挑了她的最爱——果仁糖加奶油口味——又拿了两个勺子。薇诺娜没有找到她要的口味,于是她拿了一品脱掺有坚果和棉花糖的巧克力冰激凌走到门廊上,站在姐妹们身边。这么多年以来,她们像这样站在门廊上边吃边聊,已经不知道多少次了。“嘿,谁吃了我的巧克力樱桃冰激凌?”她问道。薇薇安说:“卢克?康奈利来过了。我都没认出来,他看上去变化很大,比我印象中要可爱多了。”奥罗拉向薇诺娜投去两道锐利的目光。“他来干吗?”薇诺娜问道,暗自希望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很随意。“来找爸爸。这个倒霉的家伙正好赶上了我的4-H聚会,我就让他陪姑娘们说话。不过,他也没表示反对。”薇薇安又吃了一口冰激凌说:“他约我出去。”薇诺娜知道自己应该继续站在那里,假装没被刺痛——在薇薇安面前她总是这样做,不过这一次她实在没法再伪装下去了。“我得走了。明天还有很多工作……有无数的文件要听。看,我是说,要看。”“我也得走了。”奥罗拉说。她一只手搂着薇诺娜,扶她走下门廊,朝她俩的车走去。即使薇薇安注意到有什么不寻常,她也没有说出来。她只是说声再见,拿着盛冰激凌的盒子回到屋里。当大门关上之后,奥罗拉转向薇诺娜。“你去告诉她,还是我去?”“告诉她什么?”Chapter 3(6)  “别装了。你应该告诉薇薇安你对卢克有兴趣。”“让自己看起来更可怜?不了,谢谢。我知道他不会选择我。为什么我居然会允许自己这样想?有个米歇尔?菲佛站在旁边,谁会愿意要我这样的胖姑娘?”“去告诉薇薇安。这样她就会取消约会,再也不跟他出去了。”薇诺娜品尝着这番对话中隐含的耻辱,那是一种五味杂陈的酸涩感觉,好像吃下了一只坏掉的柠檬。“绝对不行。再说,薇薇安甩掉男人的速度就跟我扔掉一张即时贴差不多。对她来说,卢克属于太安静的那一型,你知道她喜欢野一点的男人。他们在一起待不了多久的。”“你不能指望这个,你必须告诉她。”“不行。你也要向我保证不告诉她任何事情。如果让卢克知道我这么想,那就太丢脸了。显然他和我的感受并不相同。”奥罗拉一脸的不相信,薇诺娜接着说,“答应我。”她知道奥罗拉不会轻易许诺,一旦答应了,就一定会信守诺言。“我会替你保密。这是你的生活,你已经是个成年女人了……但是你在犯下一个天大的错误。你总是对薇薇安有偏见,这次更是火上浇油。这对她不公平,因为她什么也不知道。如果她知道的话,她绝对不会伤害你。”“答应我。”“我有不好的预感,薇诺娜。”“答应我。”“哦,该死,好吧,我答应。我不会再提这件事了,不过我有不好的预感,你在犯错误。”“上帝保佑,你刚才什么也没说。”薇诺娜面无表情地说。“我们回家去吧。”二月下旬和三月份,牡蛎滩都在饱受雨水的摧残。牧场上,在马匹踩过的地方,泥浆从地里渗出来,汇成棕色的沼泽;隔夜的雨水流淌成银色的溪流,冲刷着车道两侧的排水沟;可怜的紫色番红花,如果胆敢从泥浆里探出头来,马上就会被雨水冲碎。薇诺娜的心情就像这天气一样。当然,也不能说完全一样。准确地说,她的情绪就像一堆膨胀的积雨云,正在酝酿着一场风暴,不过天气总是将它恰到好处地映衬出来。到了四月份,当天空终于偶尔屏住呼吸,让黯淡的太阳水淋淋地从藏身之处露个头的时候,她却发现自己开始怀念下雨了。金色的太阳让她心烦意乱。Chapter 3(7)  牧场山丘上的李子树绽放出美丽的花朵,在她的花园里,每一样东西看上去都标志着新生活的开始。郁金香长出的绿色天鹅绒般的蓓蕾,树枝上的第一个淡绿色的嫩芽,还有那一整排奶油色的黄水仙,每天都在提醒着她季节的变化,告诉她钢灰色的冬天已经让位给明朗的、生气勃勃的春天。薇诺娜通常都很喜欢这个鲜花绽放的季节,那个时候总有粉红的花瓣飘落在她的园子里,像一朵一朵的棉花糖,层层叠叠地装饰着地面,但是今年的春光不再受到欢迎了。今年春天,她在一天一天地数着薇薇安和卢克在一起的日子。他们在一起都快三个月了。有时候,当薇诺娜半夜孤单地躺在床上,发现自己开始计算薇薇安从她这里偷走的日子。周六晚上,在法外之徒酒吧,和卢克一起跳舞;周日上午,教堂礼拜之后的时光;晚上,在家里,爸爸也在。薇诺娜不傻,也没有发疯。她明白这些臆想出来的时刻从来没有真正属于过自己,薇薇安其实什么也偷不走,但是她仍然感到自己被欺骗了。每天清晨她睁开眼睛,想象着今天薇薇安会甩了卢克,然后在脑子里编排着剧情:自己怎样去给他慰藉,拉着他的手,听他倾诉。最终他是怎样投入自己的怀抱,怎样看清事实,获得拯救。每天晚上,她都独自躺在床上想着,也许这一切明天就会发生了。一个根深蒂固而又理所当然的想法支撑着她:薇薇安不爱卢克。对她漂亮又鲁莽的妹妹来说,和卢克约会只是一种娱乐,不过消遣而已。薇诺娜要做的,只是隐藏自己的感受,等待他们分手的那一天不可避免地到来。现在是周六的晚上,她正在为出席最后一轮绕桶赛打扮自己:黑色牛仔裤,白色的长束腰外衣,层层叠叠的艳色石头项链,黑色的牛仔靴。她把头发上卷定型,化上浓妆,开车来到牧场。车道上停满了拉着拖车的卡车。牲口棚的门口透出一束黄色的灯光,她看到人影在那片光里进进出出,光线也因此变得断断续续。薇薇安的最后一轮绕桶赛看起来非常成功。薇诺娜找了个空档,走到牲口棚向里面望去。崭新的供牛出入的围栏把一面墙上勾画出蜜色与原木色相间的格子,播音员的休息间也快要完工了。场地里,至少有二十二个妇女和姑娘们骑在马背上。她们中的一个正绕过第一个黄色的障碍筒,骑手向前弓着身体,拼命地踢着马肚子,大声地叫着“哈”。其他人大概正在等候出场。薇薇安站在中间,穿行于疯狂的人群,像个美丽又出色的导演。女人们仔细地听着她说的每一句话,把她当成电影明星一般崇拜,因为她知道如何能让马在十四秒之内跑完三个障碍筒。薇薇安看到薇诺娜,朝她挥手。Chapter 3(8)  薇诺娜也向她挥了挥手。同时她也在寻找卢克,确定了他不在场地里之后,她走到农舍那边,喊道:“爸爸,你在吗?”“他在书房。”卢克答道。她笑了,向卢克走过去。“嗨,你来了。”他不假思索地站了起来。“你正好和你父亲错过了。”她绽开笑靥,心想,感谢上帝。“没关系,我顺便过来拿账单。”“这么晚了,已经过了工作的时间,”卢克说,“而且现在是周六晚上,我们出去喝一杯,怎么样?”“你想去法外之徒酒吧?”“我答应薇薇安在这里等她结束,不如就改在格雷家的门廊上,如何?”“没问题。”薇诺娜说,努力让笑容保持镇定。她拿了啤酒和一件暖和的外套,跟着卢克走到门外。四月下旬的夜晚,空气凉爽却不寒冷,清爽得像一张白纸。防护墙下面,涨潮的河水拍击着水泥地面,溅湿了草地。沿着褪色的白色护栏,一排精心挑选的贝壳唤起了她儿时在海滩上捡贝壳的记忆。儿时的友谊让他们很自然地肩并肩坐在一起,聊起过去的日子。卢克给她讲他怎么接生小马驹,怎么给病畜缝合伤口;薇诺娜也把客户的故事讲给他听,例如一位父亲想给儿子买一只小狼崽,却完全不能理解那种生长在附近的动物为何被定义为舶来生物,并且禁止家养。他们聊得越久,薇诺娜就越发感到她的心在逐渐抽紧。和卢克在一起的时光,让她很容易地感觉到他们是会有结果的。即便是面对薇薇安时的怨恨也逐渐弱化,落在了可控的范围之内。在他面前,她就像一块热锅上的黄油,慢慢地融化,没了自己的形状。“你说过你是因为闲不住才回来的。”薇诺娜带着点儿犹豫说。她不想追问得太深,但她实在克制不住自己想要了解他的方方面面。“你在追寻什么东西?”他耸耸肩。“我姐姐说我太过浪漫,而那会毁了我。我不知道,我只是想要一些不一样的东西。我从小就听过我父亲的故事,他是如何凭借自己的双手打理出这块土地,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我也想像他那样做点儿什么。”“我几乎不记得你父亲了。”薇诺娜说。“只记得他是个大个子,说话的声音像头灰熊,他大喊大叫的时候我总觉得很害怕。”卢克向后靠过去。“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他去世之后我就拒绝说话了?”“没有。”“整整一年。三年级的时候,我知道所有人都很害怕——我妈不停地带我去看医生,而且她总是在哭——但我就是找不到自己的声音。”Chapter 3(9)  “后来呢?”“我恢复过来了,我想。有一天,我隔着桌子对我妈妈说:‘请把土豆递给我。’”薇诺娜看着他,回忆起失去至亲的那种锥心的痛楚。这让她为当年那个小男孩感到心疼,她想伸出手抱抱他,也许还会告诉他,他俩有多么相像。但她只是移开目光,避免他发现自己眼中的渴望。“你跟薇薇安谈起你父亲的时候,她怎么说?”“哦,薇薇安和我不说这样的话题。”“为什么?”“你了解薇薇安,她只喜欢开心,这是我喜欢她的原因。世界上已经有太多严肃的人了。”薇诺娜觉得卢克的话伤了自己的心,虽然这不是他的本意。她在这里紧挨着他,听他讲自己的秘密,但他却始终对她视而不见。男人只关心美丽的外表,她不应该对他抱有太多的期待。“我能告诉你一个秘密吗?”卢克问道。薇诺娜笑不出来,这真是个莫大的讽刺。“当然。律师总是能帮你保守秘密。”卢克把手伸进外套的口袋,掏出一个小小的蓝色戒指盒。薇诺娜不知道是怎么控制住自己的,又是怎么从他手里把东西接了过来。她的心怦怦乱跳,几乎盖过了潮水的声音。她缓缓地打开盒盖,看到一枚钻戒。映着月光,它躺在蓝丝绒盒子里,闪烁得就像一颗小小的星星。有那么一个瞬间,她觉得自己也许紧张得要吐了。“我想向她求婚。”他说。“但是……毕竟才三个月……”“我已经二十八岁了,薇诺娜。已经到了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年龄了。”在薇诺娜的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熄灭了,正慢慢地化为灰烬。“你想娶薇薇安?”他听得出她声音里的苦涩吗?她不知道,也不在乎。“怎么会不想呢?”薇诺娜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对薇薇安来说,什么事情都易如反掌。尤其是爱情。“你会为我感到高兴的,对吗?薇诺娜。”他说。薇诺娜凝视着他,撒了谎说:“是的。”Chapter 4(1)  Chapter4绕桶赛颁奖晚会那一天,薇薇安挑剔地审视着自己的劳动成果。伊戈斯大厅的正厅从地板到天花板都被装饰一新。她在天花板上挂了彩带,每张餐桌都铺上了租来的红白格子桌布。屋子最前面放了一张桌子,正中央摆着麦克风,旁边是领奖台。美丽的富有春日气息的时令插花——出自一位本地花艺师之手——给每张桌子带来了节日的气息。墙上挂着几十张海报,全都印着绕桶赛选手们的大照片。屋子后面,巨大的扩音器已经摆放就位,它们正在静静地等待时机,一会儿就要为这间屋子奏响舞曲。“感觉如何?”薇薇安问奥罗拉,后者为了帮她筹备活动已经在这里忙了快一整天了。屋外洒满了明亮而灿烂的阳光,托老天爷的福,今天是个典型的四月好天气,万里无云。“对于一座老房子来说,已经够好的啦。”奥罗拉答道。薇薇安也有同感。“一个小时之内,梅就会带着食物赶过来。”奥罗拉放下锤子,走到薇薇安身边,伸手搂住她说:“你干得很出色,薇薇安。系列赛大获成功,这次晚会也一定会是人们关注的焦点。”“我希望姑娘们都带上她们的父亲来。第一场套小牛比赛两个星期后就要开始了,我想让尽可能多的人来报名,越早越好。”“镇上到处都能看到我们的宣传单,牛仔们个个都会来参加的。”“但愿如此。绕桶赛是个不错的开始——花费不多。但是套牛比赛如果办不好,我就真的搞砸了。”“说起这个,你跟卢克怎么样了?”薇薇安笑了。“我从来没说过我们俩‘搞’到一起。”“你也没说过你们没有‘搞’到一起。不过说真的,薇薇安,我昨天晚上在法外之徒酒吧看见你们了,那么卿卿我我的。”“在法外之徒酒吧里,人人都是这副德行。那是龙舌兰酒的魔力。”奥罗拉坐在她身边的桌子上,抬头看着她。“你爱他吗?”薇薇安清楚,她和卢克已经成了镇上长盛不衰的话题。人人都相信,他是爱上她了。每个周末的晚上,在法外之徒酒吧,他总是告诉每个乐于倾听的人,她用一碗冰激凌偷走了他的心。“只看了一眼,我就明白了。”他总是这么说。Chapter 4(2)  薇薇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该有什么样的感受。她确实喜欢卢克,他们在一起很快乐,彼此也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不过,那是爱情吗?她怎么会知道?她只知道,他们在一起已经快三个月了,而卢克在她身边还是表现得很紧张,碰触她的时候仍然小心翼翼的,像是害怕自己的热情会灼伤她。昨天晚上,当他吻着她说晚安的时候,微微安发现自己想要的不止这些,她还需要更多东西。但是,怎样才能开口对一个好男人说,你想让他再坏一点?“你还没回答我呢。”奥罗拉说。“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奥罗拉瞥了她一眼说:“好吧,你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趁着气氛还没有变得太诡异,薇薇安赶紧换了个话题。“薇诺娜在哪儿?这几个星期她有点疏远我们,你发现了吗?”奥罗拉站起来,走过去摆弄桌上装饰的插花,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在工作上遇到麻烦了吗?她跟我说,比起装饰伊戈斯大厅,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我想她手头上大概有几个大案子。”“卢克也说她对他很冷淡。”“你了解薇诺娜的,如果她为了什么事情想躲着我们……”“是啊。不过,我还是怀念有她在家里的日子。”“你必须习惯这些,你现在跟卢克在一起了。”“那又怎么样?你已经结婚了,可我还是经常能见到你。星期五晚上我们仍然一起去法外之徒酒吧。不能重色轻友,记得吗?我们很久以前就约定过的。我不会因为跟男人约会,就抛下你和薇诺娜。我永远不会让哪个男人把我们分开。”薇薇安听到奥罗拉叹了口气说:“我知道,我告诉过她。”“你跟她说过这些?她怎么说?有什么问题吗?”Chapter 4(3)  奥罗拉终于停下手上的动作,不再把桌上的花弄得越来越乱,她抬起头说:“我跟她说,她不能再这样整天只埋头工作了。”“很好。今天晚上等她来了,我也会这么说。”“呃,她不来了。”“什么?”“今晚是属于你的。”奥罗拉停顿了一下。“而且你已经请来了这么多人。这次就放过她吧,行吗?等她自己想通就好了,她现在很脆弱。”“薇诺娜?是啊,她还真是像块石头那么脆弱。”“拜托。”奥罗拉最后说道。“我们别再讨论薇诺娜了。这里一切就绪,我们换衣服吧。”薇薇安跟着姐姐走进伊戈斯的更衣室,出席晚会的服装就挂在小隔间里。当她一心忙着打扮的时候,完全忘记了对薇诺娜的不满,只想到她的好处。她用大号电热发卷把一头长长的金发烫出波浪,定型。只需化一点淡妆——睫毛膏、腮红和唇彩——来突出她的美貌。然后她换上一条飘逸的无袖波尔卡圆点长裙,戴上饰满水晶的宽腰带,穿上她最好的靴子。之后的两个小时,薇薇安仿佛身处世界之巅——晚会极为成功,客人比她预想的多一倍,每个人看上去都很开心。她在颁奖和感谢大家出席晚会的同时,还邀请大家报名参加秋季的比赛。“下次我要拿一副马鞍当奖品。”当卢克把她带进舞池的时候,她说道。“我们需要的是真正吸引人的奖品,还需要很多奖金,这会让他们不断地来参赛。我们每个月能进行两次彩池比赛,而不是之前预想的一次。”她为自己的狂热而发笑。现在的感觉就像是喝了太多的香槟,而她并不想停下来。晚会终于结束了,场地被清扫一空,人们都回家了,但薇薇安还是不想走。“我们去散步吧。”卢克建议道,说着拿来她的厚羊毛大衣。“好主意。”薇薇安带上剩下的半瓶香槟,和他挽着手穿过小镇,一路上滔滔不绝地跟他聊着。还沉浸在成功带来的巨大魔力中的薇薇安发现自己不觉中已经来到了巨浪餐厅,不禁有些惊讶。店铺已经打烊了,但卢克领着她走上露台,那里放着一张空桌子和两把椅子。坐在室外唯一的路灯下,听着运河的波涛永无休止地攀上脚下的河滩,薇薇安问道:“今天晚上,爸爸一直在笑,你看到了吗?”好几个小时以来,她一直想着这件事,脑海里不停地回放这个画面,好让自己永远不会忘记。“我知道这对爸爸来说很重要。他从没说过什么,但我知道他一直耿耿于怀自己没能成为祖父那样的传奇人物。如果我们能成功地经营水岸牧场,就能让他在这片土地上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成为另一个被人怀念的格雷家族后裔。”Chapter 4(4)  “我想我知道你父亲为什么会笑,是另外一个原因。”卢克说。“是吗?”“昨天晚上我找他谈过。”“那样就能让他微笑?”薇薇安揶揄着,把香槟倒进随身带来的玻璃杯。卢克伸手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嫁给我吧,薇薇安。”说着他便打开盒子,露出了一枚钻石戒指。就像被一个飞来的棒球打中脑袋——你立刻就能意识到,你本来可以注意到它,可以躲开它。薇薇安试图思考该如何回答,该说些什么,心里很清楚,只要她说一句“愿意”并且为此流下眼泪,他就会感到幸福。“就是它让你爸爸那么开心。”他说。薇薇安觉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是这一切都不对劲儿,这根本不是他应得的那种眼泪。“这太快了,卢克。我们刚刚开始约会,我们还没有……”“不用担心性爱的事。我们都明白,而且我尊重你,愿意等你做好准备。”“身体上做好准备是容易的。那是……”薇薇安不敢再往下想——做他想要她做的事情,去戴上那枚戒指,决定她的命运,那是不可能的。她看着卢克,感到非常难过。她曾经想过——真是太傻了——不和他上床就能推迟两人关系的发展,但是这没有用,他到底还是爱上她了。“我们彼此还不够了解。”“我当然了解你。”“我最爱吃哪种口味的冰激凌?”卢克向后靠过去,皱着眉。她能看得出来,他慢慢地理解到,也许是他搞错了。“巧克力樱桃口味,神秘而又甜美。”面对每一个号称爱她的男人,薇薇安都问过这个问题,用来检验他们有多了解她。他们总是挑选一些甜美而新奇的口味,因为这就是他们看待她的方式,但这不是真正的她。她约会过的大多数男人——也包括卢克——总是无休止地盯着她的脸,认识没多久就向她表白,而从来不想了解更多。“香草,”她说,“内心深处,我就像香草冰激凌一样又单调又保守。”“你一点儿都不单调。”他温柔地说,轻触着她的面颊,而这更让薇薇安觉得大错特错。“我还没准备好,卢克。”她终于说道。卢克盯着她看了很久,仿佛她的脸是一张地图,而他则是刚刚开始探索这片地域的外乡人。然后他俯身向前,亲吻着她。Chapter 4(5)  “我可以等。”他保证说。“但是万一……”“我可以等。”他打断了她,又说了一遍。“我相信你。你会准备好的。”薇薇安想告诉他,不,我不会,可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过了很久,她再次走进自家的农舍,被舒适的寂静所包围着。她眼巴巴地盯着父亲紧闭的房门,多么希望母亲还在身边,可以和她聊聊这些事。拖着疲惫的身体,她准备上楼睡觉,不过在躺进被子之前,她走到窗户旁边。牧场在她眼前的黑暗中伸展,在月光下到处闪着亮光,似乎和她一样千疮百孔。她知道在那排常绿植物后面,仅仅一墙之隔的地方就是卢克家的土地,她发现自己在怀疑那到底重不重要——当然不是她父亲在乎的那样,而是一种更深刻,更意味深长的联系,那是存在于两个成长在同一个地方、认识同一群人、有同样愿望的两个人之间的联系。土地的界限当然是一种阻隔,但这是否也阻隔了两个人的共鸣?她不再倚着窗户,爬回到床上,不由得回想起卢克向她求婚的场面。她暗想,要是能找谁倾诉下自己的感受就好了。姐姐们不失是个不错的选择,不过一想到她们要说的话她就觉得害怕了。她们一定会耐心地听她讲,然后冲她摆摆手说:“你也该长大了,薇薇安。他是个好男人。”那就够了吗?她想要激情,她还有梦想——对更多未知的事物——陌生的人,这有什么不对吗?薇薇安总觉得,爱情应该是澎湃的、短暂的,那种感情能够横扫一切,甚至能把她打得粉碎,再塑造一个崭新的自己。她坚定地信仰着这一切,是不是很傻?薇诺娜心里有什么东西已经慢慢地变了味道,就像一颗烂在地里的土豆。过去几天里,她无缘无故地冲莉萨大喊大叫,丢掉了一位客户,体重涨了五磅。她忍无可忍,实在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她一直在等薇薇安打电话通知她订婚的特大新闻。她侥幸地想,也许薇薇安会嘲笑他,拒绝他那可笑的求婚。人人都知道她的小妹妹绝对没有准备好要安定下来,不过卢克?康奈利可是个人尽皆知的大帅哥,薇薇安总是能得到最好的东西。到了星期二下午,薇诺娜已经濒临崩溃了。嫉妒的火焰愈烧愈旺,几乎占据了她全部的心思。有时候,一想起薇薇安从自己这里夺走的每一样东西,她就觉得呼吸困难。当她感叹着自己的生活已经糟到不能再糟的时候,莉萨按响了对讲机说:“嗨,薇诺娜。你父亲的电话,一号线。”爸爸?上一次父亲在工作时间打来电话是什么时候?她已经想不起来了。“谢谢,莉萨。”她拿起话筒。Chapter 4(6)  “那个白痴特拉维斯走人了。”父亲没等她打完招呼就说。“该死的,他一句话也没留下就走了,小屋里乱得像被人轰炸过。”“那不是薇薇安该管的吗?打扫房间可不是我的事。”“别跟我耍小聪明。你不是说过要帮我雇人吗?”“正在找。我已经面试过……”“面试?你以为我们是什么地方,波音公司?我们不过是要找个懂马的,还得不怕吃苦。”“不,除了这些你还需要找个能保证待满整个夏天的人,这可不容易。”薇诺娜已经有过教训了。夏季是牛仔竞技的季节,所有来应征的人都无法保证能长期为他们工作。他们大部分是失业者,但牛仔们总有一种特殊的浪漫情怀,受到那种生活方式的诱惑,总是身不由己地追着比赛到处跑,他们总认为自己会在下一个地方一举成名。“你说你找不到?算了,上帝,你怎么不早说……”“会找到的。”她尖声说。“好吧。”没等到她接话父亲就挂了电话。“很高兴和你通话,爸爸。”她自言自语地说,挂上了电话。“莉萨,”她朝对讲机说,“我想让你今天和明天休假。我需要把招工广告贴到谢尔顿、贝尔费尔、奥查德港、法夫和塔科马的每一家饲料商店。在报纸上多刊登一倍的分类广告,从奥林匹亚到朗维尤。你能做到吗?”“这可不是我理想中的休假,”莉萨笑着说,“不过没问题,汤姆这个星期可以替我的班。”薇诺娜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对不起,我太急躁了。”她在写字台上交叠双手,把头枕了上去,感觉到右眼球后面升起一阵由于精神紧张引起的头痛。她像意识不到时间流逝般地坐在那里,把头埋进臂弯,幻想着她的生活可能发生的改变。她抛弃了我,薇诺娜……哦,当然,我知道,卢克,过来。我来照顾你……沉迷在放肆的幻想中,有那么一瞬间,她根本没意识到有人在跟她说话,她慢慢地抬起头,睁开眼睛。Chapter 4(7)  奥罗拉站在她面前,看着她说:“别再想着卢克做白日梦了,跟我来。”“他要向薇薇安求婚了。”她无法大声地说出来。奥罗拉做出同情的表情应声:“哦。”“你没有什么能让我表现得体的建议吗?”“我什么都不说。不过你必须告诉薇薇安,在她做出什么傻事之前。”“为什么?她一向都能得到她想要的。”薇诺娜感到心中的苦涩在蔓延。“这会害了她,你应该这样想。我们是姐妹。”薇诺娜想象着奥罗拉的建议,试图在心里组织语言,但是她只能勾勒出一幅更加难堪的画面。“不用了,谢谢。”奥罗拉叹了口气。“好吧。她显然还没有答应,否则我们已经得到消息了。也许薇薇安知道她自己还没准备好。你知道她这个人有多浪漫,她向往能席卷一切的感情。一旦涉及爱情,她要么从一开始就全情投入,要么根本就不会动心,显然她没有死心塌地地爱上卢克。”薇诺娜重新燃起了希望,虽然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希望之光,但总比之前彻头彻尾的灰暗要好。“上帝保佑你是对的。”“我总是对的。现在起来吧,特拉维斯半夜里溜了,我们得帮薇薇安清理小木屋。”“要是她向我们炫耀她的戒指呢?”“你自找的。我想,你要么彻底解脱出来,要么就只能自认倒霉了。”“我要去换衣服了。”“我想你要换掉的不只是衣服,薇诺娜。”不去理会她的奚落——也许是建议?薇诺娜到卧室里穿上了一条旧牛仔裤和一件宽松的华盛顿大学的汗衫。一眨眼的工夫,她们已经坐在车里,朝着牧场驶去。一进小屋,他们就发现这里完全是一团糟,每张桌子和台面上都堆满了好几个星期前的脏盘子,污水槽里还摞着一堆。薇薇安正跪在地上,用力擦洗硬木地板上的污渍。即使穿着旧衣服,绑着潦草的马尾辫,素面朝天的她看上去依然光彩照人。Chapter 4(8)  “你们来了。”薇薇安向她俩送上电力十足的迷人微笑。“当然要来,我们是你的家人嘛。”奥罗拉在“家”这个字眼上稍微加重了语气。她朝薇诺娜使了个眼色,后者正在跌跌撞撞地往屋里走。“实在对不起,我错过了颁奖晚会,薇薇安。听说晚会非常成功。”薇诺娜说。薇薇安直起身来,脱下黄色橡胶手套,扔到水桶后面。“我真的很想你。晚会有意思极了。”薇诺娜从妹妹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脆弱的痕迹,她知道,自己伤害了薇薇安。有的时候,她的美貌让薇诺娜忘记了她也会受伤害。“对不起。”她诚恳地说。薇薇安用一个灿烂的笑容表示她接受了道歉。“我走了以后,发生什么事了?”奥罗拉问道。笑容从薇薇安脸上褪去。“你一定觉得很可笑,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们,卢克向我求婚了。”“他跟我提起过他的打算。”薇诺娜说。她的声音低下去,周围陷入一片令人尴尬的沉默。“是吗?”薇薇安皱着眉。“你要是事先提醒我一下就好了。”“对于女人来说,这种事情似乎不需要别人提醒。”奥罗拉轻声说。薇薇安在屋子里环视了一圈。“对我来说,他是个完美的男人。”她最后终于开口道,“我应该高兴才对。”“应该?”薇诺娜说。薇薇安笑了,不过表情有些不自然。“我还不知道自己是否做好了结婚的准备,但是卢克说他爱我,愿意等我。”“如果你不觉得自己已经准备好了,那就是还没准备好。”奥罗拉说。她们又陷入了可怕的沉默。“是啊,”薇薇安说,“我也是这么想。所以,我们开始大扫除吧。”薇诺娜发现自己悄悄地长出了一口气。也许,自己毕竟还是有希望的。她为此感谢上帝。最近,她发现自己会控制不住地想象,如果薇薇安嫁给卢克,她到底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一个多星期之后,薇诺娜在父亲的书房里,坐在巨大的疤痕累累的木头书桌旁边,凝视着波澜不惊的蓝色大运河。在晴朗的日子里,对岸的树看起来触手可及,很难相信它们竟然离这儿至少有一英里远。伸手去拿最近的一张从木材店寄来的账单的时候,她听到了汽车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松动的门廊台阶上传来重重的脚步声,有人敲门。Chapter 4(9)  她把账单推到一边,走过去应门。一个男人站在那里,低头凝视着她——至少她感觉他在凝视自己——那是一种很难描述的感觉,一顶满是灰尘的白色牛仔帽挡住了他上半张脸。他是个宽肩膀的高个子,穿着一条又烂又脏的牛仔裤,一件破旧的BruceSpringsteen(译者注:BruceSpringsteen,布鲁斯?斯普林斯汀,七十年代美国摇滚巨星)的T恤。“我是来应聘的。”薇诺娜试图从他的口音里找到线索——也许来自德克萨斯或者俄克拉荷马。他摘下帽子,迅速地把又直又长的及肩黑发推到脑后。在古铜色皮肤的映衬下,他灰色的眼睛闪烁着不寻常的光芒。他的脸轮廓分明,不算非常英俊,挺拔的鼻梁看上去有几分危险,还有一点点野性。他很瘦,像一条皮鞭一样修长。左臂上刺着一圈原住民的黑色图腾,但不是本地的部落。薇诺娜不熟悉那些图案。“我是来应聘的。”看到薇诺娜很久都没有回应,他重复了一遍。“你们还招人吗?”“你有养马的经验吗?我们不招新手。”“我在德克萨斯的波士牧场工作过,那是德州中部丘陵地带最大的牧场。而且我参加套牛比赛超过十年了。”“会做维修工的活儿吗?”“我能修好这里一切需要修理的东西,不知这是不是你想要的答案。另外,我是白人和印第安人的混血,也许这会影响你的决定。”“那不会有什么影响。”“你比大多数人都强,是吗?”薇诺娜以为他在嘲笑自己,但是从他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你会跟着牛仔竞技比赛到处跑吗?”“现在不会了。”她知道父亲不会雇用这样一个人——一个原住民——完全不可能答应,不过他们的广告已经贴了一个多月,而第一场彩池比赛周六就要开始了。他们必须雇个人,而且要快。脱下她昂贵的蓝色芭蕾平跟鞋,她穿上薇薇安的大号胶靴,那双鞋永远摆在门口。“跟我来。”薇诺娜听到他跟在后面,走得很慢,破旧的牛仔靴在碎石地上呀呀作响。她刻意不去理会那种紧张感——那是她处在这种环境下产生的恼人的副产品,不过她绝不会轻易屈服。她不愿意用肤色来区分人。“谷仓到了。”这个说法有点傻,因为他们已经站在里面了。Chapter 4(10)  他走到她身边,一句话也不说。在他们左手边的第一间马厩贴着一张巨大的白色海报,装饰着各种图案、照片和缎带。过分华丽的花体字写道:“嗨!我是莉琪?麦克莱恩的马,我叫‘魔术’,我们是个伟大的组合。我们参加了去年的匹威节,赢得了最佳上镜奖和最干净马厩特别奖。我们期待参加今年的县博览会。”“哦,这个嘛,”男人说,“不过是些废话。”薇诺娜忍不住笑了。她带他陆续参观了马具室、清洁区和放干草的储藏间。看完整座谷仓和跑马场,她把他重新带回到太阳底下。在那里,薇诺娜面对着他问:“你叫什么名字?”“达拉斯,和那个城市一样的名字。达拉斯?瑞恩特雷。”“你能保证在这里至少待上一年吗?”“当然。为什么不呢?”薇诺娜打定主意了。毕竟,那才是关键所在,她必须做出决定。如果爸爸因为肤色不喜欢他,那么爸爸不得不要做出改变了。她越想越觉得,雇用他简直是自己作为一个公民的责任。而且,没有人比他更适合这项工作了。如果他愿意待一段时间,为什么不用他呢?“在这儿等我一下。”她转身重重地走进屋子,脱掉靴子,到书房拿出她自己写的雇用合同,回到他身边说:“这个工作管吃管住,每月有五百美元薪水。你愿意吗?”他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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