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时的老师叫洪子惠，现还时有来往，教师节、生日都会去看她，因为她实在是很照顾我，很孩子气，所以都和我们打成一片！现仍在复兴，是国文老师，带我三年！高中毕竟和初中不同，是很需自治的，因为我们导师的课（生物老师）一个礼拜只有三节，见面机会少之又少，但她对我也不错，总说我能干，我挺喜欢她的──只是有些罗嗦，但总是为我们好！我五月七日的信没收到吗？奇怪？一连接到您三封信，而我寄出之信您又没收到（5／8，5／16），心里颇觉不安，怕您挂念！祝安康佳儿敬上一九七六·五·十七148 爸爸的意见只供参考佳儿：5／8，5／16两信收到，得知妈妈不反对吾儿探父，十分感谢她的宽厚。暑假什么时候开始？吾儿计划如何来法？要详细的告诉我。（爸爸过去一再说过，要对我的话一一回覆，但你始终没有做，希望以后不再如此，因为我们相隔得太远了、太远了。）看看翻译小说很好，除了《飘》，可再看《双城记》《基度山恩仇记》《傲慢与偏见》《咆哮山庄》，对你运用文字的能力，一定会有很大的帮助，但不要耽误功课。吾儿问我校队和仪队哪个好？爸爸和社会隔绝，一片模糊，实在不知道哪个好？但仅从你对仪队的评语上，似乎并不是太好的地方，我看还是校队好，因为空闲多，你可多准备功课，多看小说，使自己更充实，这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永不朽坏。仪队的风光刹那间就过去了，对你考大学毫无帮助，但这只是参考意见。爸一九七六·五·二十一149 真恨，为什么不早懂事！爸：现已是半夜两点半，为了提神，喝了杯咖啡，一点上床至今仍未睡着，心中思潮起伏，想起小时候的情形，记得有一次妈妈去调查局，深夜未归，您焦急地等待，问您，您说「妈马上就回来了」──而我呢？还小，尚不知家庭变故即将来到，安心的去睡了，我真恨！为什么不把握那时我们在一起一分一秒，早知如此，我一定彻夜陪您，能在一起总是好的，谁又管他失眠的痛苦！记得去看您，走进接见室，我发觉您的头发全白，我哭了──幼小的心灵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可是隔着玻璃、铁栏的，必定不是好事，您要妈妈带我出去，我当时真恨您，孰知您是受不了痛苦的艰〔煎〕熬！小学时，同学谈及父亲的年龄，我还很得意的说：我爸是一九二○年生的，比你们的都大，心中根本没有忧愁，也不知忧愁，那时我活在自我的小天地中，一切以母亲为中心，我不懂，真的不懂，若是懂得，我会趁您还在新店时，去看您、安慰您……可是我没有，我很后悔，又很气妈，为什么不告诉我可以去接见的？但是即使妈妈告诉了我，又如何呢？回想过去，太不懂事了，真恨，为什么不早些懂事！记得以前睡觉，都要您或妈讲故事，才肯睡，后来您干脆买个录音机，把故事录起来放给我听，还记得我对您说，当我睡不着时就一直看月亮，直到眼睛疲倦就自然睡着了，可惜今夜没有月亮，不然也可回忆儿时情景，但回忆总是回忆，总会过去的！──一九七六·五·廿一晚昨夜折腾了一晚，后来虽然睡着了，可是七点不到就醒了，四肢乏力，可是怎么都再也睡不着了，洗个头，清醒、清醒！──第一次一大早洗头！同学帮我报了暑期青年自强活动，在曾文水库──台南，四天，日期未定，不知我去绿岛的事如何了？日期呢？希望不致冲突，如果冲突了，我会放弃台南之旅，即使已经交了钱！月考终于考完，成绩奇差，期考将至，要用功！突然生病了，也不知为何？忽然头疼、喉咙疼、牙仁发炎，有些发烧，妈妈马上去替我买药，泡柠檬水，唉！生病虽难受，但是母亲的呵护更难受用！这次历史题目非常小，有「红色」的危险，数学终于及格了，这次题目简单，是拉分的机会，同学多数及格且分数不低！高中和初中大大的不同，以前月考完，就是自由日，大约可自由到二、三个星期，才开始紧张，进入情况，可是如今月考才完，马上就是小考一大堆，松懈不得，联考在即，高三的同学又开始紧张，今天是她们的毕业考试，看了使我想到两年后也是如此，为前程而奋斗！生病好难受，改天写信给您！祝健康快乐佳儿敬上一九七六·五·廿八星期天是洪老师生日，昨日到复兴去看她，送了她一条项链。150 正托人带儿来绿岛佳儿：接到吾儿5／17，由邮戳上得知，这信于5／28才到绿岛。因为绿岛风雨不停，海上波浪滔天，船只停航，飞机当时也停航了很久（今天已经恢复），对外交通断绝。所以吾儿5／17的信留在台东过不来，我于5／21寄吾儿的信留在绿岛邮局也寄不出去，这是绿岛最大的艰难之处，吾儿可知如无人陪伴，万一到了台东，十天八天不能渡海，人地陌生，进退不能，恐怕发生事端。我曾向朋友请托带你，但他们都有所畏怯，不敢携带吾儿。我现在再向另一些朋友请托，还没有接到回信，若接到回信后再告诉你，如果他们仍不能帮助，爸爸再无能力了，屈时吾儿就不要前来，现在你要在心理上作一个来不了的准备，以后我们仍可以用信件谈话呀。你选队的事决定了没有？你们二年级时是不是要分组了？这件事十分重要，要看你的英文、数学、理化等科怎样（不是考的分数好不好？而是对它们，实际上的了解和兴趣多不多？）爸爸一九七六·六·四151 妈希望我做医生爸：接到您21日的信，暑假可能在六月底到七月初，如何去和什么时候去？我也不知道──只有依赖爸您计划了，只希望能早日看到您，虽也有些胆怯！《飘》看到1/4，又搁下了，妈说这本翻译得一点文学气息也没了，所以我也懒得继续看了──当初想到要看，实在是迷上了剧中的白瑞德和明星克拉克盖博，我发觉我做事总是雷声大雨点小，五分钟的热度，过了就没了，又缺少文学细胞，人人都说《飘》、《基度山恩仇记》好，文学结构棒，但我看了想打瞌睡，明知大仲马写得精彩，却也提不起兴趣，但兴趣是人培养的，我会try，但希望渺茫！爸说得很对，仪队只是刹时的，我现也不去想它，暑假想做很多事，我希望学校的活动不致于耽误我的plan！学校发下了校刊《北一女青年》，看到里面许多高三大姐们的文章，使我心寒，也使我想到初三那段「应付」联考的紧张生活，更使我畏惧面对将近十万人的竞争！期考完毕，就分组考试了，我将考理组，但听说题目很难，我很怕无法分到理组，将来可能学医──妈说那是最与世无争的工作，又可救世济人，考不上医生（因为分数很高），就念〔念〕护士，出来就有一技之长，将来也嫁个医生（一笑），反正好处多着呢！星期六下午在学校上游泳课，一个游泳池有二、三班，但多半都在池边看，而水浅地方人多，正合吾意，所以游得尽兴！晚饭是泰国侨生请我吃的，因为是她生日，还特别做了泰国菜，可把我整惨了，因为他们吃的传统就是「辣」，我到现在还不敢吃辣，所以昨晚只有靠喝水饱肚子（一辣就喝水，所以昨晚喝了若干大杯水），吃到七点，把妈担心死了──因为忘了告诉妈，她还以为我游泳淹死了呢！再谈！祝安康佳儿敬上一九七六·六·六152 单独承担是进入人生的第一课佳儿：我5／21，6／4寄吾儿两信，都收到了吗？我于6／24曾用限时信给于姑姑（于纫兰，爸爸叫她大姐，她是国大代表，住新店中央新村6街82号），请她转托罗叔叔夫妇（罗祖光，他是《自立晚报》副社长）带你前来，可是已有半月，未见回信。你接信后要去拜见他们二位（查电话簿，先打电话约好时间），说明我5／24信上请托的事（我想这封信也可能遗失），记住！往返飞机票都由爸爸负担，马上就可寄去，只不过请他们拨出两天时间（最多三天），一则使我们父女得见一面，一则他们也可以一游绿岛，诚恳的乞求他们帮助。这是进入人生的第一课，要吾儿自己单独负担是很难的，思之痛心，吾儿多忍耐辛苦，借此锻链。结果如何？来信告知。吾儿5／28的信收到，洪子惠老师对你那么爱护，恩不可忘，爸爸可以写信给她表示对她的感激吗？这是吾儿第二封长信，我会再给你信，说说当你小时候爸爸和女儿间的往事。爸一九七六·六·十一153 转移到儿女身上佳儿：我6／10的信接到了吗？我已再给于纫兰姑姑去了一封信，请她帮助，盼吾儿早日前往拜见，于姑姑是我在四川、东北时老友，对爸爸过去的一切，知道得很清楚，希望她能向罗叔叔婉商，或请她另想办法（如果不行的话，也不可有任何不悦，仍要致谢，人人都有自己的困难）。吾儿5／28的信是分段写的，这是真实的记录，亲人之间写起信来，如果只是淡淡的叙述事件，缺少感情，便缺少真挚。爸爸过去一直羡慕别人的儿女不停的思念父亲、不停的询问归期，我就不相信吾儿会遗弃在悲惨中受苦的老父。爸爸接吾儿的来信，固然高兴，但刹那间又变为担心。当初爸爸在恋爱时，每接到从台中寄来的厚厚情书，内心就有要爆炸了似的兴奋，因为它证明了爱仍浓厚，可是刹那间又惊恐起来，惊恐那封信投邮后会不会有什么变化（十年后，爸爸在军法处狱中，又重复如此），直到第二次信来，再升起第二次兴奋，也再陷入第二次忧伤。这是一种沉重心情，现在转移到儿女身上，不知吾儿来信投邮后，是否仍照常快乐？是否病情有了起色？联想过去的爱情，使我叹息，现在转为思儿的亲情，使我坐卧不宁。八年前，妈妈被传讯的那一天，爸爸曾远到和平东路为妈妈卜卦（多么迷信啊！妈妈为此曾不谅解，责爸爸趁她不在乱跑）。那晚，吾儿屡问妈妈哪里去了？我说妈妈上学去了，你睡在被窝里，爸爸坐在地板上，在被窝里握着你的小手，忧心忡忡的为你讲故事，直到你合上双眼，难得你还记得这些。吾儿第一次接见我，我正在出庭应讯，在窗子上望见妈妈一手撑着阳伞，一手牵着你的手，你一脸恐怖，眼睛瞪得圆圆的，这印象永难磨灭。后来在洞口接见，我教你出去，你现在才明白爸爸当时心如刀割，但爸爸也怕吾儿看见爸爸变了形，心灵永留痛创。你小时候是一刻钟都离不开爸爸的，因为妈妈在家的时候少，而爸爸一天到晚都在家。有一天晚间，你从跳舞学校回来，在交通车上不知道跟哪位小朋友吵架？受了委屈，车一到家门，你就声震屋瓦的大声哭叫：「爸爸！爸爸！」（普通孩子遇到事，都是叫妈妈的），我狂奔着下楼，邻居们（包括司机在内）都以为发生了大祸，直到抱你下车，你还告状呢，把那些小朋友们一个个吓得口呆目瞪。我不知道你曾夸过口：「我爸爸是一九二○年生，比你们的都大。」但我知道华昌言、对门的陈小妹等都羡慕吾儿：「你爸爸天天都在家，又带你出去玩。」我是除了上班，到什么地方都带你的，连朋友的宴会也都带你。我想我会继续再照顾你，到你真正的长大。不过在我被释放之前，吾儿要练习刚强自立。这一次如不是吾儿提及，我不会同意你来，但如果没有人带路，就不要来。长官们一再指示，我是短期的，将来终会见面。那个为吾儿讲故事的小录音机还在吗？我希望那时讲的故事没有销掉，也是一项可爱的回味。爸爸一九七六·六·十四（我从前不常寄限时专送信，怕邮局的摩托车惊动家人。最近总是寄限时信，因为据说平信渡海是坐船的，遇有风浪，船只停航，常会延误七、八天或十数天，限时信可能当做航空信坐飞机，就快多了。）154 想独自到绿岛探父爸：接到您6／11的信，心中不禁犹豫──我很怕面对那种场合，求人的场合，自尊心和意志挣扎着，所以隔了一个礼拜都没有回信，因为不去求他们我就无法成行，昨日接到14日的信，就下定了决心打电话给于姑姑，由电话簿查到了电话，她很惊讶我居然能考上北一女（她说，她还以为我在一所普通中学），但她说罗叔叔在高雄做生意很少返北，所以找不到他。我难过极了，我原本就不抱着成功的希望，我也不喜欢求人，也不想要人带我去，都那么大的人了，妈说如果您答应了，就让我一个人去（如果可以，我30号就动身到台东，若遇台风，我会看情形而定，实在不行我就搭机返北，或者我找找看有没有外县市同学住在台东？可在她们家暂住──因为妈不放心我住旅馆），当然，一切看您而定！要期考了，24、25、26、28日四天，很忙，期考完后再详细给您写信！祝安康佳儿敬上一九七六·六·廿155 不但可笑，还可慨叹佳儿：6／6信收到，考理组学医，深合我的意思，但英文、物理、化学十分重要，不知你能否负担下来？不可过度勉强。学医是一种有机会也有能力救人的事业，不要看成一种吃饭没问题的工具。学护士的目的如果仅为了嫁给医生，诚如吾儿所说的，不但可「一笑」，而且还可慨叹，如考不上医，宁考别的。游泳一定要学会，这是救命的技能，但绝对不可去碧潭之类的地方，夏季已至，又开始淹死人了，不要以为没有危险，那些淹死的孩子，当初都是很有把握的。我6／4，6／11，6／14三封信都收到了吗？于姑姑、罗叔叔那里，拜见过了吗？结果如何（我于6／14又给于姑姑寄去一信）？当初我以为请一位朋友伴吾儿前来，是一件容易的事，想不到是如此的困难，盼火速来信告知。我儿，爸爸不在你身旁，没有人为你安排来探父的事，一切要靠自己。爸一九七六·六·廿一156 不放心女儿独行，宁可父女不相见佳儿：接6／20信，恰好罗叔叔的信同时也到，他答应伴你前来（我的长官怜我父女哀哀无告，也愿亲自带你），这事总算解决。吾儿来信说妈妈同意你可以单独前来，但爸爸以为万万不可，正因为你大了，爸爸才担心，宁可父女不见面，也不要冒险，报上登的那些社会新闻，常使我心悸。我今天已给罗叔叔寄去六千元（与寄吾儿此信同时发出），他住在敦化南路351巷35号之5（电话可查电话簿），最好请罗叔叔（七月）十日或十一日动身，十日或十一日到达绿岛，提前延后都不合适。我很兴奋，一时写不出多的来。爸爸一九七六·六·廿五157 求人帮助，并不丢人佳儿：6／25的信接到了吗？跟罗叔叔商量妥动身日期没有？并且请罗叔叔要早早的到远东航空公司预定机票（他们是包机性质，凑不足人数就不开）。你要携带身份证（先把号码、年龄、籍贯禀告罗叔叔，订飞机票和在台东办赴外岛登记，都需要它）。机票钱已汇罗叔叔，只要把压岁钱带一点在身边作为零用就可以了。再带一个小手提包，内装牙刷、牙膏、一套替换的内衣，身穿学校制服。这次出门远行，爸爸不能为你整理行装，吾儿要自己练习，途中也要自己照顾自己。6／20来信说你的自尊心使你迟迟的不肯去找于姑姑，吾儿，爸爸到处求人，难道就没有自尊心了吗？自吾儿生下来后，爸爸为吾儿求人的次数太多了。为了读复兴幼稚园，还亲自带你去校董家里恳求，说尽求情的话，还送重礼。而吾儿降生时，爸爸也是向人借贷付住院费的。但少年人都是如此，爸爸谅解这种心情，因为爸爸也经过那个年龄，和吾儿一样刚强。不过，求人帮助，并不丢人，问题只在我们要求帮助的事，是不是正当？而我们有没有将来一定报答之心。二者俱全，求人何伤。二者缺一，或二者俱无，那才是贱事，永不能做。一个人的刚强在实质，不在外表。世界上没有不需要帮助之人，吾儿不要气短，只要对一饮一食，不忘人家的恩情。罗叔叔如不在台北，可请罗妈妈或由吾儿直接打长途电话到高雄，请他北返，日期必须在七月十日或十一日。爸一九七六·六·二十九158 接到爸爸的信，兴奋了半天爸：星期日接到您的来信，兴奋了半天，那时正出去补数学，在上课时好兴奋，同学都奇怪我怎么那么愉快，可是星期日我没有行动，因我已经被数学搞得晕头转向（分组考「全年」的东西），星期二连着两堂的数学考得我头痛欲〔欲〕裂，还勉强的和同学穿着制服压马路──即逛街意！结果到今天仍不舒服（上午同学来玩，结果我也没陪她们，自己一个人在睡觉），头痛、恶心、想吐，难过极了，可是我怕您着急，就打了个电话给罗叔叔，可是他不在家，问他什么时候会在？他家人说不一定，记得上次打给于姑姑，她也说罗叔叔早已不在《自立晚报》，而在高雄做生意，难得回台北一趟，当时我真失望透了，我还以为是她不肯帮这个忙（当时我好似看透了人生，不就是那么一回事吗），希望她能原谅我的想法（当然我没有表现出来，仍是很客气的谢谢她，且她还邀我去她家玩呢），于姑姑还问我读什么学校？我告诉她是「北一女」，她好惊讶，使我觉得她的态度都改变了，没有想到一个好学校的影响力如此之大！最近北一女饱受攻击，因为大家对联考制度的不满，连带的也说我们北一女的学生骄傲，一股的明星学校的明星味，看得我气坏了！这两天期考，考得真是焦头烂额，妈说我平时都不念书，到头来苦得要死，那我也没有办法，每次都发誓、立志，到头来却无法实现！最近台风「鲁碧」过境南部，不知有没有受到什么影响？门户要弄牢，衣服不要潮了，身体也要保重不要贪凉──是会感冒的！不知您那边的生活环境如何？但如果蚊虫多，可买杀虫剂（如「灭飞」「克蟑」等）喷洒，再把门窗关上，闷一天，包准晚上回去时蚊虫死光光，当然我不知如此做是否适合！但一切要以身体为重。公公有时与我谈佛理，虽然对年青人来说佛家太消极了，可是我发觉「听」（当然我是不会看，也看不懂的）了对自己有益无害，我比以前迁就他人、体贴别人，尽量不发脾气，可能都是受了「佛」的影响。我最重要的事还没问您呢！罗叔叔那里怎么联络日期啊？七月十日、十一日将至（我那时可能有篮赛，不过不管它了），不早通知，怕到时慌乱未妥！等您回信！祝安康佳佳敬上一九七六·六·廿九159 罗叔叔有如一剂强心针爸：刚从自立晚报回来，心里充满了温暖与欢欣，见到罗叔叔，我当然不记得他的长相，可是却觉得亲切得很，和长辈在一起的那份约束，也一扫而空，但心里也有些怕，怕会拖累他，带这么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总是不易的事，记得前封信吗？我星期二打电话给罗叔叔，他不在，第二天晚上（即昨晚）他就打电话给我了（为了这个电话，罗叔叔可是大费周章，因为我只留下了姓──郭，不过他猜一定是我，就打电话问于姑姑，而他只知我姓郭，小名佳佳，而于姑姑只知我叫本明，因此搞了半天，才查出如今我家电话）。今天十点半到自立晚报与罗叔叔谈了半个钟头左右，因为去绿岛时间未定（日程约是九、十、十一日三天，只是确切时间没定），他说星期一（七月五日）晚再打电话给我（相信罗叔叔一定会写信告诉您的），那时我再告诉您确切的日期！罗叔叔真好，当我看多了人丑恶的一面时，看到他，听他讲话，却有如一剂强心针，他还说如果有任何困难的话，可找他，我谢谢他的好意，真诚的！但是，我已学到了独立、坚强，一切靠自己的个性了！罗叔叔说您担心我，我很好，除了身体较弱外，其他都很好，妈对我更是无微不至，她每当想到总有一天我会离开她时，她总难过得流泪，她像每位母亲一样的唠叨不休，但是她和我都知道，这是爱！妈总怪我，不让跟您说我要独自前去，她说：「好像我一点都不关心你似的！」唉！可敬的天下父母心！记得小时候，她每每催我要写信给您，说您寂寞，要给您精神上的支持，可是当时我好傻、好可恶，竟吝于提笔写几个字！爸爸，不写了，只要您知道我过得愉快，您需要些什么（不要跟我说您什么都不需要，反正我一定会买的，只怕不适合，所以您自己说需要什么？那最好了），要告诉我！祝佳儿敬上一九七六·七·一今日是大专联考，想想两年后的今天，就轮到我了，有些可怕！160 父女相见在即，真怕再来一个台风6／25，6／29两信谅收到，迄未接到吾儿和罗叔叔的回信，甚为惦念。于姑姑说罗叔叔常在高雄，如罗叔叔不能北返，则吾儿可乘对号快车先一天到高雄（要乘上午开出的车，不要乘夜车，这样我就放心），再同罗叔叔乘飞机到台东。你要立刻跟罗叔叔和罗妈妈商量决定。时间我希望提前于九日到绿岛，如果可能？你就要早一天到高雄了，我真怕再来一个台风。以后来信要用限时，航空也可以（我不知道航空邮资，听说是三元），绿岛因风雨频仍，常跟外界隔阻，平信延误太久（我的信箱号码现在改为八四五一）。爸爸一九七六·七·三161 人生是永远看不透的佳儿：今天早上接到你6／29的信，午饭前又接到你7／1的信，十分高兴，悬念一扫而空。罗叔叔既已见面，一切听他的吩咐。过去，罗叔叔常到我们家来，你已不再认识他，这几年你是生活在另一个非爸爸所在的世界，见不到爸爸的老友了。你对于姑姑的观感实在太差劲，对人生的看法更是差劲。「人生」是永远看不透的，满口说看透「人生」的人，只是无可奈何的悲观而已。实际上没有人看透了人生，一个人掉到大海里，他说他看透了大海，他真的看透了大海吗？他只不过悲哀他将要淹死罢了。人生随着年龄的增加，痛苦的事也跟着增加，往往感觉到没有力量适应和克服，因而用悲观来使自己的心理平衡。吾儿去年来信曾说，真愿回到儿时那种无忧无虑的日子，其实孩子们也是有忧有虑的，你小时候，遇事总是攀着我的手臂大声喊：「爸爸，求求你、求求你！」每一件事爸爸都答应，知道你那时童心的焦急。我们住在建国南路时，你只有四、五岁，看见别的小孩有辆小三轮脚踏车，喜欢得不得了，骑上去不肯下来，但那是人家的呀，终于哭哭啼啼被撵下来。当天夜间，你忽然从梦中爬起来，坐在床上哭着叫：「我要脚踏车、我要脚踏车！」好容易才哄睡，爸爸痛澈心腑，第二天就凑钱到衡阳街买了一辆，你天天从早骑到晚，大街小巷，爸爸像跟班似的在后面跟着（后来我们搬到敦化南路，这小车你也玩腻了，被邻居一个有两个小女孩的父亲留下来）。这些事吾儿当然已不能记忆，我只是说小孩也有小孩的焦急，小孩也有小孩的痛苦，不全是无忧无虑的。我们不要因一个人伤害了我们的心，就认为所有的人都是坏的，尤其不可以一竿子打落一船人，有些事只是个人问题，不是「人生」问题。于姑姑是爸爸的好友，当她听说我出狱找不到保人时，立刻挺身而出，她不是如吾儿所说：「没有想到一个好学校的影响力如此之大」的缘故，她不过为吾儿没有因父被囚而流离失所，又考上北一女高兴而已。找到罗叔叔只是一种巧合，难道吾儿不是北一女，于姑姑就不找罗叔叔了吗？吾儿，要切记，不要用势利眼光看人，古书上有句话：「不逆诈」，就是「决不先疑心对方是心怀欺骗」。要诚恳待人，即令吃了某甲、某乙的亏，但对某丙、某丁以及其他人，仍然推诚相与。你说别人说你们北一女学生骄傲，把你气坏了，但你竟以为一个「北一女」能改变一个老人的态度，这不是自己的骄傲吗？骄傲的唯一结果是失败，你要虚心再虚心，凡事都要谦卑。你是爸爸的幼女，你要避免一般最小女儿的习气。以上是看了吾儿6／29信的感想。7／1的信，吾儿的语气快乐多了，不由笑了起来，罗叔叔难道也是因你是「北一女」的学生才对你很好吗？我们父女都在哀哀无告的苦境，他们不怕麻烦帮助我们，只是为了友情、纯正的友情，我们永不可忘。吾儿在信中说到「爱」，爸爸过去为「爱」曾写过几本书，但我惭愧我错了，我们都忽略了一点、什么是真正的「爱」？真正的爱就是「义」，爱是在「需要」「快乐」的基础上产生的，一旦觉得不需要、不快乐，爱就没有了。「义」不是这个样子，虽然不再快乐、不再需要，仍不离弃。中国古语说：「义不反顾」「义不容辞」，没有「义」的「爱」，虽然亲如夫妇、子女，都经不起考验。这是一种高贵的情操，一个人的教养在这上面可看得出来，吾儿要培养这种高贵的情操。你从前写给我的信很少，那是你年纪太小，但吾儿每封信我都留下，成一个小册，从吾儿画鸦般的字：「爸爸，您好吗？」寥寥七、八句，到现在大谈人生。时间固是可怕的敌人，也是可爱的朋友。我确实不需要什么？有一本《异域》是我用邓克保笔名写的，找一下看能否带来？我要呈报长官，不妨问问梁上元阿姨处有没有？如没有？就算了。衣服我都齐全，带来没有地方放置，只要吾儿能来，就是一切。好吧，带一瓶维他命Ｂ、一瓶祈富灵、一盒二天堂癣药膏，都用吾儿自己的压岁钱，自己去买，不可麻烦妈妈。绿岛连日苦风凄雨，有时飞机都停航，盼望早日放晴。你的病大概已癒，上天保佑我们吧。爸一九七六·七·四灯下162 看您一眼，心扭动一次爸：从绿岛回来，心中的感受是复杂的，去与回的心情，同样沉重，但是所想的却完全不同，去时坐在飞机上，望着层层像棉花似的云朵，如火柴盒似的小屋，心中模拟着您的形像──记得去新店看您时，头发是全白的，然而形像模糊，仅靠着照片来揣模〔摩〕，无法猜想见面时的情景，我想我会哭，可是望望现代化的机舱，却连一点想哭的情绪都没有！到了绿岛，从计程车远远的看到您，银白色的头发被岛上的南风吹得竖起，身子看似硬朗，却掩不住那份落寞，心里几次翻腾，眼泪自动的流下来，我不想哭──见面应是件高兴的事，但是泪水却不听话的直往下流！我不敢看您，看您一眼，心就扭动一次，就像绞紧的衣服，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您是那么瘦，瘦得轮廓深深的刻划出来，本来很长的脸更长了，不敢看您，我就一直看着桌面，定定的……，不想再谈妈妈的事了，伤心的事回忆起来是很难过的，况且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事实已是事实──在飞机上，我整脑子的这件事，没有人能听了而无动于衷的，更何况是我，爸爸，放开些，不值得您伤心的事，您不要用烟和镇静剂来麻醉自己，「拿别人的罪恶来惩罚自己」是划不来的。十一日，因为是星期日，没有飞机到高雄，就从台东坐了五个钟头的汽车到台东〔高雄〕，一路昏昏沉沉，想到我们离开的情形──十一号早上起来，心情无比沉重，看到您又躺在沙发上，心里的感觉是说不出的，您陪我是爱我，可是伤身体，唉！人是矛盾的，吃早饭的时候，一点味口也没有，心里又感激又难过，想说谢谢，喉头却又哽住了，因为我知道，当我说谢谢的时候，也是我走的时候了，心底一股敬意，油然而生，从前我是最讨厌穿制服的人了，可是如今观念全变了，真的彻底的改变了，总觉人是自私、利己、冷酷的，可是摆在我眼前的，却是那么的温和、友善和想帮助我的人。到了飞机场，您去秤了一下公斤数，才五十多，心里更难过了，看着您比我还细的腿，就冲动得想哭！上了飞机，心情跟来时一样的冲动，一样的起伏不定，您银白的头发仍是不听话的被吹散了，削瘦的脸上流露出一股爱怜，我的心像被撒〔撕〕碎了一般，胸腔好似狭窄了，一股气好像冲不上来，渐渐的人变成了小点，绿岛也仅剩下明显的跑道和树林，不久这一切又被深蓝的海所接替了，一切又回复了正常，晚上我将回到了「家」，睡觉、起床……。从高雄搭上了飞机，仍是来时的航线，仍是一个人，可是我发觉我的包袱沉重了，而内心也充实了，以前我是写给八年前我心中的爸爸，但是如今「他」却是那么的实在，有照片、声音，和那份八年来摸不到、感觉不到的「爱」。《异域》十二日就寄去了，找到了五本，可是有一本已加圈点，另四本只有二本齐全，只是有些页已破损，所以我就剪接了一下，今天上街去买了祈富灵和维他命B1，可是二天堂癣药膏在半年前就不发给许可证了（特地跑到联合药房去问的），您看有什么其他药品可代替癣药膏的？我再买买看！少抽烟，多补身体，不要再烦恼，少吃镇静剂（最好不要）。祝健康佳儿敬上一九七六·七·十四163 诗，代我千言万语佳佳：自你十一日归去，预计当天下午可到台北，如果次日（十二）或再次日（十三）来信，爸爸也该接到了，可是迟至今天，仍无消息，幸报上并无交通事故的报导，但心中总是不宁，吾儿应先寄一封平安信，几个字就够了。汪乃效叔叔也很悬念（就是用车子接我们、领我们参观名胜、陪罗叔叔打电话、送我们到机场的那位胖叔叔──比爸爸胖，他最心爱的女儿比你小），他明天过海到台北，我恳托他打电话问吾儿情形？你要谢谢他。爸爸一九七六·七·十六写一首诗，记我们父女一场相会，附寄，代我千言万语。嘱女千里来探父父迎乍邂逅茫茫两不识迟迟相视久父惊儿长大儿惊父白首相抱放声哭一哭一内疚父舌舐儿额儿泪染父袖睹儿思往事利刃刺心薮旧创初结痂新创再毒殴痴痴望儿面父心泪中抖环岛踏胜迹汗湿裳衣透儿或挽父臂父或牵儿手温泉洗双掌绝壁听海吼高崖攀灯塔佛洞卜神佑缠父打乒乓父女大交斗笑声彻屋宇又如旧日友儿居招待所窗外荫椰柳诸友屡邀宴率儿起敬酒明月照小径父女并肩走喁喁儿时事指天询北斗儿卧酣酣睡父傍彻夜守听儿呼吸匀喜儿不解忧儿虽已长大仍是一孩幼睡时仍踢被不能自察纠乘车惧颠簸嘱儿紧抓绶饭桌用饮食嘱儿垂双肘坐时儿弓背嘱儿挺胸钮食罢不刷牙嘱儿勤加漱隐镜疑伤目嘱儿另选购琐琐复絮絮惹儿嫌父朽二日匆匆过留计苦无有儿自凌空去父自归窗牖再视儿睡处抚床泪如漏小径仍似昨父影独佝偻重见尚无期念儿平安否自爱更自重莫贻他人口164 像您那样抽烟，吓坏人了！爸：回到台北已经一个多星期了，在这10天的日子只给您去了一封信──似乎少得反常，也说不出为什么，每次提起笔来总会愕在那儿老半天，写了一行半就接不下去了，想到您就阵阵抽搐和更多的依恋，心想如果我们仍能携着手踏在敦化南路的红砖路上，那有多好，或是放了学陪您溜狗，那有多惬意啊！台北的温度很高，比绿岛不知懊热多少，没风还好，有风的话都是阵阵热风，闷得很，连暑假作业我都提不起劲来，最近又感冒了，我想是热伤风吧？妈说我是贪凉，晚上要不是开电扇就是冷气的，我就对着猛吹，一吹就猛打喷嚏，于是就感冒了，再加上这两天篮球赛（手指头吃了「萝卜干」，脚也磨起了水泡），累得半死，所以感冒也无起色（不过今天好像好些了），白天我几乎都在睡觉，赛完球回来又睡，反到〔倒〕没瘦（本来还以为可以减肥的呢）。分组考试合格了！那天（16号）到学校去领成绩单时知道的，不过紧接着就得吃苦了──因为理组班很苦，我身体又不好，真怕顶不住，我又不爱吃肉（只吃肉丝），蔬菜更别谈了，有时对着整桌菜，我却无从下筷，有时却会连吃两碗饭（只要有我爱吃的菜），真是暴饮暴食。昨天（19号）和15号，罗叔叔都有打电话给我，本来想写封信去谢谢他的，也就在电话中说了，罗叔叔说他已和于姑姑见了面，他说于姑姑想见见我，而且他已到陈丽真阿姨那里去找爸爸的判决书，可是陈阿姨那里除了信件外就没判决书，罗叔叔要我问您，是否记错了？他还约我第二天（16号）中午吃饭（还有陈阿姨），可是我不能去，因为16号返校还要练球，所以罗叔叔昨天打电话给我，他告诉我他今天要去高雄，可能下个礼拜才能和我联络！您有什么事要我转告罗叔叔的？可以跟我说！汪叔叔17号晚上打电话给我，因为已是晚上十点多，我已上床，是妈妈接的，以后就没打来了（妈妈说汪叔叔好客气）！您要的药除了癣药膏外，都买了，可是我想和录音带一起给您寄去，您要保重身体，不要一直想过去的事，重要的是还未发生的事，少抽烟，我不反对您抽（记得吗？我最爱闻烟味了），一个人连一点嗜好都没有也是不好的，可是要少抽，像您那样的抽，吓坏人了！保重身体佳儿敬上一九七六·七·廿165 不懂事的儿啊！佳佳：你7／14，7／20及寄的《异域》书二册，先后收到。我于7／16因吾儿归后久未来信，牵挂平安，曾去一信，附有一首诗，接到了吗？又，我于7／14写了三张十行纸的信，也接到了吗（以后来信，切记要说明接到我何日的信，这事我已嘱咐了百遍，你总当耳旁风）。吾儿幼时，为吾儿抓屎抓尿，今吾儿长大，所能为吾儿做的，只有在信上谈谈一些做人做事的道理，凡爸做不到的事，绝不扳起面孔训诫吾儿去做，凡要吾儿做的，都是爸爸做得到的。人生千变万化，看起来难以应付，但实际上只要基础不斜，纵有灾患，也必有成，即令生前得不到，死后也会得到，而且绝大多数都会在生前得到。但如果基础斜了，任何辩解都没有用。这一次父女相会，哭了很多，爸爸尤其一再落泪，「男儿眼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爸爸伤心的事太多、太重了。老年是一个回忆的年龄，所幸爸爸仍能展望将来，否则早已神经失常。爸爸睡在儿旁，固是看顾吾儿，免得踢被，然也是企图多一分钟与儿相聚，再见无期，能不珍惜。一个人迟早都要开始承担看起来承担不住的忧患，这就是人生。自我们家破之后，你已开始承担，只是你尚不自知，因为吾儿那时太小了。此次前来绿岛，相信你会更能运用思考，现实是无情的，我们必须面对，非大智慧、大勇气的人，不能在夹道内转回驰马。现在，我们父女已经抹去了眼泪，让我们努力恢复正常。药品和录音带，爸爸一再嘱你不要买，孝心爱心不在于此，因吾儿尚无经济力量，徒增吾忧，如未买？即不可买。照片如何？先洗出一张寄来。于姑姑和叶姑姑都要见见你（叶姑姑名霞翟，胡宗南夫人，现任师专校长，吾儿诞生时，她第一个送只炖鸡到医院给妈妈。我们常到她家，她也常到我们家，她的幼女比你稍大），爸爸已函请罗叔叔带你去见。在于姑姑隔邻，有一位冯伯伯（冯伯伯名放民，名作家，笔名凤兮），你也要去拜见。叶姑姑也是一位作家。还有一事，星光书报社印了《异域》（罗叔叔在高雄买了两本寄来），请吾儿转问妈妈，是否答应过星光老板这么做？收过版税没有？如有？当然很好。如无？爸爸将向他索取一点版税（我想，至少他应先付我们五千元），爸爸忘了地址，请打电话（星光，三三一四八一二）询问（语气要婉转，从前我常带你去玩，每次都拿很多连环漫画回家看），一并告知，他们不该利用爸爸的名字赚钱，却一声不响。汪叔叔打了三次电话才找到你，他是多么诚挚，你应谢谢他对你和对爸爸的照顾，你却淡淡的说没有，不懂事的儿啊！于姑姑垂怜我们父女的遭遇，爱护至切，吾儿行动言语要使人敬重，不要使人叹息。爸爸一九七六·七·三十166 女儿替爸爸挑香港衫爸：昨天（31日）才从高雄回来，原定30日从台南搭火车回来的，可是因为许多学员建议上第二大都市瞧瞧，虽然不久前才和罗叔叔逛过高雄的大统百货公司，但我仍然跟去了！27日到30日在曾文水库野营队渡过，是由救国团办的，可惜不太成功，因为〔此〕大家都不想再来参加了，可见实在不好玩，吃的、用的、睡的设备皆不齐全，菜不够吃，洗澡水是冷的，毡子也不够，害得我回来后，妈说我脸瘦得像个猴子似的！拍了些照片，洗出后挑几张好看的给您寄去！如今台北每天中午几乎都有一阵雨，既大且急，和台南一样（我在台南时，一到下午就下大雨，但是不久又放晴了）。上次寄去的东西都收到了没有？香港衫是我挑的颜色，皮带我也要他给我多打了两个洞，希望能适合！也希望您能喜欢！祈富灵大概可吃三个月，吃完了就再帮您买！祝安康佳儿敬上一九七六·八·一167 和妈妈大吵一架爸：今天是八月八日「父亲节」，昨日听同学说今天要好好敲她爸爸一顿，不禁一阵怅然。接到您七月三十日的信，已将近一个礼拜了，自己也奇怪为什么一直没有提笔回您的信，也许是心情使然吧？──我和妈大吵了一架，别担心，并不是自绿岛回来才有此现象，妈妈的脾气您是知道的，而我的脾气又是您和妈妈的结晶，简直就是翻版，甚至有「青出于蓝」的趋势，脾气之坏自己也无法控制，平日对妈妈的管教方式即已不满，再为了一件小事，因此一触即发，而闹得不可收拾。不过事情已经过去了，但是，对妈妈的那份敌意却始终无法退去，妈妈总说：我和她之间似乎没有一般母女的那份爱，虽然我是那么的感激她八年来的抚育之恩。我现在只希望将自己的功课弄好，等待您的归来──虽然我是那么的贪玩。暑假已向尾声迈进了，妈妈整天唠叨着要我念〔念〕书，但也奇怪，有您和妈如此爱好文学的父母，竟有我如此的女儿，也许是从小受了影响──动笔杆，薪水微薄且落得如此下场。再加上现在念〔念〕书好似都为父母而念〔念〕，为了考试而念〔念〕，以前人念〔念〕了书就是自己的，满肚子文章，而如今考过了就忘了，可悲！前天罗叔叔带着我和他的女儿──罗愫和罗妈妈见了面，罗妈妈端庄大方，罗姐姐美丽风华，看他们一家其乐融融，还见到了陈丽真阿姨夫妇，拜望了于纫兰姑姑。叶姑姑赴美可能月底回，所以没见到，于纫兰姑姑还给了我五百元做见面礼，于姑姑人很好，虽然我们只谈了一会，但是我总觉得于姑姑像个男人──坚毅、豪爽！和陈阿姨谈得很多，一些往事、一些未来，我感谢陈阿姨夫妇对您所做的牺牲，患难见真情，世态炎凉而竟有如此之朋友，您虽遭此大难，又有何虑。罗叔叔说冯放民伯伯对您的事好像不能说上什么话，就没去拜望他，前天罗叔叔陪我跑了一整天，中午请我吃西餐，晚上还饿着肚子到我家来调解我和妈妈，我心中的激动、感谢无法溢于言表！七月四日、七月十六日的信我都收到（前天看了在陈阿姨那里您和我、妈来往的书信，从前您也说过我把您的话当耳旁风，到如今仍未记住，该打！）妈妈说她不知道星光书报社的事，明天或后天我就打电话过去。今天是父亲节，这张卡片我已买了许久，我很喜欢那份乡村的自然和纯朴，将来积点钱，等您出来，我们就搬到乡下造间木屋，依山傍水，与世无争，养些小动物，如果我是学医，就在那救世济贫，这种生活不也是恬淡舒适吗？这张卡片是Birthday card，但我于今日送给您，祝福您！佳儿敬上一九七六·八·八少抽烟！168 希望不致泼我一盆冷水爸：台风终于过去，给您报个平安，然而这次的台风「雷声大，雨点小」，虽说是强烈台风，但总觉没有以前那么刺激、紧张。也许是我比较福气，没有担心害怕的命，据说九日晚上的风吹得床都摇动（大概是房子动），但我一点感觉也没有，睡得像个小猪似的──其实平常我也是个夜游神，通常都十二点多才肯睡，有时也会听音乐到两、三点，但奇怪的是昨晚我竟睡得不知外面的狂风暴雨。一大早醒来已是「风平浪静」，没风也没雨，竟然还出了太阳，七点多，婆婆从台中打电话来说台中正在刮风下雨，客厅还积了水，和台北真是迥然不同。我想台风对绿岛大概没什么影响，因为时时注意气象，相信绿岛没受影响！最近又和妈妈提到买脚踏车的事，因为最近实在没事，经常向同学借了车子骑出去玩，但总觉老向别人借车不好（我都向郑绍颖借），别人不在意，自己心里却也不舒服，当然买脚踏车将是自己出钱（我有些存款，不多，但足够买了），已和妈妈商量好了车停在哪里？如何摆？只差您的同意了，记得初中时问您可否买脚踏车时？您说要等高中再买才合适，如今问您？希望您不致泼我一盆冷水吧！暑假已过了一大半，功课泰半都在赶工中，颇累人的，心想到了二十四日一切都将恢复正常，快开学了，一切又将陷入忙碌，但是这次的暑假却是我这一生中最值得回忆的。祝安康佳儿敬上一九七六·八·十为了您的身体和我，您要少抽烟。妈刚才还带我到走廊去看如何摆脚踏车，心里异常高兴。今天是中元节，有些阴森。敦化南路的房子经过了七天的整修，花了一万多元（一万一千元），可见前租户破坏的情形（未修前我曾去看过，有些阴森森的，孩提记忆已不复见），不过您放心，又租出去了！169 爸爸去世，信就是遗言佳儿：一直在盼望吾儿的信，一天天过去，我开始有一个预感，我们父女间的信，有人截留。这预感不是没有根据的。记得从前，我写的信往往如石沉大海，所以我一直嘱咐你来信时一定要提及接到我某日的信，不可忘掉（当时我只怪吾儿粗心）。稍早，2／28我出狱八天前写的信，吾儿始终没有见到。最近，7／4我在吾儿来绿岛四天前写的一信，你离台北前还未见到，回台北后，也未提及。今天，接吾儿8／10的信，果然，我7／16，7／30写的两封信，全未看见。是以，自吾儿返台北迄今，一月有余，未接爸爸只字了。2／28的信，时间太久，不再说它。7／14，7／16，7／30三信，现在重抄一份寄出（7／4信的底稿，吾儿在绿岛时，我拿给你看过，但仍抄一份。）（7／16不再抄信，只抄寄的诗，抄此诗时，父女短短相聚之情，又浮眼前）。以后爸爸的信都编号，这封信应是（17）（我自移此地，已给吾儿写了十六封信了），这样，吾儿就可知道缺哪封信，爸爸就再补寄，希望如吾儿所说的，把爸爸的信保存起来，万一爸爸去世，也是遗言。吾儿已来了十七封信了，再来信可编为（18）。我的来往信件，都装订成册，每日翻阅，无限慰藉。你要买脚踏车，也好，价钱多少？来信告知，作为爸爸送给吾儿的生日礼物吧（如果星光付款，正可购车，如果不肯，爸爸再寄）。这封信用挂号寄，应该不好意思再遗失。其他的事，容下次再谈（抄诗抄信，手痛腰酸）。爸爸一九七六·八·十三170 看您憔悴，心都碎了！爸：今午接到您的挂号信，吓了一跳！一封信沉甸甸的，打开一看才知道您把7／4，7／16，7／30三信重抄了一遍，我没有打底稿的习惯，可是我记得8／8寄出信中曾提及接到前三信，因为我记得我说：以前您就说我，到现在还没改过来（大意如此），以前刚从绿岛回来，也写了一封记述此行的信给爸您，又不知您接到否？看您抄了那么一大叠的信，拿在手上还沉甸甸的，殊不知写时的辛劳，心里很难过，也很惭愧，心想一定是8／8信中忘了提了（不过2／28的信一直没有收到）！8／8的信是一张卡片，因为是用平信寄的，因此可能比8／10的信晚到您手中，相信您看了一定恍然大悟！今天返校，最近虽然有出去玩，但在家的时间也颇多，就是提不起劲来写作业，结果昨天为了赶作业，弄得手脚麻痹，头昏脑胀！每天下午都有一场大雷雨，而今天例外，虽然很闷热，不知绿岛有没有如此？明天请三位同学来家中吃饺子，有一位是侨生，我很同情她──只身在外，经常去陪她，还送了她两瓶蜂蜜！如今夕阳西下，阴沉的天空，居然也透出太阳的光辉，〈少女的祈祷〉（如今垃圾车多用此音乐）在外响着，蝉声也大的〔得〕惊人，听说已是秋天了，但夏的气息却炎热得怕人！给您寄去的包裹和照片都收到了吗？衣服要穿，放着也可惜了！这封信写应为（19）封，因卡片您没收到，收到了是（18），所以这封信应算（19）！祝安康佳儿敬上一九七六·八·十四脚踏车我想还是我自己出钱，钱您留着保养身体，看您瘦得憔悴，心都碎了！看您抽烟如此凶，心里更难过！171 终于买了脚踏车爸：终于将脚踏车买好了，真是几经波折，妈妈是最大的阻力，她最怕我骑了车满街乱跑！其实如今我也不会了，以前年纪小，骑着车子横街直撞，啥事都不怕，可是如今年事稍长，每逢十字路口，总会小心翼翼，也不跟大小车争了，「安全」至上，争什么争呢？因为将零用钱花在脚踏车上，如今要「节衣缩食」在家待着了！最近天气炎热，有时睡午觉会被热醒，出了全身的汗，不知您那里热不热？记得在绿岛时，晚上到〔倒〕是挺凉快的！相信您8／8，8／14的信都收到了吧，自您13号的信后，我就没收到信了！敬祝安康佳儿敬上一九七六·八·十八172 有能力助人最快乐佳佳：我8／13的挂号信接到了吗？那是接到吾儿8／10限时信写的。数天后，再接到吾儿8／8的平寄信。我曾告诉过你，绿岛有海相隔，风浪无常，船期不定，信件必须用限时或航空才行，如用平信，中途可能停滞太久，这次就是一个例证──8／10限时先到，8／8平信晚了数日。如果都用限时，8／8的信先到，我就不会抄信抄得头昏眼花了，这就是吾儿疏忽之过。三封信都收到甚好，爸爸非常难过有那种被截留的猜测。只因吾儿每次来信都未提及，也难怪我焦急，受苦太久，精神恍忽，邮差先生会谅解的。罗叔叔、于姑姑处，我已修函致谢。妈妈在最后一次探监提出离婚时，对爸爸的朋友愤愤责备，我回答说：「亲爱如妻子，都把丈夫遗弃，我们怎么能责备普通朋友呢（爸爸那时还不知道朋友离去的真实原因）？」你母瞠目良久，接不下话。爸爸朋友中当然有很多人掉头而去，但也有很多人留下来看顾我们父女。我们对那些掉头而去的人，不必怀怨，对仍留下来看顾我们父女的人，要永铭心头。吾儿在绿岛时，曾面告过吾儿：「一个人如果做出的是肮脏卑鄙的事，就不能责备世人不向他欢呼。」凡事我们要多自责自省。吾儿因何事跟妈妈争吵？爸爸一再告诫你，要爱妈妈，要对林敬琪先生敬重，多体谅他们，爸爸送给他们二位的薄礼，代转送了吗？敦化南路的故宅，你去过，已装修好未？那深嵌入墙的高大书架、那爸爸用的大书桌、桌上的大玻璃板、会旋转的沙发椅、那爸爸设计的一些壁灯、那间爸爸的书房，是否仍是原样？故宅的一石一木、一桌一椅都是爸爸灯下伏案（那时儿已酣睡），一个字一个字写出来的，希望将来妈妈把房子传给吾儿，作为吾儿的嫁妆或出国进修的费用。你说爸爸的写作生涯「薪水微薄，而且落得如此下场。」又说「有你和妈妈如此爱好文学，竟有我如此的女儿。」我的下场还没有到下定论的时候，而且，我们不能因岳飞惨死在监狱，竟认为连忠臣都不能做了。妈妈实质上并不爱文学，当住在通化街时，我们的生活苦（干姐姐的妈妈可讲给你听那时的故事），我告诉妈妈：「王宝钏在寒窑度过十八年，我们这苦算怎么？」妈妈说：「那是文学作品，不是人生。」妈妈把现实看得很重，爸爸却充满理想和信念，妈妈因之常批评我是「老天真」，所以，她如彼，而我如此。外国文字容易学，一个受普通教育的孩子，都可写得流畅。中国文字运用困难，有些大学毕业生连信都写不通。吾儿的表达能力出乎爸爸意料之外的好，我既高兴又骄傲，吾儿不必从事写作，但要会写。你考取理组，太好了，将来学医，切记，不是为了与世无争，而应该是为了救人。世上最快乐的事情和最高贵的品德，莫过于帮助别人，而又有能力帮助别人。如果学医不成，宁可学法，去当法官，道理也是一样。寄上照片两张（有罗叔叔的，我直接寄给他了），这是汪叔叔照相机拍的，另寄上底片七张，请吾儿加洗两张，一张吾儿留下，一张寄给爸爸。你照的呢？怎么一个多月没有消息，要迅速寄来，可能我还要加洗。星光老板的名字问出来了吗？爸爸一九七六·八·十九（信刚写好待发，即接吾儿8／14，对我所问的照片、星光老板诸事，只字不提，太漠不在意了，难道打个电话的时间都没有？然而更有别的事使我忧虑，俟我心情稍宁，再写信给吾儿。）173 在眼泪中改正自己的错误，就是刚强佳佳：我写此信时，心情沉重，比我刚从监狱移送来此军营时的心情，更为沉重，在没有写到正题前，我先告诉你一件故事。妈妈在中学时，一位女同学跟另一个中学的男同学恋爱，他们声言他们是普通朋友，结果怀了孕，男学生的父母把那女学生痛恨入骨，因为她毁了他们的儿子。女学生的父母忍受不了这种羞辱，也不再理她。二人被赶出大门，在外面租了一间房子，生下一个女儿，丈夫中途退学，无力负担家庭生活（你知道维持一个家多么困难），天天打他的小妻子，最后更遗弃了她，跑回父母跟前继续学业。可是那女学生有一个女儿牵累，不能再上学了，也没有合适的学校可以上了。爸爸妈妈曾去看过她两次（似乎也住在泰顺街），见到那只有三、四岁的小女儿在巷子里天真无虑的跑来跑去，不禁心伤。后来听说这个年轻的妈妈去演话剧，再以后就没有消息了。我忘了她的名字（好像姓马），你一问妈妈便知。我说这个故事，是要把我说的正题告诉吾儿，一个男孩子做错了事，失身堕落，一旦醒悟，仍是一条好汉，前途仍无限光明，俗话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反而交口赞扬（我想那位男学生可能已到美国得了博士，成了学人，受尽荣光）。可是，一个女孩子，一旦不能控制自己，失身堕落，她就成了残花败柳，「再回首已百年身」，就永远完了。这是上帝先天上的不公平，人类本身无力改变。可惜我是最近才体会到这些，在过去写作时，还没有如此深刻的认识。爸爸是饱经忧患的人，告诉你的不是老生常谈，而是眼泪和遍体鳞伤的感触，但爸爸并不世故，也不老奸巨滑，我不但要把这话告诉你，还希望告诉天下所有的女儿和所有有女儿的父母。这些话可能使吾儿莫名其妙，那就太好了，但爸爸确实是忧心重重。吾儿交男朋友没有关系，而且越多越好（越多越有选择余地），但你要公开交，到他家或到其他地方去玩，当然可以，但一定要带回家，家中虽没有爸爸，可跟妈妈一齐玩，最主要的是，不要使自己失去控制。婚姻的事，要等到大学毕业之后。爱情并不绝对可靠，爸爸妈妈就是一个例子，爱情要有「义」做为基础，太年轻往往没有责任感。我说这些话，可能被吾儿笑我胡思乱想，我正希望我被吾儿嘲笑，只是你要把这话记在心头，将来用以教训你的子女，和教训两位哥哥本城、本垣的子女。听说你跟妈妈争吵，不但争吵，而且还对打，连落地门上的玻璃都打破了。又听说你出去找男同学，不告诉妈妈，不准妈妈打听。这些事传进爸爸的耳朵，吾儿，不可如此、不可如此！但我知道你为甚么如此的原因？有一个隐痛在你心中，逼你如此。我想为吾儿分析一下，犹如外国的心理医生在分析他的病人一样，希望在我寻到病根后，病能霍然而癒。吾儿是在一个畸形的家庭之中，爸爸入狱使你心灵受创，在学校和在一些势利的人之前，你会受到排斥，但是儿啊，你要内心坚定，相信爸爸终不会使你蒙羞，而对于妈妈的行为你逐渐感到羞辱，因你妈妈抛弃了正在狱中受苦的爸爸（尤其是爸爸入狱只一个多月），这使你在同学们面前不得不避免谈到父母，从前你小，可以说「爸爸到美国去了」，但妈妈身旁那个男人又是何人？你不能作任何解释，只有任凭同学背后议论，这种自我压制使你开始憎恨，对家憎恨，对自己憎恨。妈妈解释她如此做的原因是「有谁管我们」？于是你再憎恨爸爸的朋友，憎恨社会上所有的人。你没有力量解开这个结，除非妈妈给吾儿一个正常的家，而这是妈妈所办不到的。你离家不归，妈妈打电话到处找你，这是爱你，没有一个人（包括同学的家长）会认为是「不给你面子」，他们只会羡慕你有一个这么关心你的妈妈。但这反而使吾儿冒火三丈，如果是「林敬琪叔叔」出面，恐怕吾儿的火更大，那是为了什么？你只是不愿别人了解你家庭的内幕而已。你曾竭力的要自己不要想，不要面对现实，甚至美化现实，但到头来仍不得不想，压制了太久的失望和愤怒，使你总是乘机发泄，否则你会疯狂，这个担子超过你能承受的，于是你用「不归」来抵制这个家，于是你去找男同学，故意刺伤母亲，于是你和妈妈对吵，甚至你想脱离这个家。你8／8信上说过这么一段：「对妈妈的那份敌意，始终无法退去，妈妈总是说，我和她之间似乎没有一般母女的那份爱。」我当时并不觉得什么，现在才知道事因的严重，妈妈对吾儿的爱，可以说超过任何一个母亲，有一次，妈妈凝视着你酣睡的小小身体，对爸爸深情的说：「我真爱佳佳，我愿为她舐屎。」说着要舐，我笑着喝她：「别傻了。」，你们母女应该天天抱着脖子说个没完的，为什么变得如此疏远，吾儿从绿岛回去，不能向妈妈倾诉你跟爸爸相聚的经过，没有人关心吾儿所关心的爸爸，没有人关心吾儿苦闷的心情。你的精神一天到晚恍惚不安，好像蜻蜓一样，只能点水，不能长久的停下来，脾气自然越来越坏，你是向一个你无力击败的黑影搏斗，你不惜用毁灭自己的手段使妈妈受苦，爸爸这个心理医生分析得对吗？你已到了可以分辨是非的年龄，也正是心理学上说的叛逆的年龄。爸爸要告诉你，妈妈不是坏人，她之所以如此，是她不甘寂寞而已，哲学家黄梨洲说过：「不甘寂寞，何事而不可为。」她现在不是不愿回头，而是她自己制造的环境不允许她回头，她能把林敬琪先生三言两语的打发走吗？她能有把握爸爸毫不在意吗？吾儿要体谅她的苦衷，她的良心正在惩罚她，社会正在排斥她，吾儿何必再使她痛苦。爸爸到今天这个地步，除了自责外，不怨任何一个人（假使爸爸不出事？妈妈何至如此？一切过错都在爸爸身上），吾儿也要训练自己，学习宽恕。你想到没有？你要搬出家，搬到什么地方去？我想可能有人向你提供地方，假如有的话？儿啊！那就是一个陷阱，现在的家还没有到你非搬出不可的地步，如果到了那个地步，爸爸也主张你搬出去，但要爸爸为你找地方，人世危机四伏，你还没有能力应付。你不是说要等爸爸回去吗？那么，你就要专心祈祷上苍，保佑爸爸早日回去，在爸爸回去前，千万忍耐，要想到爸爸回去后，我们父女欢乐的日子，我们再手挽着手走过敦化南路，我们共同去探望我们的故居，我将带你去复兴小学，和吾儿共荡秋千，我还要跟你的男同学一块玩，到那时，你就能够挺胸扬眉的介绍我：「这是我爸爸。」在等待爸爸回去的这段期间，把感情和全部注意力放到盼望上、放到功课上（理科的功课是多么吃力，专靠聪明是不行的）。虽然妈妈的行为使她丧失管教你应有的尊严，但她仍是你的妈妈，固然不能因她是妈妈便抹杀是非、颠倒黑白，也不能因坚持是非黑白而抹杀妈妈。吾儿不是说要刚强吗？「刚强」和「一意孤行」外貌一样而实质不一样。刚强就是争气，我偏不堕落，我偏要用功，我偏要忍耐，我偏要修身上进，使那些轻视我的人尊重我。我有错时，在眼泪中改正我的错，这才是刚强。注意，不要贪小便宜，包括物质的和精神的──在不甘寂寞的心情下，贪人们的同情和尊重，也是危险的，你要守身如玉。儿啊，爸爸的名字绝不使吾儿蒙羞，吾儿千万不要使爸爸蒙羞，吾儿要真正的刚强，爸爸和爸爸的朋友都了解你的心情，都看重你，你不孤单。一切等爸爸回来，有什么事应像儿时一样，都向爸爸讲。爸一九七六·八·廿174 爸爸仍是吾儿最可信赖的磐石佳儿：我8／19的信接到了吗？我要吾儿办的事：一、照片，二、星光老板，三、你在绿岛记在小簿子上向张姑姑要《宝岛长虹》，都办了吗？你有时间出去玩，却把爸爸的事丢在脑后，你知道爸爸在盼望吗？照片寄来几张之后，就再没有消息。星光只要打个电话就可解决，也如石沉大海（向张姑姑要书，不要办了，我已自己去信了），但上两件事，你将甚么时候做呢？或是永远不去做呢？吾儿的心神飘浮，不能定下来，这是我最难过的。爸爸又于8／20写了五张满满十行纸的一封长信给吾儿，因恰给罗叔叔写信，所以装在他信封里请他代转，吾儿可马上乘计程车到罗叔叔家去看，顺便和罗愫姐姐玩。希望吾儿沸腾的脑海静一静，把8／20的信仔细的多看几遍，然后写封回信给爸爸。你现在没有地方可以倾吐你内心的苦闷，只有给爸爸写信。你小时候受一点委屈，都要找爸爸，现在爸爸虽不在你身边，仍是吾儿最可信赖的磐石，不要有任何隐瞒，不要骗爸爸。又在你小时候，报上常看到一些坏人欺侮小女孩时，总是对小女孩说：「你不可告诉爸爸，不然爸爸会打死你。」我曾再三向你叮咛：「那话是故意吓人的，你做什么？爸爸都不会打，千万不要瞒着爸爸。」你每次都很严肃的点头，现在也是如此，用以避免吾儿受更大的委屈，爸爸自问是一个开明而明事理的人，我们父女之间不会有代沟，爸爸永远是吾儿的保护人和知己朋友，因为我总回想到我儿时和我年轻时的错事，这使我对孩子们有太多的怜爱和太多的宽恕。你和男同学来往也要告诉爸爸，他们什么名字？哪里人？在什么学校读书？怎么玩法？爸爸都不反对，反而还会为吾儿出主意呢。你跟妈妈争吵，又发威风，也要把细节告诉爸爸，不妨也向爸爸发脾气。8／20的信，吾儿一定要仔细的看，能耐下这份心吗？我怕你草草的一目十行。再说一件你小时候的事，你有一个奇怪的毛病，常一个人静悄悄的躺在沙发上，独自默想，妈妈惊叫我到客厅：「快来，看佳佳怎么啦？」抱你起来时，你总是一身大汗，怕你受了惊，怕你小心灵有什么痛苦，细语问你想什么？你只一味傻笑。这迄今仍是一个谜。现在这种毛病恐怕已没有了，你忽然「野」起来，爸爸就是要你能多想一想。吾儿要刚强，我再补充一下刚强的意义。刚强不是横眉怒目，不是发狠拚命。刚强是和平的，发自内心，是用流着热泪的耐心力争上游。举个例子吧。一个吸食毒品的人，无视人们的批评，不管自己受害，「天变不足畏，人言不足恤」，硬是非吸毒到底不可，那不是刚强，而是自甘堕落、一意孤行。只有把吸毒戒掉，把身体养好，重新做人，才是刚强。吾儿是选择甚么呢？脚踏车需多少钱（你压岁钱还有多少？）何日开学？爸爸听吾儿的话，少吸烟。爸一九七六·八·廿三药接到，衣服（香港衫）、皮带也接到，大概吾儿看到爸爸的衣服绉了破了，那还是八年前爸爸在家时穿的旧皮带，也是故物，虽旧仍不忍丢弃，难得吾儿观察得那么仔细。175 我和妈妈之间的感情很奇特爸：星光书报社老板仍是林紫耀先生，地址：台北市中华路2段39巷14弄26号，可是据说林老板出国了，九月初才会回来（我没有告诉他我是谁，只说有书要出版，希望知道老板的名字）。这封信拖了好久才写的，总是一拖再拖，心里总很内疚，因为您托我办的事都没做，所以提起笔来惭愧万分。你寄来的信及底片都收到了，因为买了部脚踏车，身上所剩无几，再加上最近又常去游泳，一次的花费颇多，而我又没有向妈要钱的习惯，所以照片我打算九月领了零用钱后去洗，而我这边的底片除了连同包裹给您寄去的几张之外，其它不是洗不出就是模糊不清，所以我到〔倒〕是没有打算加洗（这次照的成绩颇不理想）。这是照片和星光二事的交代，这封信早该写的，如今写了，心中那块石头、肩上的责任终于卸下来了！和妈妈吵架的事，真是说来话长，到了绿岛，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那么激烈的为妈辩护，说句实话，我和妈妈之间的感情是很奇特的：好的时候她宠得我像什么似的，吵架了，我们却像多年的仇人，三、五天甚至十天半个月的，两个人打冷战，妈有时很有感触的说：「为什么我们母女的感情跟其他的母女不一样呢？」这我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只是我知道我非常痛恨妈妈那种紧迫钉人的方式，如果说这是她对我的爱，那么我可以坦白的说：我承担不起，您试想想，我放假在家，她一天总要从办公室打五、六个〔通〕电话回来，好似我会随时跑出去玩似的，而男同学打电话来，她又连声斥责，有时又会很恶毒（岂〔起〕码我受不了）的说我一天到晚到外招蜂引蝶，我难过极了，不错，如今男孩追女孩在我们这个年龄已经是很普遍的事了，但是我自信我还能把持得住自己，说句老实话，我不是一个丑女孩（我初中毕业纪念册上，导师给我的评语是：妒风笑月，佳人难再。当然我也不会自恃自己的容貌），追我的男孩也不是没有，可是从初中到现在，从没有发生任何事，更没有因此而影响了我的功课。追我的男孩，大多是慕名而来，我都不认识，而这种男孩子绝不是什么好孩子，居心亦不良，像这种人打电话来，我只会惋〔婉〕拒，（我也不愿大吼大叫的，让别人以为我很〔傲〕），可是，如果是小学同学或是郊游（如今高中生经常两班──一班男校、一班女校的出去郊游）认识的男孩，我自然把他们当成女孩似的相处，否则不是小家子气了吗？有时会在篮球瑒上认识男孩子，我相信会把时间放在运动上而不是声色犬马中的，应该不是坏孩子。而我们玩些什么呢？小学同学通常都是郊游、聚餐、看电影。球场上的呢，大都是打完球一同去吃冰或是看看电影，如此而已，在一起玩得正常，思想也正确，否则我不是早就掉到「爱」的泥沼里而无法自拔了吗？而且前途究竟是重要的，如果现在就喜欢上了某人或是不能自拔，那么功课一定会退步，况且这么早就将感情付出，岂不很傻！而我和妈妈吵呢，也是为了男孩子，这次自强活动，我到了曾文水库，结束时又临时和同学跑到高雄去玩，可是人生地不熟的，就由两名住在冈山（父亲都是空军）的男孩陪同游历高雄，晚上就坐夜快车回台北，而他们又很客气的送了我们二瓶蜂蜜，结果其中有一位男孩要到台北来玩，我和那位同学（叫做吴国珍）负责接待，而那男孩我们都叫他小弟（因为他长很矮矮小小），到了台北后又送了我们四瓶蜂蜜（冈山名产），而小弟晚上打电话（8点）给我，希望我和吴能陪他逛逛台北的闹区，那我当然是义不容辞，结果引起妈妈的反对，就吵起来了，而我又觉得如果我不去很对不起朋友，所以就一发不可收拾，而至〔致〕吵得天翻地覆！我希望妈妈的没别的，只是希望她信任我。暑假将过，开学之后生活又将步入常轨，到那时就没时间玩了。9／2驻〔注〕册，9／4开学，脚踏车二四五○元，压岁钱只剩一百元，可是您别寄钱来哟，否则我会心不安的！您举的例子，相信我会选择后者，因为一意孤行害的是自己，可是振作之后，以前瞧不起你的也会另眼相待，最后最有收获的是自己！皮带会不会太松，香港衫你喜欢吧？药要按时吃！祝安康佳儿敬上一九七六·八·廿七176 你漠不关心，爸爸再无他法佳佳：8／18信收到，脚踏车买了，骑车时千万小心，要注意斜刺里冲出的汽车，转弯时一定要沿边、要慢，不要争强抢道。吾儿这封信仍没有提到星光老板，我是7／30教你询查的，足足一个半月，你抛在脑后，好像心安理得，怎不使爸爸难过。现在不要你打听了，我在「全国图书」附录全国出版社中，看到他的名字──仍是林紫耀先生，对吗？我希望吾儿藉此训练一下你独当一面的能力，由爸爸写一信，交吾儿持往交涉讨取版税（请华妈妈陪你也可，我教你代我向华妈妈致谢的话，你说了吗？），你如没有这份勇气？就作罢，我直接去信。如有这份勇气，我就把信寄给你。吾儿8／8，8／14信均接到，爸爸对吾儿的信，都有详细的回答，不像吾儿对爸爸的信，一掷了之。我7／4，7／16，7／30的信，絮絮的谈了很多，你从未提及一句感想。如果嫌爸爸写得太长，我以后可以写短一些。我8／19，8／20，8／21三信大概都已寄到。还有一件事嘱吾儿要办的，前天，梁上元阿姨送我一架卡式录音机（我向陈阿姨托陈叔叔打听价钱，梁阿姨看到信，就送给爸爸一个，真漂亮，比我们家的那个漂亮多了），我非常欢喜。记得吾儿在绿岛时，爸爸曾问到家里保存的那些盘式录音带？吾儿说还在。请立即把它们找出来，看看多少卷，来信告知。我已去函陈叔叔把它们转录到卡式录音带上（等回信后，我再函你送去），爸爸希望再回味一下十五年前的往事，那录音带上有你小时的儿语、过生日时小朋友的贺语、爸爸的小说《旷野》连播一个月的全部录音和中广公司对爸爸访问的录音。卡式带容易保存，将来吾儿也可听听。爸爸请吾儿办事，都是非吾儿办不可，而且并不困难的事，如果你漠然不关心，爸爸就再无他法了。何日开学？爸爸一九七六·八·卅177 吾儿自爱，爸爸放心佳儿：8／27信接到，吾儿能自爱，爸爸就放心。我曾答应吾儿过生日时寄两千元作生日礼物，现在你生日就要到了，我还没有钱，要到月底才会有，届时当补寄。祝吾儿生日快乐。爸一九七六·九·十四178 觉得世界不再冷酷爸：好久都没有写信给您了，不是没空，只是整天精神不能集中，空闲时总是胡思乱想，一点正事也没做，那么久没接到我的信，相信您一定急坏了，我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刚刚写了两封信，一封给梁上元阿姨，一封给孙观汉伯伯，我实在不知道如何表达对他们的感激之情，如今这世上像他们这样的人实在少之又少，然而如今却有这么些人表示对您和我的关心，使我的人生看法也大大转变了！记得我去看您时，总免不了有些偏激，有些激动，以为这世上的人都自私、可恶，可是我遇到了汪乃效叔叔和那儿所有关心、照顾您的军官，还有罗祖光叔叔、陈丽真阿姨他们，使我觉得这世界不再是那么冷酷、那么现实！相信您一定有和我一般的感触！最近烟应该没有抽得那么凶了吧？婆婆都戒烟了，她老人家抽了大半辈子的烟，居然能说戒就戒，实在了不得！希望您多替自己的身子着想，烟可以抽，但要有节制！维他命丸和祈富灵都还有吧？没有要告诉我，药钱是省不得的，也千万别说麻烦，因为这是我作女儿的本份呀！双十国庆我们又要「排花」（不是「排字」，是另一种花样），但比排字累，因为排字是坐着，而排花是站着，真怕我会支持不住！月考是十月十三、十四日，国庆之后又有得忙了！梁阿姨送您的录音机，您打算如何应用？需不需要录音带？来信时告诉我！祝佳儿敬上一九七六·十·三179 吾儿选的香港衫正合适佳儿：寄上两千元，如不够用？可来信告知。如有急需，可随时去找罗叔叔或梁阿姨先借（梁阿姨住青田街五巷三弄七号）。林紫耀先生处，因久未接吾儿来信，我已直接去信了。吾儿一月无只字，使爸爸挂念。天气惭凉，吾儿上次寄来的香港衫，爸爸已穿上，大小正好，难得吾儿记得爸爸是一个高个子。爸一九七六·十·四180 生化学老师的气爸：接到您的挂号信和参仟元（与您所说的二千元不符），看到您寄来的汇票，我真是难过极了，因为这些钱您赚得不易，且似乎应是我寄钱给您花用，而如今整个的反过来了，我想这些钱可给您买药和我每月的补习费（因我每月补习四百元，总觉得花得过意不去，如今可避免伸手向妈妈要钱的机会了），但是以后您别寄来了！我实在是感到惭愧！最近，每天总是离不了排花，很累人，所以回家后不能念〔念〕什么书就睡了，觉得〔倒〕是睡了不少，书却碰也没碰。您一定奇怪为什么有一个月我都没写信给您，唉！一言难尽，前几个礼拜心情之恶劣使我无法安下心来写信给您！说来说长：前几个礼拜的下午一、二节是化学实验课，因为那一阵考试繁多，而且又是下午一、二节的课，因此同学个个睡得迷迷糊糊，所以到实验教室就迟到了，很不巧的却引起化学老师（代课的，原本的老师请产假了）雷霆之火，因而记了我们班长二节旷课且赶她回教室，不让她实验（因为老师说她态度不好……等等，其实她当时根本没睡醒，所以有些迷糊！）而因我是康乐股长，因此点名单由我管（旷课是要记在上面的），放学之后他就到训导处查看我记了班长没（小心眼！）可是当时我没交，反正隔天早上交亦可，因此就拖到礼拜五的下午才交，更不巧的是，他礼拜六又跑去查，而管点名单的老师把我礼拜五交去的点名单放到礼拜四的去了，因此他乍看之下：怎么？变成另一张了？所以他就说我伪造文书，包庇班长，跟他解释一点用也没有，根本不听，还说要记我过什么的，幸而国文老师帮我说情才得解决。如今已事过境迁，我不想批评老师，只是这件事使我学到多站在别人的立场替别人想想、凡事都不能主观，且要不迁怒！（即使圣人亦有错，何况是老师，因此我原谅他，但也因为这件事，我对化学课深恶痛绝！）除了香港衫，您可需要些什么别的东西？如今有了钱可以买些了（照片我也已送去洗了！）祝安康佳宝一九七六·十·七烟应该能少抽些了吧？181 能原谅人是高贵的情操佳佳：10／3，10／7两信及照片先后收到。女儿用爸爸的钱，是天经地义、理直气壮，爸爸用女儿的钱就使天下人都为之感动，但愿吾儿永有这份爱心。我本是要寄两千元的，在寄信时，恰巧接到星光出版社经理林紫耀先生寄来《异域》版税四千元，所以临时多寄了一千元，而信是早已写好呈请长官批准过的，不能随便更改，并不是我老糊涂。星光的钱，我曾写信给你，要你去接洽，你连回信都没有，我只好直接去信，并没有说数目，林经理就立刻用限时挂号寄来四千元，说我如果不够用，还要再寄。吾儿记住此事，以后如有临时急需，可去见他，当可救急。药不要买，因我已买了，祈福灵一瓶三百二十元，对吧？爸爸的钱来之不易，过去所置家产，刹那间化为一空。现在，戋戋此数，只需吾儿好好用功，为我父女争一口气。我想那位化学老师有点不对，学生既已上课，如不守规矩，只能按不守规矩办，不能按旷课办。学生即令「包庇班长」，也不能记过，如果说是「伪造文书」，岂不要送到法庭判刑坐牢了吗？以老师之尊，向一个没有抵抗力的孩子压迫，不是英雄。我儿气他是合理的，能原谅他更是吾儿高贵的情操。但要从内心真正的原谅，不要嘴巴说说表示自己大量，心里却仍恨他，那就是虚伪。尤其不要因人的缘故，迁怒他所教的功课。化学在你的前途非常重要，化学不好，如何学医？不要为了一个漠不相关的人，反误了自己。爸爸建议吾儿试着同情他，同情他或许仅只脾气不好，同情他地位虽高却仍无知。吾儿说过要刚强，这正是刚强的时候，决心把化学学好。人贵在了解，将来也可能发现这位老师是一位好人。梁阿姨、孙伯伯有回信吗？我已给梁阿姨去信了，希望你星期六、星期天或晚上去看她，从前我们常到她家吃饭，她家广东萝卜糕、虾油最好吃。梁阿姨认识你时，她正是北一女二年级的学生，跟你现在一样，今天她已是大学教授了。你可自己前往，练习独当一面的能力。孙伯伯义干霄汉，对我的关爱超过其他任何一位朋友，我得此良友，才真正是死而无憾，我此生恐怕见不到他，吾儿将来见到他，要代爸爸叩谢，等你长大，要写下这桩使人挥泪的友情。吾儿10／3信上，再度提到人情温暖，记得你来绿岛时，还哭着说：「当爸爸被捕后，有谁管我们？又有谁上门？」而今你终于明白，当爸爸入狱不到两个月，家中即发生丑闻，朋友如何管？又如何上门？上门后又谈些什么？徒增加尴尬而已。但爸爸朋友中也并不是没有掉头而去的，有一位学生，他过去一句一声「老师」，对爸爸崇拜备至，结果他却调戏妈妈，反目诋毁。而有人更落井下石。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们原谅一切。我所以说出来，是让吾儿认明是非，凡事不要一竿子打落一船人，不要一味抱怨别人，而应多抱怨自己。对我们好的、我们感激图报（爸爸报答不了，希望你和两位哥哥本城、本垣代爸爸报答）。对我们坏的，我们付之一声叹息。信上问：「需不需要录音带？」我8／30，10／4两信说得很清楚，要你把家中存的录音带找出来，你难道没有看见吗？为什么又这么问？下次信一定要告诉我找到没有？如果找到，你是不是会送到商店，请商店代为转录到卡式带上（当然事先要整理一下，理好顺序？）我要你办事，实在没有信心，你要多帮助爸爸。父一九七六·十·十三182 孙伯伯古道热肠爸：接到您的信，去书架上找了许久，可是因为有些外面没有标名是什么，倒是找到不少录音歌曲、访问妈妈及小时（四岁、六岁、一岁半）的录音带，不知道您要哪些？我是准备这星期六、日去街上找找有没有转录的地方，先把我小时候的声音转录下来，其它的看您要什么再去转录。昨日回家，因为补习的关系，约九点多才到家，梁阿姨已经把收录音机送来了，音响极好，当然也不便宜，还送了我不少空白的录音带及附上了一千元整（她是说您托她买的录音带，她不知该买些什么，所以就由我去买好了！），所以您得告诉我您需要些什么？我也好去买，她告诉我说：孙伯伯亦不富裕，只是古道热肠，听了心中很难过！天气渐渐凉了，衣服都够穿吗？过份破旧的就不要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需要什么告诉我好了，下个星期一放假，正可上街采购呢！烟要少抽喔！祝安康佳儿敬上一九七六·十·十九原来的化学老师回来了，我得重心〔新〕培养兴趣！183 受恩于人，一定报答佳佳：10／19来信，走了六天，10／24才到绿岛，爸爸于10／26收到，航空也不快，大概受耶诞节邮件拥挤的影响。录音带我全部要，我8／30的信上不是说过了吗？为什么吾儿还要再问呢？去街上找录音店拷贝，可请华妈妈或干姐姐一块去，希望吾儿藉此机会锻链自己作事的胆量和能力。可将梁阿姨的一千元，全部买录音带（卡式的），还差多少？来信告知（听说八十分钟的一百元，六十分钟的六十元，加上吾儿自己还要留下一部份，所以一千元绝对不够）。录音带中一半是爸爸的小说《旷野》，须先把顺序整理出来，这需要有耐心，而且有盘式录音机，你说过我们家的那台已经坏了，是不是可委托录音店代办？我不能具体的建议你用什么方法？因为我和社会隔绝太久，一切不甚了解，你要用心去做。信上说：「梁阿姨已把收录音机送来！」甚为惊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并没有请梁阿姨送吾儿一个收录音机，更没有向她要录音带，怎么会突然送来呢？梁阿姨又说：「孙伯伯并不富裕。」因此爸爸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好像是我，或有人代我向梁阿姨、孙伯伯伸手讨什么东西似的？这使我很难过。我一生性格是受恩于人，一定报答，所以不到山穷水尽，万不得已，能不打扰朋友，就不打扰朋友，免得恩情太重，超过将来我们报答的能力。八年牢狱，衣服褴褛，营养不足，从没有向任何人讨过东西，孙伯伯曾寄来过一百元美金，是陈阿姨收下，我不能退回，那太不近人情，因半身将近瘫痪，向他讨过一次风湿药。陈阿姨一定教我要东西，否则她就认为故意疏远，我才向她要过一本书、一支笔、若干稿纸。我宁可自苦，不愿增加朋友的负担，何况录音机是一种奢侈品，何能向朋友张口。所以此事要弄清楚是怎么发生的？是吾儿向梁阿姨要的吗？或是吾儿在给孙伯伯信上说过甚么？梁阿姨是派人送去的或亲自送去的？是当面告诉你的或是电话中告诉你的？她的口气怎么说？当时是什么情形？盼详细描述给爸爸听。梁阿姨已送了我一个录音机，如今又再送吾儿一个收录音机（更贵），这份情谊太重。火速来信。爸爸一九七六·十·廿七184 提高她的求生意志佳儿：有一件事嘱儿，一九七六·十一·十四《青年战士报》载：「竹东镇大同路七一○巷七号」十二岁的徐桂银小妹，右腿红肿得跟腰一样的粗，家产已经用尽。看后落泪，爸爸不便寄钱，希吾儿速给徐小妹寄五百元（爸爸还你）作为捐款，此钱固杯水车薪，但是表示人情温暖对她的关心，盼能提高她的求生意志。十二岁的孩子，命运如此残酷。爸爸10／27曾去一信，问梁阿姨为何送吾儿收录音机事？二十余日，未见答覆，给徐小妹寄钱的事，望吾儿不要不理。爸爸一九七六·十一·十六185 同学都说我有个好爸爸爸：今天下午去邮局汇钱，汇票拿了准备明天寄去（因为我兑换了汇票后，不知该如何寄去？回来问才知道该寄挂号，准备明早上邮局寄），上星期日下午就收到了爸的信，但因邮局礼拜日只开半天，下午即已关门，放学后，邮局亦已关门，所以就拖到今天才寄！月考刚完，因为此次考八科，累死人了，其中历史、地理，如果我不转组，联考就不考，所以考试时都没用心，考前也觉得把时间花在史地上实在是浪费，因此弄得自己是三心两意，书反倒没念〔念〕好！数学尚在及格边缘，说也奇怪，事后看看考卷都觉得会做，考试时却是看一题不会一题！化学也难得很，同学都考得不好，不过此次无一科红字，倒也幸运得很！记得您前封信提及的收录音机之事，那是孙伯伯送我的，好让我们能由信的通讯转到立体的录音带上，当时听孙伯伯说梁姐姐〔阿姨〕已送您一架，我以为即是为此之用，所以我也认为您该知道，可是没想到您不知道，所以我没说清楚！和同学提及您要我寄钱给徐桂银小妹之事！同学都说我有个好爸爸，只是令我很难过，因为天下可怜人何其多，而那些有钱人，只要他们少上几次夜总会，就可使若干个如徐小妹的人得到温饱，唉，这世界如爸爸您这样的人，太少！祝您安康佳佳一九七六·十一·廿七186 月考、园游会爸：您好！大寒流来临，衣服可要多穿些，以前寄去的冬装恰可派上用场，别摆着不穿！这礼拜实在是忙得可怜，因为十二月十二号是北一女三十一周年校庆，而校长又莫名其妙地批准〔准〕举行园游会（历届都只有运动会，因为校长怕有人在校内闹事，再加上记者的渲染），可是时间紧迫，只有一个星期的准备时间，而下个星期四、五又是第三次月考，唉！真是分身乏术，再加上我又是康乐股长，此次校庆的节目由我负全责，从事先的准备到当天的义卖（卖些吃的和一些游戏，收入的钱学校要抽2／3），到事后的清理，皆由我来安排，唉！累坏了，从决定卖什么开始我就一肚子火，全班有55个人，七嘴八舌的始终弄不出个结果来，最后还是由全班股长会商才决定的，可见做一个主管有多难！明天是星期六，后天就是校庆了，刚刚在床上躺了两个钟头，一直无法睡着，满脑子后天的事（我们还有很多事没做呢，譬如海报、广告、教室布置……，因为这星期是考前的一个礼拜，各科都在赶课，而我都无心听课，想必第三次月考一定完蛋），明天下午还有得忙的呢！天冷，写起字来都有些僵僵的，字好像有一种拉不开的感觉，再加上刚在床上白躺了许久，如今头好疼（刚才胃疼），毛病多多，失眠真痛苦！不写了，月考完再给您报告园游会的趣事！祝安康佳佳一九七六·十二·十187 快乐＋快乐爸：新的一年又快到了，祝您快乐＋快乐！佳佳一九七六·十二·廿188 办户口迁出佳佳：等吾儿考试过了之后，请到区公所为爸爸办户口迁出手续，迁到「绿岛乡公馆村流沟一号」，办妥后，连同我的身份证一并用限时挂号（或用航空挂号亦可）寄来。贺年片收到，祝妈妈生日快乐。爸一九七六·十二·廿七189 嘱代谢汪叔叔佳儿：我12／27的信收到了吗？办户口迁移，可能会有困难，因为爸爸离家九年有余，恐怕户籍法上有什么特别规定。汪乃效叔叔非常同情我们父女的遭遇，他于今天休假北返，答应爸爸的要求，将拨电话给吾儿，抽一天宝贵的时间，帮助吾儿到区公所办理，吾儿应代父感谢。希望你能看到汪叔叔的小女儿。现在，要把爸爸的私章找出来准备。匆匆。爸爸一九七七·一·五如果爸爸的私章找不到？则请立刻去代爸爸刻一个木头的，越快越好，不要有一分钟的延误。汪叔叔的时间太宝贵。190 女儿相形见绌爸：好久都没有写信给您了，期考将届，各科都逼得很紧，而我尤其担心数学和化学，最近的化学都讲得极为抽象，听都听不懂，而数学是疏于练习，所以题目拿到手上都不会做，第三次月考考得奇差，得靠期考来拉些分数了！星期六晚上接到汪乃效叔叔的电话（自接到您的信后，我就一直在等电话）！因为收到您的信后，我就把私章、户口名簿及身份证找了出来，就苦的是没时间去办，后来知道汪叔叔要回台北才松了一口气，否则爸爸要我办的事似乎没有一件办成（像录音带，我去问了，他们只有代客录音，但是不转录，在中华商场绕了几圈，我就不好意思再问了）！可是也麻烦了汪叔叔，难得一次休假，却要为了我们的事出去奔波半天！心里真是又惭愧又感激，看到长官们对爸爸的关照，使得我这个做女儿的相形见绌！至于办迁移户口的事，详情我也不知道，等您回信就晓得了！因为今年年过得晚，所以寒假也放得晚，期考也是到一月底才考（24～27日，考4天），每天的考试都很多，害得我一天得喝两杯coffee才能支持！等这期间过了，就不喝了，否则会喝出瘾来的，以前初中时就是这样，一天不喝就恹恹的！今天是八节课，很累人，明天要考数学、化学一大堆！唉，读书真苦！不写了，教室里乱哄哄的，一点情绪也没有！祝安康佳佳敬上一九七七·一·十二要好好照顾自己的身子，保持清洁！191 无涯的感激佳佳：阴历年快到了，寄上五千元，其中一千元作为吾儿的压岁钱，剩下的四千元，请吾儿选购一些礼物，送给几位照顾我们父女的朋友，他们自不在乎我们的礼物，但我们只是略表我们无涯的感激。计送：梁阿姨一千元、于姑姑一千元、罗叔叔二千元。礼物要实用，不要只求外表好看。听说台北很多人送礼用「保卫尔牛肉汁」，可供吾儿参考。牛肉汁大概每瓶二百五十元左右，一千元可买四瓶，二千元可买八瓶（一定要大瓶的，小瓶便小气了。）盼能在二月十日前送去。并再面致我们父女无涯的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