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当然。我们已经谈过了。在伊斯坦布尔打电话给你时就准备好了。现在时间紧迫,还有几天你就要行动了,凯斯。”迪恩拿起一颗糖,剥去方格糖纸扔进嘴里。“坐吧!”他含着糖说。凯斯在桌子前的转椅上坐下,眼睛仍然盯着迪恩。他坐着,枪放在大腿上。“好吧,”迪恩精神饱满地说,“开诚布公。你在问自己‘温特穆特是干什么的?’我没说错吧?”“差不多。”“一个人工智能人,这点你是知道的。你的错误,一个符合逻辑的错误,是把温特穆特的伯尔尼主机和温特穆特实体混淆了起来!”迪恩大声地嗍着糖。“你已经知道了泰西埃—阿什普尔连接网中的另一个人工智能人,是吧?里约热内卢。我,如果我可以用‘我’——这是相当难理解的,你明白——是我为阿米蒂奇或者说是科托安排了一切,顺便提一下,他相当不稳定。”迪恩说着从背心口袋里拿出一只华丽的金表,啪的一声打开。“不过在一两天之内还是够稳定的。”“我仍然不明白,”凯斯没拿枪的那只手按摩着脑门。“如果你真有那样高明……”“为什么不富有?”迪恩大笑起来,差点被糖噎住了。“凯斯,对于这一点,我只能说,实话告诉你,我的回答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多,你所认定的温特穆特不过是另一个东西的一部分罢了。怎么说呢,是个潜在的实体。而我,只是那个实体大脑的一个方面。从你的观点来看,这就像在跟一个脑叶被切断了的人打交道,也就是说,你在和那人的左脑的一小部分打交道。至于你是不是真的在和那人打交道,在这种情况下就很难说了。”迪恩笑了。“科托的故事是真的吗?你是通过法国那家医院的电脑得到他的吗?”“没错。你在伦敦获得的档案是我搜集起来的。我试图计划,按你们的思维方式,就是有条理地进行。不过,这不是我的基本模式,真的。是我凑成的。这是我最大的本事。我喜欢情况不喜欢计划……真的,我不得不处理给定的事实。我能够整理大量信息,而且速度很快。我花了很长时间才组合起这个小队,你是其中一员。科托是第一个,他差点就不行了。很远,在土伦。吃、拉和手淫,就是他能干的最好的事。但是以下这些观念仍萦绕在他的潜意识中:呼啸拳头、他的背叛、国会听证。”“他还疯吗?”“他已经不是单个的人了。”迪恩笑道,“我敢肯定你知道这一点。但是科托仍在他身上的某个地方。我不再能够保持那种精密的平衡了。他会垮掉,凯斯。所以我以后只有靠你了……”“好极了,他妈的。”凯斯骂道,他的.357对准了温特穆特的嘴。关于大脑和血,他说的是对的。“老兄,”梅尔科姆在说,“我不喜欢这样……”“它冷了,”莫莉说。“它还行。这些家伙常干这种事。他没有死,只是几秒钟……”“我看过屏幕,EEG③读数已经消失。什么都一动不动,有四十秒钟。”“好了,他现在没事了。”“EEG平得像条直线。”梅尔科姆反驳道。——————————①莨菪(làng dàng)碱,英文名hyoscyamine,又称天仙子碱。为一种莨菪烷型生物碱,存在于许多重要中草药中,如颠茄、北洋金花和曼陀罗,由1833年L.W.盖格尔等首先从植物天仙子中分离出来。它是副交感神经抑制剂,但毒性较大,临床应用较少。莨菪碱有止痛解痉功能,对坐骨神经痛有较好疗效,有时也用于治疗癫痫、晕船等。②据认为是9世纪希腊基督教神学家圣西里尔创制的一种语言文字,系俄语、保加利亚语等斯拉夫语字母的本源。③英文“脑电图”的首字母缩合。10过海关时,他全身麻木,主要是莫莉在说话。梅尔科姆留在卡维牵引飞船上。过自由之岸海关,只要证明你的可靠性就行了。他们到达纺锤的内表面后,他看见的第一样东西就是美女咖啡馆的一个分店。“欢迎来到朱尔斯·维恩大街,”莫莉说。“如果你走路有麻烦,就看着你的脚。如果对透视景观不习惯,那你得忍一下。”他们所在的那条宽阔的大街,就像深深的槽沟,或者说是峡谷的底部。街道的两头被商店和楼房的屋角遮住了。这里的光是从他们头顶上悬挂在阳台上的绿色植物中透过来的。他们头上是模拟的戛纳那样的蓝天,上面的某个地方有一道发亮的白光,太亮了。他知道太阳光是由一个叫拉多—阿克森的系统送进来的,它那两毫米粗的支架有整个纺锤那么长。在这里,人们制造了一个旋转的天空效果库。如果关掉天空,他抬头穿过光支架可以看到湖的曲线,赌场的房顶,别的街道……但是这对他的身体毫无意义。“天啊,”他说,“与空间适应综合征相比,我更讨厌这环境!”“会习惯的。我曾经在这里为一个赌徒当过一个月的保镖。”“我想找个地方躺下。”“好吧,我有钥匙。”她摸着他的肩。“你回到那儿又发生了什么事,老兄?你的脑电图完全成了一条直线。”他摇摇头。“我还不知道。等一下。”“好的。我们是坐出租车,还是别的什么?”她牵着他的手,走过朱尔斯·维恩大街,他们路过一个陈列着销售旺季时的巴黎裘皮服装的橱窗。“不真实。”他说,又抬起头看。“不!”她回答,以为他在说裘皮服装,“这些是在胶原蛋白基地培养的,不过它们是水貂DNA。怎么了?”“重力阱只是一根大管子罢了,他们把什么东西都往里面倒,”莫莉说,“诸如游客、骗子以及别的什么东西。此外,筛钱机每分钟都在工作,以确保人们从重力阱撤回去时把钱留在这里。”阿米蒂奇给他们预订的地方叫跨洲宾馆,对面是一个朝烟雾和急流延伸的有玻璃保护罩的斜坡。凯斯走到阳台上,看到三个皮肤晒成棕褐色的法国少年在离浪花几米高的悬挂式滑行机——一个色彩鲜艳的尼龙三角形上。其中一架滑行机摇晃着靠岸了,凯斯一眼瞥见了闪亮的深色短发、棕色的胸脯和开口大笑时露出的白牙。空气里弥漫着流水和花的气味。“对,”他说,“很多钱。”她挨着他靠在栏杆上,放松双手。“是的,我们会再到这儿来,不是这儿就是欧洲的什么地方。”“我们,谁?”“不是谁,”她下意识地耸了耸肩。“你说过你想大睡一觉。我也想睡睡。”“对,”凯斯说,两只手掌搓着脸颊。“对,这是个可以睡觉的地方。”拉多—阿克森系统那道狭窄的光带在虚拟的百慕大日落中忽闪,模拟出的一片片云分开了。“没错,”他说,“睡觉。”他睡不着。一入睡,由记忆碎片连接起来的梦就会出现。他不断醒来,莫莉蜷曲在他身边。他听着从开着的阳台玻璃门传来的水声和人声。迪恩的死像一张臭牌不断出现。有人告诉过他,人体的平均血量大概相当于一箱啤酒。每次出现迪恩撞在办公室墙上的头颅,凯斯都会产生另一种意识,某种更神秘更隐蔽的东西滚走了,像一条鱼蹦进了水里,他总是抓不住。琳达。迪恩。那进口商办公室墙上的血。琳达。千叶那圆顶下阴影里烧焦的气味。莫莉伸手递过装姜糖的袋子,塑料袋上粘着一层血。迪恩把她杀了。温特穆特。他想象一台小型电脑向一个叫科托的严重受损的人低语,那些话语像小溪一样流淌。那个叫阿米蒂奇的人格替换者在黑暗的病房里慢慢地合成了……迪恩的同功异质体说它总是基于给定的事实行事,并利用已存在的情况。可是如果迪恩、真正的迪恩是按温特穆特的命令杀死琳达的,又怎样呢?凯斯在黑暗中摸到一支烟和莫莉的打火机。没有理由怀疑迪恩,他告诉自己,点燃了烟。没理由。温特穆特能在一个躯壳中塑造某种人格,那可以伪造怎样精致的形体呢?他只吸了三口烟,就在床边的烟灰缸里把颐和园烟摁灭了,转身背对莫莉,试图入睡。梦、记忆,随着未编辑的模拟刺激磁带的独白展露。他十五岁的那年夏天,在一家按周付费的旅馆的五楼和一个叫马琳的女孩住了一个月。那儿的电梯已经十年没工作了。当你打开电灯开关,可以看到排水管堵塞的小厨房里灰色瓷器中煮的太阳鱼。他和马琳睡在一条没有铺床单的条纹床垫上。当第一只黄蜂在油漆斑驳的窗棂上建造起纸一般的灰色蜂巢时,他并没在意。可是不久那巢就已变得如拳头般大小。昆虫飞到小巷中觅食,像微型直升飞机那样围着垃圾堆里变质的东西嗡嗡叫。马琳被黄蜂螫了的那天下午,他们每人喝了一打啤酒。“把那些吸血鬼干掉!”她说。她的眼睛由于愤怒变得无精打采。屋里仍旧很热。“烧掉它们!”凯斯醉了,他在酸臭的壁橱里翻找罗洛的飞龙。罗洛是马琳以前的——那时凯斯怀疑他们偶尔有来往——男朋友,一个高大的旧金山摩托车手,他的深色短发中有一道闪电般的金发。飞龙是旧金山的一种喷火器,一个像直角头闪光灯的东西。凯斯检查了电池,摇了摇飞龙,看看燃料是否够,然后走过去打开窗子。蜂巢开始发出嗡嗡的叫声。斯普罗尔的空气凝固不动。一只黄蜂从巢里冲出来,围着凯斯的头盘旋。凯斯压着点火开关数了三下,然后拉动扳机,燃料以每平方英尺一百磅的压力经过白热的线圈喷出,形成一条五米长的白色火焰,被烧焦的蜂巢落了下来。小巷对面,有人欢叫起来。“哎呀!”马琳在他身后东倒西歪。“笨蛋!黄蜂没被烧死,你只是把蜂巢毁了。它们会飞来咬死我们的!”她的声音刺激着他的神经,他想象着她被火焰吞没,她那被太阳晒淡的头发咝咝闪现出一种特别的绿色。在小巷里,他手拿着飞龙,走近变黑的蜂巢。蜂巢已经撞开了。嗡嗡叫的黄蜂猛烈地扭动,在柏油路上拍打着翅膀。他看到了那纸一样的灰色壳体掩盖着的东西。恐怖。螺旋形的繁殖工厂,台阶式的孵化巢室,未孵化的黄蜂在不停地动着,显示出成长过程的各个阶段,从卵到幼虫,再到小蜂,最后成年。他脑子里闪现出一种延时摄影,揭示了这东西的机关枪似的生物功能,它的完美令人沮丧。异己。他拉动扳机,忘了按点火开关,燃料咝咝洒在他脚边膨胀、蠕动的生命上。他按下了点火开关,“砰”的一声,他一边的眉毛起火了。他听到马琳在五楼开着的窗户里大笑。他醒来时感到光线变暗了,房间很黑。残留影像,视网膜光斑。外面的天空出现了模拟的黎明。现在没有人声了,只有离跨洲宾馆很远的地方传来的流水声。梦里,在用燃料喷射蜂巢之前,他看见泰西埃—阿什普尔的泰—阿标识在巢边凸起,好像是黄蜂们把它弄出来似的。莫莉坚持要给他涂一层铜色搽剂,说他那斯普罗尔的苍白脸色会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天啊,”他赤身裸体地站在镜子前,“你认为这样看上去真实吗?”她正跪在他旁边用管子里剩下的最后一点搽剂涂他的脚踝。“不。不过这样看上去你好像在煞费苦心地掩饰。你看,不够涂你的脚了。”她站起来,把管子扔进一个大柳条篮。屋子里没有一样东西像是机器制造的或是用合成材料制作的。很贵,凯斯知道,可是这种风格一直令他生气。大床上的钢化泡沫塑料被染成了沙的颜色。房里还有许多浅色木器和手工织物。“你呢,”他说,“你也要染成棕色吗?你这样子一点也不像整日都在做日光浴。”她穿着宽松的丝绸衣裤和黑色布面平底凉鞋。“我是个外国人,还有顶草帽遮阳。你,你看起来像个想到这里来大捞一把的一钱不值的恶棍,所以只需伪装成棕色皮肤就行了。”凯斯阴郁地看着自己苍白的脚,又看了看自己在镜子中的模样。“天啊,我现在穿衣服你不介意吧?”他走到床前,开始穿牛仔裤。“你睡好了吗?注意到什么光了吗?”“你在做梦。”她说。他们在宾馆楼顶上吃早饭,那里有一片草地,插着带条纹的伞,还有凯斯认为多得不自然的树。他向她讲了自己想与伯尔尼的人工智能人对话的事。这个令人困惑的问题似乎太深奥了。如果阿米蒂奇在利用他们的话,他也是由温特穆特支配的。“这是真的吗?”她嘴里塞着奶酪羊角面包问道,“就像模拟刺激一样吗?”他说是的。“跟这儿一样真实,”他四下看了看,补充道,“也许更真实。”树很小,长满了木节,老得让人难以置信,这是基因工程和化学控制的产物。凯斯不太分得清松树和橡树,但是作为—个街头小子,直觉告诉他这些树太精巧了,就跟真的一样。在树之间那些不规则的绿草坡上,鲜艳的伞为宾馆的客人挡住了拉多—阿克森太阳的静止不动的耀眼光芒。从旁边一张桌子传来的一阵法语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是他头天晚上看见的那几个在河上滑行的金发少年。现在他注意到他们晒成棕色的肤色并不完全一样,有一种有选择地增加黑色素的模版印刷效果,多种色泽重叠的直线图案使肌肉组织更显突出;那女孩的乳房小而硬,一个男孩的腰靠着光滑坚硬的白色桌面。他们像监视赛跑的机器一样盯着凯斯。他们应该感谢他们的发型师、白色帆布衣服设计师、制作皮凉鞋和简单珠宝的工匠们。离他们稍远的另一张桌子前,三个穿着广岛粗布衣服的日本太太正在等她们做公司雇员的丈夫,她们椭圆形的脸上人为地涂着青色斑块;他知道,这是一种非常保守的样式,在千叶很难看到。“什么味?”他皱着鼻子问莫莉。“草,刚剪过的草就是这味儿。”他们快喝完咖啡时,阿米蒂奇和里维埃拉来了。阿米蒂奇穿着合身的卡其服,那样子就像是制服上的肩章被撕掉的军人;里维埃拉穿一件宽松的灰色泡泡纱套服,他的服装令人联想到监狱。“莫莉,亲爱的,”里维埃拉还没在椅子上坐定就说,“你得再多发些药给我。我用完了。”“彼得,”她说,“如果不给又怎样呢?”她抿着嘴笑了笑。“你会的。”里维埃拉说。他的眼睛滴溜溜地转向阿米蒂奇又转回来。“给他吧!”阿米蒂奇说。“贪吃,是吗?”她从内袋里掏出一个扁平的锡箔纸包,扔过去。里维埃拉在空中将纸包接住。“他应该戒掉!”她对阿米蒂奇说。“今天下午我要试训,”里维埃拉说,“需要最佳状态。”他双手捧着锡箔纸包笑了。发亮的小昆虫从纸包里爬出来,不见了。他把它装进了泡泡纱上衣口袋里。“你也要试训,凯斯,今天下午,”阿米蒂奇说,“在那辆牵引飞船上。我要你去专业商店租套合身的真空服,仔细检查,然后到船上去。你有三个小时。”“怎么我就坐个破罐子而你俩却坐JAL出租车呢?”凯斯问,谨慎地避开那人的眼睛。“天国建议我们使用。我们行动时,那是个很好的掩体。我的确有艘更大的船在待命,不过牵引飞船挺不错。”“我呢?”莫莉问,“我今天有事吗?”“我要你步行到尽头的轴线处,在失重状态下训练。明天,也许你又能步行到相反的那头。”凯斯想到了迷魂光。“多久?”凯斯盯着浅色眼睛问。“很快,”阿米蒂奇说。“行动吧,凯斯!”“老兄,你干得不错。”梅尔科姆说。他帮凯斯脱掉红色三洋真空服。“埃诺尔说你干得很好。”埃诺尔一直在纺锤一端的一个运动码头等着,在无重轴线附近。凯斯乘电梯下到壳体,又坐微型磁感应火车到那里。重力随纺锤直径的缩小而减弱,他断定,头顶上有着莫莉爬的那座山、自行车赛车场、悬挂式滑行机和微型飞机的发射装置。埃诺尔用一艘化学发动机驱动的框架式冰上滑艇把他送上马卡斯·卡维。“两小时前,”梅尔科姆说,“我替你取了巴比伦送来的货物,是个日本男孩送来的,他乘坐的快艇可真够漂亮!”脱掉真空服,凯斯小心翼翼地爬到穗阪电脑边,摸索着钻进重力网带子中。“好了,”他说,“我们来试试。”梅尔科姆拿出一块比凯斯的头稍小一点的白色泡沫塑料,又从破旧短裤的后袋中摸出一把系着绿色尼龙带的珍珠柄弹簧小折刀,小心地划开塑料。他取出一个长方形的东西,递给凯斯。“这玩意儿是什么枪吧,老兄?”“不!”凯斯说,把它翻转过来,“但它是一种武器,是病毒。”“不要在这艘牵引飞船上用,老兄。”梅尔科姆果断地说着,伸手去拿那钢盒。“一个程序,病毒程序。不会进入你体内,甚至不会进入你的软件。它还没有影响别的东西,我就会通过控制板把它接起来。”“还有,那日本老兄说穗阪会告诉你所想知道的一切。”“好了,就把它留给我吧,行吗?”梅尔科姆飘浮着蹬离驾驶舱,忙着摆弄捻缝枪。凯斯很快转过头,不去看那些波动着的透明捻缝材料藻体,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这使他想起了空间适应综合征产生的眩晕。“这东西是什么?”他问穗阪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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轻地抚摸着。手指动了动。里维埃拉把那只手举到嘴边,舔着指尖,指甲上涂着紫红色的指甲油。凯斯看出那是一只手但不是一只被切断的手;皮肤很光滑,没有破损也没有疤痕。他想起了一家仁清外科用品商店橱窗里的一块纹花菱形缸培养肉。里维埃拉正把手举在嘴唇上,舔着掌心,那些手指试探性地摸了摸他的脸。这时第二只在床上出现了。里维埃拉刚伸手去摸,第一只手的手指就箍住他的手腕,就像一只由肉和骨头组成的手镯。表演按照它自身的一种梦幻般的内部逻辑进行着。接着出现了手臂、脚、腿。那腿很美。凯斯扭动了一下脑袋。他喉咙发干,于是把杯子里剩下的酒一口喝了下去。这时里维埃拉已经上床。他赤裸着身子,衣服不过是投射光的一部分,但是凯斯没注意到衣服是什么时候消失的。黑色康乃馨掉在床脚边,蓝色火焰仍在它内部燃烧。里维埃拉摸着摸着,一个躯体就出现了,白白的,无头,很美,表面有一层晶莹细微的汗珠。莫莉的身体。凯斯张着嘴瞪大眼睛瞧着。但它又不是莫莉的,而是里维埃拉想象的莫莉。乳房就不对,乳头大了点,颜色也太深了。里维埃拉和那不见四肢的躯体缠绕在一起,手抚摸着对方的身体,手指甲在闪闪发光。床变厚了,到处堆着折叠在一起的破旧发黄的网状织物,一碰就破。尘埃在里维埃拉和扭动的肢体——那些急切地抚摸着的手周围翻腾。凯斯看了莫莉一眼。她脸上毫无表情;里维埃拉投射来的光在她的镜子中起伏、旋转。阿米蒂奇身子前倾,手握酒杯柄,浅色眼睛盯着舞台上发光的房子。现在肢体和躯体结合在一起,里维埃拉颤抖了一下。头出现了,影像完整了。莫莉的脸,平滑的水银镜片遮住了她的眼睛。里维埃拉和莫莉的影像开始狂热地性交起来。接着莫莉的影像慢慢伸出了一只带爪的手,指尖上亮出了五把刀片。那手懒洋洋地、梦幻般地抓着里维埃拉赤裸的后背。凯斯只看了一眼暴露的脊椎骨,就站起身,跌跌绊绊地朝门口冲去。他在一丛长到了湖水里的玫瑰花上呕吐起来。那种像老虎钳那样夹住他头的东西现在已经松开了。凯斯跪着,脸颊靠在冰冷的木头上,盯着湖那边灯火辉煌的朱尔斯·维恩大街。凯斯以前看过这种表演,那是小时候,在斯普罗尔,他们把它叫做“真梦”。他记得东区街灯下瘦瘦的波多黎各人随着快节奏的萨尔萨舞表演真梦,梦女在舞蹈、在旋转,旁观者拍掌击节。不过那需要满满一车设备和一个难看的履带头盔。你清楚里维埃拉梦中的东西。凯斯摇了摇疼痛的头,朝湖里吐了口痰。他能猜到结局。一种反向对称:里维埃拉组合出梦女,梦女又用那些手把他拆开。梦中的血浸透了破旧的网状织物。餐馆里传出欢呼声、掌声。凯斯站着,手在衣服上乱摸。他转身走进二十世纪餐馆。莫莉的椅子空了,舞台上也没人了。阿米蒂奇独自坐着,还盯着舞台,手指捏着酒杯柄。“她呢?”凯斯问。“走了。”阿米蒂奇说。“她跟他走了吗?”“没有。”一声轻柔的叮当声。阿米蒂奇低头看着酒杯。他左手抓住了酒杯肚子与红葡萄酒齐平的地方。破碎的杯柄像冰凌一样。凯斯接过酒杯,把它放在一只水杯上。“告诉我她去哪儿了,阿米蒂奇。”灯亮了。凯斯盯着那双毫无表情的浅色眼睛。“她作准备去了。这会儿你见不到她。执行任务时你们会在一起。”“里维埃拉为什么要那样对待她?”阿米蒂奇站起来,理了理外衣的翻领。“睡一会儿吧,凯斯。”“我们行动,明天?”阿米蒂奇毫无表情地笑了笑,向出口走去。凯斯揉了揉脑门,看看餐馆。就餐者们正在起身,女人们在为男人的俏皮话而窃笑。他第一次注意到阳台,烛光还在黑暗中跳动。他听到银器的叮当声和低沉的谈话声。跳动的烛影投射到了天花板上。那女孩的脸像里维埃拉的投射光一样突然出现,她的小手放在光滑的木栏杆上,身子前倾,一副发楞的神情。他觉得,她的深色眼睛在盯着远处的什么东西,大概是舞台吧。这是一张并不漂亮但很出众的脸,三角形、颧骨很高,但显得非常精致,嘴巴大而坚实,与那窄窄的、鸟一般的鼻子极为相称,鼻翼正在翕动。接着她消失了,凯斯又回到了笑声和跳动的烛光中。离开餐馆的时候,他注意到两对年轻的法国男女,他们正在等船,要到对岸最近的赌场去。房间里一片寂静,钢化泡沫塑料就像退潮后的沙滩一样平滑。她的包不见了。他在寻找留言条。什么也没有。几秒钟后,受着紧张和悲伤的情绪困扰的他才注意到窗外的景物。他抬头看到了德西德拉塔街的景色和“居西”、“艳子”、“埃尔姆”、“自由”等豪华商店。他凝视了一会儿,然后摇摇头,走到他并不打算要查看的窗前。他关上全息图,看见了远处斜坡上阶梯形的公寓楼。他拿起电话,走到凉快的阳台上。“给我查查马卡斯·卡维的号码。”他对服务台说,“它是辆牵引飞船,天国建筑群落外注册的。”芯片储存的声音背出一个十位数号码。“先生,”它补充道,“该飞船为巴拿马注册。”电话响了五下,梅尔科姆才去接。“喂?”“我是凯斯。你有调制解调器吗,梅尔科姆?”“有,在导航组件上,你知道的。”“你能让我用一下吗,老兄?把它与穗阪电脑上那个有螺纹的接线柱连起来,然后打开控制板。”“你那儿怎么样,老兄?”“还行,我需要帮助。”“动起来了,老兄。我弄好了调制解调器。”梅尔科姆在接电话线,凯斯听到了微弱的静电声。当穗阪发出嘟嘟声时,他对它说:“加密。”“你是在一个受到严密监视的地方讲话。”电脑一本正经地通报说。“操!”他说,“不用加密了,不用了!进入构念。南黑王?”“嘿,凯斯!”一线通通过穗阪的声音芯片说,仔细设计的口音完全走样了。“黑兄,你快进入这里,帮我弄样东西。你愿意多么直言不讳都可以。莫莉在这里的什么地方,我想知道到底在哪儿。我在跨洲宾馆335W。她也是在这儿登记的,但我不知道她用的什么名字。你从这条线进来,帮我查一下他们的记录。”“说到做到!”一线通说。凯斯听到了入侵的白噪声。他笑了。“好了。用的是罗斯·科洛德尼这个名字。已经结过账了。给我几分钟进入他们的安全网深处去查找。”“去吧!”构念的努力使电话咔咔直响。凯斯把电话拿回屋里,话筒翻过来放在钢化泡沫塑料上,走进浴室刷牙。他刚出来,房间里的布劳恩声像组合体上的监视器亮了。一个日本流行歌曲歌星斜靠在金属靠垫上。一个没露面的采访者用德语问了个问题。凯斯注视着。屏幕随着蓝色齿状干扰波跳动了一下。“凯斯,亲爱的,你疯了吗,老兄?”声音缓慢而耳熟。阳台的玻璃墙“咔哒”闪现出德西德拉塔街的景色,可街景却是模糊扭曲的,变成了千叶“茶杯”的内部,空的,红色霓虹灯映在了镜子墙上。朗尼·佐走上前,他个子挺高,瘦骨嶙峋,那瘾君子的飘然举止,如同在水下行走一般优美。他独自站在一些方桌中央,双手插在鲨鱼皮便裤口袋里。“真的,老兄,你好像很消沉。”声音是从布劳恩扬声器中传出的。“温特穆特,”凯斯说。那恶棍没精打采地耸了耸肩,笑了。“莫莉在哪儿?”“没你的事儿!今晚你太失常了,凯斯。一线通拨响了自由之岸所有的电话。我认为你不该那样做,老兄。这不在简介之内。”“那么告诉我,我就叫他离开。”佐摇了摇头。“你看不住你的女人们,是吧,凯斯。由于这样或那样的原因,老是失去她们。”“我会要你的命!”凯斯说。“不!你不是那种人,老兄,这点我知道。你了解什么吧,凯斯?我猜想你认为是我让迪恩把你千叶的那个小女人干掉的吧。”“别这么说!”凯斯说着,不由自主地向窗子走了一步。“可是我没有!不过,这对凯斯先生有什么关系呢?别再欺骗自己了。我知道你的琳达,老兄,我知道所有的琳达们。她们都是我生产线上的基因产品。知道她为什么要把你洗劫—空吗?爱。这样你就会生气。爱吗?想谈情说爱吗?她爱你,这我知道。她的确爱你,但她一钱不值!这一切你无法应付。她死了!”凯斯的拳头擦过玻璃。“别把手弄破了,老兄。马上就要按控制板了。”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自由之岸的夜色和公寓的灯光。布劳恩已经自动关闭。“凯斯?”一线通正等着。“你上哪儿去了?我弄到它了,但不太多。”构念哇啦哇啦地说出一个地址。“那地方被一种奇怪的冰包着,是一家夜总会。我通过电话卡就弄到这些。”“好吧!”凯斯说,“叫穗阪电脑告诉梅尔科姆把调制解调器取掉。谢谢了,黑兄!”“很高兴为你效劳!”他在床上坐了很久,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滋味爬上心头。狂怒。“你好,卢帕斯!喂,卡斯!是朋友卢帕斯。”布鲁斯赤裸着站在门道里,身上湿淋淋的,他的瞳孔很大。“可是我们正在洗澡。你想等会儿吗?想洗澡吗?”“不,谢谢!我需要帮助。”他把男孩的手臂推到一边,走进屋子。“嘿,真的,老兄!我们在……”“帮助我。你们真的很高兴见到我,因为我们是朋友,对吧?不是吗?”布鲁斯眨了眨眼。“当然。”凯斯背出了一线通告诉他的地址。“我知道他是个歹徒!”卡斯高兴地在浴室叫道。“我有辆本田摩托车,”布鲁斯茫然地咧开嘴笑道。“我们现在就走,”凯斯说。布鲁斯第八次叫凯斯把那个地址重复了一遍后,说:“那一层都是单间。”他转身又上了本田。红色玻璃纤维底盘在镀铬减震器上摆动,凝结物从氢电池排气管中滴了下来。“你会呆很久吗?”“说不清。不过你们得等着我。”“我们当然会等你。”他搔着赤裸的胸口。“地址的最后部分,我认为是指一个单间。四十三号。”“你想做什么,卢帕斯?”卡斯从布鲁斯的肩头伸过头来。她的头发已在车上吹干了。“没想做什么,”凯斯说。“这是个问题吗?”“仅仅是想走到最下面那层,找到你朋友的单间。如果他们让你进去,那就好。如果他们不想见你……”她耸耸肩。凯斯转身,沿着一段有花纹的螺旋形铁梯走下去。转了六圈,他来到了一家夜总会,停下来点燃一支颐和园烟,把所有的桌子都扫视了一遍。自由之岸在他看来突然有了意义。交易。他能在活跃的气氛中感觉到它。就是这个地方,当地的活动场所。不是朱尔斯·维恩大街那种非常虚假的外观,而是实实在在的。商业。争斗。人群杂乱:也许一半是游客,另一半是这岛上的居民。“下楼,”他对从身旁经过的招待说,“我想下楼去。”他出示了自由之岸芯片。那人指了指夜总会的后部。他迅速穿过拥挤的桌子,听到六七种支离破碎的欧洲语言。“我要个单间。”他对坐在低矮的桌子前、膝上放着一台终端机的女孩说,“层数低一点的。”他将芯片递了过去。“性爱好?”她把芯片划过终端机表面的一块玻璃板。“女。”他机械地说。“三十五号。如果不满意请打电话。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们可以提前让你了解我们的特别服务项目。”她笑了笑,把芯片还给他。一部电梯在她身后打开了。走廊的灯发出蓝光。凯斯走出电梯,随便选了个方向。标着号码的门。四周就像豪华诊所的大厅一样安静。他找到了自己的单间。他一直在寻找莫莉的房间,可现在迷惑了。他举起芯片,将它放在一个号码牌正下方的黑色传感器上。磁性锁。这声音使他想起了廉价旅馆。女孩在床上坐起来,用德语说了句什么。她的眼睛柔和,一眨不眨。自动操作装置。一个精心设计的神经系统。他退出单间,关上了门。四十三号门跟别的门没什么两样。他犹豫了。走廊里的安静表明单间是隔音的,没必要使用芯片。他用指节叩了叩光滑坚硬的金属门。什么反应也没有。这门好像能吸音。他把芯片放在黑色号码牌上。门闩“咔哒”一声。他还没来得及推开门,似乎就被她打倒了。他跪在地上,背靠着金属门。她僵硬的拇指上的刀片在离他眼睛几厘米的地方抖动……“天啊!”她说着站起来,在他头上拍了一下。“你这傻瓜,干这种事!你他妈的是怎么打开那些门的,凯斯?”她弯着腰站在他面前。“芯片,”他艰难地喘息道。疼痛在他胸部扩散开来。她扶他站起,把他推进房里。“你贿赂招待了,楼上的?”他摇摇头,倒在床上。“吸气,数数。一、二、三、四。屏气。好,呼气。数数。”他紧紧地按着胃部。“你踢了我,”他终于说。“应该再低一点。我想单独呆着。我正在策划,知道吗?”她坐在他身边。“正在接受明确的指示。”她指了指安装在床对面的一台小型监视器。“温特穆特正在告诉我有关迷魂光的事。”“肉身玩偶在哪儿?”“没有。这是所有特别服务中最贵的。”她站起来。她穿着皮牛仔裤和一件宽松的深色衬衣。“温特穆特说,明天就行动。”“那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在餐馆里?你怎么会跑了呢?”“因为如果我留下,我会杀了里维埃拉。”“为什么?”“他那样对待我。那表演。”“我不明白。”“这值很多钱。”她说,伸出右手,好像拿着一个看不见的水果。五把刀片滑了出来,接着又平滑地收了回去。“去千叶的花费,作手术的花费,让他们修复你的神经的花费,这样你就会有反应能力操作这些装置……你知道我开始时是怎么弄到钱的吗?在这儿吗?不,不过是在斯普罗尔与这儿相类似的地方。刚开始,仅仅是开玩笑,因为当他们一植入控制芯片,钱好像就会滚滚而来。有时醒来觉得难受,仅此而已。不过是租用商品罢了。这一切发生时,你还没有加入进来。公司有软件,只要顾客付钱,软件什么都可以干……”她把指关节弄得咔咔响。“好,我开始有钱了。麻烦在于千叶诊所安的控制装置和电路系统不兼容,所以进入工作状态得付出很高的代价,我记得……不过是些糟糕的梦,但并非所有的梦都很糟糕。”她笑了笑。“接着开始变得奇怪。”她从他的衣袋里抽出烟来,点燃一支。“公司发现我正在为钱做事。我安装了刀片,但是还需要体验三次才能做到使完美的神经功能起作用。我准备摆脱这种傀儡处境,但不可能。”她吸了口烟,一连吐出三个烟圈。“那个管理公司的恶棍已经编好了用户软件。柏林,是个生产这种毫无价值的东西的地方,对吧?贱货的大市场。我一直不知道身上的程序是谁编的,只知道它是根据所有的古典程序编成的。”“他们知道你注意到了这东西吗?知道你在工作时有意识吗?”“我没有意识,就像电脑创意空间,一片空白。银色,有一股雨的味道……你能看到自己进入高潮,就像宇宙边缘的一颗小新星。可是我开始有记忆了,像梦,你知道。他们没有告诉我他们切换了软件,租借开始面向专业市场。”她好像在很远的地方说话。“我知道,但是我一直没提起过。我需要钱。梦越来越糟糕,我得告诉自己,至少它们中有些的确是梦,可是那时我已经开始明白老板有整整一小队委托人需要我。老板说,对莫莉来说,没有什么东西会令她满足。所以我得到了这个该死的提升。”她摇了摇头。“那讨厌鬼付给我的钱只是顾客出的八分之一,还以为我不知道。”“那么他为什么东西索要钱财呢?”“为那些糟糕的梦,那些真实的梦。一天晚上……一天晚上,我刚从千叶回来。”她扔掉烟,用脚后跟踩灭,然后靠墙坐下。“那次旅行,外科医生参与了进去,但很难对付。他们一定是打乱了控制装置芯片。我注意到了。我正在和一个顾客进入例行程序……”她的手指深深地插进泡沫塑料中。“他是参议员,看他那张胖脸就知道。我俩浑身是血,并不只是我们两人,她……”她用力抓扯钢化泡沫塑料。“死了。那个肥胖的讨厌鬼,他正在说,‘怎么了,怎么了?’因为我们还没有完事呢……”她颤抖起来。“我想我给了参议员想要的东西,你知道吗?”颤抖停止了。她放开泡沫塑料,手指捋着头发。“公司终止了我的合同,我不得不躲一段时间。”凯斯盯着她。“所以里维埃拉昨晚触到了痛处。”她说,“我想这是要我真的恨他,这样我会精神崩溃,跟着他进去。”“跟他?”“他已经在那儿了。迷魂光。3简女士邀请他,表演那该死的东西。她当时也在场,在私人包厢,一种……”凯斯想起了自己看到的那张脸。“你会杀了他吗?”她笑了笑,神情冷漠。“他会死的,对,很快!”“我也有来访者。”他说,并告诉她关于那窗户,佐讲的有关琳达的事。她点了点头。“也许它想让你也恨什么。”“也许我恨它。”“也许你恨你自己,凯斯。”“怎么样?”凯斯爬上本田时,布鲁斯问。“以后再试吧!”他揉着眼睛说。“真不明白你这种人还会喜欢玩偶。”凯斯不快地说,把一块新的皮肤贴按在手腕上。“我们可以回家了吗,现在?”布鲁斯问。“当然,把我带到朱尔斯·维恩大街,有酒吧的地方。”——————————① 指有歌舞或滑稽短剧等表演助兴的餐馆或夜总会。12朱尔斯·维恩大街是条圆形街道,环绕纺锤的中轴,而德西德拉塔街则沿纺锤的纵向伸展,两头是拉多—阿克森系统的支柱。如果离开德西德拉塔街向右转,一直沿着朱尔斯·维恩大街往前走,你会发现自己从左面走近了德西德拉塔街。凯斯目送着布鲁斯的摩托车远去,然后转身。他走过一个灯光明亮的巨大报摊,摊上摆着十几种用有光纸印刷的日本杂志,封面上全是本月最走红的模拟刺激名星。头顶正上方,沿着黑夜中的轴线,全息天空中闪耀着模拟的星座,让人想起了扑克牌、骰子、大礼帽、马提尼酒杯。德西德拉塔街和朱尔斯·维恩大街的交叉处形成了沟壑,自由之岸都市居民一排排带阳台的房子渐渐地延伸到另一个赌场区长满青草的台地。凯斯看到,在人造平顶山那边,微型飞机在气流中升起,被远处赌场的灯光照亮了几秒钟。那东西是一种又轻又薄的聚合物无人驾驶双翼机,机翼用丝网制成,就像一只巨大的蝴蝶。飞机转眼消失在平顶山边缘。他看到霓虹灯灯光从玻璃上一闪而过,那玻璃不是镜片就是激光镜头转台。微型飞机是纺锤安全系统的一部分,由中央计算机控制。在迷魂光里吗?他继续往前走,走过了许多酒吧:“嗨,你瞧!”、“天堂”、“世界”、“板球手”、“省三·史密斯”、“紧急情况”。他选择了“紧急情况”,因为它最小又最拥挤。不过几秒钟他就注意到这里只是游客呆的地方,没有交易的嘈杂声,只有一种表情严肃的性紧张感。他很快地想了想莫莉租的单间上面那无名的夜总会,不过那双盯着小屏幕的镜子眼睛的影像阻止了他去想。现在温特穆特又在那里展示什么呢?迷魂光别墅的透视地平面?泰西埃—阿什普尔的历史?他买了一杯嘉士伯啤酒,在靠墙的地方找了个位子坐下,闭上眼,胸中怒火中烧。这种愤怒是从哪里来的呢?他记得在孟菲斯致残时只感到过困惑;在夜城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而杀人的时候,什么感觉都没有;而琳达在充气圆顶下死去时,自己也仅感到恶心和厌恶,而没有愤怒。在他的大脑里,迪恩脑浆进裂地撞到办公室墙上的影像微小而遥远。此时他明白了,愤怒在游乐中心就已降临,当温特穆特撤回琳达·李的模拟刺激幻像时,也剥夺了动物生存的起码条件:食物、温暖、住处。可是直到与朗尼·佐的全息构念交谈之后,他才意识到了这种愤怒。愤怒这东西太奇怪了,让他琢磨不透。“麻木。”他说。他已麻木了很长时间,有好些年了。在仁清的那些夜晚,那些和琳达在一起的夜晚,他睡觉时是麻木的,每次吸毒后冷汗淋淋的时刻,也是麻木的。而现在他找到了这种令人血脉膨胀的东西,这种谋杀芯片。肉体,他的某个部分说,是肉体在说话,别管它。“歹徒。”他睁开眼睛。卡斯穿着黑色直筒连衣裙站在旁边,她刚刚从本田车上下来,头发乱蓬蓬的。“还以为你回家了呢!”他说,呷了一口嘉士伯以掩饰自己的慌张。“我叫他让我在这里下车,买了这条裙子。”她的手掌摸着骨盆曲线处的裙子。他看见了她手腕上的蓝色皮肤贴。“喜欢吗?”“当然。”他机械地瞅了瞅周围的一张张脸,然后又看着她。“你以为你在忙什么,亲爱的?”“你喜欢从我们那儿弄到的β吗,卢帕斯?”她离他很近,神情紧张地散发着热气。她的眼睛只露出巨大的瞳孔,脖子上一根鼓起的肌腱像一根弓弦。她在颤抖,随着再次袭来的兴奋而微微颤抖。“你感到过兴奋吗?”“是的,不过兴奋过后太难受了!”“那么你还需要一个。”“那会有什么结果?”“我有把钥匙。山上的‘天堂’后面,最柔软的床。今晚人们都下重力阱做生意去了,如果你跟我走……”“如果我跟你走。”她双手握着他的手,她的手心干燥发烫。“你是野寇崽,对吗,卢帕斯?为野寇崽干的外国兵。”“你可真有眼力!”他抽出手来去摸烟。“那你的手指怎么都完好无损呢?我以为你弄砸一次就会被砍掉一根指头。”“我从没弄砸过。”他点燃了烟。“碰到你那天,我看见有个女子跟你在一起。她走起路来像秀夫,吓死我了!”她张开嘴笑了。“我喜欢那样。她喜欢与女子干那种事?”“没听说过。谁是秀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