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生命循环与野生猩猩在更为细致的方面,还有差异。我们许多人比大多数野地猩猩活得久:甚至采集——狩猎部落都有一些老人,他们是经验的宝库,对社会的延续非常重要。第七章 死亡与老化的奥秘死亡与衰老是个谜,小孩子追问,年轻人否认,成年人不甘不愿地接受。上大学的日子里,我难得想到衰老。既然我已经60出头了,当然就对衰老这个题目感兴趣了。美国白人的寿命期望值,在1992年男性是 78岁,女性 83岁。但是我们没有几个人能活到100岁。为什么活到80岁不难,活到 100岁就难了, 120岁更难如登天 ?有一流医学照料的人,笼子里不愁吃喝又不必担心敌害的动物,都免不了老死,为什么?那是我们的生命循环最显著的特征,但是却没有显而易见的理由。对的,我们会老,我们会死,和其他的动物没什么两样。但是在细节上,我们与其他的动物不同,我们在演化过程中,发生了许多变化。猿类的寿命期望值,从来没有达到美国白人的水准,只有少数几头活到过50岁——那是例外,而非常态。用不着多说,我们比猿类老化得慢,别忘了他们是我们最亲近的亲戚。我们老化得非常缓慢,这个特征可能最近才演化到目前的水准,大约在"大跃进"前夕,因为不少克罗马侬人可以活到60岁,但是尼安德塔人几乎没有活过40岁的。人类的生命循环,老化缓慢是个结构因素,与婚姻、隐性排卵以及我们在前面各章讨论过的其他生命循环特征-样。因为我们的生活风格,依赖人间流通的资讯。随着语言逐步演化,流通资讯的量越来越空前。发明文字之前,老年人是资讯与经验的资料库,在今日的部落社会中,他们仍在扮演那种角色。在采集——狩猎时代,宗族中即使只有一个年过70的人,他的知识也能决定整个宗族的命运。因此,长寿是我们越过兽界、进入人境的本钱。不用说,我们能够活到越来越老,凭的无非是先进的文化与技术。面对狮子的威胁,手上握着根长矛,总比抓着块石头踏实,要是有枝高性能步枪在手,就更没啥可担心的了。不过,先进的文化与技术,也得有配套才管用——为了长寿我们的身体已经重新设计过了。动物园饲养的猿,享受了人类技术与兽医学的成果,仍然不能活到80岁。在本章中我会说明,只有我们的生物学已经改造过了,我们的人文创造所容许的长寿才能实现。特别是,克罗马侬人平均寿命比尼安德塔人长,我猜克罗马侬人制造的工具并不是惟一的原因。大跃进前夕,我们的生物学必然发生了变化,使我们的演化速率变慢。可能就是在那个时候,停经演化出来了——停经是老化的指标,可是它的功能却是让女人活得更长,奇怪吧?科学家探讨衰老问题的切人点,视他们感兴趣的是近因还是远因而定。两者有什么区别呢?学个例子好了。为什么北美洲的臭鼬鼠气味令人恶心?一位化学家或分子生物学家会回答:"那是因为臭鼬鼠分泌的化学物,具有某种特别的分子结构,那些结构导致令人恶心的气味。而化学物的分子结构,是由量子力学决定的。总之,那些化学物气味不好闻,是因为它们有特别的分子结构;至于不好的气昧有什么生物功能,另当别论。"但是演化生物学家会这样思考:"臭味是臭鼬鼠的防御武器,不然的话,就容易被其他动物猎食。臭鼬鼠分泌的化学物臭气熏天,是演化出来的特征——分泌的化学物越臭,存活几率就越大,越可能生养众多。那就是天择。那些化学物的分子结构细节,不过是巧合;任何其他的化学物,只要气味不好,都能发挥同样的功能。"化学家提出的是近因,也就是直接导致观察到的现象的机制。演化生物学家提出的是远因或终极因:促成那个机制演化的功能或一连串事件。这两位专家彼此不服气,会驳斥对方的解释并不中肯。同样地,老化研究有两群科学家在进行,他们互不隶属,各做各的,鲜少交流。一群只对近因感兴趣,另一群探究终极因。演化生物学家想了解天择怎么会容许衰老?他们认为他们已经找到了答案。生理学家深入老化的细胞机制,承认他们还没有找到答案。但是我主张,我们得双管齐下,才能了解老化现象。特别是,我预期演化(终极)解释会帮我们找到生理解释(近因),而科学家直到现在还没有头绪。在展开论证之前,我必须先回答研究生理学的朋友必然会提出的反对意见。他们往往相信:我们的生理系统有些"古怪",不可避免地会老化,而与演化不演化毫不相干。举例来说,有一个生理学理论说:我们老化,是因为我们的免疫系统越来越难以分别自己的细胞与外来的"异物".支持这个理论的生理学家,等于"暗中" 假定:天择无法创造一个完美的免疫系统——没有那种致命的缺陷。这个假定有根据吗?为了评估这个反对立场,我们得研究一下生物修理机制、因为衰老也许不过是无法修理的损害或退化。一提到修理,读者也许就会想到最令人沮丧的"修理"经验 ——汽车修理。我们的车子会老化,最后报废。但是我们可以花钱,延缓它们不可避免的结局。同样,我们也在不断地修理自己的身体,从分子层面、组织到器官,无时稍歇,只是我们没有意识到罢了。我们的自我修理机制有两种,与我们的修车策略一样:损害控制与定期更新。以修车而论,损害控制的例子,就是修理保险杆。除非保险杆受到损伤,我们不会修理保险杆:我们不会定期更新保险杆,像更换机抽一样。身体进行损害控制最明显的例子,就是伤口愈合——修补皮肤的伤口。许多动物都有非凡的损害控制本领:蜥蜴的尾巴断了,可以再生:还有海星的臂足、螃蟹的脚、海参的肠子、纽虫 (一种海洋蠕虫)的毒针棘,都可以再生。在肉眼看不见的分子层次,我们的遗传物质 (DNA)完全以损害控制机制修理:细胞内有专门的酵素,负责找出 DNA分子的受损部位修理,根本不理会完好的部位。另一种修理机制——定期更新——每一个有年阶层都不陌生:我们定期更换机油、空气滤芯、滚珠轴承。在生物世界,牙齿有固定的更换时间:人类共有两副牙,乳牙与永久齿:大象有6副牙;而鲨鱼一生不断地换牙。虽然人类一生就一副骨架,龙虾和其他节肢动物却定期更换外骨髓——它们蜕去旧骨,再长新的。另一个明显的定期更新的例子,就是我们的头发了:不论我们把头发剪得多么短,它总是春风吹又生。定期更新也在细胞与分子层次上进行。我们不断更新许多身体细胞:肠内壁细胞每几天更换一次,膀胧内壁细胞每两个月更新一次,红血球每4个月更新一段。在分子层次,我们的蛋白质分子也会不断更新,每一种都有独特的速率,这样才能避免受损的分子在体内堆积。将你爱人的面容与他(她)一个月以前的照片比较,可能看不出什么变化,但是他(她)体内许多分子都已经更新了。自然将我们拆散了又组合起来,每一天我们都是个"新"人。所以,动物身体大部分元件一旦受损都可以修理,或是定期更新,但是究竟可以更新到什么程度,视组织、器官而定,而且物种间也有很大差异。我们人类的身体,自我修理的能力很有限,这是事实。可是,那并不是什么不可避免的生理限制。既然海星的臂足斩断之后能够再生,我们为什么不行?大象可以有6副牙齿,我们为什么只有两副?要是有了那4副,我们年纪大了之后就不必补牙、做牙套、装假牙托了。老年人常受关节炎的折磨,要是我们像螃蟹一样,可以定期更换关节,那有多好?要是我们能定期更换心脏,还担心什么心脏病呢?纽虫不是能更换毒骨棘吗?我们也许会假定:天择偏爱的人,是 80岁不但不发心脏病,而且还能继续生养孩子,至少活到200岁的人。我们的身体,要是什么都能修理、什么都能更换有多好?那样的身体,为什么演化不出来呢?答案当然与修理的代价有关。在这儿,汽车修理仍然是个有用的比喻。如果奔驰车厂的广告可怕的话,奔驰车造得非常坚固,即使你不保养——连换机油、打黄油都免了——也能开上好些年。当然,"好些年"之后,车子还是会因为累积了太多不可逆的损伤,隆重驾崩。因此开奔驰车的朋友,通常都会定期保养爱车。他们告诉我,奔驰车保养起来很贵:每次进场三五千跑不掉。不过他们都认为值得:奔驰车好好保养的话,寿命很长,而且定期保养旧车,比隔几年就换辆新车划算。美国与德国的奔驰车车主,大多那样盘算。但是如果你住在纽几内亚首府莫尔斯比港呢?莫如斯比港是世界车祸冠军城,任何车到了那里,不论怎么保养,都可能在一年之内报销。纽几内亚许多开车族,根本不肯费事保养车子:他们宁肯省下钱,买下一辆车。借着这个比喻,我们也可以讨论:一个动物应该在生物修理方面"投资"多少?要考虑的是修理的代价,以及维修对寿命期望值的影响。但是"应不应该"的问题,属于演化生物学的领域,而不是生理学。天择往往使生物生养最多的子女只要它们也能顺利生养自己的子女。因此,我们可以把演化当作一种策略游戒,参与游戏的生物个体,必须筹划有效的策略生养子女,子女最多的赢。同此,博弈论运用的推论方式,能帮勘我们了解我们的生殖策略是怎样演化出来的。寿命,以及生物修理的投资问题,是更大的一组演化问题中的一个:任何一个有利的生物特征,都有演化的极限,那个极限怎么设定的?博弈论能帮我们想清楚其中的关键。除了寿命,还有许多生物特质,都令人不免怀疑:为什么天择不让它们更长、更大、更快或更多?举例来说,体格魁梧、或聪明、或跑得快的人,当然比体格瘦小、或愚笨、跑得慢的人占便宜——别忘了,人类演化史大部分时间里,我们的祖先都需要抵御狮子、土狼。为什么我们没有演化成体格更魁梧、更聪明、跑得更快的物种?这些演化的设计问题,乍看之下似乎十分简单,麻烦的是:天择的对象是生物个体——整个身体而不是一个个体的各个零件。必领存活、生养子女的,是你这个人,而不是你的大脑子或飞毛腿。一个动物,若改善它身体的某个零件,也许在某一方面这个动物可以享受明显的好处,但是在其他方面,却可能对它有害。举例来说,那个零件改善了之后,可能会与身体的其他零件不再"匹配",或它会消耗更多的能量,使其他零件得不到充分的能量。对演化生物学家,用来表达这一"麻烦"的关键词是:"最佳化".针对生物个体的基本设计,天择对每一个特质都会仔细推敲,使个体的寿命与生殖率达到最高水准。至于各个特质,不会向最佳状态演化一一它们会向最佳的中庸状态汇聚,既不大,也不小。生物个体因此更为成功,要是某个特质更大或更小,就不会那么成功。要是上面以动物为例的讨论显得抽象了点,那我们谈谈日常生活中常见的机器好了。人设计机器(工程设计),与天择打造动物的身体(演化设计),基本上遵循同样的原理。举例来说,在我拥有的机器中,最令我骄傲、喜悦的,就是那辆1962年出厂的福斯金龟车,那是我惟一拥有的车。 (玩家大概不需要提醒: 1962年,福斯车厂首度加大了金龟车的后车窗。)在平坦、顺畅的高速公路上,我的金龟车若有车尾风的协助,时速可达 104.6公里口开德国宝马车的朋友,也许会认为我的爱车实在太逊了。为什么找不把它4汽缸40匹马力的号擎拆掉,换上宝马 750 12汽缸 296匹马力的引擎呢?我的邻居开宝马750,在圣地亚哥高速路上,狂飙时速达290公里。即使我承认玩车我早已落伍了,也知道那行不通。首先,那巨大的宝马引擎根本装不进我的金龟车。其次,宝马车的引擎是前置的,而金龟车的引擎后置,所以我即使把金龟车的引擎室扩大了,还得更换变速箱、传动轴等组件。我也必须改变避震器、刹车,因为它们原来是为了时速 105公里设计的,而不是 290公里。等到改装完毕,金龟车上原来的零组件所剩无几。而且这样的改装,必然要花上大笔银子。我想,我原先小巧的40匹马力引擎是"最佳的",意思是:要是我想增加车速,就不能不牺牲这车的其他性能。虽然市场机制最终会消灭"工程怪胎",像宝马引擎配金龟车,我们还能想到许多怪胎花了好一阵子才绝迹。熟悉海军战史的朋友,一定会同意英国的战斗巡航舰是个好例子。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后,英国海军建造了 13艘战斗巡航舰,那些军舰的特征是:战斗舰的吨位与火力,加上巡航舰的速度。由于战斗巡航舰既有火力又有速度,立刻抓住了大众的想像,成为宣传重点。不过,要是一艘军舰的最大排水量是28000吨,为了加强火力及速度,火炮与引擎的重量势必增加,其他零组件的重量就受到了极大的限制。于是战斗巡航舰牺牲了装甲强度,其他方面也得牺牲,例如小型火炮、内部隔间和对抗空袭的装备。这种未达最佳水准的设计,产生了无可避免的后果。 1916年,英国皇家海军"无倦号"、"玛丽女王号"与"无敌号"在北海与德舰遭遇,几乎一被德跑击中就爆炸沉世。 1941年(第二次世界大战)英国皇家海军“胡德号"与德舰"俾斯麦号"遭遇, 8分钟就被击沉。日本偷袭珍珠港之后,几天内英国皇家海军"反击号"就被日本轰炸机击沉——似乎是海战史上第一艘被空军击玩的大型战舰。这一连串"战绩" 显示:战舰中有些零组件特别巨大,不足以使整艘战舰处于最佳状态,英国海军这才放弃了战斗巡航舰。简言之,在一架机器中,工程师不会只修补单一零件而不顾及整体,因为每一个零件都需花钱、占空间、摊重量——那些都可能挪用到其他零件上。工程师得考虑: 零件怎样组合才能使机器的效能达到最佳状态。同样的逻辑,演化不会只修补单一生物特怔而不顾及动物整个身体,因为每一个结构、酵素或 DNA的片段都耗能量、占空间,那些都可以挪作他用。任何特质组合,只要能导致最大生殖成就,就会受天择青睐。工程师与演化生物学家,都必须评估体系内增加任何东西之后的得与失,也就是必缅须付出的代价与可能的收益。运用这套逻辑解释我们生命循环的特征,最明显的困难是:有许多特征似乎在降低——而不是增加——我们生养子女的能力。老化与死亡就是一个例子,其他的例子还有:女性停经、一胎只生一个孩子、最多一年生一个孩子、12到 16岁以后才能生孩子。要是女人5岁就进入青春期、怀孕3个星期就瓜熟蒂落、以5胞胎为常态、不会停经、投入大量资源修理身体、活到 200岁、一生至少生养上百个孩于,天择会不喜欢吗?但是那样问问题,等于假定演化可以一个零件一个零件地改变我们的身体,并且忽略了隐藏的代价。举例来说,女性怀孕期果真缩短成3个星期的话,母亲的身体与胎儿都得有配套的改变。记住:我们只能获得有限的能量供应。即使是运动量大、饮食丰富的人,例如伐木工人、马拉松选手等,一天消耗的能量,也不可能比 6000卡多到哪里去。如果我们的目标是生养最大数量的孩子,我们应该如何调配那些卡路里呢?多少该用来修理身体?多少用来生孩子?要是我们将所有能量都用来生孩子,一点也不留,不顾修理身体,那我们的身体会很快衰老、崩渍,等不及第一个孩子出生了。另一方面,要是我们花费所有能量维修身体,我们也许可以活得较长,但是却没有能量生养孩子——那是一个十分消耗能量的过程。天择必须做的是:调配维修身体与生殖的相对花费,求得最大生殖率 (终身生殖成就除以寿命)。对那个问题的答案,各个物种不同,许多因素都必须考虑,例如意外死亡的风险、生殖生理的特征、修理的代价(修理有许多形式,代价各不相同)。动物的修理机制与衷老速率有何差别,有何理由?我们可以利用这个(能量分配)观点,建构可以测验的预测。 1957年,演化生物学家威廉斯引用了一些惊人的老化事实,指出只有从演化的观点来看,它们才显出道理来。让我们先看看威廉斯举出的一些例子,再以生物修理的生理学语言重述它。要是衰老的速率低,就表示修理机制有效。第一个例子讨论动物第一次生殖的年纪。这个年纪各个物种有很大的差异:人类几乎没有在 12岁前生孩子的;小鼠两个月大就能怀孕生产。动物要是很晚才生殖,就必须花费许多能量修理身体,那样才能活到生殖年龄。所以我们预期:第一次生殖的年龄越晚,花费在修理身体上的能量越大。举例来说,我们人类老化得非常缓慢,也就是说,我们的生物修理机制非常有效,与我们很晚才开始生殖相关。小鼠比我们早生殖,衰老得也早,它们的修理机制大约不太有效。即使食物供应充足,并有最好的医疗照护,小鼠也很难活到 2岁。可是人类要是活不到 72岁,就要怪运气不好了。演化的理由:人花费在修理身体的能量,要是比小鼠还少,就会夭折,活不到青春期。因此,与修理小鼠比较起来,修理人值得花费能量。我们推测人类花费了较多能量维修身体,那些花费的细目可能是怎么样的?首先,人类的修理能力,似乎不怎么样。我们截肢后,不会从断肢处长出新肢,我们也不会定期更换骨架,而一些短命的无脊椎动物就可以。然而,整个结构的更新,虽然壮观却不常见,可能也不是动物修理账单上花费最大的项目。最大的支出,发生在肉眼看不见的细胞与分子层次——我们的身体,每天都得更新许多细胞与分子。即使一个人每天躺着不动。男性一天也要消耗1640卡路里(女性 1430卡路里)维持基本的新陈代谢——大部分能量花在肉眼看不见的定期更新上。因此我猜想,我们的日常能量开销,其中有很大的比例,花在例行性的更新身体元件上,这类开支比小鼠大很多。至于其他的目的,例如保暖或照顾幼儿,所占的比例不高。我要讨论的第二个例子,涉及"无法修复的伤害"的风险。有些生物损伤可以修复,但是有些伤害却绝对无法恢复原状,例如被狮子吃了。要是你明天可能会被狮子吃了,今天付钱给牙医做齿列矫治,就毫无意义。你最好别理牙齿,立刻去"做人".但是,要是一个动物因无法恢复原状的意外而死亡的几率很低,那么就值得在昂贵的修理机制上投资,以延缓老化。德国与美国的福斯汽车车主,愿意花费巨资保养,正是同样的逻辑,组几内亚的车主就不会那么做。生物界的例子则有:遭到(天敌)猎杀的风险,鸟类比哺乳类低(因为天高任鸟飞),乌龟比大多数其他的爬行类低(因为有龟壳保护 )。于是,鸟类与乌龟投资昂贵的修理机制,可以预期较高的回收。那些容易遭猎杀的哺乳类与爬行费,就省省吧。比较各种人类宠物的寿命,它们都过着忧食充足、安全无虞的生活。事鸟类比身材相近的哺乳类活得长(老化比较缓慢),乌龟比身材相近的无壳爬行类活得长。鸟类中,海燕与信天翁都在孤绝的大洋岛屿上筑巢,即使有天敌也难接近。它们的生命循环,节奏悠闲,可与我们的媲美。有些信天翁甚至长到 10岁才开始生殖,我们仍不知它们可以活多长。几十年前生物学家为它们握了金属脚环,以便追踪,可是那些脚环腐朽了,鸟儿仍健在。一头信天翁花 10年发育,这 10年内一个小鼠族群可以繁殖60代,它们绝大多数不是葬送在猎食动物的五脏里,就是老死了。我们的第三个例子,是同一物种两性的寿命差异。我们预期:两性中横死几率较低的那一性,投资修理机制的收益较大(寿命因而延长)。在许多或大多数动物种中,雄性的横死率比雌性高,部分原因是雄性从事高风险的竞争,例如打斗:或危险的雄风表演。今天的人类男性也一样,也许在整部人类演化史上男性都一样:无论部族间的战争还是部族内的竞争,男人都必须与其他的男人对抗,是最容易死于非命的性别。而且,许多物种的雄性身材比雌性大,可是研究红鹿与美洲黑鹂,却发现雄性因为身材较大,一旦缺粮就不容易熬过。与男性较高的横死率相关的是,男性老化得较快,一般死亡率(非横死)也比女性高。目前,女性的寿命期望值大的比男性多6年。这个差异,部分原因是男性吸烟的人比女性多,但是即使在不吸烟的人群中,也可以发现寿命期望值有性别差异。这些差异意味着:演化为两性写下了方程式,让女性花比较多的能量修补身体,男性花比较多能量斗争。换个方式说,就是:修理男性划不来,不如修理女性。但是我无意贬抑男性间的斗争,男性斗争其实有演化意义:赢得老婆以及为子女与族群夺取资源,至于其他的男人、他们的子女与族群,就是他家的事了。某些关于老化的惊人事实,从演化的观点才能理解,前面已经读过几个例子。现在我要举最后一个例子,那完全是人类独有的特色,就是:人类过了生殖期之后,仍然能活很长一段时间,尤其是女性,为什么在中年就停经了?由于演化的动力是传递基因,其他动物种很少在过了生殖期之后还能存活。所以大自然的生命方程式,在动物生殖机能停顿的那一刻,安排了死亡,因为动物既然停止生殖了,继续维修身体就没有了演化意义,而显得多余。人类女性在停经后仍然能活几十年,人类男性可以活到不再对生儿育女感"性趣"的年纪,似乎是动物界的例外,得费一番唇舌,才能令读者明白,人类现象也是天择规划的。但是,稍作思量,就会发现:人类现象其实不难解释。人类发育、成长,很不容易,得花上近20年,在动物界绝无仅有。在人类社群中,老年人扮演非常重要的角色,即使他们的子女已经成年,他们对整个社群(不只是自己的子女)的生存,仍能发挥攸关生死的功能。特别是在没有文字的时代与社群中,老年人扮演的是知识库的角色,保存、传递极为重要的经验与智慧。在大自然的规划之下,我们在得了一种特别的本领:女性即使在生殖机能停摆之后,仍然继续维修身体。另一方面,我们还是想知道:当初为什么天择会在女性生命循环中安排"停经"这档子事?我们不能将停经视为生理上不可避免的现象,就像我们早先以为老化是生理上无可逃避之事一样。大多数哺乳类,包括人类男性与非洲大猿的两性,生殖机能都是逐步退化的,最后身体老化、生殖机能全面停摆。可是人类女性的停经,却是生殖机能突然地关闭。为什么这种奇特的、似乎违反生殖利益的人类生理特征竟然会演化出来?为什么天择不让女性一直生个不停,直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人类女性停经的演化渊源,也许是其他两个人类特征:人类女性生产必须承受的风险;母亲死亡对婴幼儿的生存造成的危险。我们前面谈过:人类的初生婴儿,相对于母亲的体重,实在太大了:一个 45公斤的母亲,要生下 3.17公斤的婴儿。别忘了体重90公斤的大猩猩母亲,生下的婴儿才不过1.8公斤。因此,人类女性生产,凶险得很。特别是在现代妇产科兴起之前,生产可能会致命;大猩猩与黑猩猩母亲,从来没遭遇过那种厄运。学者研究过恒河猴, 401个母亲生产,只有1个死亡。现在我们要讨论人类婴儿对父母亲的极度依赖,尤其是母亲。由于人类婴儿发育得非常缓慢,断奶后也无法自行觅食(黑猩猩就可以),在狩猎——采集时代或社会中,母亲一旦撒手人寰,她的孩子就会面临生存问题,性命都可能不保,除非他们已经长到了青春期。其他的灵长类,父母死亡造成的生存风险,对还没断奶的婴儿比较大。狩猎——采集时代(或社会)的母亲,生了几个孩子后,若继续生孩子,每一次都等于赌博,而赌注是她先前生下的孩子。由于她时先前生下的孩子的投资与日俱增,由于她死于生产的几率也随着年龄而增长,她进行赌博的赢面,随着年龄的增加,越来越不看好。要是你已经有3个孩子,他们活得好好的,可是依赖你抚养,干吗冒风险生第 4个呢?收益递减/风险升高的现实,也许是导致女性停经——关闭女姓生殖机能——的脉络。天择在这样的脉络中运作,终于创造了特异的人类性象特征——停经,目的在于保护母亲先前在孩子身上的投资。但是男性不生产,不直接承受性伴侣的生产风险,因此男性没有演化出停经的特征。在们的生命循环特征,若不以演化观点探讨,就会显得莫名其妙,先前讨论的老化,现在讨论的停经,都是好例子。笔者甚至怀疑停经是 4万年前才演化出的人类特征,那时克罗马侬人与其他现代智人族群,才能活到60岁。尼安德塔人与更早的人类,通常活不到 40岁,因此停经并不会给女性带来什么利益 (按 :现代女性 40多岁到50岁停经)。讨论至此,读者应该明白:现代人类的寿命比猿类长,不只是因为文化适应,例如使用工具取得食物、对抗猎食动物。我们的生物适应亦功不可没,例如停经,以及对身体修理机制的大量投资。无论那些生物适应是在"大跃进"前夕演化出来的,还是更早的时候,在促成第三种黑猩猩演化成人的生命史变化中,它们是不可或缺的。以演化进程研究老化,我想推理的最后一个结论是:这个进程削弱了长久以来把持老化研究的生理学进程。老年学文献中弥漫着追寻"老化原因"的狂热——最好只有一个原因,即使不只一个原因,也最好不超过三五个主要原因。我进入生物医学研究这几十年来,荷尔蒙变化、免疫系统功能退化以及神经退化部提出来竟逐过" 老化原因"的桂冠,至今没有一个有令人信服的证据。但是演化推理显示:这个搜寻终究不会产生什么结果。老化的主要生理机制,本来就不应该只有一个,或只有几个。天择应该会让身体所有生理系统的老化速率彼此"匹配",结果是:老化涉及无数同时发生的变化。这一预言的基础是这样的:如果身体大部分零件部损耗得很快,只对某一个零件做特别的维修,根本没有意义。另一方面,容许身体里一小部分零件提早耗损,也没有意义,因为维修那些零件所付出的代价,如果节省下来,可以提升寿命期望值。天择不会犯下那样无意义的错误……打个比方,福斯车主不应买便宜的滚珠轴承,却花大钱在其他的零件上。要是他们真的那么笨,他们也许也会相信:多花几块钱,买比较好的滚珠抽承,他们昂贵的车就会增加一倍的寿命。但是买一个钻石滚珠轴承装上,也没有什么好处,因为钻石滚珠轴承寿命虽然长,其他的零件却不。因此,福斯车主的最佳策略,就是使车子所有零件,都保持同样的磨耗速率,最后大家一齐垮掉,丝毫也不琅费。我们的身体也一样。我觉得这个令人沮丧的预言已证实了,"同时全面崩段"的演化理想,用来描述我们身体的命运十分贴切,生理学家长久以来追寻的"单一老化原因",比不上它。老化的迹象,在每一个方向,只要你找,一定能发现。我已经发现我的牙齿有耗损、肌肉的控制与力量大不如前、感官(昕觉、视觉、嗅觉与味觉)的功能也逐渐退化。所有这些感官,任何一个年龄层次女性,都比男性敏悦。前面等着我的,可以列成一张大家熟悉的清单:心脏衰弱、血管硬化、骨骼逐渐松脆、肾脏功能退化、免疫系统退化、记忆丧失。这张清单可以继续拉长,上面的项目可以增加到无限。演化似乎真的已经将我们的身体打造成"同时全面衰退"的状态,而我们的身体只会在值得修理的地方投资 .从一个实际的观点来看,这个结论令人非常失望。如果老化是一个主要因素造成的,针对那个因素对症下药,等于为人类找到了青春泉。由于老化一度被想像成主要是荷尔蒙的问题,这样的想法使许多人尝试给老年人注射荷尔蒙或移植年轻人的性腺,希望能产生奇迹,让他们返老还童。《福尔摩斯探案》中,《爬行人》就以荷尔蒙的"青春泉"效果为主题。话说剑桥大学生理学教授普莱斯伯利,鳏居已久,枯木逢春,热烈地爱上了解剖学教授的女儿。为了弥补年龄的差距,他疯枉地找寻恢复青春的秘方,结果他半夜被人发现顺着常春藤攀爬上高墙,像个猴子。最后,福尔摩斯为读者揭开了谜底: 61岁的老教授给自己注射了黑面猴血清,当作回春药。普莱斯伯利教授要是事先请教我,我会警告他:他对近因的短视执着,会令他走入歧途。要是他考虑过终极演化因素,他就会想到:天择绝对不会容许单一因素的衰老机制并且有简单的"解药".福尔摩斯就非常忧虑:果真这种回春药问世了,会造成什么后果?"那很危险——是对人性的真正威胁。华生,想想看,要是拜金的人、耽于感官欲望的人、俗人都能延长他们毫无价值的生命……不就是‘不适者生存’了吗?那样一来,我们这个贫乏的世界会变成什么样的污水池呢 ? “福尔摩斯担心的事也几乎不可能发生,要是他知道了,会松一口气吧?针对我国科学界的中国人由本地的“北京人”等直立猿人进化而来的地区连续性进化观,作者提出了不同的看法:基因中找不到任何支持这一理论的证据,相反,在东亚各个地区对1万2千名男性进行的取样调查结果表明,他们每个人都能回溯到5万年前的非洲祖先。几万年前,现代人从南北两个方向进人中国。换句话说,中国人的真正祖先来自非洲!转眼之间,我们面前有一扇新窗口豁然打开!我们从小就被母亲的乳汁濡养。但决定每个人成其为自己的,不是乳汁,而是身体内的丫-染色体等基因密码。基因密码是我们真正的身份证。桑族人的一个显著特征是他们长得不像是非洲人。当然,非洲不同的人群都具有不同的外表,以“非洲的”和“非非洲的”来区分他们没有任何意义。在大多数人的脑海里,典型的非洲人的形象是生活在中部非洲的班图人、或欧洲奴隶贸易的结果产的美洲非洲人、加勒比海非洲人,和这些非洲人相比,桑族人个子矮小、肤色较浅、浓密的卷发、眼皮较厚― 这一特征被称一叮为内毗赘皮。东亚人也具有这一特征,因此有的研究者认为它是人类祖先的特征之一,但西部欧亚人和班图人在进化中已经失去了这一特征。对内毗赘皮现象,在遗传学上有各种不同的解释,但是,既然桑族人具有这一特征,我们是否可以设想我们的祖先同样有这个特征呢?通过桑族人的形象,我们能够遥遥望见“亚当”的背影?出非洲记:人类祖先的迁徙史诗 _美_斯宾塞·韦尔斯第三部 人为万物之灵第一部与第二部讨论的,是人类独特的文化特质的生物基础。那些生物基础,包括我们熟悉的骨架特征,例如我们的大脑壳与直立步态,还包括我们的软组织、行为的特征,以及与生殖及社会组织有关的内分泌系统。不过,如果那些遗传决定的特征是我们惟一的特点,我们不会在动物界脱颖而出,也不能威胁其他物种与我们自己的生存。其他的动物也能在地面直立行走、奔驰,例如鸵鸟。有些动物脑子也很大,尽管还比不上我们。有些动物也实行单偶制,并聚居在一块,许多海鸟就是那样。白头翁、乌龟也很长寿。其实,我们成为万物之灵,凭的是文化特质,那些特质建立在我们的遗传基础上,赋予我们巨大的力量。我们的文化特征包括说话/语言、艺术、基于工具的技术以及农业。但是如果我们说到这里就停下了,难免不让人怀疑我们已陷入片面的自我陶醉。刚刚列举的特征,都令我们骄傲。可是考古学记录显示:农业对人类,功过难论,它给许多人带来灾难,让其他人受惠。滥用化学品(吸毒),是人类独有的丑陋特征。吸毒不会威胁我们的生存,可是另外两个文化行为就不同了:灭族以及大规模地消灭其他物种。这两种行为究竟是偶发的病态表现呢?还是与其他我们感到特别骄傲的特征一样,是人性的基本元素?想到这里,我们不免感到不安与尴尬。所有这些文化特征都是人性的组构,其他动物似乎没有表现过,连我们最亲近的亲戚都没有。它们必然是我们祖先的“独见创获 ”,大约 700万年前与黑猩猩分化后演化出来的。此外,虽然我们仍不清楚尼安德塔人是否会说话、吸毒以及相互灭族仇杀,他们没有农业、艺术或制造收音机的本领,毫无疑问。因此农业、艺术与制造收音机的本领,必然是最近几万年的人类创作。但是它们不可能凭空出现,它们必然有动物根由、 (“前身” ),就看我们认不认得出来了。对每一个人类特奇的文化特质,我们必须问:它们在动物界的“前身”是什么?在我们的演化史上,那些特质什么时候开始接近现代的形式?那些特质在演化的早期阶段是什么模样?能不能找到考古证据?我们在地球上,是“万物之灵”在宇宙中呢?在这一部中,我要针对我们的特质,回答上述的某些问题,那些特质有的高贵、有的像是双刃剑(可正可邪)、有的稍具毁灭潜力。我们首先讨论语言的起源,在第一部中,我指出过:也许"大跃进"是语言铺的路,任何人讨论人兽间的关键差异,必然会举出语言。一开始我们会觉得追溯人类语言的演化,似乎根本不可能。没有发明文字之前,语言不会留下考古遗迹,而人类一开始尝试艺术创作、农业与制造工具,就有考古遗迹可供凭吊。人类语言也找不到可以代表早期阶段的样本,例如简单的人类语言,或动物语言。事实上,以声音传讯的通讯系统在动物界有无数"前身":许多动物都演化出声音传讯系统。有些声音传讯系统,复杂而精密,我们还没有完全搞清楚。如果它们代表人类语言演化的第一阶段,那么最近几十年训练猿类学习语言的实验结果,透露了猿类的"语言潜能",可以代表第二阶段。人类儿童学习说话的过程,也许能提供更多线索,让我们重建从那第二阶段起步之后的发展细节。我们也会发现:世界上的确还能找到"简单的语言",那是现代人类无意识地发明的。研究那种语言,对我们研究人类语言的演化,提供了意想不到的线索。在我们强特的文化特质中,艺术也许是最高贵的人类发明。人类的艺术似乎与任何一种动物行为都不一样,艺术创作似乎是纯粹的娱乐,与传播基因毫不相干。不过,关在笼子里的猿与大象,都能创作图画,与人类的艺术创作非常相似,可以瞒过专家,还有画廊收购收藏一一虽然我们难以窥伺那些动物艺术家的用心。要是你认为那些动物创作是"不自然的产品",那么野外雄性花亭鸟(与天堂鸟同宗)费心建造颜色缤纷的鸟巢(“花亭”),你怎么说?那些"花亭"是雄鸟传递基因的本钱——吸引雌鸟。我会论证:人类艺术原来也有那种功能,今天往往仍扮演那个角色。艺术品与语言不同,考古遗址中时有发现,所以我们知道:直到"大跃进" 时代,才有丰富的艺术品问世。农业是另一个人类特征,在动物界可以找到先例,而无"前身",例如蚂蚁与白蚁有的会"种植"真菌,可是它们与人类的亲缘关系毕竟太远。根据考古学证据,人类大约在一万年前“重新发明”了农业,那已是“大跃进”之后很久的事了。从采集——狩猎的生活形态到农耕的转变,一般认为是人类史上的关键大事——从此以后人类就有稳定的粮食供应,并有余暇打造现代文明。事实上,仔细梳理那一转变,实况反而是:对大多数人而言,那个转变带来了传染病、营养不良,平均寿命也缩短了。一般而言,人类社会中女性命运的恶化、阶级不平等的开始形成,都是实行农业的后果。我们从猿演化到人,发展出许多人独有的特征,农业造成的后果,祸福相倚,难以拆解,其他人类特征都比不上。滥用有毒化学品(吸毒)成为普遍的人类现象,最近5000年才有文献可稽,它的根源可能可以追溯到农业发明以前。吸毒与农业不同,沾上了一点好处也没有,是纯粹的"恶"——威胁个人的生命,好在不是整个物种的。吸毒与艺术一样,乍看似乎动物界没有先例,也没有生物功能。不过,我会论证:在动物界,有一类动物构造与行为,都对主人有危险,奇怪的是,若不是那种危险,它们也不能发挥功能,吸毒是其中之一。虽然所有人类特征,动物界都找得出先例或前身,它们仍然算人类特征,因为地球上只有人类将它们表现得淋漓尽致。那么,人类在宇宙中有多么特特呢?行星上适于生命演化的条件一旦成熟,一定会演化出聪明又掌握高科技的物种吗?他们在地球上崛起,是不可避免的吗?在无数其他的行星系统中,都有他们的踪影吗?宇宙中是否还有会说话、能绘画、以农耕维生、并耽于吸毒的生物呢?我们没有直接证据,因为距离太阳系最近的行星系统,对我们来说也太远了,仪器也探测不到那些特征。不过,我们也许可以侦察宇宙其它地方的高科技——要是那些高科技中包括发射太空探测船与星际电磁讯号,我们就可能侦察到。最后,我会讨论仍在进行的"地球以外智慧生灵"的长期搜寻。我会论证:从一个不同的领域——啄木鸟在地球上的演化——获得的证据,时我们思考"智慧生灵必然演化"的问题颇有启发。因此,关于我们的独特地位,也有启示——不只在地球上,还有我们接触得到的宇宙。第八章 语言的演化我们怎样成为独一无二的物种的?语言是关键。人类语言的起源,是我们了解自己最重要的谜团。毕竟,语言让我们彼此沟通,精确的程度其他动物完全比不上。语言让我们共同草拟计划,彼此教导,学习别人的经验包括不同时空的经验。有了语言,我们能将世界精确地"再现"在心中,并储存起来,而且资讯编码与加工的能力比其他动物更强。没有语言的话,哥们根本不可能设计、建造沙垂大教堂(位于巴黎西南 75公里, 12世纪改建成哥德式,是最早的哥德式教堂)——或是二次世界大战中德国人发明的飞弹。所以我猜测:我们熟悉的人类语言形式——说话——演化出来之后,“ 大跃进”(人类历史到了这个阶段才出现创新与艺术)才有可能。人类的语言与任何动物的呼叫,其间的鸿沟,但乎没有桥梁可以跨越。自从达尔文以来,大家都很清楚,人类语言起源的谜团,其实是个演化生物学的问题:不可跨越的鸿沟是如何跨越的?要是人类是从不会说人话的动物演化而来的,那么我们的语言必然是演化出来的,而且在演化过程中经过锤炼、逐渐改善,与人类的骨盆、头骨、工具与艺术一样。也就是说,在猴子低沉的咕噜声与莎士比亚的商籁诗之间,必然有过"类拟语言"的中间阶段。达尔文观察自己孩子的语言发展,做过详细的笔记,他也仔细考虑了"原始"族群的语言,期望解开这个演化谜团。不幸的是,语言的起源、显然比骨盆、头骨、工具与艺术等的起源,还难以追溯。因为骨盆、头骨、工具与艺术,都可能留下遗迹,在考古遗址中找得到,也可以测定年代,但是说出的话立刻就在风中消散了。在沮丧中,我偶尔梦想有架时光机器就好了,那我就可以在古代人类营地中放置录音机。也许我会发现南猿发出的咕噜声,与黑猩猩的没有多大差别:早期直立人使用可以辨认的单字, 100万年后,演进成两个单字的句子;大跃进之前,智人说的句子长了很多,但是仍然没有什么文法:语法与现代人使用的整套语音,在大跃进时代才出现。可是我们没有逆溯时光的录音机,也没有理由相信有一天我们能弄到一架。没有这么一架时光机器,我们怎能希望追溯说话的起源呢?不久之前,我仍不抱希望,认为我们只能猜测。不过,在这一章,我要利用两笔正在爆炸增长中的知识,那两笔知识也许能帮助我们构筑桥梁,人类说话与动物呼叫之间看似难以跨越的鸿沟,或可跨越。巧的是,那两笔知识,正在这一鸿沟的两岸分别累积。以新技术、新方法研究野生动物呼叫,尤其是我们的灵长类亲戚,已经产生了新颖的睿见,足以透视人类语言演化的根源。动物呼叫必然是人类说话的前身,但是直到现在,我们才多少弄清楚了"动物的语言之路"已经走到什么地步了。另一方面,研究人类的语言,似乎不能提供语言演化的线索,因为所有的人类语言都比动物呼叫先进。尽管如此最近有学者指出:有一组大多数语言学者忽略了的人类语言,的确可以代表人类语言演化的两个原始阶段。许多野生动物以声音值此沟通,鸟鸣、狗吠是我们特别熟悉的例子。大多数人一辈子难得几天清静,听不见动物的声音。科学家研究动物的声音,也有几百年了。尽管有这么长的亲密接触的历史,我们对这些处处可闻的熟悉声音,最近才有了比较深入的了解,而且知识累积得非常快,因为学者应用了新颖的技术研究:使用现代录音机记录动物呼叫;利用电脑分析动物呼叫,侦察人耳无法知觉的细微变化;将录下的动物呼叫播放给野外的动物听,观察它们的反应;播放剪接过的呼叫声,测试动物的反应。这些方法透露出:动物的声音通讯和语言相似的程度,30年前的学者根本难以想像。目前最精密的"动物语言"研究,是针对非洲绿猴(vervets)的呼叫做的。这种猴子身材与猫差不多大,无论树上还是地面、草原或雨林,它们都能生活,是东非野生动物公园中最容易碰上的猴子。几十万年来,非洲的智人必然对它们非常熟悉。它们大约拥而年前在欧洲出现,可能被当作宠物。 19世纪进入非洲的欧洲生物学者,对它们一定不陌生。一般大众即使没到过非洲,也能在动物园中看见绿猴。绿猴与其他的动物一样,日常生活中经常遇上一些状况,需要有效的通讯方式与通讯符号,才能顺利存活。绿猴的死亡事故中,大约 3/4是猎食动物造成的。如果你是一头绿猴,分辨武鹰(绿猴主要的杀手〉与白背秃鹰(以腐肉维生)的差别,是攸关生死的大事。要是武鹰出现在天际,你得果取适当的行动,并通知亲人。如果没认出武鹰,你就死定了;如果没及时通知亲人,它们就死定了,而它们的身体里带着一部分你的基因;如果你错把秃鹰当武鹰,你就会浪费宝贵的时间、精力来防御,而其他的绿猴则放心采集食物,大快朵颐。除了猎食动物造成的问题,绿猴的社会关系非常复杂。它们成群生活,与其他的队群竞争地盘。因此有必要分辨自己人(有亲缘关系,而且在危急时可以依赖的)与其他队群的入侵者(没有亲缘关系,而且会偷走你的食物)。遭遇麻烦的绿猴,必须能够通知亲人,而且让亲人能够分辨陷人麻烦的是谁。关于食物的知识,是重要的生存资源:栖境中的动植物不下千百种,哪些可以吃,哪些有毒?食物的时空分布又是如何?这些知识也必须能够传达给亲人。总之,关于世界的知识,若能透过有效的符号进行有效的传播,必然对绿猴有利。尽管有这些合理的理由,尽管我们与绿猴有长期而亲近的接触,直到20世纪60年代中期,学者才开始研究绿猴对于世界的复杂知识,以及它们的呼叫声。从那时起,学者到野地观察绿猴,已经发现它们能够分辨不同类型的猎食动物,也能分辨彼此。它们受到豹、鹰与蛇的威胁时,会采取不同的防御策略。它们对于自己人,可区别阶级高下;也能分辨敌对队群不同阶级的成员;还能分辨不同敌时队群的成员。对自己人,它们能分别母亲、外祖母、手足以及没有亲缘关系的成员。它们如道谁是谁的亲人:要是一个婴儿呼叫起来,它的母亲转向它;可是同一群中的其他母亲,会转向那位母亲,看它会怎么做。绿猴似乎能为不同的猎食天敌取不同的名字,不同的成员,也有不同的名字。绿猴传达这种资讯的方式,第一个线索来自生物学家史都赛克(Thomas Struhsaker)在肯亚安柏赛立 ( Amboseli )国家公园的观察资料。他注意到:三种不同的猎食动物,会使每按采取三种不同的防御措施,而且绿猴会发出三种不同的警告呼叫。那三种呼叫各有特色,不需要任何电子分析,人耳就能分辨。要是绿猴遇上的是豹子或其他的大型猫科动物,雄绿猴全发出一连串响亮的吠叫声,雌性则是高亢的喳喳声,其它的绿猴一听到警告声,可能会立即爬上树。看见武鹰或冠鹰盘旋在头顶上,绿猴会发出两个音节的短暂咳声,听见的猴子就会抬头仰望天空,或跑向矮树丛。绿猴一发现蟒蛇或其他危险的蛇类,就会发出另一种特别的叫声,附近的绿猴一听到就以后腿直起身子,四下张望(看蛇在哪里 )。1977年起,科学家夫妇钱妮 ( Dorothy heney)与费法斯(Robert Seyfarth )以实验证明 :这些呼叫声的确有不同的功能,符合史都赛克的观察。他们的实验是这么做的:首先,绿猴发出史都赛克描述过的特定呼叫时(例如"豹子"呼叫),他们用录音机录下。接下来,过了一天后,他们找到同一个绿猴队群,一人将录音机与扩音器藏在附近的树丛里,另一人将靠群的活动摄录下来。大约 15秒后,录音带开始播放,并继续摄录猴群的活动达一分钟,以记录猴群对录音的反应。结果,要是播放的是"豹子呼叫",群猴听见了就会爬上树;同样,换了"武鹰呼叫"或"蟒蛇呼叫",猴子也会有"自然的"反应,与史都赛克的观察符合。因此,猴子的反应与呼叫之间的联系,不是偶然的:那些呼叫的功能,确如观察资料暗示的。前面提过的三种呼叫声,并不是绿猴仅有的"词汇".除了那些晌亮而常听到的警告呼叫,至少还有三种警告呼叫,不过不那么响亮,也不常听见。一种是狒狒出现时的呼叫,附近的绿猴听见了,就会保持高度警戒。第二种针对土狼、鬣狗之类的哺乳动物,绿猴听见了,就会密切注视那些猎食兽,也许还会缓缓向一棵树走去,因为那些猎食兽偶尔会捕杀绿猴。最后一种微弱的警告呼叫,针对的是不属悉的人类,它们会朝向树丛或树顶移动。不过,这三种警告呼叫的功能,还没有经过实验证实。绿猴互动的时候?也会发出类似咕噜声的呼叫。那些呼叫,即使研究绿猴许多年的科学家,也听不出玄机。将那些呼叫录下来,以频谱仪分析,也看不出差别。可是以更精细的方式分析之后,钱妮与赛法斯有时可以分辨出对应的四种不同社会脉络:接近占支配地位的同伙;接近地位低下的同伙:观察同伙;看见敌对队群。这四种咕噜声录下来重播之后,绿猴的反应有些细微的差别。举例来说,要是播放的是"接近头儿"的咕噜声,它们会向扩音器的方向张望;要是"看见敌对队群" 的咕噜声,它们会向扩音器播音的方向张望。后来在自然状态下,学者观事到:那些自然的呼叫,也会引起同样的反应。很明显,绿猴对自己的呼叫,比我们敏感多了。只是听与看‘我们对它们的呼叫摸不着一丝头绪,必须录音、分析、再实验,才能发现四种不同的咕噜声——说不定还有更多。赛法斯说:"观察绿猴彼此咕噜,就像观察几个人正在谈话,可是我们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我们观察不到对于咕噜声的明显反应或回答,因此整个系统显得非常神秘——我是说,直到你重播那些咕噜声之前。"这些发现显示:我们很容易低估动物的呼叫声负载的信息量。所以,安柏赛立国家公园的绿推至少有 10个——暂且这么说吧——"词",用来表达:"豹子"、“膺”、"蛇"、"狒狒"、"其他猎食兽“、"陌生的‘人’"、"居高位的同伴"、"低阶同伴"、"观察其他的同伴"以及"看见敌对队群".不过,任何学者只要宣布:观察到动物的某些行为似乎表现出人类语言的某些元素,就会遭到质疑,因为许多学者都相信人类与动物之间,有一语言鸿沟。他们认为比较简单的假设是:人类是世上惟一拥有语言的物种,不信的人有举证义务。对他们来说,"动物有类似人类语言的沟通能力"是比较复杂的假设,除非有积极证据,否则不应考虑。不过,那些学者用来解释相关现象的假说,经常让我觉得过于复杂牵强,倒不如主张"人类不是世上惟一以语言沟通的物种",还比较简单、可信。"绿猴针对豹子、武鹰、蛇发出的呼叫,就是指涉那些动物,或目的是让同伴知道它看见了什么",这个观点在我看来,无甚高论。可是批评者比较相信:只有人类才能有意识地发出讯号,指涉外界的物与事。怀疑者认为操猴的警告呼叫,是不由自主的内心情绪宣泄("可把我吓死了!"),或不由自主的意向表示(“我要爬上树了 !”)。我们人类也会有这样的表现,不是吗?要是我看见一头豹子朝我跑来,即使我身边没有其他的人,我也可能尖叫起来。我们在进行某些体力活动的时候,也会发出咕噜声,例如举起重物。假设从外太空先进文明来了一位动物学家,他观察到:我一看见豹子?就发出"啊!豹于!"这样的尖叫,然后爬上一棵树。这位动物学家很可能也不相信我们人类除了情绪与意向之外,还能表达什么——更不用说什么象征通讯了。为了测验这个假说,那位动物学家必缅做实验,以及仔细地观察。要是不管身边有没有人,我总会尖叫,那就支持"情绪/意向表达说".要是我只在身边有人的时候尖叫,而且只在的豹子(而不是狮子)逼近时才发出那种尖叫,那就表示,我尖叫"是指涉外界特定事物的通讯行为。要是那头豹子出现时,我会对我儿子尖叫。可是豹子潜近一个常与我斗争的人,我却保持缄默,那么那位动物学家就会非常肯定:"我尖叫"是一种有目的的通讯行为。同样的观察,也让地球上的动物学家相信:绿猴的警告呼叫,具有通讯功能。一只绿猴落了单,给豹子追了将近一个小时,在整个痛苦的历程中,一直保持沉默。绿猴母亲要是身边有子女,发出警告呼叫的次数就比较多,要是身边没有亲人,比较少发出警告呼叫。偶尔绿猴会在没有豹子的情况下,发出"豹子!"的呼叫,那是在和其他队群打架打输了的时候。假警报让双方立刻停止,向最近的树木奔去——功能等于"暂停!"讯号,只不过是假的。因此,那呼叫是明显的通讯行为,而不是看见豹子。由于害怕不由自主地叫出来。那呼叫也不是爬树的反射反应,因为呼叫的绿猴也许正在爬树,也许正从树上跳下,也许什么事也世做,不可一概而论,视情况而定。至于“绿猴的每种警告呼叫都有特定的外在指涉”:"老鹰呼叫"最能证明这一点。绿猴一看见天空展翅盘旋的老鹰,如果那是武鹰或冠鹰,就会发出"老鹰呼叫",困为绿猴常遭武鹰与冠鹰猎食。如果是褐鹰,通常不理会,对黑胸蛇鹰或白背秃鹰,几乎从不理会——它们并不猎杀绿猴。在地面上朝天宅看,黑胸蛇鹰与武鹰非常相似,都是腹面苍白、束尾、头胸黑色。绿猴必然是"赏鸟玩家",否则很容易送命。这些例子证明:绿猴的警告呼叫,并不是"恐惧或意向的‘非自主性'表现(自然流露)".它们有外界的指涉,而且可能相当精确。它们都是对象明确的通讯行为,如果发声者关心听众的安危,它发出的讯息比较可能是诚实的,针对敌人它也可能“谎报”关于动物发声与人类说话之间的比拟,怀疑者还会指出:人类必须学习"母语",而动物发出的声音,都是天生的,不假学习。不过,绿猴自幼年起,似乎必须学习适当的呼叫模式,以及适当的反应,与人类的婴儿一样。婴儿绿猴的咕噜声与成年绿猴不同。它们的"发音"逐渐改造,大约到了两岁,就与成猴无异(再过两年多,它们才进入青春期)。人类儿童大约要到5岁,语音才能与成人无异;我的孩子4岁的时候,说话仍然不易听懂。可见绿猴与人类的语音发展模式是一样的。绿猴婴儿对于成猴的呼叫,要到六七个月大才能正确地反应。在那之前,婴儿听见成猴的"蛇呼叫",可能会跳起来向树上爬——那是听见"鹰呼叫"的正确反应,可是对于"蛇呼叫",却是自杀反应。直到两岁,绿猴才会正确地判断情况、发出适当的警告呼叫。在两岁之前,幼年绿猴不仅见到武鹰或冠鹰临头盘旋,会发出"鹰呼叫",任何鸟飞过头顶,甚至树叶飘落,都可能让它们叫起来。人类儿童也有同样的表现,例如孩子见着了狗,会学着"汪汪"地叫,可是见到了猫或鸽子也那么叫,儿童心理学家认为那是"过度推广"——举一反三过了头。到目前为止,我讨论绿猴的呼叫,粗略地应用了人类的概念,例如"词"与"语言".现在让我们进一步比较人类与其他灵长类的声音通讯。具体地说,我们要回答三个问题。绿猴的呼叫可以当作"词"吗?动物的"词汇"有多大呢?哪一种动物的呼叫有“文法”(因此可以算是"语言")?首先,关于"词"的问题,至少我们很清楚:绿猴每一种呼叫,都指涉一类特定的外在危险。当然,那并不是说:绿猴的"豹子呼叫"传达给同伴的讯息,与"豹子"传达给动物学家的一样(某一个特定生物种的成员)。科学家已经知道,绿猴不只看见豹子会发出"豹子呼叫",其他两种常见的肉食猫抖动物——野猫与山猫 ——也会让它们发出"豹子呼叫".因此,"豹子呼叫"即便是)个"词",它的意思也不是"豹",而是"中等体型的猫科动物,它们可能会攻击我们,攻击的手法相同,躲避它们最好的办法,是爬上树去".然而,许多人类的"词",也是这么使用的——有同样的意义。举例来说,我们太多数人都不是鱼类学家或狂热的渔人,因此"鱼"这个字,是把它当总名来用的——凡是在水中游泳的动物,只要冷血、有鳝、有脊柱,而且说不准可以吃的,我们都叫做"鱼".其实,真正的问题是:绿猴的"豹子呼叫",究竟是一个"词“,(”中等体型的猫科动物,它们……")?一个"叙述句"(“来了一头中等体型的猫科动物。")?一个"惊叹句"(""注意!一头中等体型的猫科动物来了!”)?一个"动议“("大伙爬上树,或采取必要措施,以避免那头中等体型的猫科动物。”)?目前,我们还没有清楚的答案,也许是其中之一,也许包含上述几种功能。同样地,我的儿子一岁时说出“juice(果汁)的时候,我感到非常兴奋,我非常骄傲,认为那是他最早说出的字。不过,对于麦克斯(我儿子),那个单音节的 juice(果汁),不只是表示他正确地指出了某种具有特定性质的外界事物,而且是用来提出"动议"的:"我要果计!"等到他再长大一些,才会加上更多音节(”给我果汁!“)分别 ”词“与”动议“。没有证据显示绿猴到达过那一阶段。至于第二个问题,词汇的数量:据我们目前所知,即使是"最先进的"动物种,词汇的数量也很小,与我们根本不能比。在英语国家,一般人在日常生活中,需要 1000单词。我书桌上的筒明英文字典,搜罗了 14多万个单词。但是绿猴只有 10种不同的呼叫我得提醒读者,绿猴可是经过仔细研究的哺乳动物。动物与人类的词汇数量,的确有很大的差异,可是数量不见得准确地反映了差异的程度。还记得学者花了多少时间才分别出绿猴的"警告呼叫"吗?直到 1967年,学者还不知道这些寻常的动物有什么具有特定意义的呼叫声。要不是借助机器分析,最有经验的绿猴观察者也分辨不出好几种呼叫声:即使借助机器分析,那 10种呼叫中仍有几种还有待证实。很明显,绿猴(以及其他动物)可能还有许多呼叫,只是我们分辨不出罢了。我们很难分辨动物的声音,其实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只要想想我们也很难分辨人类的语音,就明白了。婴儿呱呱坠地,头几年大部分时间都在学习、模仿身边大人的语音。长大后,我们对不熟悉的语音,仍感到难以分辨。我中学学过4年法语,可是我听懂法语的本领,比起在巴黎长大的4岁小孩,差得远了,简直令人羞惭。但比起新几内亚太湖平原的依瑶语,法文就容易多了,依瑶语中一个母音可能有8个不同的意义,视声调而定。声调微小的变化,可以让一个依瑶字,意义从"岳母" 变成"蛇".不用说,要是体把自己的岳母叫成蛇,无异找死,那里的孩子从小就学会分辨声调的变化,并视语脉发出适当的音——即使一个职业语言学家,全心全意学习依瑶语,几年之后,仍然不易掌握他们的语调变化。我们学习不熟悉的人类语言都有那么大的困难,更别说辨认其他动物的呼叫词汇了。不过,研究生绿猴大概不可能发现动物声音传讯的极限,因为可能表现出那些极限的,是猿类,而不是猴类。虽然黑猩猩与大猩猩发出的声音,听在我们耳里,不过是咕噜声与尖叫声,没有什么特别的(别忘了绿猴的警告呼叫,是经过仔细研究之后才分辨出来的)。即使是人类的语音,不熟悉的人听来,也像是含糊的声音。不幸的是,野地黑猩猩或其他猿类的声音传讯,从来没有人运用研究绿猴的方法研究过,因为有实际的困难。绿猴队群的地盘,通常直径不过600公尺,可是黑猩猩就有几公里了,在野外搬运、安排各种器材,非常困难。研究动物园中的黑猩猩,也无法克服那些实际的困难,因为动物园里的黑猩猩,不是自然的族群每一头可能都是从不同地点抓来的。本章后面我会讨论到,从非洲不同地点抓来的"黑人",本来说不同的语言,把他们集中在一起当奴隶,最后他们也能相互沟通,使用的媒介是一种极为粗糙的“语言”,没有文法可言——只是形似人类语言罢了。同样地,动物园里的黑猩猩,必然也不能完整表现野地黑猩猩以声音沟通的本领。总之,钱妮与赛法斯夫妇研究野地绿猴的方法,还没人用来研究野地黑猩猩,因此我们对于黑猩猩以声音沟通的本领,所知极为有限。可是有好几组科学团队,使用人工语言,花许多年时间训练捕获的大猩猩、黑猩猩与波诺波猿,例如用塑胶片(不同形状、尺寸、颜色的塑胶片代表不同的字),或聋人用的手语,或打字机键盘(每个键上有一个不同的符号)。这些动物都学会了上百个(甚至几百个)符号的意义,而且有一头波诺波猿,学者最近观察到它似乎懂得许多英语口语(尽管不会说)。研究那些受过训练的猿,至少透露了:它们具有的智力足以掌握大量词汇,因此我们难免怀疑它们在自然栖境中,已经演化出那样庞大的词汇。灵长类行为学家在田野观察过大猩猩的队群行为:它们可能会停留在一个地点很长的时间,只是坐在一起,彼此以难以分辨的声音模糊咕噜来、咕噜去,直到突然间,所有大猩猩同时站起身来,朝同一个方向行进。看过这一幕的人,不免会在心中嘀咕:或许在那一团声音中,隐藏着沟通的细节。猿类受到发声道解剖构造的限制,无法像人类一样发出那么多子音、母音,因此猿类的词汇不可能像我们那么多。不过,我相信非洲大猿的词汇,一定比绿猴多得多,可能包括几十个"词",也许还有队群中每个成员的名字。这是一个令人兴奋的研究领域,新知识正在迅速地累积,我们对于猿类与人类的语言鸿沟,应抱持开放的态度。现在让我们面对最后一个还没回答的问题:动物的声音通讯,究竟有没有文法或语法?人类不只是拥有一个包含几千个意义不同的"词"的词汇。我们会根据文法规则,组合不同的字造句,必要时变化字的形式;句子的意义,也由文法规则规定。根据文法,我们可以利用数量有限的词汇,构造数量无限的句子。为了说明这一点,请看下列两个句子,字都一样,可是意义完全不同:你那小狗咬了我老妈的腿你那老妈咬了我小狗的腿如果没有文法规则,这两个句于的意义就会完全一样。大多数语言学家,不管动物的词汇有多大,除非有文法,不会承认动物也有"语言".研究虫绿猴的呼叫,至今没有发现过文法。它们大部分咕噜声与警告呼叫,都是"单声".要是靠推发出一串(一个以上的)单声,所有的分析都显示:它们只是重复同一单声罢了。绿猴"回答"其他绿猴的发声也一样,或只发单声,或重复同一单声。南美的卡布钦猴与东南亚的长臂猿,呼叫声的确包括好几个元素,而且也似乎有固定的顺序或组合,但是我们仍然不清楚这些组合的意义(我们人类弄不清楚,不代表它们自己也不清楚)。我不大相信人类以外的灵长类,会演化出什么声音通讯的语法,与人类语言的语法难以比拟。不过,任何其他动物是否演化出语法?仍是个开放的问题,目前尚无定论。果真有动物演化出了语法,最有可能的,就是野外的两种黑猩猩了,可是目前还世有人针对它们研究过这个问题。简言之,人类与动物的声音通讯,诚然有很大的鸿沟,科学家对动物语言的研究、正在迅速地累积经验与知识,使我们有机会窥见动物声音通讯的极限。现在我们应该回到人境且观察人类的语言究竟可以"原始"到什么地步。我们已经发现了动物有复杂的"语言"那么人类最原始的语言会是什么样子的?原始的人类语言昕起来会是什么样子的?为了回答这个问题,比较人类说话与绿猴呼叫的差异,可以获得有用的线索。其中一个差别是语法,我刚刚提到过。人类有语法,绿猴没有。也就是说,人类说话,字的顺序以及字的形式都关系到意义。第二个差异,是绿猴的呼叫——就算是"词"吧——仅仅指涉你可以用于指指出的东西或行动。你可以主张绿猴的呼叫包括名词(武鹰)与动词或动词片语(“小心!老鹰来了!”)。我们的词汇中,很明显地,包括名词、动词,还有形容词。在我们的话语中,指涉特定的物(名词)、行动(动词)或性质(形容词)的部分,合起来叫做"语项".但是在典型的人类话语里,还有将近一半的"词",纯粹是“ 文法项”,没有可以用手指出的外界对应物。英文中的文法字包括介词、连接词、冠词与助动词。了解"文法项"的演化,比了解"语项"的演化,难多了。对一个不懂英语的人,你可以指着自己的鼻子,解释 nose这个单词的意义。同样地,猿类也可能彼此了解代表名词、动词与形容词的咕噜声。但是你如何对不懂英语的人解释属于"文法项"的那些字呢?我们的祖先是怎样发明种种"文法项"的?绿猴呼叫与人类说话之间,还有一个差异,那就是:人类的话语有阶层结构,因此低层次的少数元素,能在上一个层次建构许多项目。我们的语言利用许多不同的音节,所有的音节都是由同一组声音构成的。我们组合这些不同的音节,就能创造几千个字。这些字并不是杂乱地连成一串,而是先组织成片语,再以片语组成句子。因此句子的数量可以是无限的。(语音、音节、字、片语、句子,是语言的5个基本阶层。)相对而言,绿猴的呼叫无法分解成更小的构成单位,事实上,绿猴呼叫连一个组织层组都没有。我们从小学习所有这些人类语言的复杂结构,从来没有觉察其中的支配规则。除非我们到学校学习国文或学习外语。不然我们不会接触"文法规则".人类语言的结构非常复杂,职业语言学家找出的规则,许多是最近几十年才提出来的。大多数语言学家,从不讨论人类语言从动物界演化出来的可能,正是因为人类语言与动物呼叫之间的这个鸿沟。他们认为这个问题无法回答,甚至不值得去猜想答案。最早的文字在5000年前出现,它们与现代文字一样复杂,因此人类语言必然在更早的时候,就已经像今天的一样复杂了。为了追溯语言演化的早期阶段,我们能不能找到说原始语言的原始族群?今天世界上还有些采集——狩猎族群,在不久之前,仍然生活在石器时代的水准,不是吗?在 19世纪许多记载异域风情的书里,充满了关于落后族群的故事,说他们只有几百个语汇,或根本发不出适当的语音。只会发"啊!"的音,依赖手势沟通。那是达尔文对火地岛(位于南美洲南端)土著语言的第一印象。但是所有那样的故事,纯属虚构。达尔文与西方探险家,只是很难从不熟悉的土著话语中分析出容易辨识的语音罢了。非西方人听西方人说话,也有同样的困难。与动物学家"听不懂"绿族的呼叫声、咕噜声,是同样的经验。事实上,语言的复杂程度,与社会/工艺的复杂程度,毫无关系。工艺技术原始的族群,说的语言并不原始,我与新几内亚高地上的佛族人相处,第一天就发现了这一点。佛族语言文法复杂得有趣,有芬兰语、斯拉夫语的特征,动词时态与动词片语的规则,又与所有我知道的语言不同。我前面提过,新儿内亚的依瑶语有8种母音声调, 职业语言学家即使学了好些年,对有些语音的细橄变化,仍然难以察觉。因此,有些族群即使仍然使用原始的技术,他们的语言可不原始。另一方面,克罗马侬人遗址出土了许多当年的器物,可是没有留下当时的话语。既然找不到语言演化的环节,我们就缺乏适当的证据,讨论人类语言的起源。于是我们被迫尝试比较间接的途径 ( approach )。途径之一,是观察那些没有机会听见人类说话的人,看他们会不会自然地发明一种原始的语言。根据希腊史学家希罗多德的记载于埃及国王普萨美提克斯 ( Psammeticus,公元前7世纪)做过这样的实验,目的在确认最早的人类语言是哪一个。国王将两个新生婴儿送交一位独居的牧羊人抚养,命令他不得发出任何声音、不得与婴儿说话,并仔细聆昕孩子说的第一个字。牧羊人忠实尽责地回报国王:两个孩子起先只会吐露无意义的含糊语音,可是到了两岁,两人会向他跑去,开始反复地说"becos".由于那个字当时在佛里几亚语(土耳其中部)中是"面包"的意思,据说萨美提克斯因此同意:佛里几亚人是最古老的人类。这个实验确实严格遵循了国王的指示吗?很不幸,希罗多德的简短但述,并不能使怀疑者信服。一些学者反而振振有辞,拿这个故事当证据,尊他为"谎言之父",而不是"史学之父".当然,我们都知道:婴儿若在与世隔绝的环境中生长,长大后就一直不能说话,也不会发明或发现语言,例如著名的"狼孩"阿维洪 (Aveyron,18世纪末法国发现的一个男孩 )。但是,在现代世界,普萨美提克斯实验的变体?却已经发生过几十次。参与实验的人,是整个族群中的小孩,他们身边的成人,说的语言极为简化又不稳定,与正常孩子两岁时说的话,颇为类似。那些孩子会无意识地继续演化他们自己的语言,比绿猴的呼叫系统更为先进,但比正常的人类语言简单。结果就是一种叫做"克里奥"(creole)的新语言。"克里奥"与它的前身"洋泾浜(pidgin),也许可以提供有用的线索,让我们建构人类语言演化过程中的环节,有些根据。我第一位接触到的"克里奥",是纽儿内亚的通用语,叫做新美拉尼西亚语,或者"洋泾浜英语"("洋泾浜英语"不是个正确的词,会让人产生不正确的观念,因为新美拉尼西亚语并不是"洋泾浜",而是从一种先进的"洋泾浜"发源、演变而成的"克里奥"——待会我会解释两者的区别——许多不同的"克里奥"都被误以为是"洋泾浜英语".)巴布亚新几内亚面积与瑞典差不多,可是有700种土著语言,没有一种语言的说话者,超过总人口的 3%.在这种情况下,难怪会需要一种通用语言:于是在 18世纪初,英国商人与水手到达这儿之后,就出现通用语了。今天,新美拉尼西亚语在巴布亚新几内亚,不仅是会话用语,许多学校、报纸、广播,以及国会讨论国是,都用到它。我到达巴布亚纽儿内亚,第一次听到新美拉尼西亚语的时候,对它嗤之以鼻。它听来像是孩子话,又臭又长又不合文法。可是我以我自以为是的孩子话说英语,却发现当地人根本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我假定新美拉尼两亚语中的字,与英语中的同源字意思相同,结果这个假定导致了可怕的后果。例如我不小心推挤了一位妇人,于是当着她先生的面向她道歉。哪里知道在新美拉尼西亚语中 " pushim"的意思,并不是英语中的"push(推),而是"性交".新美拉尼西亚语像英语一样,有严谨的文法规则。它是种柔顺的语言。你想说什么都成,能用英语说的,也能以新语说出来。你甚至可以表达不容易用英语表达的意思。举例来说,英语代名词 "we(我们)",事实上有两种不同的意思,一种包括听者,一种不包括听者。新美拉尼西亚语用两个代名词(yumi与mipela),分别这两种 "我们".我使用了几个月新美拉尼西亚语之后,再与使用英语的人交谈,每当他说到 " we(在们)",我就不由得想:他说的“ we(我们 )”究竟包不包括我?新美拉尼西亚语看似简单(其实不然)以及柔顺的特性,有词汇的原因,也有文法的原因。它的词汇以一组数量不多的字为核心,核心字的意义随语脉变化,并可做比喻性的衍义。例如 "gras ",既是英语中的 "grass(草)''"也可衍义成"头发".新美拉尼西亚语的文法看似简单(其实不然),是因为它缺乏某些规则,而以绕圈子的办法表达意思。它缺的包括一些似乎不可或缺的文法项,如名词的复数形与词格、动词的词尾变化、动词的被动态以及大多数介词与动词时态。然而,在许多其他方面,新美拉尼西亚语先进的程度,孩子话与绿猴呼叫声远远比不上,例如它有连接词、助动词与代名词,它还有表达动词情态与面相的各种方式。它的音素、音节与字构成井然的层级组织,与正常、复杂的语言一样。它也容许以片语、句子建构层级组织,所以巴布亚纽几内亚的政客,能以新美拉尼西亚语发表竞选演说,其架构之复杂曲折,可与汤马恩·曼 (1875 ——1955 , 1929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 )的德文散文比美。起先,我以为新美拉尼西亚语是人类语言中的怪胎,尽管是个可爱的怪胎。由于英国船 18世纪初才经常停靠新几内亚,因此新美拉尼西亚语问世还不到两百年。但是我假定这种语言是从"孩子话"发展出来的——当年到新几内亚殖民的人认为土著无法学会英语,就以"孩子话"和土著说话,我这么猜想。结果我发现,与新美拉尼西亚语结构相似的语言,世界上有几十种。它们在全球各地分别独立发展,词汇大部分借自英语、法语、荷兰语、西班牙语、葡萄牙语、马来语或阿拉伯语。它们出现的环境,主要与大农场、市集、贸易站有关。因为在那些地方,操不同语言的人会聚一堂,沟通的问题急需解决,可是当地的社会环境又不容许大家学习对方的语言。许多例子可以在赤道美洲、澳洲,赤道上的加勒比海岛屿、太平洋岛屿、印度佯岛屿上发现——欧洲拓垦者在当地移入了远道来的工人,他们说不同的语言。占支配地位的殖民者与输入的工人或当地土著之间,有坚固的社会藩篱,使前者不愿、后者不能学习对方的语言。即使没有那些社会藩篱,工人也没有多少机会学习殖民者的语言,因为工人的数量比殖民者多许多。另一方面殖民者也发现学习工人的语言非常困难,因为工人来自不同部族,语言也不同。大农场或市集成立后,简化的、稳定的新语言于是从混乱的语言环境里产生了。就以新美拉尼西亚语为例吧。大约在1820年 (按 :是年嘉庆驾崩 ),英国船开始造访新几内亚东方的美拉尼西亚诸岛,掳岛民到(澳洲)昆士兰与萨摩亚的甘蔗农场做工,在那里说不同语言的工人一起劳动。在这一情形中,不知怎的就出现了新美拉尼西亚语。它的词汇有8成来自英语, 15%源自凸赖语(Tolai,一种美拉尼西亚语,在工人中,说这种语言的人占的比例颇高),其余的是马来语及其他语言。在新语言形成的过程中,语言学家区分出两个阶段:刚形成的粗糙语言,叫做"洋泾浜";后来比较复杂的语言,叫做"克里奥"殖民者与工人说不同的语言(第一语言);可是因为沟通的需要。学习"洋泾浜"当作第二语言。双方都继续说第一语言,与自己人向通:双方通过第二语言彼此沟通,此外,农场上说不同语言的工人,也可以用"洋泾棋"沟通。与正常的语言比较起来,"洋泾浜"的语音、词汇及语法都贫乏得很。"洋泾浜"的语音,通常只保留几个语言的交集部分。例如许多新几内亚人觉得英语中的f与 v音很难发,而我与许多以英语为母语的人,觉得许多纽几内亚语里带声调的母音与鼻化音很难发。这些音"洋泾浜"丢掉了大部分,后来发展出的新美拉尼西亚语也不使用。"洋泾浜"的词汇,主要是名词、动词与形容词,至于冠词、助动词、连接词或借词,不是很少就是没有。语法嘛,早期的"洋泾浜"主要只有短字串,很少片语,字的顺序并无规律,没有附属子句,没有字尾变化。除了上面谈的贫乏,个别差异是早期"洋泾浜"的特色,同一个人说的话,不同的人说的话,都富有变异性,简直是语言的无政府状态,"只要我喜欢,没什么不可以". "洋泾浜"要是只有成人说,而且不必很正式地说,就会停留在原始的阶段,不会进一步演化。例如有一个叫做卢梭诺克的"洋泾浜",让俄国渔民与挪威渔民可以在北极圈内进行以物易物的交易。那种通用语整个 19世纪都在流通,从未进一步演化,因为它只用在单纯交易的短暂过程中。双方大部分时间都与自己的同胞在一起。另一方面,在新儿内亚"洋泾浜"一个世代又一个世代流传下去,逐渐变得越来越规范、越来越复杂,因为越来越多的人在日常生活中使用它。但是新几内亚大多数孩子,继续跟父母亲学习母语作为第一语言,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情形才改变。不过,要是有一个世代开始以"洋泾浜"做母语(第一语言),"洋泾浜"就会很快地演化成 "克里奥 ".(后面我会讨论那个世代中哪些成员会以"洋泾浜 "做母语,以及那么做的原因。那个世代就会以"洋泾浜"达成所有社会目的,不再只以"洋泾浜"讨论农场事务,或从事以物易物的交易。与"洋泾浜"比较," 克里奥"的词汇大得多,语法复杂得多,同一个人说的话,不同的人说的话,也一致得多。"克里奥"可以表达正常语言所能表达的思绪,可是以"洋泾浜"表达稍微复杂的意念,都得奋斗老半天。也不知怎的,虽然没有语言学院的专家创制明确的规则,一个"洋泾浜"就扩张并稳定下来,演化成一个严整而完善的语言。这个形成"克里奥"的过程,是语言演化的自然实验,在现代世界中开展过几十次,各不相干。实验场所分布在南美大陆,经非洲到太平洋诸岛;参与实验的劳工,有非训土著、葡萄牙人、中国人、新几内亚土著:殖民主人有英国人、西班牙人、其他的非洲人与葡萄牙人;时间范围?至少从17世纪起,直到20世纪。引人注目的是,所有这些实验的语言产品,无论有与不足的面相,都有那么多相似之处。在不足这一面,所有"克里奥"都比正常语言简单,大部分缺乏动词时态与人称的联动变化、名词词格与单复数的变化、大多数介词、与性别有关的变化。在有的这一面,"克里奥"比“洋泾浜”在许多方面进步得多:字的次序统一;人称代名词的单复数区别、关系子句、相对的前一时态:表达否定、时态、假设、连续动作的助动词。此外,大多数"克里奥"都采取"主词、动词、受词"的顺序,而且助动词位于主动词的前面。"克里奥"显得出奇地一致,是哪些因素造成的?语言学家仍然没有定论。我觉得最可信的解释,是语言学家毕克顿(Derek Bickerton)提出的,他认为 "克里奥 "有许多相似处 ?是因为我们控制语言发展的遗传蓝图是相同的。毕克顿的观点,源自他在夏威夷做的"克里奥"形成研究。 19世纪晚期,夏威夷的甘蔗农场雇用过大批外地工人,有中国人、菲律宾人、日本人、韩国人、葡萄牙人与波多黎各人。 1898年夏威夷被美国兼并后,在那个语言混沌区,一个以英语为基础的"洋泾浜",发展成成熟的"克里奥".移民工人仍然保存自己的母语,他们会说"洋泾浜“,但是并没有发展、改进它,尽管那个"洋泾浜"要当作主要沟通工具的话,有许多改进的余地。不过,对于移民的第一代子女,用什么当沟通工具,却是个大问题。即使孩子的父母来自同一族群,他们可以跟着父母学习正常的语言,可是与其他族群的孩子或成人沟通,他们在家里学会的正常语言就毫无用处了。要是父母亲不属于同一个族群,他们即使在家里也只会听说"洋泾浜".孩子也没有适当的机会学习英语,因为社会藩篱将他们与说英语的农场主人隔离开来。夏威夷的外籍工人子女,只有"洋泾浜"这种贫乏的、不一致的语言模型可凭借,却能在一代之内,将"洋泾浜"自然地扩张成一个严整、复杂的"克里奥".到了却世纪 70年代中期,毕克顿由问1900年到1920年在夏威夷出生的工人阶级,仍然能够追翻这个"克里奥"的形成历史。那些人与我们一样,在早年获取的语言技巧,终其一生都不会改变,因此他们年纪大了之后,说的话仍然能反映他们年轻时听见的别人说的话。毕克顿在20世纪 70年代访问的老人,由于年纪不同,所以可以代表那个"洋泾浜"转变成"克里奥"过程中的不同切片。因此,毕克顿能够做出结论:整个过程大约在1900年开始, 1920年完成,创造新语言的人,是当年正在牙牙学语的儿童。实质上,那些夏威夷儿童实现了普萨美提克斯实验,只是实验设计修改过了。与普萨美提克斯实验的儿童不同,夏威夷儿童可以听见身边成年人说的话,也能学习他们听见的字。但是与正常的儿童不同,夏威夷儿童听见的语法不多,他们听见的,既不一致,又很原始。所以,他们创所以,他们创造了自己的语法。他们成功地为自己创造了语法,而不是以听来的语料拼凑出来。从夏威夷"克里奥"的许多特征可以看出,它们与英语或各种工人的语言都不相同。新美拉尼西亚语也有这个特征,它的词汇大部分来自英语,可是许多语法特征却是英语没有的。我不想夸张"克里奥"在语法上的相似程度。"克里奥"的确有变异,与"克里奥"形成期的社会史有关,特别是当初农场主人与劳工的人数比例,那个比例变化的速度、幅度,还有早期的"洋泾浜"有多少世代可供利用(从既有语言逐渐采借更多复杂的特征)。但是它们还是有许多相似地方,尤其是那些迅速地从早期"洋泾浜"演化出来的"克里奥",相似程度最高。每一个"克里奥"的儿童创作者,怎么能那么迅速地就语法达成共识?为什么不同"克里奥"的儿童创作者,会一再地发明相同的语法特征?不是因为他们以最简单的或唯一的方式设计语言。这些"克里奥"的相似点,很可能源自大脑在童年用以学习语言的遗传蓝图。语言学大师乔姆斯基 ( Noam Chomsky)早就指出:人类语言的结构非常复杂,小孩子不可能在短短几年就学会,因此在儿童大脑中,必然有一内建的语言学习线路。在语言学界,这个主张梳传甚广,可说是主流意见。举例来说,我的一对双胞胎儿子,两岁才开始使用单字。我写下这一段的时候,他们还不满4岁,可是已经精通大部分英语语法规则,而母语不是英语的成年人,移民到英语国家几十年后,往往还不能掌握那些规则。我的儿子甚至在两岁以前,已经学会分辨大人对他们发出的语音(刚开始的时候,那些语音他们听来也是含糊笼统、殊不可解),学会辨认构成字的音节,以及学会将音节组与字对应起来(虽然人在不同的时候,或不同的人,同一个字会有不同的发音)。这类困难使乔姆斯基相信:正在学习第一语言的儿童,面对的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除非那个语言的大部分结构已经内建在他们的脑子里了。于是乔姆斯基下结论:我们生来大脑中己内建了一套"通用语法",那套语法容许我们建构各种可能的语法模型,以涵盖真实语言的语法范围。这个内建的通用语法,像是一组开关,每一个开关在好几个可能的位置。开关的位置最后可以固定,以契合孩子听到的语言的文法。然而,毕克顿比乔姆斯基更进一步,他主张:我们不仅生来已内建了一套通用语法——一组可调整的开关,而且这组开关已经预先设定过了就是一再在"克里奥"语法中浮现的那些特征。如果幼儿学习的第一语言,与预置的内建语法设定有冲突,那预置的设定能够被改过来。但是如果幼儿学习的第一语言并不"正常",是一种没有结构的"洋泾浜"那么"克里奥"设定就会是幼儿长大后所说的语言的设定。换言之,"克里奥"的语法特征,就是天生的"普遍语法"的预置设定。根据毕克顿的看法,我们天生的语法设定,就是学者观察到的"克里奥"的语法特征。可是那些天生的设定会受幼儿第一语言的影响。如果他是对的,那么幼儿在学习语言的过程中,他听到的语言的语法特征,若与"克里奥"设定符合,就很容易学会,若与"克里奥"设定冲突,就很难(很慢)学会。以英语为例,普通的叙述句的"字序"是:主词+动词+受词,可是疑问句必需将主词与动词颠倒。英美儿童学习疑问句的确有困难,可能是因为天生的语法设定规定叙述句与疑问句使用同样的"字序 ".现在让我们把本章讨论过的证据综合一下,试着对人类语言的演化作一个融贯的说明。绿猴呼叫可以代表早期的阶段?我们有很好的研究结果可以参考。绿猴至少有 10种不同呼叫,每一种呼叫都有具体的外界指涉,绿猴用来传递讯息,所有呼叫声都是有意地发出的,而不是体内的反射反应。那些呼叫的功能,也许是"字",也许是"说明",或者"动议",或同时兼具几个功能。科学家花了许多心力,才辨识出那 10种呼叫,因此说不定还有许多有意识、有意义的呼叫没有解识出来,也未可知。我们还不知道其他动物在声音通讯方面,会比绿猴高明到什么程度,因为声音通讯最可能比绿猴高明的物种,是非洲的两种黑猩猩,而科学家还没有仔细研究它们在自然栖境中的通讯行为。至少在实验室中,经过科学家耐心的教导,黑猩猩能学会几百个符号的意义,显示它们至少有那种能力,它们在自然栖境中会如何利用那种能力呢?正在发育中的幼儿,说出"果计"这个词,代表超越动物呼叫的下一阶段。孩子说出"果计",意思也许与绿猴的呼叫一样,有多重功能,除了那是个有具体指涉的名词,还包括"说明",或者"动议"的意思。不过,幼儿会说"果汁",已经比绿猴高明了不知多少倍,因为他说这个词,必须先学会适当的子音与母音,再以那些音素组成大人听得懂的语音"果汁".几个音素(基本的发音单位),可以组成大量的字、词,是人类声音传讯的关键特色。模组组织(基本音素组成语音,语音组成字、词,最后字、词组成句子)让我们更能描述世界万物,以及内心感受。举例来说,绿猴只有6种动物名称(每一个指涉的也许是一类,而不是一种)。我们却有近200种。再进一步的例子,可以观察人类两岁的孩子,那时正是他们开始从单字(词)进入二字(词)或多字(词)的阶段。但是他们说的多字(词)话语,仍只是将字词串在一起,没有复杂的语法,他们使用的字(词)只有名词、动词与形容词,都有具体指涉。正如毕克顿指出的,那些字词串与"洋泾浜"类似,而"洋泾浜"是人类成人在必要时自然地发明的。那些字词串与实验室黑猩猩使用符号的表现,也很相似(当然,黑猩猩必须先受过训练)。从"洋泾浜"到"克里奥",或从两岁幼儿的单字(词)话语,到4岁幼儿的完整句子,是迈向正常成人语言的另一大步。那一大步包括了:话语中出现缺乏外界指涉的字词,它们只有文法功能;许多语法要素,例如字词顺序、字根变化等等;以及更为复杂的片语、句子,包括多重层级构造。也许本书第一部讨论的"大跃进",正是由那一步触发的。不过,现代世界中各地独立发明的"克里奥",仍然可以提供线索,让我们寻找演绎走出那一步的过程。我承认"克里奥"与正常的语言仍有很大的差异。可是从绿猴呼叫到莎士比亚,"克里奥"已走完全程的 99.9%."克里奥"已经是复杂的语言。举例来说,印尼语就是从"克里奥"发展出来的,现在是当地会话与官方语言——请别忘了这个国家人口居世界第五位,现在也有人以印尼语创作严肃的文学作品。在动物通讯与人类语言之间,但乎有一不可跨越的鸿沟。过去我们就是这么想的。现在我们在动物界与人类都发现了可供建造桥梁的材料。不错,人类的语言是我们最独特的特征,使我们与其他动物活在不同的世界里,可是我们已经开始了解:在动物界可以找到人类语言的前身。第九章 艺术的自然史美国画家乔治亚·欧基菲(Georgia Q'Keeffe , 1887 -1986)的作品,一开始并不受艺坛青睐,与西莉比较起来,遭遇就如云泥。西莉的作品,甫问世就令博览泛观的艺术家倾倒。"它们才华横溢,果决自信又富创意"——也是著名的抽象表现派画家德枯宁 ( Willem de Kooning)的第一印象。抽象表现派的权威维金 ( Jerome Witkin,美国纽约雪城大学艺术教授 )的反应更热烈:"这些画抒情奔放,美极了。它们看来自信、沉稳又有力量,感情充沛却收放得宜,太不可思议了……这些画太优雅、纤细了……这些画表现出画家善于以画笔喻情,信手捻来,皆有情致。"维金称赞西莉的画,说她擅于营造虚实对比,物象布局浑成。他只见其画,未见其人,可是正确地猜出了画家是位女性,而且对东亚书道颇有心碍。但是维金世想到那位画家身高2.4公尺、体重 4吨。她是一头亚洲象,以象鼻握笔作画。德枯宁一听说西莉是一头象,就说:"它可是一头天才象!"事实上,西莉在象群中并不出众。野地大象偶尔会以象鼻在抄尘上做出绘面的动作,动物园中的象也被观察到:它们在地上,以小棍于或石头涂鸦。许多医师、律师的办公室,都挂着卡珞的画——它也是一头母象,卖出过几十幅画,有的卖到500美金。许多人都认为:人类独有的特质中,以艺术最高贵——它就像说话的能力一样,将人超拔于动物之上,为人/兽之分立下了明确的界线;在最基本的层次上,艺术与语言都不是动物所能企及的。艺术甚至比语言还高贵,因为人类的说话通讯模式,说穿了"不过是"一种动物通讯系统,只是复杂得不得了罢了,而且说话的生物功能很明确——帮助我们生存;况且,其他的灵长类不是也会利用声音传讯吗?相对地,艺术可没什么明白的生物功能,艺术的起源一向被认为是崇高而神秘。但是我们也很清楚:大象的艺术作品,对我们也有意义。至少,创作的身体活动,人与大象相似,而创作出来的产品,连专家都分辨不出。当然,西莉的作品与我们的有很大的差别,例如西莉可没想过以它的作品对其它的象传达什么讯息。可是,我们无法对它的创作视若无睹,认为只是一头野兽的"瞎扯".在这一章,除了大象,我还会讨论一些其他的动物,它们都有类似人类艺术创作的活动。我相信把人类的艺术与动物的作比较,能帮助我们了解人类艺术当初的功能。虽然常识中艺术是科学的"对立物",可是真奇一门"艺术的科学",也未可知。我们的艺术在动物界必然有"前身".如果这个论点你难以消受,请别忘了,700万年前我们人类才与咱们的兄弟黑猩猩——分家。人寿几何? 700万年当然长如万古。可是以地球生命史来衡量, 700万年曾不如一瞬——复杂的动物体制,在 5 .6亿年左右出现。我们与黑猩猩,相同的遗传基因仍高达 98%.因此,艺术与其他我们认为人类独有的特征,必然是我们基因组中-小撮基因的杰作。在演化时钟上,那一小撮基因必然是瞬间之前出现的 .许多我们原先以为的人类特征,最近的动物行为研究已经揭示了它们的前世今生。因此,人与其他动物之间,不再离不可跨越的鸿沟。人与其他动物的差异,只是程度上的,而不是本质上的。举例来说,上一章我就描述过东非绿猴的初级语言。说起吸血蝙蝠,你也许不会认为它们有什么高贵的德行,但是它们能够相濡以沫、互利共生,学者已经证实。至于人性的阴暗面,谋杀并非人类专利,许多动物种都有谋杀暴行:狐狸与黑猩猩进行灭族斗争,鸭子与红毛猩猩的强奸罪行,蚂蚁有组织地从事战争与奴役俘虏,全都铁案如山、无可推诿。人类与其他动物之间当然有差异,可是这些发现使我们再也不能自以为是"天地自我开生面"的物种——除了艺术。我们相信艺术是人类顶天立地、别开生面的发明,时间是4万年前。也就是说,我们花了696万年蜕化猿性,终于在4万年前修成正果。也许最早的艺术是木刻或体绘,但是它们已经消失,我们无从查考。人类艺术最早的迹象,包括:保存在尼安德塔人骨架上的花;在尼安德塔人营地遗址找到的带到植的动物骨。不过,很难证实它们是有意创作的遗迹。直到4万年前克罗马侬人出现了,我们才有了毫不含糊的证据,显示他们从事艺术创作,例如著名的法国洞穴壁画、人(神?)像、项链,以及笛子等乐器。如果在们主张真正的艺术只有人类才能创作,那么那些类似人类艺术创作的动物表现——如鸟鸣——与真正的艺术有什么差别呢?论者通常从三个特征入手论证:他们认为人类的艺术,是为艺术而艺术,没有实用价值;人类的艺术创作冲动,受美感的支配,而美感是愉说的源泉;人类的创作天赋,须受艺术传统的熏染浸润,而不是镂刻在基因中的机械操作。让找们逐一讨论这几个特征吧。首先,正如王尔德(Oscar Wilde , 1854 -1900)所说, "艺术本无用".生物学家对这句话的理解,就是:艺术并不"实用",所谓"实用",是从动物行为与演化生物学的角度来说的。换言之,人类的艺术不能协助创作者取得生活资源,以及传递基因——大多数动物行为,最容易察觉的功能,也不过生存与生殖二事。当然,人类的艺术创作者,用作品向同胞诉说他们的感受与想法,从这个角度来观察,人类的艺术品有沟通的功能,可是那到底与传递基因不同。相对来说,鸟儿歌唱,有明显的功能——吸引异性前来交配、守御地盘,以达成传递基因的目的。至于第二个特征——人类通过艺术,追求美感的愉悦经验。根据辞典的定义,艺术是"创作具有形式与美感的活动".虽然我们无法问嘲鸫与夜莺:能不能欣赏自己鸣唱的形式与美感?但是它们只在繁殖季节鸣唱,这个事实己经令人怀疑答案是否定的。因此,它们大概不是为了美感经验而鸣唱的。人类艺术的第三个特征:每个人类族群都有强特的艺术风格,创作与欣赏那种风格的知识,是学来的,而不是遗传的。例如今天在东京与巴黎流行的歌曲,很容易分别。但是那些风格上的差异,不是遗传密码决定的;东京街头的人,眼珠的颜色与巴黎街头的人不同,那才是遗传的结果。巴黎人与日本人可以互相访问,交流关于流行音乐的点子。可是许多鸟类的呜唱,山及对于鸣唱的反应,都由遗传决定。那些鸟类,即使从未听过同类的鸣唱,或只听过异类鸟种的鸣唱,也能正确地鸣唱出自己的鸟歌。那就好像一个法国父母生下的婴儿,给日本人收养了之后,在东京长大、受教育,可是他仍然说的是法语,自然地唱出"马赛进行曲 ".于是,我们与大象艺术之间,似乎有个巨大的鸿向,相去甚远。大象与我们,甚至还设有亲近的演化关系。与我们有关的,应该是两头黑猩猩(刚果与贝慈)、一头大猩猩(苏菲)、一头红毛猩猩(亚历山大)以及一只猴子(巴布罗)的画作。这些灵长类分别精通不同的绘画媒介,包括画笔、手指、铅笔、粉笔、蜡笔。刚果一天画过 33幅画,看来只是为了愉悦自己——从未见它拿画给其他的黑猩猩看,要是你没收它的铅笔,它可不依,准闹个天翻地覆。对人类艺术家来说,开个人展是地位的象征——证明自己的成功。刚果与贝慈开过一次"双猿展",那是在 1957年,伦敦现代艺术馆。第二年,刚果也在伦敦开了一次"个展".还有呢,它们的画全都卖出去了(买主是人类,废话),许多人类艺术家都没有那么成功。还有许多猿类的画,神秘地混入了人类艺术家的展览中,让许多不明情况的评论家惊艳不己,他们盛赞那些面的张力、韵律与平衡感。同样不明情况的儿童心理学家,受邀欣赏巴提摩尔动物园黑猩猩画的画,并请他们据以诊断画家的(心理)问题。一幅3岁雄性黑猩猩画的画,心理学家认为是一名七八岁的男童画的,而且反映男孩有偏执倾向。两幅同一头1岁雌性黑猩猩画的画,心理学家认为是两名 10岁女孩画的,一幅反映女孩是精神分裂患者,极富暴力倾向;另一幅则反映女孩有偏执倾向,并强烈地认同父亲。那些心理学家也真有两下子,创作者的性别都搞对了,搞错的只不过是物种而已。那些咱们近亲的画作,看来的确兰心泯灭了人类艺术与动物活动之间的界钱。猩猩的画,与人类的画一样,并没有传递基因的实用功能,而是满足自己的作品。猩猩画画,只是动物关在兽栏里的"不自然"活动。你也许会说:正因为那些画不是"自然的"作品,所以不能提供什么线索,让在们寻找人类艺术的动物起源。因此,让我们现在仔细研究一个毫元疑问的"自然"行为,也许能找到我们需要的线索:花亭鸟建造花亭——那是世界上构造最复杂、装饰最华丽的动物作品,只有人类的作品足以媲美。我第一次见到花亭鸟建造的花亭之前,已经听说过它们,不然的话,我一定会与 19世纪到纽几内亚探险的西方人一样,以为那是人造的玩意儿。那天早晨,我从一个新几内亚村落出发,村落里尽是圆形的茅屋、成排的花圃,人们戴着装饰珠子,孩子带着小弓小箭,模仿大人的行为。突然间,我在丛林里看见了一间编织得异常美丽的小屋,它是圆形的,直径2.4米,高1.2米,有一扇门,足可供一个孩子穿过,坐在屋中。小屋前面有一小块长满了绿苔的地面,没有杂物,可是有上百件五颜六色的自然物摆着,一看就知道是故意安排、用来装饰的。其中主要是花、果、叶,但是也有蝉翼与真菌。颜色一样的东西集中在一起,例如一堆红果子旁边摆着一堆红叶子。装饰品中最大的一件,是高高堆起的一堆黑色真菌,正对着门,一公尺外,有一堆橘色真菌。所有蓝色的东西堆在屋里,红色的在外面,还有黄色的、紫色的、黑色的,以及几个绿色的,在好几个地点。那间小屋不是儿童玩耍的地方,而是一种不怎么惹眼的花亭鸟建造、装饰的。花亭鸟是分布在澳圳、纽几内亚的一群鸟,共有 18个物种。花亭是雄鸟建造的,惟一的目的,就是吸引雌鸟。筑巢与抚育幼雏则是雌鸟的责任。雄鸟实行"多偶制",吸引的雌鸟多多益善,它们贡献给雌鸟的,不过是精子罢了。雌鸟在花亭间穿梭,寻找中意的(它们有时成群行动) ,一旦看中了,就与建造它的雄鸟交配。雄花亭鸟选择性伴侣,以花亭的品质为准——花亭装饰的数量以及契合当地风格的程度。不同的花亭鸟——不论是不同的种还是不同的族群——发展出不同的花亭风格。有些族群偏爱蓝色,其他的或者红色、绿色或灰色,有些不造圆屋,而造一两个塔。有的建一条两边有墙的小路,有的建四面有墙的盒子。有的族群还会以嚼碎的彩叶"粉刷"花亭,有的会分泌油来"漆"花亭。这些地方性的风格,似乎不是基因决定的,而是花亭鸟在漫长的成长过程中,从成鸟的作品学来的。雄性学习当地的花亭风格,雄鸟也要学习,以便抉择。起先,这个系统让我们觉得荒谬,毕竟,雄鸟找的是配偶。在这场择偶选秀大赛中,"存活子女的数量"是胜负的唯一标准,使雌鸟生养存活子女的能力,才是雌鸟应该弄清楚的,一个找来一堆蓝色果子的家伙,有啥好处?所有动物,包括我们,择偶时都面临同样的问题。有些物种,例如欧洲与北美的鸣鸟,雄性占据地盘,不让其他雄性侵入,然后吸引雌鸟飞来交配、产卵。雌鸟在雄鸟的地盘上产卵、孵卵,日后更以地盘上的资源抚养幼雏。因此,雌鸟得评估雄鸟地盘的品质。如果雄鸟会分担喂养、防卫幼雏的责任,与雌鸟合作狩猎,那么雌雄鸟都要评估对方的亲职本领、猎食本领以及双方关系的品质。所有这些需要评估的事,对雌鸟来说已经够难的了,要是雄鸟除了交配什么都不做的话,那就更难了。花亭鸟就是这么一种鸟。如何评估可能的对象的基因呢?蓝色果子与基因的品质又有什么关系呢?动物没有时间与许多可能的对象各生养 10个孩子,然后看谁的孩子长得又快又好,将来生养得最多。(存活的成年子女数量,是惟一的标准。)动物必须依赖交配讯号(例如歌唱或仪式化的表演)作为评估的方便根据。现在动物行为学家正在热烈辩论:为什么那些交配讯号是优良基因的指标?甚至有人怀疑它们是优良基因的指标。只要想想我们自己挑选配偶时遭遇的困难,大概思过半矣,怎样评估可能对象的真实财富、亲职技巧与遗传品质呢?从这个角度切人,想一想雌花亭鸟发现了一个它喜欢的花亭,那个花亭代表了什么?它也刻可以断定的,是"那是只很强壮的雄鸟",因为那个花亭的重量,是雄鸟体重的几百倍,而且有些装饰品重达它体重的一半,必须从十几二十公尺外抬回来。它知道雄鸟非常灵巧,因为把几百根树枝编成小屋、塔或墙,并不容易。雄鸟必然很聪明,不然无法依据复杂的设计建造成品。雄鸟的视力、记忆力都不错,不然无法在丛林中找到适当的建材、装饰品。雄鸟必然懂得生存之道,不然无法活得长久、学会足够的技巧,建造吸引雌鸟的花亭。还有,那只雄鸟的社会地位必然很高,因为雄鸟没事就较量高低,而且会互相偷取建材、装饰品,甚至破坏他人的花亭。威震群雄的雄鸟,地位高,建造的花亭才不受破坏。因此,花亭全面地反映了雄鸟的基因品质。就好像女人让她的追求者受一系列的考验,先是举重测验,然后缝纫、下棋、视力、拳击,最后的胜利者才有权成为入幕之宾。与花亭鸟比较起来,我们人类为了挑选配偶而设计的基因品质测验,简直莫名其妙。我们太看重外表的细枝末节,例如脸蛋和耳垂长度,或性感与名车,那些都不能反映基因的品质。美丽、性感的女人,或潇洒、拥有保时捷的男人,往往体内有些糟糕的基因,表现出其他恶劣的品质,这是个事实,尽管令人哀伤。请想一想,这个事实造成过多少人间悲剧。难怪那么多婚烟以离婚收场,我们直到最近才觉悟:我们选择的本领太差,而我们的标准太肤浅。花亭鸟以艺术创作考验配偶,她们怎么会那么聪明?那是怎么演化出来的?大多数雄鸟追求雌鸟,炫耀的是身上的彩羽、歌唱、肢体表演,或者供应食物,作为基因品质的保证。纽几内亚的两种天堂鸟则进了一步,雄鸟会在丛林地而清理出地盘,像花亭鸟一样,加强它们肢体表演的视觉效果,并炫耀身上的彩羽。其中一种,更进一步,雄鸟会在清理出的地而上摆放一些雌鸟筑巢用得着的物件:小块蛇皮,可以作为巢的衬里;精笔或哺乳类的干粪便,可以当矿物质补充剂;以及可以当作食物的水果。最后,在亭鸟知道:有些用作装饰的物品,本身没什么用处,可是由于它们难得或稀少,仍然可以当作优质基因的指标。我们很容易理解这个概念,只需想想我们日常见到的广告。例如英俊的男人拿着闪闪发光的钻戒,送给似乎有生育能力的年轻女性。钻戒有什么用?又不能吃。但是任何一个头脑清醒的女性都知道:钻戒代表这个男人动用资源的能力(以及他供应子女和她的资源的数量)。要是他拿出来的是一盒巧克力,即使可以吃,也逊色多了。对了,巧克力含有有用的热量,那又怎样?什么阿狗阿猫都买得起巧克力。另一方面,男人买得起不能吃的钻戒,就有钱供应他的女人以及她生的孩子,而且他赚取那些金钱的能力,例如智慧、坚毅、精力等等,也能遗传给孩子。于是,在演化过程中,花亭鸟的雌性就把注意力从雄性身体的天生装饰,转移到雄性建造的装饰。虽然大多数动物种中,性择的作用都是强化两性身体装饰的差异。在花亭鸟中,性择却让雄鸟强调"身外物",而不是身体上的装饰。从这个角度来观察,花亭鸟与人非常相似。我们也一样,很少裸露身体、不假装饰地追求异性,或者至少可以这么说:很少裸体展开对异性的追求。我们以衣服遮盖身体,非常讲究颜色,还以香水、各种涂料(化妆品)装饰,并以珠宝甚至跑车强化"美色".我有一位开跑车的朋友,他一定要我相信:平庸的年轻男人,总想弄台花哨的跑车打点自己。如果那是真的,花亭鸟与人类就更相像了。谈过了花亭鸟的例子之后,让我们再回顾那三个人类艺术的特征,看看它们是否仍然能够分别人类的艺术与动物的作品。花亭的风格与人类艺术的风格,都是后天学来的,而不是天赋遗传的,因此第三个特征就算不上特征了。至于第二个特征(美感愉悦) ,没有法子得到答案。我们无法问花亭鸟 :观赏自己的作品,可觉得赏心悦目?我怀疑许多人说他们欣赏艺术,不过是附庸风雅、装腔作势罢了。现在只剩下第一个标准了:王尔德说艺术无用,那是以狭隘的生物学观点来看艺术。以花亭鸟的花亭来说,他的论断绝对不能适用,因为花亭有吸引雄性的功能,那可是生殖大业,没有什么事比这更重要了。但是假装我们的艺术品没有生物功能,也是荒谬的。艺术品能协助我们生存,以及传递基因,办法不少。第一,拥有艺术品的人经常能享受直接的"性利益".想要勾引女人,不妨邀请她来观赏你收藏的蚀刻画。这可不是个笑话。在真实世界里,跳舞、音乐与诗,都是性的前奏。第二(更重要的),拥有艺术品的人享受到很多间接利益。艺术品是地位的方便指标,无论在人类社会还是动物社会,地位都是取得食物、土地与性伴侣的钥匙。" 身外物"比"身上物"更能可靠地反映地位。没错,花亭鸟发现了这个原则。但是将这个原则发挥得淋漓尽致的,是我们人类。克罗马侬人以手镯、坠子以及(赭石磨成的黄、褐、红)颜料装饰身体:今日的新几内亚土著,用的是贝壳、毛皮以及天堂鸟羽毛。除了装饰身体的艺术品,克罗马侬人与新几内亚土著都会创作世界级的大型艺术品(如洞穴壁画与绘画)。我们知道:在新几内亚,艺术品代表卓越与财富,因为天堂鸟不容易捕捉,美丽的雕像没有天赋做不出来,两者都非常昂贵。在新几内亚,娶老婆必须要有这些象征特异品质的玩意儿不可:那里老婆是买来的,代价的一部分是昂贵的艺术品。在其他地方也一样,艺术品通常代表天赋、金钱,或兼具两者。在一个艺术品可以交换"性"的世界里,艺术家能够以创作糊口,就不稀奇了。有些社会就以制作艺术品维生?用艺术品与生产食物的族群交换食物。例如西亚西岛民居住的小岛(新几内亚附近),根本没有耕种的土地,可是他们能够雕刻美丽的木碗,其他部落的人用食物换去,当作娶新娘的彩礼。在现代社会中,这些原则更为根深蒂固。在新几内亚,身体上装饰的鸟羽,以及住房上挂着的巨大贝壳,是地位的象征,在我们的社会,换成了钻戒与毕加索的画。西亚西岛民出售木刻碗,换取相当于20块美金的食物,理查,史特劳斯(1864 -1949)以歌剧《莎罗美》 (1905年首演 )赚来的钱,盖了一栋别墅,1911年首演的《玫瑰武士》更让他赚翻了。现在,我们经常读到艺术品的消息,越来越多艺术品以天价卖出,动辄千万美金,艺术品窃案也层出不穷。简言之,正因为艺术品象征优质基因与大量资源,所以艺术品可以换得更多优质基因与资源。到目前为止,我只讨论了艺术品为个人带来的好处。但是艺术品也可以成为族群标志。人类总是分成互相斗争的群体,任何一个群体失败了,组成分子传递基因的机会就渺茫了。人类历史充满了族群间杀戮、奴役与驱赶的细节。胜者夺取败者的土地,有时是败者的女人——也就是败者传递基因的机会。但是族群的凝聚力,有赖于族群独有的文化特质,尤其是语言、宗教与艺术(包括神话、传说与舞蹈)。因此艺术是支持族群生存的重要力量。设有族,哪来个人?犹如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即使你的基因比同胞的都好,族要是被异族灭了,那就玩完了。现在,也许你会向我抗议,说我硬给艺术套上用途,太过分了。你说,我们欣赏艺术,追求的是美感,是纯粹的美学经验,压根儿没想到什么地位、女色。况且,有些艺术家一辈子独身,没近过女色。学钢琴得花工夫,谁会练10年钢琴,只为了追女人,难道没有更容易的法子?难道满足自己不是创作的主要理由,甚至惟一的理由,就像大象西莉与黑猩猩刚果一样?当然,能够有效觅食的动物,由于生活不虞匮乏,"闲暇"不少,所以将许多行为模式推广到极致,越越了原先的目的,是常见的(升华)现象,人类对艺术品的态度,就是一个例子。花亭鸟与天堂鸟悠闲得很,因为它们体型大,以野果维生,体型小的鸟不敢上前争食。我们人类也很悠闲,因为我们以工具取食(无论采集—— 狩猎、耕种)。有闲的动物,就有余暇争奇斗艳。为了生殖竞争,斗倒自己人、哥儿们,只有对不起了。那些行为可能后来会衍生其他的目的,例如保存资讯(克罗马侬人的洞穴壁画,画的是狩猎的对象,有人推测功能之一是保留资讯);打发时间(动物园里的猿与大象就有这个问题);解除心理压力(我们与动物园里的动物,都有这个需要);或者娱乐自己。我主张艺术有用,并不等于否定艺术的娱乐价值。也真是的,要是我们没有欣赏艺术的天分,艺术也就不会有那么多有用的功能了。为什么艺术是人类的特征,而不是其他动物的?这个问题也许我们现在可以回答了。既然人类饲养的黑猩猩会作画,它们在野地里为什么不作画呢?我认为:野地里的黑猩猩没有闲暇作画,它们得解决许多生活的问题,找食物、生存以及打退敌对队群。要是野地的黑猩猩行有余力,又有工具,它们会作画的。我的理论是有根据的:别忘了我们的基因组里, 98%还是黑猩猩的。第十章 农业:福兮祸之倚我们自命万物之灵,妄自尊大、目空一切,这等膨风,却经不起科学戳穿。天文学让在们知道:地球不是宇宙的中心,不过是太阳系中的一颗行星,而咱们仰之弥高的太阳呢,又不过是几十亿颗恒星中的一颗,没啥出奇之处。生物学让我们面对自己的自然史——我们与千万种生物一样,是演化而来的,而不是上帝特意创造的。现在考古学揭穿了另一个神圣的信仰:过去100万年的人类历史,是个进步的故事。特别是,最近的发现显示:农业兴起(包括畜养家畜)的确是个里程碑,可是农业给人类带来的,不只是传统教科书中大书特书的那些好处,更多的苦难也随之而来。不错,务农社会的食物生产量与储粮,都大大地增加了,但是社会、性别的不平等,以及疾病与独裁暴政,也随农业出现在人类史上,至今我们还难以摆脱它们的诅咒。所以,在这一部(第八到十二章)讨论的人类文化特征中?农业功过相参,位于两极之间,一边是代表我们高贵品质的语言与艺术(前两章讨论过了) ,另一边是不能原谅的恶癖(本书后面几章将会讨论的吸毒、大屠杀与破坏环境)。一开始,支持进步史观的证据(也就是反对我这种"修正派"观点的证据),对生活在20世纪的美国人与欧洲人来说,简直铁案如山、不容置疑。我们的生活,几乎在任何一方面都比中世纪的人过得好。中世纪的人,又比冰河期的洞穴人过得好。洞穴人比猩猩过得好。要是你有点儿愤世接俗,请想想我们的优势吧。我们的食物,数量丰盛,种类繁多,我们有最精良的工具、物质货品。我们享受的寿命与健康在人类历史上是空前的。我们大多数人,都没有冻馁之忧,也不受猛兽的威胁。我们主要以石油与机器的能量做工,而不依赖肌肉与汗水。我们真有人宁愿放弃这样的生活方式,回到中世纪、冰河期,甚至到丛林中与猩猩同栖吗?在我们的历史中,我们大部分时间过的都是一种原始的生活模式——"狩猎-采集"——以野生动、植物维生。过去人类学家常引用英国政治哲学家霍布斯的话,来描述那种"狩猎-采集"生活:恶劣、野蛮、短命。由于那时食物都得到野外去找,储粮不可能多,于是(根据这种看法)每天时间都花费在觅食上,根本没再余暇搞其他的玩意。我们直到上一个冰期结束后,才从这种悲惨的境地中解放出来分别在世界上几个不同的地点,独立地发明农耕与养殖动物的技术。农业革命逐渐扩散、分布全球,今天世界上只有少数几个族群,仍然过着狩猎-采集的日子。我从小耳濡目染的就是进步史观,因此乍听有人问“为什么几乎我们所有的狩猎-采集祖先都采纳了农业?"不免觉得他们天真得可以。他们当然会采纳农业,因为农业比较有效率,花较少的精力就能收获大量的食物。我们的农作物,以单位面积产量而论,比根茎类或野果大多了。只要想像一下,当年奔驰于原野丛林的野蛮猎人,整日忙着采集坚果、追逐野兽,无暇喘息,突然间闯进了-片果实累累的果园,或发现一大群驯良的绵羊徜徉在绿油油的草地上。试问:那些猎人得想多久,才会领悟农业的好处? 千分之一秒?信仰进步史观的人,并不就此打住,他们更进一步,认为农业是艺术的温床,而艺术是人类精神的瑰丽绽放。由于农作物收成后可以储藏,而且耕作所得比到丛林里狩猎还好,所以农业让人类享受的闲暇,狩猎-采集时代的人是难以想像的。闲暇是创作艺本与欣赏艺术的先决条件,没有闲暇,一切免谈。因此,说到底,雅典的巴特侬神殿、巴哈的B小调弥撒曲,是农业给人类的最佳献礼。农业使我们有闲暇创作与欣赏艺术。在我们主要的文化特征中,农业出现得特别晚,大约不到1万年。我们的灵长类亲戚,没有一种从事过类似农业的活动。即使只是形似的都没有。最类似人类农业的生产活动,在动物界中必领到蚂蚁群里去找。蚂蚁不只发明了农业,也发明了牧业。美洲有一群蚂蚁,不下几十种,除了彼此有亲缘关系之外,它们的共同点还有:务农。那些蚂蚊都会在巢里种植特定品种的酵母菌或真菌。它们不使用自然的泥土,而是调制特别的堆肥:有的蚂蚁收集毛虫粪,有的找昆虫尸体或死亡的植物,还有的利用新鲜树叶、树枝以及花朵。举个例子好了,切叶蚁会切下树叶,把叶片切碎,除去不需要的真菌与细菌,再将碎叶片搬到地下蚁穴中。在那里,叶片再进一步切碎,形成均匀的叶糊?掺以蚂蚁的唾液与粪便,最后种植蚂蚁喜爱的真菌种,那种真菌就是它们的主食。切叶蚁也会在它们的"田"里"除草"——清除异类真菌抱子。新蚁后离巢另建新巢的时候,会带着它们辛苦培育的菌种,就像离乡寻找新殖民地的人,带着家乡农作物的种子一样。至于养殖动物,许多昆虫会分泌含糖量很高的蜜露,蚂蚁可以当作食物。它们常发展出互利共生的关系,例如有些蚜虫演化成蚂蚁的"乳牛":它们身上设有防身装备,全靠蚂蚁保护;它们从虹门分路蜜露,而且肛门经过特殊的解剖学设计,方便蚂蚁汲饮。蚂蚁需要的时候,只消抚弄蚜虫的触角,蚜虫就会分甜蜜露了。有些蚂蚁会将蚜虫卵搬进巢里过冬,春天来了就带孵化的蚜虫外出上进食。最后蚜虫长出翅膀,四散寻找新的栖境,幸运的会被蚂蚁发现、"收养".毋庸置疑,我们农耕、畜牧的本领,不是从蚂蚁遗传来的,而是自己发明的。事实上,"发明"这个词太重了点,因为人类务农、畜牧,在早期阶段并没有明确的目标——言以蔽之?不是有意的发明。农牧业的发生,带及人类的行为,以及动、植物的反应与变化——最后导致动、植物的"驯化".举例来说,动物驯化部分源自人类以野生动物当宠物的习惯,同时动物也学会了利用与人类接近的好处(例如狐狸跟随猎人捕捉受伤的猎物)。同样地,驯化植物的早期阶段,包括人类利用野生植物、丢弃种子——因而意外地"播种"了。不可避免地,那些植物、动物,无论物种、品系、个体,只要对人类有用,就全被"选择 “,整个过程无需涉及”意识“或”计划“。最后,有意识的选择与计划终于出现了。现在让我们回去讨论抱持进步史现的人看待"农业革命"的眼光。本章一开头我就解释过,我们往往不假思索地就认为:从狩猎-采集生活形态转变成农业部落,随之而来的是健康、长寿、安全、闲暇与伟大的艺术。虽然这种现点但乎铁案如山,却难以证实。一万年前,放弃狩猎-采集生活而务农的社群的生活真的变好了吗? 你怎么知道?直到最近,考古学家都无法直接验证这个问题。他们只好采取间接证据,令人惊讶的是,他们没在得到"农业纯粹代表进步"的结论。让我举个例子,说明他们使用的间接验证方法。假如务农果真是个绝妙的点子,那么农业一旦兴起,就应该会迅速传播开来。事实上,考古记录显示:农业在欧洲的"进展"简直就如蜗牛爬行。一年勉强可达300米。大约一万年前,农业自中东兴起,2000年后,向西北到达希腊,再过了 3500年,才进入英伦三岛与北欧。那完全说不上"热烈响应“。直到 19世纪,美国加州的印第安人仍过着狩猎-采集生活,他们并不是不知道农业这回事,因为他们会与务农族群交换货品。然而加州现在是美国的果园,难道那些印第安人都不知道为自己谋福利?或者,他们太聪明了,看穿了农业虚有其表、包藏祸心,大部分人类陷溺其中,脱身不得?另一个间接验证进步史观的例子,是研究现代的狩猎-采集族群,看看他们是否过得比农耕族群差。目前世界上还有几十个所谓的"原始民族“主要居住在不适合农耕的地区,像南非卡拉哈里沙模中的布须曼人(比较正式一点的名称是"郭依族”,直到最近仍过着狩猎-采集生活。令人惊讶的是:这些族群过的生活非常惬意,闲暇的时间很多,睡眠的时间不少,为了果腹也不必比邻近的农民更辛苦地劳动。举例来说,布须曼人每星期觅食所费的时间,平均不过十二三个小时。请问读者,你每星期要工作几小时呢?有人问一位布须曼人,为什么他不学邻近族群去耕种?他的答案是:"干嘛?四处不是有那么多孟公果吗?"当然,找到食物并不代表肚子就能填饱;食物到手后,还得处理、调理,像孟公果那种食物,处理起来得花不少时间呢。因此,放弃进步史观,认为过狩猎-采集的生活才是闲适惬意的,大可不必。(有些人类学家就那么浪漫。)不过,认为布须曼人比农人还辛劳,必然是错的。与今日我的医生、律师朋友,或我开店铺的祖父母比较起来,布须曼人的确悠闲得多。农人集中精力生产高糖分农作物,如稻米与地瓜,可是今日的狩猎-采集族群,食物包括各种野生动、植物,含有更多蛋白质,营养也比较平衡。布须曼人平均每日摄取 2140卡路里热量,蛋白质 93公克,以他们娇小的身材与剧烈的活动量而言,远高于美国食物药品管理局推荐的量。狩猎-采集族群,身体健康,疾病少,食物内容丰富,也不会像农人一样,每隔一段时间就遭到饥荒——因为农人依赖少数农作物维生。布须曼人能利用85种可食用的野生植物,他们难以想像饿死是怎么回事,而 1840年爱尔兰因为番薯传染病导致歉收,死亡人数达百万以上。因此,现代残存的狩猎-采集族群,生活绝不是"恶劣、野蛮、短命"的,别忘了,他们是被农业族群逼进世界上最糟糕的角落里的。过去的猎人,仍然居住在肥沃的土地上,决不可能过得比现代的猎人还差。但是,所有那些现代狩猎-采集社群,已经受农耕族群的影响不知几千年了,对于农业兴起之前的生活形态,他们所能提供的线索大概不多。进步史现实际上对远古时代的生活品质,做出了-个判断,那就是:世界各地的人,都因为采纳了农业而改善了生活。考古学家在史前垃圾堆中,经常发现动植物的遗留,只要鉴定它们是野生种,还是家生种,就可以判断农业兴起的时间。当年那些制造垃圾的人,健康状况怎么样?在们可以判断吗?如果农业兴起后他们的健康状况明显地改善了,不就是支持进步史现的直接证据吗?这个问题直到最近才有了答案,多亏了新近成立的"古病理学":在古代人遗骨上检查病征的学问。在一些幸运的情况下,古病理学家可以找到足够的材料,研究古人的病理?就像病理学家研究现代人一样。举例来说,考古学家在智利沙摸中发现了保存良好的木乃伊,经过病理解剖,我们可以了解那些人临死前的身体状况,就像今天在医院里检验新鲜的尸体一样。美国内华达州一些干燥洞穴中,过去有印第安人居住过,他们留下的粪便,保存得十分好,因此我们还能在其中找到钩虫与其他的寄生虫。不过,古人的遗骸通常只剩下骨骼供古病理学家研究,但是他们仍然能从骨骼中找到许多线索,推断他们生前的健康状况。首先,骨骼能透露性别,以及身高、体重与死亡年龄。因此,要是能够找到足够的骨架,就能制作那个社群的"生命表"——保险公司用"生命表"计算各个年龄的平均余命与死亡风险。古病理学家测量不同年龄的骨架,可以计算生长率;检验蚜牙(高糖食物的指标)与法琅质缺陷(表示童年的食物品质粗劣);还能辨认许多疾病在骨带上留下的痕迹,例如贫血、结核病、麻风与骨关节炎等。古病理学家从骨架上发现了什么?先举个直截了当的例子,谈谈身高的历史变化吧。在许多现代社群中,我们都观察到:改善童年的营养,成年后身材就会增高。我们到欧洲的中世纪古堡观光,得弓着身于穿过里面的房门,可见那些古堡是为身材矮小、营养不良的族群建造的。古病理学家研究希腊、土耳其出土的古代人骨,发现了一个平行的现象,令人惊讶。冰期结束之前,在那里生活的狩猎-采集族群,平均身高男性是 177.8厘米,女性是 167.6厘米。农业兴居后,身高急剧降低,大约6000年前,男性是 160公分,女性是 155公分。到了古典时代(上古史),身高又开始缓慢上升,但是现代希腊人与土耳其人,还没有"恢复"到祖先的水平。另一例,是美国依利诺河谷与俄亥俄河谷印第安人家的人骨。玉米是几千年前在中美洲驯化的农作物,大约在公元 1000年 (北宋真宗年间 ),成为那两个河谷的主要农作物。在那以前,印第安人遗留的骨骼,"看来非常健康,简直没什么好研究的,"一位古病理学家这么抱怨过。玉米传入之后,印第安人的骨骼突然变得"有意思"了。成年人嘴里的牙齿上蛀洞的数目,从平均不到一个,跃升到近7个:牙齿脱落与牙周病极为猖獗。儿童乳牙的珐琅质缺陷,表示在怀孕期与哺乳期间母亲严重营养不良。贫血病例增加了4倍;结核病已经是风土病:人口中有一半患螺旋菌感染或梅毒; 213有骨风湿,或其他退化性疾病。每一个年龄的死亡率都增加了,活过50岁的人,只占人口数量的 1%——玉米传入前的黄金年代,却有5%.全体人口中,1/5的人1-4岁之间就夭折了,也许是因为幼儿断奶后营养不良,再如上传染病。这样看来,一向认为给新世界带来福祉的玉米,实际上却是公众健康的祸根。世界其他地区,农业兴起之后,也在骨架上留下了相同的痕迹。农业对人类健康有害,至少有三组原因可以解释。首先,狩猎-采集族群的食物,种类繁多,蛋白质、维他命以及矿物质的含量适当,而农人的食物大部分是富含淀粉的农作物。结果,农人得到的是廉价的热量,付出的代价是营养不良。今天,人类消耗的热量中,单单是三种高糖植物(小麦、稻米、玉米)供应的,就超过 50%.第二,由于农人依赖一种或几种作物维生,要是庄稼歉收,饿死的风险比猎人大得多。爱尔兰大饥荒就是个例子。最后,今天大多数主要的人类传染病与寄生虫,要不是农业兴起,根本不会在人类社会中生根。那些人口杀手,只有在拥挤、营养不良与定居的社群中,才有长存,因为在那样的社群中,很容易反复传染,或者是人与人之间相互传染,或者是通过排泄物与污水传染。例如霍乱菌在人体外不能长期存活,它的传播方式,是病人的粪便渗入饮水。麻疹在小族群中全自然消失,因为没有抵抗力的人都死了,而剩下的人又有了免疫力;只有在人口至少几十万的社群中,它才能永远蔓延下去。规模小又散居的猎人队群,经常变换营地,各种"拥挤人口传染病",无法持续蔓延。结核病、麻风与霍乱必需等到农业兴起才能"出头",而天花、黑死病与麻疹直到最近几千年才出现在人间,因为拥挤的城市才是它们大显身手的地方。除了营养不良、饥荒与传染病,在业还给人类带来了另一个天谴:阶级分化。狩猎-采集族群几乎没有余粮,谈不上储蓄,也没有集中的食物资源,像果园、乳牛群。他们以野生动植物维生,每天都得出门觅食。除了老弱病孺,人人都得自助天助。所以他们没有君民,没有全时专业人员,没有社会寄生虫阶级——专门夺取他人找来的食物,吃得脑满肠肥。只有在农耕社群中,才会分化出为疾病所困的普通大众,以及健康、坐享其成的菁英阶级。迈锡尼岛上 3500年前的希腊古坟出土的骨架显示:皇族的饮食比平民来得好,因为他们的身高高出 5-7.5公分,而且牙齿状况比较好 (平均每人口中只有一个蛀洞或脱齿,平民有6个)。在智利,公元1000年的战场出土的木乃伊,发现菁英阶摆不只拥有装饰品与金发夹,传染病造成的骨损伤,也只有平民的 1/4.这些健康分化的迹象,不仅在地域社群中可以发现,在现代世界中,也是个全球现象。对大部分美国人与欧洲人来说,"狩猎-采集的生活,平均而言,比我们的现代生活好一些",这样的论调听来荒唐得很,因为今天在工业化社会中,大多数人都比狩猎-采集社群的人健康。不过,美国人与欧洲人是今日世界的菁英阶级,依赖石油与其他物质,必须从其他国家进口,那些国家的人民主要是农民,健康水准很低。如果有机会选择,你愿意当哪一种人?中产阶级的美国人、南非布须曼人或东非依索匹亚的农民。毫无疑问,中产阶级的美国人健康状况最好,但是东非农民的健康可能是最差的。阶级分化是农业的结果,但是性别不平等却可能由来已久,农业只是进一步地加深了不平等的鸿沟。农业兴起后,女人往往论为役畜,又因为更频繁的怀孕、生产而透支体力 (详后),健康日益恶化。例如,公元 1000年的智利木乃伊,骨风湿的病例女性比较多,传染病导致的骨损伤,也是女性骨架上比较多。在今日新几内亚的农业部落中,我经常看见妇女背负沉重的蔬菜与柴火,步履蹒跚,而她们的男人却空着双手。有一次,我出钱招募村民,将我的补结物资从简易机场搬运到山上的营地,男人、妇女与孩子都愿意干这差事。最重的一件是一包近 50公斤的米,我把它捆在一根棍子上,指定了四个男人一起抬。后来我赶上了村民,发现男人只拿着比较轻的行李,可是一位体重不满 50公斤的小妇人,却背负着那包米,借着一条绳子以额头撑着,可是腰仍弯得像虾米似的。至于"农业创造了余暇,奠定了艺术的基础"这种说法,事实上现代狩猎-采集族群,平均说来,余暇至少不比农民少。我同意:工业社会与农耕社会中有些人拥有的余暇,任何狩猎-采集人都比不上,可是那是因为他们有其他的人供养,而那些人的闲暇,就少得多了。农业无疑创造了专职匠人与艺术家的生存空间,要没有他们,大规模的艺术创作是不可能完成的,例如梵蒂冈的西斯丁教堂、德国的科隆大教堂。然而,过分强调"闲暇"是关键因素,解释不同类型的人类社会在艺术表现上的差异,我觉得并不明智。我们今天没有创造出超越巴特侬神殿的艺术品,并不是没有时间。农业兴起后,技术的进步的确促成了新的艺术形式,并使艺术品易于保存,可是克罗马侬人早在农业出现之前1.5万年,就创作了精美的壁画与雕塑,只是形制没有科隆大教堂那么大罢了。现代的狩猎-采集族群,也创作了传世的精美艺术品,例如爱斯基摩人与美国西北太平洋岸的印第安人。此外,我们计算农业兴起后社会所能支持的专门职业,不但要将米开朗基罗、沙士比亚算上,还应算上逐渐增多的"职业杀手".农业兴起后,菁英阶层变得更健康,但是许多人的健康恶化了。即使我们将进步史观抛开,不再相信"我们选择农业是因为务农对我们好“,一位愤世嫉俗的人可能会追问我们:如果农业给人类带来的,是祸福相倚,那么于是们怎么会陷溺于我业呢?答案可以归结为一句格言:强权就是公理。农业能供养的人口,比狩猎多得多?至于平均说来是否每一张口都分配得到更多的粮食,是另一个问题。(狩猎-采集族群的人口密度,每2.58平方公里不到一人,可是农拚族群的人口密度,至少高 10倍。)部分原因在于:一亩种满了庄稼的田地,比起一亩森林(其中可食用的野生植物并不集中)能生产更多吨的食物,因此可以喂养更多的人。另一部分原因在于:游牧的狩猎-采集族群必需采取杀婴或其他手段,维持4年的生育间隔,因为母亲必须照顾幼儿,直到他们长大,跟得上大人。定居的农耕社群就没有那样的问题,妇女可以两年生育一次。也许我们难以摆脱传统智慧(农业是人类历史上的幸事)的主要理由,是农业的单位面积生产量比较高。我们忘了农业也创造了更多人口,而健康与生活品质,与食物摄取量成正比。狩猎-采集族群的人口,到了冰期结束时,已经逐渐增加。为了养活更多的人口,各个队群都必规"选择"——无论有意识地还是无意识地——是迈出发展农业的第一步呢?还是设法控制人口成长?有些队群采取了前一个方案,可是他们无从预见在业带来的副作用,他们追逐眼前的近利,享受农业提供的丰饶,直到人口增长到既有的粮食生产系统无法负荷为止。于是他们就会驱逐、杀戮邻近的狩猎-采集族群,以扩张农耕面积。他们通常能成功,因为农民占数量的优势: 10个营养不良的农民对付1个健康的猎人,应无问题。狩猎-采集族群并不是自愿放弃传统生活形态的,而是头脑清醒、不肯放弃传统的狩猎-采集族群被迫放弃祖先游憩的土地,移居到农民不要的土地上。现在世界上仍有狩猎-采集族群,他们主要生活在零星的地区,农民根本不会想去开发,例如北极圈与沙漠。讨论到这里,笔者想到世俗对于考古学的"评价",说那是一门奢侈的学问,只关心遥远的过去,对现代人毫无启发,不禁觉得讽刺。人类采纳农业,是影响历史的关键决定,研究农业起源的考古学家,已经为我们重建了那个过程。想当年,我们的祖先,被迫在限制人口与增加粮食生产之间,作一抉择。他们选择了后者,结果导致饥馑、战争与暴政。今天我们也面临了同样的抉择,我们能从过去学习到什么呢?在人类史上,"狩猎-采集"是最成功、最持久的生活形态。相对地,我们仍然陷身于农业兴起以来所带来的问题中,现在还不清楚我们是否能解决那些问题。要是一位从外太空来访的考古学家,回去后向同胞解释他的发现,他也许会用一个24小时的时钟,说明人类在地球上最近10万年经历的沧桑。在那个时钟上,人类历史于午夜开始,现在的我们,正处于这一天结束的时刻。这一天里,几乎整天我们都是个狩猎-采集人,从午夜、清晨、中午、黄昏。最后,到了接近午夜的 11:54分,我们采纳了农业。回顾起来,那个决定几乎是不可避免的,现在也不可能走回头路了。但是午夜迫近了,现在非洲农民的凄惨状况会不会逐渐扩散,最后将我们全部吞噬呢?或者,我们终会得到农业当年用以诱惑我们祖先的那些“福分"?迄今,农业令人眩目的模样,带给我们的,只是祸福相倚,令人无计回避。第十二章 深邃的寂寞假如你在一个清朗的夜晚,出城到郊外,请记得抬头仰望夜空,那儿有恒河无数的星星闪烁着。然后,找一具双筒望远镜,在夜空中朝银河望去,这样你才能明白: 肉眼捕捉实相的能力有限,不知还有多少星星,在感官范围之外。然后,再找一张以强力天文望远镜拍摄的仙女座星云照片,你就会知道:即使是双筒望远镜,也遗漏了太多星星。一旦你对宇宙中的星球数字稍有概念,你就可以追问下面这个问题了:我们人类怎么会是宇宙中独一无二的生灵呢?宇宙中还有多少文明,是像我们一样的生灵创造的?他们正在张望我们,也未可知。还要多久,我们才能与他们联络上?还要多久,在们才能访问他们,或者接待他们?在地球上,我们的确是独一元二的。除了我们,其他的物种没有一个有语言、艺术,或可与我们的农业媲美的复杂粮食生产系统。其他的物种也不吸毒。但是,我们在前面四章讨论过那些人类特征的许多动物先例,甚至动物原型。同样地,人类的智力直接源自黑猩猩的智力,黑猩猩的智力要是以其他动物的来衡量,显得很突出,可是与我们比较起来?就瞠乎其后了。那么,在一些其他的行星上,有些物种在艺术、语言与智力方面,已经发展出各种动物原型,其中有些已达到我们的水准,难道不可能吗?麻烦的是,大多数人类特征,都无法留下什么"效应",大老远地就可以侦察到,别忘了,我谈的可是以"光年"为单位的距离。(按:一光年等于94600亿公里,地球距离太阳的平均距离是 1.5亿公里。)即使距离我们最近的恒星也有像地球一样的行星,即使上面也有像我们一样的生灵,会欣赏艺术、会吸毒,找们也不会知道。好在至少还有两个迹象,我们在地球上侦察得到,可以当作"其他地方也有智慧生灵存在"的证据:太空船与无线电讯号。我们人类都做到了,其他的宇宙生灵当然也已经掌握了必要的技术。那么,我们期望的飞碟究竟在哪里呢?对我来说,这是最大的科学之谜。宇宙中的星球何止亿万又亿万?我们能做什么,我们又了解得最清楚,因此我们应该会发现飞碟,或者至少无线电波。宇宙的星星如恒河之沙,殆无疑问。那么是因为我们人类有什么毛病,所以至今没有发现飞碟喽?会不会我们真的不只是地球上独一无二的物种,在宇宙中也是独一无二的?本章我将带大家现察地球上一些独特的生命,让大家对所谓的"独特性"产生新的眼光,然后大家对我们人类的"独特性"就会有新的认识了。亘古以来,人类就在追问那样的问题。公元前第三、第四世纪(中国战国时代,孟子在世),哲学家麦特多罗斯 (Metrodorus)写道, "在一个无限大的空间中,只有地球有人居住?那实在太荒谬了,好比说一块田里撒下小米种子后,只有一粒发芽。"然而,直到20世纪60年代,科学家才开始认真地为那些问题找答案,以巨型无线电接收器对准最接近地球的两颗恒星。结果什么都没有发现。 1974年雅拉西柏天文台(Arecibo,位于波多黎各 )的巨型无线电望远镜 (天线圆盘直径300米),向武仙座的 M13星团(距地球 2.5万光年,具中约有100万颗星)发射强力无线电讯号,讯号中的资讯,包括我们地球人的长相、人口数以及地球在太阳系中的位置。两年后,"维京"号登陆火星,这个探测计划的主要动机中,搜索地球以外的生灵是其中之一。"维京"计划共花费 10亿美金,美国国科会成立以来,花在地球生物分类上的钱,全部加起来也没那么多。最近,美国政府决定再花几亿美金,侦察太阳系外生灵传送过来的无线电讯号。好几艘无人太空船已经升空,向太阳系以外的目际飞去,船上载有录音带与照片,作为人类文明的样本,好让外太空的生灵认识我们。一般大众与生物学家认为:果真找到了地球以外的生灵,会是科学史上最令人兴奋的发现,这我们很容易理解。请想想:要是宇宙中另有智慧生灵,他们像在们一样,组成复杂的社会、有复杂的语言,形成文化传统、人人都得长期浸润,又能够与我们沟通?那会对我们的自我形象产生多大的冲击!我们相信来世与道德神祗的同胞,大多数人会同意:只有人类有来世,甲虫就别谈了(甚至黑猩猩都没有)。创造论者相信:上帝照自己的形象造人,其他的受造物,享受不到那样的恩宠。要是我们在另一颗行星上发现了一种有7条腿的生灵,他们比我们聪明、高尚,他们以无线电接收器与对讲器与我们交谈,却没有眼睛与嘴巴。我们会相信他们与我们共事来世,他们也是上帝创造的吗?许多科学家都计算过宇宙中另有智慧生灵的几率。那些计算孕育出一门崭新的科学——外太空生物学( exobiology)。那是惟一连研究题材都还未证实的科学。现在让我们看看那些外太空生物学家算出的数字——数字会说话,他们相信外太空有生物,就是因为那些数字说的话动听。外太空生物学家以"绿堤公式" (Green Bank formula;按: Green Bank在美国弗吉尼亚州,当地有一天文台 )计算宇宙中先进技术文明的总数,根据这条公式,将一串估计出来的数字相乘,就得到答案了。其中有些项目,可以估计出可信的值。宇宙中有几十亿个银河系,每个银河系有几十亿颗恒星。天文学家认为许多恒星都有一颗或几颗行星,那些行星中可能有许多适于生物生存。生物学家认为只要有适于生物生存的环境,生命就可能演化。把所有那些可能性(几率)相乘,我们就能得到"亿万又亿万"这个数字——宇宙中适于生命生存的行星,有"亿万又亿万"个。现在我们来估计:那些行星中有多少演化出拥有先进技术文明的智慧生灵?所谓先进技术文明,指的是有能力进行星际无线电通讯的文明。(这个定义比起"以飞碟在星际旅行"逊色了点,因为从我们的历史来看,星际通讯比星际旅行出现得早。)有些人认为:宇宙中那种行星可能不少。他们凭的是两个论证。第一,我们确实知道有生命演化的惟一行星——就是地球——的确演化出了先进技术文明。我们发射过星际太空船。我们也发展出技术,可以冷冻/解冻生物,可以从 DNA制造生命——在星际旅行中保存地球生命的技术。以近几十年来技术发展的速度而论,最多几个世纪之内我们一定可以发射载人太空船,进行星际探险,因为我们已经发射了一些无人太空船,正穿越各行星,朝太阳系以外的目际前进。然而,这个论证并没有摄人的力量。以统计学家的行话来说,这个论证有两个致命缺陷,一是样本数太少(只举一个例子就想慨括其余?);二是认知偏见 ( ascertainment bias)(我们选了地球作例子,正因为地球上演化出了先进技术文明)。第二个——比较有力的——论证是说:地球t的生物有一个特征,生物学家称之为"趋同演化".在地球生物圈,无论你指出什么生态区位还是生理适应,都可以发现许多不同的生物群,独立地演化出利用相同区位的办法,或演化出相同的生理适应。鸟、蝙蝠、翼龙、昆虫都独立演化出飞行的本领,就是一个明显的例子。其他精彩的例子,包括许多动物都独立地演化出眼睛,甚至电击猎物的装备。在过去20年中,生物化学家在分子层次上也发现了"趋同演化"的事例,例如同样的蛋白质型解酵素,在不同的生物群中反复地独立演化出来。因为解剖、生理、生化与行为模式"趋同演化"的事例实在太多了,生物学家每次观察到两个物种有非常相似的面相,第一个要间的问题就是:相似处是由共同祖先遗传来的?还是"趋同演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