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你说的一点都不错,就是这样。博姆:这种启蒙作用不是一种物质活动,它没有动机。克:没有任何动机。博姆:但它确实是一种能量。克:它是最纯净的能量。有没有任何活动是没有动机的?博姆:动机就是时间,因此它也是超越时间的。克:换句话说,洞悉力完全改变了思想活动的模式。博姆:我们能不能这么说:思想的活动通常是在黑暗中进行的,因此才误入歧途?克:没错,它是在黑暗中进行的。思想活动是在无明或黑暗中进行的。然而洞悉力一闪现,就照亮了整个生命领域,于是无明与黑暗就破除了。换句话说,思想的活动不在黑暗中运作了。博姆:是的。现在让我们把另外一点再弄清楚。当瞬间闪现的洞悉力消失时,光明仍然继续存在。克:光明就是洞悉力。博姆:有的时候洞悉力一闪即逝,之后的思想活动是否仍然清明?克:你为什么要区分闪现的洞悉力与光明?博姆:因为“闪现”暗示着暂时发生的事。克:没错。博姆:我们的活动似乎暗示着洞悉力只存在于那个片刻。克:我们必须仔细一点讨论。博姆:这是语言上的问题。克:这只是语言上的问题吗?博姆:也许不只如此,但是你如果你采用“闪现”二字,人们立刻会联想到闪电,一闪即逝的光明,接着立刻又恢复了黑暗,直到下一次光明再次闪现。克:这不是我们的意思。博姆:我们的意思到底是什么?是不是像电灯一样,开关打开之后就能一直发光?克:不对,因为“继续开关”或“关掉”都暗示了时间的成分。博姆:我们必须把这一点弄清楚,因为这是每个人都会问的问题。克:思想活动总是在黑暗、时间与无明中运作。当洞悉力产生时,黑暗就被破除了。这就是我们的意思。洞悉力一旦破除黑暗,思想活动就可以不在黑暗中运作,如此光明就断除了无明。博姆:因此我们的意思是:黑暗其实是深植于思想内容中。克:思想的内容就是黑暗。博姆:一点也不错。因此只有光明才能破除黑暗。克:没错,只有光明能去除黑暗的内容。博姆:我们还是要谨慎一点,“内容”二字通常包含了各种东西,我们必须把它弄清楚。克:当然。博姆:因此我们不能说光明把“所有”的思想内容都去除了。克:它已经把黑暗的核心去除了。博姆:是的,也就是黑暗的源头或创造者。克:那不就是“自我”吗?黑暗的核心就是自我。博姆:我们可以说自我就是思想的内容之一,它也是黑暗的核心,光明去除的就是这个显现出来的自我。克:是的,这一点我很坚持。博姆:我们现在已经认清,这其实意味着脑细胞的质变。那个核心就是所有的思想内容,也是脑细胞特有的配置与形式,而这些全都改变了。克:显然如此!这件事太重要了,无论在人际关系和其他层面,它的影响都太大了。接下来的问题就是,洞悉力要如何才能出现?换句话说,爱与平安要如何才能出现?平安没有动机,暴力则是有动机的。我的人生到处充满着动机,没有动机的东西在这种情况下如何能出现?“如何”二字也不对,因为暗示了“动机”的存在,因此也不能有“如何”的概念。发问者:你是不是说:它没有任何动机,只是存在而已?克:不,我没有说它“存在”。这是一个很危险的说法。发问者:它总有一部分存在吧?克:不,你一说它存在,它就不存在了。博姆:因为这个概念也仍旧在思想的内容之中。克:你的问题是脑细胞的质变,这个问题是一连串的讨论之后才提出的。我们也厘清了一个观点:洞悉力是没有动机的,而思想则是黑暗的、有动机的。只要自我感存在,黑暗就存在。只有洞悉力的光明才能去除黑暗,然后脑子才能产生质变。接着我又提出一个问题:我如何才能产生洞悉力,“如何”二字似乎也暗示了时间的成分,因此这个问题也不能问。发问者:不能问“如何”,只有黑暗与光明的对立。克:只要你一告诉我“如何”产生洞悉力,你就回到了黑暗,不是吗?博姆:是的。克:这是极大的了悟。我想另外提出一个问题,我们为什么会完全没有洞悉力?从小为什么没有人帮助我们培养洞悉力?博姆:我们的生活方式......克:不,我要弄清楚真相。是不是因为我们的教育和我们的社会出了问题?我不觉得这些就是所有原因了,你明白吗?博姆:那你认为是什么原因?克:洞悉力似乎很自然就会有的,我们为什么没有?有没有别的原因?博姆:我们立刻会推想:有某样东西阻碍了它的产生。克:对某甲而言洞悉力是天生的,为什么别人没有?我们说那是因为教育或障碍等等使然。但是为了去除这些障碍,我们一定又会落入因果之中,因为想去除障碍就是一种动机,一种不自然的方式。发问者:你是否认为“障碍”确实存在......克:我不喜欢用这个字眼,因为它代表黑暗。发问者:你可以说障碍阻止了洞悉力的活动。克:当然可以。但是我想超越这些障碍。博姆:不一定是障碍,我们也可以称之为“黑暗的核心”。克:为什么每个人不能天生就具有洞悉力?博姆:这就是问题所在?克:为什么每个人不能天生就有爱?我的问题够不够清楚?博姆:我想可以再讲清楚一点。也许有些人本来心中爱,但是在某些际遇影响之下,逐渐陷入恨里面。克:这点我不相信。博姆:那么你一定认为小孩的本性是善的,即使别人以恨意相待,他也不以恨意回报。克:是的。某甲从小就遭受过各种类似的际遇,却从未造成什么障碍,别人为何不能像他一样?博姆:首先我们应该解释清楚,为什么以恨还恨不是人类自然的反应?克:好,让我们来探讨这一点。博姆:即使在一个人还没有思考能力的时候,譬如孩提时代,就已经具有这种“动物本能”了。克:......恨的本能?博姆:......还击的本能。克:还击?博姆:你如果爱一只动物,它会以爱来回报你,但是你如果以恨意相待,它立刻就会反击。克;当然。博姆:它会变得非常凶残。克:是的。博姆:有些人主张人类早期就像动物一样,后来才有了领悟力。克:当然,人类的起源就是动物,猿类或野狼......博姆:即使是野狼也懂得以爱还爱。克:我们的意思是......博姆:你知道,几乎每个都会认为我的话很正确:我们在孩童时代,其实和动物是差不多的。但你却提出了下面这个问题:小孩为什么不能免于以恨还恨?克:这是不是父母的错呢?博姆:你的话中似乎暗示了更深一层的理由。克:是的,我认为有不同的理由。博姆:这个理由可能很重要。克:我们如何才能弄清楚?让我们来洞悉一下这件事。人类的起源有没有可能不是动物。博姆:目前公认的“进化论”主张,人类是由猿类逐渐进化而成的。你说人类的起源不是动物,这个主张不够清楚。克:如果人类的起源真的是动物,那么这份动物本能必定是经过长期培养而成的。博姆:这份本能就是因果循环。克:因果循环成了天生的本能。现在却有人提出一问:“真的是如此吗?”博姆:让我们来弄清楚这一点。克:科学家和史学家都说人类的起源是猿类。所有的动物都有懂得以恨还恨,还包括人类在内。博姆:反之,他们都懂得以爱还爱。克:人类一开始也有少数人从来不以恨还恨,因为他们心中有爱。这些人曾经把爱深植于人类的心中,对不对?只要有爱,恨就不存在,这也是人类的遗传之一,我们为什么不培养以爱还恨?是不是因为爱根本无法培养。博姆:因为真爱没有任何动机或目的,而培养之中却有动机。克:也有思想的活动。我们非常小心地培养以恨还恨,以暴制暴的理念,但我们为什么不能朝另外一个方向发展,也就是没有任何动机的爱?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博姆:我明白。克:这个问题是否无益?博姆:好像没什么发展的可能性。克:我并不想发展什么。博姆:我们必须先弄明白,以恨还恨到底是怎么造成的?......克:对某甲而言,爱似乎是天生的能力。他天生就有爱,别人为什么没有?对其他人而言,爱也应该是天生就有的。有一个古老的说法,可能在犹太及印度的宗教里都有:人类之中偶尔会出现灵性发展得最高的菩萨化身。当然这个解说也许太简略一点。人类是否已经误入歧途?走错了方向?博姆:没错,我们讨论过了,人类确实已经误入歧途了。克:亦即以恨还恨、以暴制暴,等等。博姆:还有过分重视知识。发问者:刻意培养爱是否也是谬误之一?宗教的目的就是要创造爱,以及更好的人类。克:不要讨论这些,因为爱没有动机,它是无法培养的。请到此为止。发问者:没错,但是人心看不清这一点。克:这一点我们已经解释过了。我要弄清楚的是,某甲天生有爱,别人为什么没有?我想这个问题应该是妥当的。博姆:另外一个观点是,你可以看得出以恨还恨是毫无意义的事,我们为何仍然继续下去?因为大部分人都认为恨可以保护自己免于受伤,其实完全没有保护作用。克:某甲没有动机,别人却有,为什么?你明白我的意思吗?难道这只是少数人的特权?只有少数人是精英吗?不,不是如此的。让我们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个问题。人类的心智一直都是以恨还恨、以暴制暴、以知识对待知识。某甲也是人类的一员,他却不像其他人那样地反应。博姆:为什么会这个差别?克:这也是我想知道的。某个人天生就有爱,其他人却没有,为什么?是谁在问这个问题?那些以恨还恨的人并不关心这个问题?还是只有某甲关心这个问题?发问者:好像只有某甲关心这个问题。博姆:但是我们刚才讨论过,他们和某甲应该没什么不同。克:他们和某甲当然没什么不同。博姆:众生的心是同一个心。克:没错,根本是同一个心。博姆:这个心又如何出现了不同的部分?克:这就是问题所在。为什么有一部分的心会告诉自己说:我和其他的部分是不相同的?当然,答案可能有很多种,最后的结论很可能是:甲、乙、丙、丁是不相同的。提问者:他们似乎是各不相同的。克:噢,不对。发问者:他们确实是不相同的。克:“绝对”不相同,不是“似乎”不相同。博姆:我认为我们应该再回到前面的问题:为什么那些培养恨的人认为自己与众不同?克:他们真的如此认为吗?博姆:我想是的,他们至少会认为那些不培养恨的人是异类。克:持有这种观点的人显然主张黑暗与光明是对立的。现在我想弄清楚我们的方向是否正确,换言之,既然某甲给了我们一个至宝,我们为什么不把至宝带在身上?为什么只培养了一种反应,却不培养另一种反应?如果做父亲的总是以恨还恨,儿子当然会效法。博姆:我想关键就在有没有洞悉力。克:除非这个孩子从小就有洞悉力,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从小就有洞悉力”暗示着什么?博姆:什么?克:我不太想讨论这个问题,因为可能会造成误导。博姆:到底是什么让你不想谈?克:我们还是遗漏了一些观点。如果爱只是某个人的特权,这整件事就有些愚蠢了。(译者注:克氏的意思是,如果“爱”只有菩萨能拥有,人类就会流于偶像崇拜,爱就毫无价值了。)博姆:好,我们先假设爱是人类都有潜能,你是不是你的意思?克:我不太确定。博姆:我是说爱是人类都有的本质。克:这也是一个有危险性的说法。博姆:这难道不是你的意思吗?克:我知道,但是我仍然在质疑。当我十分确定时会告诉你的。博姆:好,就让我们先假设爱是人类都有的潜能,虽然这个假设还有点危险。这可能存在于所有人类之中,但至今为止,仅有一些人能看到。克:换句话说,上帝就在你的里面?博姆:不,应该说人人都具有洞悉的潜能。克:我对这点质疑,这也许只有部分的洞悉力而已。父亲以恨还恨,儿子却没有这种反应。博姆:这种事时常发生。克:不,我是说儿子从小就是这样,为什么?博姆:没错,为什么?克:对他而言,爱是那么自然的事,就像水和一般人的关系一样。博姆:一般人为什么不能从小就有洞悉力?克:是的,这就是我的意思。博姆:虽然饱受虐待,他的心中仍然充满着爱。克:没有任何事能影响它,无论是虐待、毒打以及各种可怕的情景,他都不为之所动,为什么?我们已经快要有答案了。1980年4月15日于加州奥哈伊7.死亡的意义不大克:我们上一回讨论的是,人类的行为之中仍然有许多动物本能。博姆:小孩的动物本能似乎比大人更强烈。动物本能的反应是他们天生就有的。克:经过了一百万年,我们的本能仍然和老祖宗相同。博姆:从某方面而言,是如此。也许我们的行为也被思想搞得复杂化了,换句话说,动物本能已经和思想混成一团,因此情况更糟了。克:比以前糟太多了。博姆:因为这些恨的本能现在了思想的支撑,于是就变得更细微、更危险了。克:多少世纪以来我们都没有找到顺应的出路、方法或制度--某些事情却远离我们的轨道。不是吗?博姆:是的。人类最大的难题之一就是,一旦我们产生了愤怒,愤怒就会逐渐增长,而我们似乎一点办法也没有。我们也许可以采取控制的办法,但并没有多大的效用。克:某甲天生就没有动物的本能反应,这样的洞悉力在人类社会中有没有重要性?难道完全没有吗?博姆:社会的组织就是痛苦和欢乐作为基础的,因此洞悉力根本没有立足之地。即使友情也是一种动物本能,当然反目成仇的理由也是相同的。许多人一定也主张人类应该有理智,而不该只停留在动物本能的阶段。譬如18世纪的“理性时期”,就有许多人相信人类可以拥有真正的理性,为各个角落带来和谐。克:但是他们并没有达到目的啊!博姆:不但没有达到目的,而且愈来愈糟,竟然造成了法国大革命以及日后的恐怖统治。从此之后,人们对于理性能解决冲突这件事就不再深信了。克:接下来我们该探讨什么呢?我们该谈一谈洞悉力确实能改变脑子的本质这件事。博姆:脑子里的黑暗一旦被洞悉力破除之后,就能够以崭新的方式运作。克:思想一向是在黑暗中进行的,它同时又制造了更多的黑暗以便藏身其中。洞悉力则像闪现的明光,它能立刻破除黑暗。黑暗一旦被洞悉力破除,人们是否就能理智地运作了?博姆:没错,这样一来人们的活动就能合乎理性,觉察力便取代了原则及推理,但仍然可以流畅地推理。你知道,有许多人把推理和机械化的逻辑分析混为一谈了,推理其实也可以是有秩序的觉察力。克:我们是否在暗示:洞悉力就是觉察力?博姆:洞悉力是促成觉察力的东西。克:没错。博姆:洞悉力比觉察力还要重要。克:洞悉力就是纯粹的觉察力,从这份觉察力之中就会产生合乎理性的行为。对不对?博姆:是的。克:没错。博姆:理智则是有秩序的觉察力。克:你认不认为先有洞悉力,接下来才是觉察力和秩序?博姆:没错。克:但是这种秩序并不是机械化的,因为它不是奠基在逻辑上面。博姆:其中没有僵化的原则。克:没有任何原则,这种秩序不是以原则作为基础。先有洞悉力,再有觉察力、行动以及秩序。后来你又提出了一个问题:洞悉力是持续的,还是一闪即逝?博姆:我们曾经讨论过这个问题,后来又感觉这个问题不妥,如果从不同的方向来探讨,也许可以不受时间的限制。克:没错,不受时间的限制。现在就让我们再深入一点。我们不是说过了吗?有洞悉力就能破除黑暗,而黑暗就是自我中心,自我中心制造了黑暗,只有洞悉力能破除自我中心倾向。博姆:只要有黑暗,就不会有觉察力。如同双目失明了一般。克:没错,接下来呢?假设我是个普通人,我具有一切的动物本能、欢乐与痛苦、奖赏与惩罚等等。我听到你的话之后,觉得你的话蛮有理性、逻辑及秩序。博姆:没错,看起来还蛮有道理。克:那么我该如何在生活中建立理性?虽然“如何”之类的字眼都暗示了时间性,但是我们还是要问理性有没有可能建立?博姆:有的,不过时间感必须去除。克:狭窄的人心能产生洞悉力吗?生活的模式有可能改变吗?我们前几天不是说过,人类竭尽所能想去除自我感,但洞悉力始终没出现。偶尔也许会灵光乍现,但是这种局部的洞悉力并不能看到完整的实相,因此总还残留着部分的黑暗。博姆:局部的洞悉力无法完全破除自我感。也许部分的黑暗可以去除,但它的源头仍然健在。克:我们该怎么办?这个问题还是不妥,它没什么发展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