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是的。因此我们的心智就在这样的模式下被局限住了?博姆: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不过它还是无法说明人类为什么如此一成不变。克:因为我们已经积习难改。博姆:人类为何如此不想改变呢?克:如果你能为他们指出错误,让他们认清自己的无理和所有的因果关系,甚至能举出实例及资料,他们又为什么要抗拒呢?博姆:这也就是我说过的,如果人们有足够的理智,就有能力放下这些习性,问题在于他们并没有充分觉察自己的思考模式。他们只能觉悟察到某种程度而已。克:什么才能使他们充分觉察?博姆:这就是我们必须弄清楚的。局限可能来自习惯,也可能是过去的结论全都同在运作,而并不自知。有太多的理由把人类局限在这个模式里,你也许能说服他,使他相信这个模式是毫无意义的,但是他生活里仍然有成千上万的事是陷在模式中的。克:没错,然后呢?博姆:我认为,每个人必须非常渴望打破这个模式才行。克:什么才能引起他的高度兴趣呢?你知道,过去甚至有人愿意把天堂送给他,只要他能打破这个模式。许多宗教都做过这种十分孩子气的事。博姆:奖赏也是模式之一。如果没有巨大的奖赏,人类通常还是故步自封的。克:更大的灾难也能造成一些改变。博姆:这就是人类的思考模式,他们已经习惯于利诱。如果大家突然都能共同创造更和谐的世界,人们才愿意放弃自我,否则人们还是宁愿保持原状。克:保持已知的状况。博姆:我拥有的虽然不多,但是还是保住它们比较好。克:没错。你的意思是,如果大家都这么做,我才愿意跟进?博姆:这是一般人的思考模式。一旦有许多人为了某种紧急的状况而合作,就会有人跟进了。克:于是他们就组织了公社。但是这些也全都失败了。博姆:因为过了一阵子,新鲜感消失了,他们又恢复到原来的模式。克:原来的模式。因此我们必须查明,什么才能打破这个模式?发问者:这个问题似乎又和我们讨论过的“时间”有关。克;我对时间的问题一无所知,对我而言那只是一种理论。真正的情况是,我深深陷在一种模式里无法自拔。心理分析专家曾经努力过,宗教人士也努力过,每个人都想让人类变得理智一些,然而他们都失败了。发问者:因为他们没有认清,越想打破这个模式,这个模式就越坚固。克:这个说法也只是一种理论而已。发问者:但是你可以把这点解释给他们听。克:你当然可以解释,我们曾经说过,合乎理性的解释说不下一打,我们最终还是恢复原状。发问者:因为你并没有完全领悟,所以你才会恢复原状。克:当你说这句话时,“你”已经完全领悟了吗?你和我为什么不说:“我大事已成!”你也许能给我上千种解说,但是我仍然要问你:“你的大事已成了吗?”发问者:我连这个问题都还听不懂呢?克:我不是在问你个人的问题,你刚才是在为全人类提出不能打破模式的解说。发问者:不,我给你的不只是解说而已。克:那你要给我什么?发问者:如果我观察到某种真相,我的描述就不只是一种解说了。克:没错,但是我真的能清晰地观察吗?发问者:这确实是个问题。克:因此你应该帮我认清事实。发问者:要想认清什么,必须先有兴趣才行。克:请不要用“必须”两个字。刚才博姆博士已经指出,当某个像战争一样的巨大灾难爆发时,我就会愿意放弃我的自我,或是愿意授权给某个将军或政客。只有在灾难中我才愿意忘掉自己,但是灾难一解除,我又故态复萌了。这种时常都在发生。因此我问自己,我要如何才能打破这个模式?发问者:我们是不是应该先看到错误?克:请指给我看。发问者:我办不到,因为我还没有做到。克:那么我该怎么办?你已经告诉我几千次这个模式有多丑、多具有破坏性,但是我总是故态复萌。请帮助我,告诉我该如何才能打破这个模式。你明白我的问题吗?发问者:这么能说你是有兴趣了?克:是的,到底什么使我感兴趣?痛苦?发问者:痛苦有时会激发我们的兴趣,但是它一会儿就消失了。克:那么什么才能使我保持醒觉、热情和机警,使我有能力打破这个模式?发问者:你的问题中提到行动、突破和放下,这些是否都是一种观察的能力?克:是的。请你告诉我、帮助我如何观察,因为我心里还在抗拒你。我内心根深蒂固的模式正在拖累我,我需要证明,我需要被说服。发问者:我们必须重新再问一次,为什么我需要证明?为什么我需要被说服?克:因为有人告诉我,旧有的模式是愚蠢的、不合乎理性的。他还为我指出了所有的因果关系,可是我仍然无法放下。博姆:你可以说这就是“我”的本质,我必须满足自己的需求,不管这份需求有多少不合乎理性。克:这就是我的意思。博姆:首先我必须满足自己的需求,然后才能试着变得理智一点。克:我们的需求有哪些?博姆:有些是真实的需求,有些只是幻觉。克:没错。那些幻觉的需求往往动摇了其它的需求。博姆:你知道,我也许必须深信自己是善良的、正当的,而且能永远存在。克:请帮助我打破这种思维模式。博姆:我必须认清这是一种幻觉。你知道,如果它显得过于真实,我就没办法了。你必须为我指出另外还有一种境界存在,否则我无法认清现状中的问题。克:没错。但是我现在并没有达到那种境界,即使天堂是完美的,可是我并不在那种境界里,请帮助我达到那种境界。博姆:不,我说的是另外一回事。克:我知道你的意思。发问者:人们是否能认清想上天堂、想解脱也是一种幻觉?克:这种需求也奠基在“变成”和“更多”之上的。发问者:这也是一种幻觉。克:不,这只是你的说辞罢了。博姆:你还没有证明给我看。克:这只是你的一个理论,你必须证明给我看。发问者:我们真的愿意探索这个问题吗?克:只有在一种条件下我们才愿意探索,那就是最终我们必须得到一点什么,这便是人类心智的运作模式。我必须得到一些东西,才愿意攀登最高的山峰。发问者:人心能认清自己的问题吗?克:可以,但是它还是不愿意放下。发问者:如果它能认清......克:你一直在绕圈子!博姆:它只能抽象地认识问题。克:没错,为什么我们只能抽象地看问题?博姆:因为比较容易。克:不要又绕回原处了。为什么我的心总喜欢把每件事抽象化?博姆:在某种程度上,心智的运作就是把外在的事物抽象化,接着我们又把它延伸到了内在。克:我们还有没有遗漏什么?请允许我指明,我们目前仍然陷在旧有的思考模式中。博姆:问题的本身就包含了这个模式,不是吗?克:是的,研究这个模式也是一项传统。博姆:我的意思是,在设计这些问题时,模式已经延续下来。克:没错,所以我们能不能脱离这个模式,从不同的方向来看问题?人类能不能告诉自己:我们已经竭尽所能,马克思、佛陀,每个人都指出过一些方向。已经经过了一百万年,我们仍然陷在这个模式里,我们仍然强调要产生兴趣、要聆听、要这样、要那样等等。博姆:这些都仍然在时间的范畴。克:没错。如果我把这一切都放下,“真的”放下,又会如何?我决定从此不再接受任何抽象的说教或曲解,我要从完全不同的方向来看存在的问题:我为什么永远活在自我中心的状况里?我是一个对生命非常认真的人,我已经听了五十年有关这一类的说教--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等等。我能不能告诉自己:我要把这一切全都放下。换句话说,我要完全独立自主。这么做能造成什么进展吗?博姆:可能会的。克:我想这么做确实会有进展的。博姆:你似乎在说:把人类所有的知识全都放下。克:这就是我的意思。博姆:很显然这些知识已经发展过度了。克;对!把所有的知识、经验、说教、肇因全都放下。发问者:虽然如此,我们的心还是老样子。克:啊,一旦放这一切,我们的心就大不相同了。发问者:“心”怎么能放下呢?克:噢!当然可以。发问者:我是说它是一个有机体。克:等一等。我说的有机体是被知识和经验铸造的。我愈是成长、愈是进化,我累积的知识就愈多。我在知识的路上已经走了几千年了,于是我现在告诉自己,也许我应该从完全不同的方向来看问题,我应该把所有累积的知识都放下。博姆:你指的是心理上的知识。克:当然。博姆:那个背景是和知识无关的。克:没错。博姆:退而求其次,知识才变得重要了。克:一点也不错。发问者:我还有一个问题。心智在一开始进化时就已经现在的状态了,对不对?博姆:我认为它自从有了思想的结构之后才变得盲目的。克:十分正确。博姆:起先是对外在的事物产生了知识,后来又延伸到了内心,它并不知道自己陷入知识的窠(白)。发问者:如果心智重新开始起步,它还是会犯同样的错误。克:不,当然不会。发问者:除非它已经确知。克:不,我并不想确知什么,你又在绕圈子了。我并不想确知什么,请允许我再深入一点来探讨。博姆:我们必须先把这一点澄清,因为你曾经说过学习如何观察自己是很重要的事。克:当然。博姆:但现在你的说法又不一样了。你应该说明为什么不一样,你为什么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放弃过去的概念?克:如果我不放弃,就还是在累积记忆。博姆:但是就某个阶段而言,学习观察自心确实是很重要的事。克:不要再回头,我现在才正开始呢!我已经活了六十年、七十年、八十年了,我听遍了印度的上师、基督教和回教的解说,也聆听过佛洛伊德、马克思的话。博姆:我认为我们应该再斟酌一下。我们已经同意这些都是负面的东西,但它们是否也帮助我们观察和认识了自己?克:没错,然而最后我发现,这也许是一条错误的路。博姆:是的,探索了一段时间,我们最后发现这是一条错误的路。克:没错。博姆:也许那一段的探索是必要的。克:也许是不必要的。博姆:因为我们给了它太多局限。克:当然。因此我现在才说要放下这一切,因为那条路不能使我有任何进展,不能使我从自我中心的活动之中解脱。博姆:只说要放下这一切还不够,因为你永远可以希望或假设这一切有一天会生成。但事实上你已经知道,它们不会产生什么效果的。克:它们不会有真正的效果,我很确定这一点。博姆:说它们不曾生效还不够,它们其实是“不会”生成的。克:因为这些方法都是奠基在时间和知识之上,换句话说,都只是一些想法罢了。你赞不赞成?博姆:无论我们如何发展,这些方法全都是奠基在知识和思想之上的,连各种修持法门的惯性模式,也都是思想的延伸。克:所以我决定把这一切都放下,不再漫不经心,也不再产生对于未来的兴趣,而是彻底认清这一切都只是换汤不换药的方法罢了。我已经朝北走了数千年,现在我决定要向东走,换言之,我的心智状态必须有所改变了。博姆:现在“我”的结构已经消失了吗?克:很显然已经消失了。博姆:不需要再透过洞悉力来观察了吗?克:我暂时不想讨论洞悉力的问题。博姆:但是能考虑这么做就是一种洞悉力。克:我暂时不想讨论这个字眼。博姆:你说这所有的方法都不可能生效,这就是一种洞悉力。克:对我而言,这些都不能生效。如果真的要讨论的话,我们又得回头探索如何才能产生洞悉力的问题。博姆:如何产生洞悉力并不是重点,所以我们将它搁置一边不谈,只说我们已经洞悉这一点就够了。克:因为已经洞悉这一切,所以才会说“放下这一切”发问者:放下这一切的模式。克:不,从此把各种经验、知识和模式中的“变成”心理完全止息。发问者:领悟之后的思考方式是否就和以前完全不同了?显然我们还是需要思考的。克:我不能确定。发问者:也许不称之为“思考”,而是别的名称。克:啊!我绝不会给它另外一个名称的。我已经快一百岁了,我看到每个人都在为别人指点迷津,教别人如何止息这份自我感,但是每个人的方法都是以思想、时间和知识作为基础。于是我不得不说:很抱歉,这些方法都知道,也都用过。我认清它们是无效的,所以就把它们放下了。如此一来,我心智的模式便彻底被打破了,我不再朝北走,而只好转向了东方。现在,假设博姆博士已经洞见这一切,也打破了自己的模式,那么就让我们一起来帮助另外一个人达到同样的状况。不要只说:“你必须有兴趣”、“你必须好好聆听”,然后就退缩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你要如何才能使另外一个人不再重蹈覆辙,使他的血液、脑子和每个细胞都充满这个洞悉力?你该怎么办?如果你拥有了洞悉力,就拥有了热情,这是一种小聪明,你不可能只是舒服地坐视一切,因为它会促使你不停地动,不停地给,就像汹涌的河水淹没了堤岸一般。假设我是一个普通人,我有足够的理解力和经验,我博览群书,尝试过各种自救的方法。现在我遇到了一个充满着洞悉力的人,于是我告诉我自己:为何不听一听他想说什么?发问者:我认为我们都在认真聆听。克:真的吗?发问题:是的,我认为如此。克:让我们慢慢讨论。我们真的毫无抗拒,也毫不质疑地在聆听吗?我们几乎东、西、南、北的方向全都走遍了,现在某甲突然出现,他告诉我们还有一个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式,那就是彻底地聆听。发问者:即使我们心里有抗拒,我们可能也认不出来。克:不要又绕回“你为何抗拒”这个论点。在谈话中我会指出你的抗拒在哪里。你总是在绕圈子。发问者:克里希那吉,你不是从一开头就说要超越思想、理性思考和聆听吗?克:没错,但这只是一种理念罢了,你真的做得到吗?某甲告诉你说:“喂!把它吃下去。”你做得到吗?发问者:如果我能看清楚它,就能把它吃下去。克:噢!你绝对能看清楚它的。我们已经说得很明白:不要再回到旧有的模式了。现在你又提出了同样的问题:我要如何才能看清楚它?你只要看就对了!某甲拒绝再回到旧有的模式。发问者:拒绝回到“说教”的模式?克:知识、说教之类的东西。他说:赶快越过这个问题,不要再开倒车了。发问者:克里希那吉,不少人也提出过同样的建议,他们也告诉大家要观察,把念头放下,如果一个人真的能洞见一切,就能见到真理。传道者都是这么说的,你们之间又有什么区别?克:不,我不是一个传道者,我早已将这一切抛诸脑后了。我已经远离教会、上帝、耶稣、佛陀、克里希那、马克思、恩格斯、所有的心理分析家和婆罗门学者。你知道,你还没有做到这点,你只说:“啊!我没有办法做得到,除非你能保证超越这一切之后,还有一样更伟大的东西存在。”而某甲的回答是:“对不起,你得自己去发现。”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博姆:没错,我们已经同意把所有的知识都抛诸脑后。不过知识时常是以最微细的形式出现的,我们可能会观察不到。克:就是。就是因为洞察到这点,所以才要把知识放下。然而另外那个人还在知识的急流中逆水行舟,于是已经上岸的某甲就说渡河需舟,把舟放下,你就上岸了。”谁能听信那条小舟就是多此一举的说教?某甲的要求有没有可能办到?博姆:如果那个人不能立刻跳过河面,他就无法上岸。克:一点也不错。所以某甲的要求是不可能办到的。他坚定不移、岿然不动,我要不就避开他绕道而行,要不就得从他身上踏过,我一点办法也没有。他日日夜夜都耸立在我的面前,我无法与他抗争,因为什么支柱都没有。如果我遇到这样一个坚定不移、岿然不动、而又绝对正确的东西,我会怎么样?也许问题就出在我们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一个东西,我们即使已经登上了喜马拉雅山,埃佛勒斯峰仍然遥遥在望。如果遇到这样一个东西,我们可能会有几种反应,一是不知所措,二是掉头就走,三是必须弄明白它是怎么回事,四是盲目崇拜。这所有的反应都会使我们回到旧有的模式,因此都得弃之一旁。某甲既然是岿然不动的,我们和他接触就应该受到熏染。它不是神秘学或玄学,它只是非常单纯的一个东西(译者注:此处指的就是“禅”)发问者:先生,它的作用就像磁铁,并不会造成什么突破。克:因为你还未放下旧有的模式,这不是某甲的错。发问者:我没有说这是他的错。克:但是你的话中已经有了这份暗示,因此你又恢复原状,又产生了依赖。发问者:现在我该怎么办?克:你如果遇到某甲会怎么样?发问者:你说过的,努力去弄明白他是怎么一回事。克:啊!现在你又迷失了,你又回到旧有的模式了。你可以看到、感觉到,你也知道自己又故态复萌了。博姆:换句话说,某甲认为必须完全放弃旧有的模式,因为它绝对无法生成。克:可以这么说。博姆:因此,他是岿然不动的,你是这个意思吗?克:没错,我是动的。某甲是完全不动的。博姆:你的意思是,在某甲的背后有什么,可以使某甲不动,你不想说点什么?克:你的心一向都在动来动去,现在突然遇到一个完全不动的东西,一定会有一种震动感。因为它完全不动,因此你很会发现自己动荡不安,于是你就变得较为机敏,能够立刻跳脱解说或理解的窠(白),直接感受到“那个东西”。再则因为你聆听过各种解说,而且已经明白解说是没有意义的,因此你对解说就变得敏感起来,甚至可以说“过敏”了。不过其中还有一种危机存在,因为有人说过,亲近这样一位愿意给予的上师,你只需要沉默不语,就能接收他的能量。这也是一种幻觉。博姆:一旦认清所有的知识和时间感都不能改善人性,自然会止念,于是就变得比较敏锐了,对不对?克:没错,心智就会变得敏锐。博姆:过去的所有的意念活动,其实是一种障碍。克:是的,知识只能使我们的心迟钝。博姆:它使我们的心做了许多不必要的活动。发问者:所有的知识都是如此吗?博姆:不,有些知识也许不会使心知迟钝,然而先决条件是,我们不能累积知识。克:没错,你记不记得我们讨论过,那个背景是与我们的知识毫不相干的。博姆:因为它创造的东西就是空性。克:一点也不错。博姆:把知识完全放下并不能立刻接触到那个背景。克:没错。现在假设我听了录音带、也看过书,我从其中得知了一切,于是我说:“我懂了,我必须得到那个东西。”博姆:这其中有个问题,这类事很难在书中说清楚,因为文字毕竟缺少变化。克:但这是最通行的方式。博姆:我想说的是,知识永远无法解决心理问题,不管任何形式的知识,都只会使问题更加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