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姆:......去了解外在发生的事。克:外在正在发生的事是什么?博姆:没有理论你就无法弄清楚。克:外在的世界正充满着冲突,这就是事实,我根本不需要任何理论就能看清楚了。博姆:我不是在讨论这个。我是说物质的事实,你知道,这才是科学家关心的问题。没有一个特定的理论,他就无法建立任何事实,因为事实是根据理论设立的。克:是的,这点我了解。这也许是一个事实,你们也许在这点上有理论的基础。博姆:是的。例如引力和原子,这些东西都要靠理论才能建立正确的事实。克:正确的事实。所以你们总是以理论作为开端。博姆:混合了事实与理论,永远都是如此。克:好,事实与理论的混合。博姆:你的意思是,我们要讨论的领域里没有这两种东西的存在......克:是的。换句话说,在心理上,我对自己的状况和对这个宇宙,都是没有理论的。我为什么要有理论?因为只有一个事实,那就是人类在受苦、都不幸、都充满着冲突和困惑。这就是事实,我不需要理论就看得很清楚了。博姆:你必须慢一点下结论。假如你想把科学家也包括进来的话,就必须有科学根据。克:我会慢慢讨论的。博姆:这样才不会把科学漏掉了!克:是的。把我漏掉好了!博姆:科学家可能会说,心理学就是研究内心的科学。像弗洛伊德、荣格及其他人,都有自己的理论。我们必须说明为什么这些理论没有意义。克:因为理论会阻碍我们观察当下正在发生的事。博姆:没错,但是理论似乎真的能帮助我们观察外在发生的事。内在与外在为什么会有差别?克;差别?很简单,你很快就会发现的。博姆:让我们把它说清楚。如果你想把科学家也包括进来,就必须回答这个问题。克:我会回答的,问题是什么?博姆:为什么设定外在的物质事实必须有理论?在心理上,理论却变成了一种障碍?克:好,让我们先弄清楚什么是“理论”。博姆:“理论”的意思就是去看、去观察,一种洞察力。克:观察?没错,一种看的方式。博姆:理论能帮助你观察外在的事物。克:理论就是一种观察。博姆:它是一种观察的方式。克:能不能观察心理上正在发生的事情?博姆:观察外在的事物只能进行到某种程度,然后我们的观察就固定了。克:也就是说,观察者开始和被观察的事物分化。博姆:不只是分化了,他们的关系也被固定了。这种情况会多少持续一段时间。克:我们可以继续讨论吗?博姆:要想研究物质现象,固定一段时间似乎是必要的。因为物质的变化没那么快,而且只能隔离到某种程度,固定一段时间就可以比较持续地进行观察。克:是的。博姆:这样便成了我们所谓的“理论”。克:就像你说的,理论意味着一种观察的方式。博姆:“理论”在希腊文里与“剧场”是同一个字。克:没错,“剧场”也意味着观看。现在我们该从何处开始?你所谓的“一种观察的方式”是什么?是普通人的观察方式,家庭主妇或丈夫的观点吗?博姆:同样的问题在科学发展上也出现过。我们一开始研究是从常识着眼的,那只是一种普通的观察方式。后来科学家才发现这种方式不妥。克:因此他们就改变了。博姆:他们放弃了旧有方式之中的某些部分。克:这就是我要讨论的。普通的观察方式往往充满着偏见。博姆:是的,它通常很武断,而且必须依赖一个人的成长背景。克:没错。那么我们有没有可能去除偏见、不依赖自己的背景呢?我认为可以办得到。博姆:心理学上的理论能不能帮我们去除偏见?问题就在于,这些理论本身也可能是偏见。克:就是我的意思。理论也会变成偏见。博姆:理论会变成偏见,是因为我们还没发现任何可以作为依据的东西。克:最常见的现象就是人类都在受苦,对不对?这也是一种观察物质现象的方式,不是吗?博姆:是的。不过我不知道科学家会不会接受这个观点。克:好。那么“冲突”算不算最常见的现象?博姆:他们也有质疑。克:那么执着、享乐、恐惧算不算呢?博姆:我想还是有些人会反对的,他们可能会认为我们应该更积极一点。克:更积极的现象有哪些?博姆:很简单,举例来说,人们可能会认为理性才是人类的通性。克:不,不,不。我绝不接受这个观点。如果人类真有理性,就不会互相残杀了。博姆:我们必须把这一点说清楚。过去像亚里士多德这样的人曾经说过:理性是人类的通性,而你的观点却是:人类并不理智。克:不,他们一点都不理智。博姆:你认为这是事实吗?克:是的。发问者:我想一般的科学可能会说:世上有各式各样的人,他们的共同之处就是努力地争取快乐。克:这就是他们的共通之处吗?不,我不接受这样的说法,我不认为他们都努力地争取快乐。发问者:人类的差异性太大了。克:我赞成。发问者:我的意思是,这个说法才是公认的事实。克:也就是说,每个人都认为自己和别人是完全不同的。发问者:是的,而且每个人都在为自己争取快乐。克:他们都在寻找某种满足。你们赞不赞成这个说法?博姆:这也是一种通性。我主张理性是人类的通性,因为科学就是奠基在人类的理性之上的。克:但是每个人都在追求自己的个体性。博姆:如果你说的句话完全属实,科学就不可能存在了。克:没错。发问者:为什么?博姆:因为大家就不会对真相有兴趣了。人们必须认为认清真相比个人的满足更重要,科学才可能性有新的发现。你的理论错了,你就得认错,即使很令自己失望,也得接受这个事实。克:我不是在追寻理论上的满足,我只是一个普通人。科学家似乎理所当然地认为人类都是理智的。博姆:至少在从事科学研究时是如此。不过他们也许会承认自己私底下就不是如此了。克:他们在面对物质现象时是理智的。博姆:至少他们在努力,某种程度上也办到了。克:但是在人际关系上面,他们却丧失了理智。博姆:没错,他们无法永远保持理智。克:所以不理智才是人类的通性。博姆:是的。但是这一点我们必须再说明一下,人类的理智是有限的,只能维持在某种范围之内,因此概括而言,人类仍然是缺乏理智的。克:没错,这是事实。博姆:这是事实没错,但是我们不能说这不会改变。克:不,这是事实。博姆:它曾经是事实,现在也是事实。克:没错。作为人类的一员,我一直都缺乏理智,我的人生充满着矛盾等等。然而我能转化这种情况吗?博姆:让我们试着从科学的角度来研究看看。首先,为什么每个人都缺乏理智?克:因为我们的教育、宗教信仰以及所有的训练,都给了我们局限。博姆:这个答案不能帮助我们什么,因为它引发了更多的问题:我们为什么会受到局限等等?克:我们可以全都研究看看。博姆:我的意思是,循着这条线路无法找到什么答案。克:我们为什么会受到这样的局限?博姆:我们上一次讨论过,人类可能一误入歧途,就开始受到各种局限了。克:人类从一开始就受到了局限,也许是因为寻求安全感而造成的。人们为自己,为自己的家庭,或是为自己的族人寻求安全与保障,因而造成了和其他生命的对立。博姆:我们现在又必须提出一个问题:人类为什么会以错误的方式寻求安全感。你知道,如果人类真的具有理智的话,应该早就认清这份需求是没有意义的。克:没错,但是你要如何才能使我明白呢?博姆:你是说以科学的方式来说明吗?克:我主张思想一旦变成最重要的东西,人类就误入歧途了。博姆:它为什么会变得如此重要?克:让我们一起来研究看看,人类为什么会把思想变成了唯一的运作工具?博姆:还有一个问题,如果思想真的这么有用,它为什么还会制造那么多的问题?克:这两个问题都不难。就是因为思想变得过于重要,人类才误入了歧途。博姆:你知道,我认为思想已经变成和真相等同的东西了。人们起初利用思想去描述真相,久而久之就变成了知识。然后知识逐渐使人们的思想概略化、僵化,于是就看不到真相了。思想因此变成最重要的东西。克:你是不是想问:人类为什么会把思想变得如此重要?博姆:我认为他们是不经意地陷入这种状况的。克:为什么?博姆:因为他们没有看清楚自己的一举一动。你知道,他们起初并没有看出任何危机。发问者:刚才你还说过,人类的通性就是理性......克:那是科学家的主张。发问者:如果你能为某人指出真相......克:假设我没有理性,你要如何为我指出真相。发问者:要看到真相并不需要任何的解说,只要观察就够了?克:不够,人类还是没有理性,他们照样口里高喊着和平,实际上却互相残杀。博姆博士已经为我们指出,科学家虽然认为人类的通性是理性,可是他们在私下的生活里还是欠缺理智。现在我们提出的问题是:请用科学的方式为我们说明人类为什么没有理性。换句说话,请为全人类说明他们为什么会陷入不理智的状况,又为什么会接受这种状况。我们可以说这是因为习惯、传统,或是宗教使然。发问者:你认不认为思想一旦变成最重要的东西,人类就失去了理性?克:一点都不错,我们已经有答案了。博姆:但是我们如何陷入这种情况的?克:很简单,因为这是他唯一知道的东西。博姆:唯一知道的东西为什么会变成最重要的东西?克:因为思想制造了各式各样的意象,这些意象的重要性,远远超过了那些未知的事物。博姆:但是你知道,如果理智真的发挥了作用,他就不会下这种结论了。把自己唯一知道的东西变成最重要的,就是欠缺理性的态度。克:因此,人类是不理智的。博姆:他为什么会陷入这种状况?克:错误的造成是因为他执着于已知的,而抗拒未知的,你赞不赞成?博姆:这是事实,但是原因说得不够清楚。克:因为已知的事物是他唯一拥有的东西。博姆:我的问题是:他为什么没有足够的理智看清这一切?克:因为他丧失了理性。博姆:我们好像在绕圈子!克:我不认为如此。博姆:你提出的每一个理由,都只是在强调人类没有理性。克:这就是我的意思。人类基本上是没有理性的,因为我们把思想看得太重要了。发问者:但是在这之前,思想已经建立了自我的存在感?克:啊!这是稍后才发生的事。让我们一步一步地研究。发问者:对于“自我”而言,思想当然就是唯一存在的东西了。克:科学家接不接受这个说法?博姆:科学家觉得他们是在研究物质真正的本质,他们也想了解宇宙之道,这些都是独立于思想之外的。他们或许只是在自欺,但是他们相信自己是在寻找一些客观的事实,否则就没有研究的意义了。克:他们是否想透过对于物质的研究,去发现那个不可思议的背景?博姆:就是这个目的。克:等一下,你确定吗?博姆:一点都不错,就是这个目的。克:然而宗教人士却认为,过于理智是无法见到实相的。他们不肯接受自己的理性,且指责矛盾是不理智的态度。人类要想有所领悟只有两条路:一条是渐进的路,另一条就是立刻顿悟,顿悟自己根本是不理性的。博姆:但是有一个困难,即使你承认自己是不理智的,你仍然会却步,因为你根本不知道该从何处着手改善。克:没错。只要我肯完全承认自己是不理智的,就已经开始有理性了。博姆:你必须再说清楚一点。你可以说人类一直误以为自己是理智的。克:我不接受这种说法。博姆:如果你不认为这是人类的错觉,就可能认为人类将会有理性。克:不,我也不接受这个说法。“事实”就是,人类根本是不理智的,要想接上那个背景,我们必须过着完全理智的生活,如此而已。思想创造了“我与众生分开”的无理概念,因此,我这个没有理性的人,能不能找出自己丧失理性的原因,然后把它连根拔起?如果我做不到这点,我就无法接触到那个代表极致理性的背景。一位研究物质现象的科学家,真的能承认那个背景的存在吗?博姆:他只能假设它是存在的。克:它确实是存在的。现在“某甲”站出来说它是存在的,于是你这位科学家就说:“拿出证据来!”接着“某甲”就回答说:“你们这些聚在一起从事研究工作的科学家,虽然在研究的领域是理智的,然而私下的生活里却丧失了理智。你们必须从生活做起,要毫不费力,没有任何欲求,也没有信仰或意志力,才能和那个背景接上。”(译者注:书中的某甲指的都是克氏本人。)博姆:换句话说,即使在科学的领域里也需要彻底保持理智,否则就无法贯彻到底。克:科学家只能多少保持一些理智罢了。博姆:是的,只能多少保持一些,因为科学家对自己的理论也会产生执著,因而造成了彼此之间的嫉妒。克:没错,他们还是被无理性征服了。博姆:因此我们必须找出无理性的根由到底是什么。克:这就是我的意思。博姆:不过你必须证明我们确实可以找得出来。克:噢!当然,我现在就要证明给你看。首先,我们必须认清自己是不理智的,我们必须仔细地观察自己的毫无理性。博姆:“毫无”这两个字一定会惹来一些麻烦,如果你真的毫无理性,那么连开口说话的能力都不会有。克:没关系,惹麻烦是我的事。我认为人类就是毫无理性的,因此首先我们要察觉这一点,观察自己的无理。我们一旦认为自己还有一部分是理智的,就会企图抹去那些不理智的部分......博姆:我要说的不是这个,我认为要了解你的话,首先必须具备足够的理智才行。克:当然。博姆:基本上我承认人类是被自己无理性的那一面所控制的,不过我们仍然有足够的理智来讨论问题。克:我对这点质疑。博姆:否则我们连开口说话的能力都不会有了。克:你听我说,我们会开始讨论这些问题,是因为我们愿意聆听彼此的意见,我们愿意把自己的结论先搁置一边。博姆:这只是理智的一部分。克:但是大部分连听一听都不愿意。因为我们认真,我们真的想知道那个背景到底存不存在,因此 我们才有了聆听彼此意见的理智。博姆:所以聆听就是理智的必要条件。克:当然。我们在这一点上的意见相同吗?博姆:是的。克:科学家希望透过对于物质的研究,来接触那个不可思议的背景。我们却说:“先让我们在日常生活里变得有理性。”换句话说,我们必须愿意聆听别人的话语。聆听本身就是理智能的开始。有些人连谁的话都听不进去,而我们这些愿意听一听的人,能不能开始理智起来?这么说不是非常合乎逻辑吗?我们能不能从这点开始讨论?人类为什么会使自己变得不理智?我们这些有能力变得理智的人,让我们共同来找出人类不理智的原因。人类生活里的通性是什么?很显然,思想是人类都有的能力。博姆:是的,没错。当然有些人也许会认为“情感”才是人类的通性。克:也许有人会认为情感也是思想的一部分。博姆:但是大部分的人并不了解这点。克:我们马上就要说明了。如果没有思想在背后撑腰,你能不能认得出自己正处于什么情感吗?博姆:这句话很难让大部分的人了解。克:也许有些人无法认清这点,但是我希望那些比较开放的人能看清楚,因为开放的人容易有理智,也比较愿意听别人的见解。他们会承认思想就是人类的通性。博姆:接着我们必须讨论思想到底是什么?克:很简单,思想就是不理智的肇因。博姆:没错,但是思想到底是什么?你怎么知道自己正在思想?“思想”又是什么意思?克:思想就是记忆的活动,也是脑子贮存的经验和知识。博姆:理智之中必定包括理性思考,难道理性思考也只是记忆而已吗?克:等一等,让我们小心地探讨。如果我们能彻底理智,就能产生洞悉力。透过洞悉力产生的思想,才是真正合乎理智的。博姆:这种思想就不再是记忆了吗?克:不,不对。博姆:既然是透过洞悉力产生的思想......克:不,洞悉力利用思想作为方便的沟通工具。博姆:这种思想应该不只是记忆了。克:等一等。博姆:一般人的思想就像自动化的机器一样地运作--因此是不理智的。克:十分正确。博姆:不过洞悉力还是需要运用思想作为沟通的工具。克:这种思想就不再是记忆了。博姆:它就不再奠基于记忆之上。克:没错。博姆:它可以利用记忆,但是已经不再以记忆作为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