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回不去的年少时光》-11

一直到老师叫我们集合清点人数,他都未能说服我与他在长城上合影留念。其实,不是不相信他,也不是记仇,而是……我自卑,自卑到不愿意把自己的身影记录在他身边。  上车后,张骏将相机收了起来,不知道是对自己说,还是对我说:“下一次,我们来北京把所有景点都重新玩一次,把所有不愉快的记忆都洗掉,然后再在长城上照相。”  因为年少,总觉得前面的时间很漫长,长得一切皆有可能重新来过,却不知道时光的河,只能往前流,从来没有重新来过。  昨天晚上没休息好,今天又爬了一天的长城,坐着坐着就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半睡半醒间,听到邢老师的说话声,好像在询问张骏青岛哪些地方值得去,哪些地方不值得去,张骏一一回答。  我渐渐清醒,原来青岛他也是去过的,难道他真不是为了玩而才参加夏令营?  一会后,邢老师的声音消失了。张骏问:“你醒了?”  我睁开了眼睛:“你怎么知道我醒了?”  他笑:“你真正睡着的时候,头会一顿一顿地直往下掉,像一只脑袋一缩一缩的小乌龟。”  我有些羞窘,沉默着。  大概真如晓菲所说,我不笑不说话的时候,总是给人很冷漠疏离的感觉,张骏立即不敢再开玩笑:“你生气了?”  我笑了笑:“没有。你干吗这么敏感?我生气有那么可怕吗?”  他不吭声,好一会后才说:“不是你可怕,是我害怕。”  这句话不是什么甜言蜜语,我心里却透出甜来,嘴角不自禁地就像月牙一样弯了起来。  “琦琦,明天早上,一起吃早饭?”  我想都没想,已经笑眯眯地脱口而出:“好。”  到了青岛后,吃得比北京好,每天都是海鲜,住得却比北京差,四个人一间屋,我、林依然、邢老师,和另一个女生同屋。  屋子里住了一个老师,林依然她们也就是拘谨一些,我却是全身上下都不舒服。  我对老师的心理阴影竟然这么多年过去,仍然没有办法彻底消除,所以只能尽量晚回屋,避免和老师的接触机会。  张骏不再和沈远哲住同屋,而是和贾公子、甄公子住同一屋。  因为我跟着张骏玩,所以渐渐和甄公子、贾公子混熟。  晚上,我们四个人老聚在一块玩拱猪,张骏玩这个很厉害,两位公子经常到楼道里跑一圈,打开每个宿舍的门,对着里面叫:“我是猪。”  他们俩玩不过张骏,就欺负我,常常是他们两个刚打开哪个门对着宿舍里的人叫了:“我是猪。”一会后,我就得去打开门,对着他们说:“我也是猪。”  下一次他们输了,张骏就让他们说:“我是一头又脏又臭,三个月没洗澡的懒猪。”  或者,看着我要输了,他就索性放弃自己,让自己输,变成他打开宿舍的门,对同学和老师说:“我是一头没皮没脸没脸没皮好吃懒做懒做好吃无耻卑鄙卑鄙无耻的流氓猪。”  老师和同学从刚开始笑得前仰后和,到后来处变不惊,看我们推开门,就很平静地说:“又一头猪来了。”  我晚上和张骏的哥们一起玩,白天带着林依然混在张骏的朋友圈子里,不知不觉中,就和沈远哲疏远了,不过沈远哲身边并不缺朋友,所以,我也感觉不到我和他疏远了。  林依然性格温婉宁静,刚接触的时候会觉得她有些木讷无趣,可熟悉了她,才发现她其实一点都不无趣,相反她反应迅速,言辞敏捷,甄公子和贾公子都很喜欢林依然,都对她越来越好,真心当她是朋友,反倒是对我,绝大部分是因为张骏的面子,我的棱角太分明,行事太不羁,他们都不喜欢女孩子这样的性格。  我们几个一块爬崂山,崂山上到处都是水,大家边走边玩,不亦乐乎。  居然碰到了穿着黑白长袍、绾着发髻的道士,我过去和人家攀谈,聊日常生活,聊道教文化,聊崂山的云、崂山的雾……  蒲松龄笔下的人物活脱脱出现在眼前,真是有太多的话要说。  甄公子和贾公子无聊得不行,拉着林依然,举着相机,在周围走来走去,不停地拍照,就张骏耐心地坐在一旁听我们聊天。  那个年代的道士都是真正的道士,不像现在招摇撞骗的多,两个道士和我们聊得投机,主动当我们的导游,领着参观崂山上的各个洞,讲述这些道家仙窟的来历。  从道士们居住的院子出来,我和张骏没有走游览用的台阶道路,而是领着大家沿着野径一路攀缘,刚开始还有路可循,到后来已经完全没有路。  我想攀到峭壁边缘,林依然不肯冒险,也劝我不要去,我冲着她笑:“都走到这里了,如果不上去看一眼,以后想起来会遗憾。”  我手脚并用,往上爬,只有张骏陪着我。林依然、甄公子、贾公子都站在安全的地方等着。  几经艰难,终于到了峭壁边缘,我眺望着前面,有很多感触。  崂山的海拔并不高,可山顶常年云雾环绕,和别的山完全不同,站在这里,完全看不清楚脚下和前面,只有云雾,似乎自己一伸手,就能抓住一段云雾,飞翔而去,与神仙同住。难怪古人登上这座山后,会认为这是座仙山。  学过地理之后,已经知道这只是因为崂山靠海,湿气遇到山势阻碍凝结成雾,可我大概是有点迷信的人,明白归明白,却依旧朦朦胧胧地相信着草木有情、兽禽有灵,那座破落的道观中曾住过笑看沧海的智者;在月圆的夜,窗前的石榴树会轻笑,一树红花宛然就是女子的红裙;而青石上的狐狸会静听着琴声,对着月亮沉思。  山风激荡,人被吹得好像会掉下悬崖,我用手按着帽子,迎着山风又向前走了几步,眼前云气蒸腾,天地苍茫。那些“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那些“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感觉忽然间就真正明白了,他们已经走了,可他们的思想却在我脑海里复活,这一刻,我是我,我也不是我。  从小到大,我去过的地方很少,这次的北京和青岛之行,真正打开了我的眼界,让我看到了很多以往没看见过的东西,接触了很多平常不会接触到的人,我一面验证着它们和书上的相同,一面体会着它们和书上的不同。  这个世界的确如小波所说,的确值得我去奋力飞翔,追寻各种各样的精彩!  年少癫狂,我忍不住张着双臂对着翻滚的云雾大叫:“喂——”  帽子呼的一下被风卷走,翻滚在白云间,我先是惊叫了一声,又哈哈大笑起来。  张骏笑抓住我的胳膊,把我拉到他身边:“小疯子,小心点。”  我眼睛溜溜圆地瞪着他,他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只是看着我。  山巅之上,野风激荡,时间却静止。  不管海是否会枯、石是否会烂,在无开始、无终结的无涯时间中,这一刻他眼里只有我、我眼里只有他。  灵台异样清明,我忽然无比清晰、无比悲哀地明白,人生中这样的时刻可遇不可求。也许,他很快就会忘记,而我会一生一世记得,记得在我十六岁那年,他曾陪我站在崂山之巅。  甄公子大叫:“喂,喂,你们两个没变成化石吧?”  贾公子也叫:“你们看够了没有,看够了,就下山。”  张骏冲甄公子和贾公子挥了挥手,和我说:“不用理他们,如果你想多待一会儿,我们就再待一会儿。”  我微笑:“不用了。”  这就是人世,即使我们已经从书本上积累了前人的智慧,在当时已经知道它不寻常,知道它很宝贵,可是我们仍然只能放手让它离去,因为时光的指针永远都在转动,不会停止。  下去的路,比刚才更难走,幸亏张骏身手矫健,在他的帮助下,我平安返回。  一直紧张着的依然总算松了口气:“下次可别这样了,太危险了!”  我笑说:“我们去找大部队吧,估计也该下山了。”  林依然立即说好,她从小到大都是规矩孩子,如今跟着我,总是干无组织、无纪律的事情。  等我们嘻嘻哈哈地寻找到大部队时,邢老师和王老师已经等了我们好一会,正急得蹦蹦跳,大概因为贾公子在,他们倒也没发火,只装模作样地说了张骏两句。  回到住处,吃过晚饭,张骏说想先去冲澡,等冲完澡后来找我。  我洗完澡,收拾好东西,张骏还没来找我,我暗笑一个大男生洗得比我还慢。  过一会,邢老师就会回来,我不愿和邢老师接触,所以不想待在宿舍里,就先出去散步。  正沿着小径走,碰到了沈远哲,自然而然就变成了两个人一块散步。  沈远哲踌躇了半晌,才半试探地说:“你和张骏……没想到这么快就化解了矛盾,成了朋友。”  我对他有抱歉,于是从头解释:“其实我和张骏是小学同学,还一起参加过数学竞赛,关系也算比较熟,只不过上初中后,就不怎么说话了,我一直没告诉你,真的很抱歉。”  他呆了好一会才说:“没关系,是我自己太笨了。张骏不是多话刻薄的人,更不可能刁难女生,你也不是那么小气、一激就怒的人,明明你们两都行事反常,黄薇和林依然都看出了异样,我却一直想不明白,傻乎乎的。”  我又是愧疚,又是甜蜜,愧疚于对不起沈远哲,甜蜜于从别人口里印证出张骏的感情:“真的对不起,当时让你花了那么多心思调解我和张骏的矛盾。”  沈远哲淡淡地笑着:“没有关系,你和张骏都是我的好朋友,你们能……和睦相处,我也挺高兴的。”  我感激地说:“谢谢你。”  沈远哲和我边走边聊,我忘记了时间,等张骏找到我们时,已经九点多。沈远哲和张骏打了声招呼,立即走了。  我和张骏道歉:“没戴表,忘记时间了。”  张骏低着头沉默了好一会后,抬起头笑着说:“没关系。”  第二天,早上听课,下午去海边玩。  上车后,夏日的骄阳恰射到我脸上,我正怀念被风吹走的凉帽,眼前一暗,张骏把一顶凉帽扣在了我头上,我拿下凉帽看,发现是一顶很漂亮的宽檐草编米色凉帽,笑问:“哪里来的?”  他不回答,只问:“你喜欢吗?”  “嗯。”  他很开心的样子,把帽子戴回我的头上。  我忽然明白过来,这是他昨儿晚上特意去买的,难怪我洗完澡后,他仍没回来。我想说谢谢,又想说对不起,最后,却什么都没说。  我们从小在内陆城市长大,很多人都是第一次见到海。到了沙滩边,看到电视上的画面变成了真实,大家都激动起来,脱了鞋子,卷起裤管在海滩边玩。  因为张骏提醒过我最好穿短裤,所以我省去了这些麻烦,和林依然牵着手在海滩边跑,等我们疯跑了一圈回来,发现黄薇换了泳装出来,她走到海边,试探着从哪里下水。邢老师说:“你一个人最好别下水,就在边上随便游着玩玩就行了。”  她答应了,可下水后,在边上玩了一小会,就越游越远,邢老师和王老师都是旱鸭子,着急得不行,同学和老师一起拼命叫她,她也听不到。  邢老师急得叫张骏:“你是不是会游泳?赶紧去把她叫回来。”  张骏从沙滩上的小商贩那里现买了一件泳裤,换了后,跳进海里,去追黄薇。  两个人在海里很久,仍没回来。  波浪一起一伏,人的脑袋又都差不多,从远处根本看不大清楚,可邢老师和王老师仍一直站在海边,手搭在额头上担心地眺望着,同学们却没老师那么多担心,开始各玩各的。  因为张骏不在,我和甄公子又一直相处得磕磕碰碰,所以我也没和他们一起玩。我、林依然、沈远哲三个人在海滩边修碉堡、挖城池。其实我心里很担心张骏,大海的无边无际令人畏惧,可越担心,反而越不想表现出来,只是用眼角余光留意着海面。  我们的城堡修了大半个之后,张骏和黄薇才返来,邢老师气得不行,第一次发了火,不知道是对黄薇的父母有顾忌,还是因为黄薇是女生,邢老师的怒火全冲着张骏,骂得张骏狗血喷头。  我们都静悄悄地不吭声,就甄公子和贾公子像看戏一样,挤眉弄眼地笑。等邢老师骂完,张骏微笑着向甄公子、贾公子走去,两个人立即逃,可惜没跑过张骏,张骏一个人把他们两个人都扔进了大海里,两个人浑身上下全部湿透。  贾公子惦记着老师的叮嘱,不敢胡闹,湿着身子从海里走了出来,甄公子却索性穿着衣服往大海深处游,气得邢老师跳起来,叉着腰叫:“甄郓,你给我滚回来!”  甄公子在海里叫:“在海里怎么滚?我不会啊!”  大家都想笑不敢笑,邢老师又气又笑,跺着脚叫:“你再不回来,我就让你明天一个人留守宿舍。”  甄公子慢吞吞地游了回来,甄老师嘴里骂着他,手里却找了条毛巾递给他。  张骏去换了衣服回来后,看到我和沈远哲、林依然在修城堡,他走过来,我朝他笑了笑,继续趴在地上修城堡,他在一边沉默地看着。等我们修完了,我笑问他:“我们的城堡怎么样?”  他笑了笑:“很好。我们去海边走走。”  我低着头忙碌:“再等一下,我的护城河还没引水。沈远哲,我们从这里挖一条倾斜的河道,可以把涨潮时的海水引到护城河里。”  忙着忙着,一抬头,发现张骏不知道何时已经离开,站在浪花中,眺望着大海,背影显得有些孤零零。  “我去买瓶水,过会回来。”  我对沈远哲和林依然撒了个一戳就破的谎后,跑去找张骏。快靠近他时,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猛地跳到他身边:“嘿,你怎么不和我们一块修城堡?”  他看到我,立即开心地笑了:“你等会儿,我马上回来。”他跑过去,和正在照相的甄公子、贾公子说了几句话后,又跑了回来。  我们两个人赤脚在海水里散着步,有默契地,向着远离老师和同学的方向越走越远。  他牵住了我的手,我又一次像是被电流电过,昏昏沉沉、酥酥麻麻的透心甜蜜。  他说:“你不问问我吗?”  “问什么?”  “问问我为什么在海里和黄薇待了那么久?”  “我不想问,因为我能猜到为什么。”  我朝他做鬼脸,嘲讽着他的桃花运。即使刚开始没明白,现在也已经猜到黄薇喜欢他。  他猛地拖着我的手,跑起来,边笑边跑,直到我跑不动,向他求饶,保证以后绝不再嘲笑他。  我们站在海滩边,只觉得天很可爱,地很可爱,海很可爱,反正眼睛里看到的一切没有不可爱的,不管他或者我,随便说一句话,两个人就能莫名其妙、毫无原因地笑了又笑。  那种傻傻的幸福啊,单纯、美妙,大概只能盛开在绚烂热烈的青春里。  张骏对我说:“海浪袭上来时,我们跳起来,看看谁在空中待的时间久,谁能落下去时,躲开浪花。”  “嗯。”我摘掉了眼镜和凉帽,把它们放到沙滩上。  我们跳起来,又落下,跳起来,又落下,海浪在我们脚边翻滚,我们大声地笑。  两个人玩得兴起,又都是性子有些野的人,顾不上衣服会全部湿透,手拉着手冲着海浪走,和海浪正面对抗,海浪扑到我们身上,碎裂成千万朵浪花。  我毕竟是第一次接触海,又不会游泳,开始害怕,想后退,他抓住我。“如果浪花来了,你就闭住呼吸,憋上一口气,过上一瞬,浪走了,再吸气就可以了。我会一直抓着你,不会让你被海浪卷走的。”  有了他,恐惧淡了,天性里追寻冒险刺激的一面被激起,随着他越走越深,海水已经和我齐腰。当一个浪潮涌来时,我紧闭呼吸,闭上了眼睛。感觉轰隆一下,自己似乎被汹涌的大海卷进了水底,身体被冲击得不受控制,害怕、恐惧、刺激都有。他紧紧抓着我,我紧紧抓着他,那一刻,似乎我所唯有的就是他,他就是我整个世界的支柱。  一会后,开始潮落,水位下降,我的头又露了出来。我长出一口气,剧烈地咳嗽着,毕竟没有经验,还是被呛着了,他眼睛里全是笑意,看着我大笑。  我又是咳嗽,又是擦眼睛,又是抹头发,还能抽出空来,给他一脚。  等休息好了,我们手牵着手,又开始准备迎接下一次的海浪。  茫茫碧涛中,我们成了彼此的唯一,潮涌潮落间,我们放声大笑,肆意快乐。2、 青岛的最后一天  在青岛的日子过得太快,似乎转眼之间,就到了最后一天。  最后一天,上午进行了一场简单的海洋知识考试,下午去军舰上参观,回来后举行闭幕式,颁发了优秀营员奖状,然后,正式结束了这次夏令营。  第二天就要离开青岛,贾公子大概想到又要回到他老爹的严厉管制中,强烈要求晚上要放纵一把。张骏和甄公子去买了三瓶白酒、一箱啤酒、一大堆零食,偷偷搬运到宿舍的楼顶上。  张骏的朋友自然是甄公子、贾公子,我想请林依然和沈远哲,张骏居然不同意。我让他给我一个理由,他说因为林依然是乖女孩,肯定不能适应。我说,可是我和邢老师住一个屋,如果就我一个人很晚回去,老师会起疑,拉上我们班的第一名,老师就不会多想。他权衡了一下,只能同意。  我们把几个纸板箱子拆开,平铺在地上,开着两个手电筒,就在楼顶上偷偷摸摸地开起了告别会。  张骏、甄公子抽烟的姿势都很娴熟,贾公子竟然是第一次抽烟,当他笨手笨脚地学着张骏吐烟圈时,甄公子狂笑。  张骏给我拿了罐啤酒,我摇摇头:“我不喝酒。”  “从来不,还是戒了?”  “从来不。”  他愣了一下,没想到我跟着小波他们混了那么久,竟然滴酒不沾,又问:“那烟呢?”  “偶尔会抽着玩。”  张骏拿了一根烟给我,我夹着烟,低下头,凑在他的烟前点燃,抬头时,看到沈远哲和林依然吃惊地盯着我,我朝他们笑了笑。  林依然不抽烟,也不喝酒,抱着一袋青岛的特产烤鱼干,半是紧张,半是好奇地看着我们。  张骏教贾公子划拳,贾公子一输,立即就喝酒,看得出来,他很享受被家长和老师禁止的放肆。  甄公子嫌光喝酒没意思,拉着大家一起玩开火车,地名由他决定。  他问:“谁当青岛?”  我和张骏都赶着说:“我当。”  大家都望着我们俩狂笑,后来张骏做了北京,我做了青岛,林依然是南京,沈远哲是上海……  我如果输了,张骏帮我喝酒;林依然如果输了,沈远哲帮她喝酒。定好规矩后,开始玩。  “开呀开呀开火车,北京的火车开了。”  “到哪里?”  “南京。”  刚开始还玩得像模像样,渐渐地就混乱了。贾公子酒量特浅,醉得一塌糊涂,非要拉林依然的手,说是有心事告诉她,吓得林依然拼命躲;甄公子坐到林依然身边,把自己的手给贾公子,贾公子就把他的手捏在掌心里,摸啊摸,边摸边哭边说:“依然啊……”  林依然憋着笑,涨红着脸,看着甄公子和贾公子,甄公子一脸贼笑,不停地对她做鬼脸。  沈远哲酒量比甄公子要好,可一人喝了两人份,也醉得一塌糊涂,贴着墙角,双手撑在地上,非要倒立给我们看,证明他没有醉,一边趴在地上不停地倒立,一边还不停地叫我们,非要让我们看他。我们都咿咿呀呀地答应着,实际理都不理他。  张骏一个人喝了两个人的酒,却只有五六分醉。我和他趴在围栏上,眺望着这座城市并不辉煌的灯火,身后的吵闹声一阵又一阵地传来,我们却奇异地沉默着。  他夹在指间的烟,几乎没有吸,慢慢地燃烧到了尽头。看到我在看他,他解释说:“初三出了那事后,我就把这些东西都戒了,现在就是朋友一起玩的时候,做个样子。”  我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他感叹地说:“许小波是真心对你好。”  “以前是的,现在我们已经绝交了。”  “我和以前的朋友也不来往了。”  我们都沉默地看着远处,在那段叛逆的岁月中,他固然是幸运者,我又何尝不是呢?  他突然说:“我好高兴。”  我诧异地侧头看他,他又说了一遍:“我好高兴。”  我渐渐明白了他的意思,低声说:“我也是。”  他猛地握住我的手,非常大声地对着天空大吼:“将来我们结婚时,到青岛来度蜜月。”  我腾地一下,脸涨得通红,幸亏后面的那帮家伙都醉傻了,没醉傻的也以为我们醉傻了。我过了很久,才很轻、很轻地“嗯”了一声,他却立即就听到了,冲着我傻笑。  不管别人如何看这座城市,它,在我们心中,是最美的一个梦。我们微笑着约定,一定会再回来。我们都以为,只要有了约定,我们就可以永远保留住那份幸福。  我们取道北京回家,因为是暑假,火车票不好买,尤其是卧铺票,邢老师麻烦了甄公子才替所有人搞定了火车票。统计买卧铺票的人数时,多了好几个同学登记。其实,我手头也有余钱,不过,我早就想买一套鲁迅全集了,所以,想都没有想就放弃了。  在车站时,张骏一手拖着自己的行李,一手拖着我的行李,我有点紧张,怕老师发现异样,后来看见也有别的男生帮女生拿行李,才放下心来。  火车站的人非常多,邢老师一边紧张地点着人头,一边大叫着说:“都跟紧了,别走散了,去卧铺车厢的跟着我,张骏押后;去硬座车厢的跟着王老师,沈远哲押后。”  我要拿回自己的行李,张骏说:“你跟着我走就行了。”  我不解地看着他,走在前面的甄公子回头笑着说:“张骏已经让我给你买了卧铺票。”  周围几个听到这话的同学,视线都盯向我,黄薇眼中更是毫无掩饰的鄙夷不屑。我突然觉得很受伤,我是没钱,可我很乐意坐硬座,我一把抓住自己的行李:“放手!”  张骏看到我的脸色,犹豫了一下,放开了,我拖着行李,小步跑着去追林依然和沈远哲。  直到上了火车,我仍觉得自己脸颊发烫,手发抖。  不一会,张骏就匆匆而来,和林依然打了声招呼,坐到了我旁边。我侧头看着车厢外面不动,也不说话。  张骏完全不能理解我那一瞬间的羞辱感,在他看来,他买了卧铺票,想给我一个惊喜,是为了让我能坐得更舒服,这样我们俩也有更多一点的私人空间,可我却生气了。  他在一旁赔了很久的小心,又说好话,又说软话,低声央求我去卧铺车厢,我仍然紧闭着嘴巴,看着窗外,不和他说话。  我的冷漠,他的小心,引起了同学们的注意,很多同学都看着他,他面子挂不住,终于动怒,不再理我,自己一个人去了卧铺车厢。  林依然安静地坐回了我身边,不敢说话,只是给我泡了一杯茶,放在桌上。  我凝视着窗户外面飞逝而过的树丛,开始困惑,这次的夏令营真像一场隔绝在凡尘俗世之外的梦,是不是火车到站时,就是我的梦醒来时?是不是真的就像雪莱所说“今天还微笑的花朵,明天就会枯萎,我们愿留驻的一切,诱一诱人就飞,什么是这世上的欢乐,它像嘲笑黑夜的闪电,虽明亮,却短暂?”  周围的同学都在打牌,一会尖叫,一会笑骂,因为混熟了,比来时玩得还疯还热闹,我却有一种置身在另外一个空间的感觉,满是盛宴散场的悲凉感。  甄公子、贾公子都在这边玩牌,他却……不过肯定不会寂寞,黄薇也没有过来。  暮色渐渐席卷大地,车窗外的景物开始模糊,我正盯着窗外发呆,身侧响起了张骏的声音:“不要生气了,这次是我做错了。”  我额头抵着玻璃窗户,不肯理他。  他可怜兮兮地说:“我已经把卧铺票和同学交换了,我和你一块坐硬座。”  他小心翼翼地拽了拽我的衣服,又小心翼翼地拽了拽我的衣服:“喂,你真打算从今往后都不和我说话了?那我可会一直黏着你的。”  我起先还悲观绝望到极点的心,刹那就又在温柔喜悦地跳动,脸上依旧绷着,声音却已经温柔:“你其实不用和我坐一起,你晚上去卧铺车厢休息,白天过来玩就可以了。”  “不用,你喜欢坐硬座,我和你一块坐。”  我又说了很多遍,他笑嘻嘻地充耳不闻,那边有同学叫我们去打牌,他问我要不要去,我很贪恋两个人的独处,摇了摇头。  张骏说:“你躺下睡一会。”  因为同学们都挤在一起玩,我们的这个三人座位只坐了我们俩。根据这么多天坐火车的经验,一个人侧着睡的话,空隙处还能勉强坐一个人。  我用几本书做了个枕头,摘了眼镜,躺下来,尽力让腿紧靠着椅背,给他多一些空间坐。  虽然一直以来,同学们都是这么彼此轮流着休息的,可坐在旁边的是张骏,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心里既甜蜜,又紧张。  可他坐得端端正正,一边戴着耳机听歌,一边拿着我的书翻看着,我的心渐渐安稳,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因为才十点多,车厢里还很吵,我很困,却很难入睡。忽然感觉张骏小心翼翼地拨开我的头发,将耳塞放进我的耳朵里,我一动不敢动,装着已经睡着。  张骏应该选择了循环播放键,所以,一直重复播放着一首歌。  我很少关注流行歌坛,又是粤语歌,听不懂唱什么,只觉得很是温润好听,很适合用来催眠。  等一觉醒来时,耳边依旧是情意绵绵的歌声。  很多年后,我已能流利地说粤语,在朋友的车上,从电台听到这似曾熟悉的旋律,才知道是陈百强的《偏偏喜欢你》。  那一瞬,低头静听中,漫漫时光被缩短成了一首歌的距离,可蓦然抬头时,只见维多利亚港湾的迷离灯火。  原来已是隔世。  只有,《偏偏喜欢你》的歌声一如当年。  醒来后,看了眼表,凌晨三点多,还有很多同学在打牌,时不时地大笑着,张骏趴在桌上打盹。  我想坐起来,动了一下,他立即就醒了:“怎么了?”  “我睡好了,你也躺一会。”  “我没关系,你睡你的。”  “我真睡好了,这会强睡也睡不着,白天困了再睡。”  我拿了洗漱用具,去刷牙洗脸,又梳了头。自从和张骏在一起后,我不知不觉中就少了几分大大咧咧,开始留意自己的外表。  回去后,张骏已经躺下了,笑眯眯地看着我,我坐到他身旁,拿起书,静静看着,因为怕惊扰到他,所以一动不敢动,时间长了腰酸背疼,十分难受,却难受得无限甜蜜。  我放下了书,低头静看着他。真难相信,这个人竟然就躺在我伸手可触的距离内,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忍不住地笑,我就像一个土财主,偷偷地看着自己的财富,一个人傻笑。  不经意的一个抬头,发现沈远哲正看着我,我很是不好意思,没话找话地说:“你醒了?”  他点点头,看了眼表,发觉已经快凌晨六点,决定去洗漱,省得待会人都起来时,就没有水了。那个年代的硬座车厢总是水不够用,稍微晚一点就会无法洗漱。  等他洗漱回来,我们俩小声聊着天。他讲起他妹妹沈远思,沈远思竟然和林岚一个学校,因为两个人是一个城市出去的,所以成了好朋友。沈远哲显然不是一个善于传播他人信息的人,在我的追问下,也只简单地说了一些林岚的事情。  两人正在低声交谈,张骏醒了,他坐起来,迷迷糊糊地说:“我好渴。”  我忙把水杯递给他,他却不肯自己拿,半闭着眼睛,就着我的手喝了几口水,仍在犯困的样子。  “如果困就再睡会儿。”  他又摇头。  “那去刷牙洗脸,要不然待会就没水了。”  “陪我一块去。”  刚睡醒的张骏像个孩子,我朝沈远哲做了个无奈的表情,帮大少爷拿着洗漱用具,服侍他去洗漱。  等我们回来,沈远哲已经和别人换了座位,正和另一个同学一块吃早饭。  张骏把他的背包拿下来,开始从包里掏出大包小包,问:“你要吃什么?”  我惊骇地看着堆满一桌的零食,摇摇头。  他说:“那我们去餐车吃早餐。”  “如果你想吃,我就陪你过去,我在火车上不喜欢吃肉和淀粉,只喜欢吃水果,所以你就不用管我了。”  张骏很泄气的样子:“罗琦琦,你知不知道你很难讨好?”  我不解地问:“你为什么要讨好我?你根本不需要讨好我。”  他又帮我削了一个苹果,我本来不饿,可盛情难却,只能吃下去。吃完后,反倒胃里不舒服,不好告诉他,只说自己有些累,靠着坐椅假寐。  车厢里渐渐热闹起来,听到甄公子他们的声音:“打牌打牌,同学们,让我们抓紧最后的时间狂欢,张骏,快过来。”  “你们玩吧,我看会书。”  张骏一直坐着未动,难得他这般爱热闹的人竟肯为我安静下来,我的感动中弥漫着惶恐。  我睁开了眼睛:“我想喝点热水。”  他十分欣喜,似乎很享受照顾我,立即帮我去打了一杯热水,我慢慢地喝完一杯热水,感觉胃里好受了一些。  一个同学打输了牌,站在座位上,对着全车厢大叫:“我是猪!”  全车厢都哄然大笑。  不管是来的时候,还是去的时候,有了我们这群人的车厢总是多了很多快乐,青春真是一件好东西。  我笑着说:“我们也去打牌吧!”  张骏笑着点头。  一群人在一起玩闹,时光过得分外快,没玩多久已经是晚上。想着明天一大早就要下车,我一点睡意都没有,只想时光永远停驻在此刻。  张骏似乎也有类似的想法,到后来,什么都不肯再玩,就是和我说话。  夜色已深,旁边的同学在打牌,对面的同学在睡觉,只我们俩在低声私语。我们也没谈什么正经事,全是瞎聊,起先他装模作样地给我看手相,胡扯鬼吹地谈什么事业线、爱情线,后来我想起(8)班的赵蓉买了一本星座书,立即借过来,翻着研究。  我是天秤座,他是金牛座,应张骏的强烈要求,先看我。  天秤座的守护星是金星,属性是风向星座。人际相处中注重平衡,她们天性优雅、沟通能力强,容易被信任。她们很容易感到孤独,害怕被孤立,希望恋人陪着他们,可风向属性又决定了天秤女们害怕被束缚,她们古怪善变,有一套自己的行事逻辑,内心并不如外表那么随和。她们很任性却以优雅饰之,很特立独行却又显得很亲切,很多情却善于冷静,她们古道热肠时往往热得水都会沸腾,可是冷若冰霜时又冻得周遭都结冰……  张骏问我:“说得对不对?”  我说:“溢美之词都是正确的,诽谤之言都是错误的。”  张骏嘿嘿地笑:“我怎么觉得正好相反啊?溢美之词都不对,诽谤之言都特正确。”  我拿着书敲他,又翻到前面去看他的。  金牛座的守护星是金星,属性为土向星座。他们做事不浮躁不冲动,考虑周全,善于忍耐。他们很有艺术细胞,具有欣赏和品味艺术的潜能。他们非常固执,一旦认定就不会变,不管是一份感情、一份工作,还是一个环境。这既是他们的优点,也是他们的缺点。  金牛座的男人做事向来不急躁,恋爱方面也是如此,他不会见你一面,就莽莽撞撞地投进爱情的陷阱,当他看中一个女孩之后,他会观察很久再决定到底要不要追求,但一旦决定,他们会无一丝保留地全心付出。金牛座的男人是居家型男人,渴望家庭和谐,对家人有强烈的占有欲和保护欲,是潜在的大男子主义者,他们也许沉默容忍,但是非常重视尊严……  我边看边笑:“呀,我们有同一个守护星——金星,掌管爱与美。”  我和他相视而笑,大概只有恋爱中的人,才会为那一点点莫名其妙的巧合而喜悦。  张骏对自己的性格分析没有任何兴趣,我在看书,他在看我。  我说:“你才不像老实可靠的牛呢!”  “那我像什么?”  “像猪。”  “你才是猪。”  “你才是。来,说一声‘我是猪’。”  “说什么?”  “我是猪!”  “你是猪!”  “我是猪!”  “是啊,你是猪!”  我们俩就这么说着废话,乐此不疲,笑个不停,那个时候,好像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十分有趣,十分甜蜜。  一夜的时间,竟然那么快就过去了,我一点都不觉得困,就是觉得舍不得,无限依依又无限依依。  下了火车,学校有车来接我们,坐上汽车,看着周围熟悉的景致,我突然有一种恐慌,我们回到现实世界了。  我和张骏都安静沉默地坐着,好像都找不出话来说,两人之间流淌着奇怪的陌生感,好似刚才在火车上窃窃私语、笑谈通宵的是别人。  司机大概是陈淑桦的粉丝,放了一盘陈淑桦的专辑,车厢里一直都是她的歌,从《梦醒时分》到《滚滚红尘》。  “起初不经意的你,和少年不经事的我,红尘中的情缘,只因那生命匆匆不语的胶着……”  张骏还茫然无知,我却感觉如同心尖上被刺扎了一下,装作欣赏风景,把目光投向了窗外。  “来易来去难去,数十载的人世游,分易分聚难聚,爱与恨的千古愁,本应属于你的心,它依然护紧我胸口,为只为那尘世转变的面孔后的翻云覆雨手……”  在歌声中,车停在了我家楼下,我妹妹正在楼下和朋友玩,看到我们,大叫着激动地跑过来:“姐,姐……”又冲着楼上大叫,“爸,妈,我姐回来了。”  张骏要下车帮我拿行李,我立即紧张地说:“不用,不用。”自己用力拖着行李,摇摇晃晃地下了车。我都不知道我紧张什么,害怕被爸妈看见?害怕被邻居看见?  我妈在阳台上探了下脑袋:“行李放地上就行了,你爸已经下去了。”  张骏站在车边默默地看着我,邢老师、王老师在车里和我挥手再见。我爸爸对老师说谢谢。  我站在妹妹身边,礼貌地微笑着和老师、同学说再见。身处爸爸、妈妈、妹妹、老师、同学的包围中,我和他的距离刹那就远了,声音喧哗、气氛热闹,而心却有一种荒凉的沉静。  我妹拽着我的手,往楼上走,唧唧喳喳地问:“北京好玩吗?你在天安门上照相了吗……”  在那个年代,那个年龄的感情只能躲藏于黑暗中,我连回头的时间都没有,就回了家。  到家后,把给妹妹、妈妈、爸爸的礼物拿出来,他们都很开心,妹妹缠着我问北京和青岛哪个更好玩,我却神思恍惚。  妈妈说:“坐火车太累了,在外面吃得又不好,先去休息,我买了好多好菜,晚上给你做好吃的。”  我回到卧室,躺在床上,虽然很疲惫,却睡不着。看到熟悉的书柜、熟悉的床铺,我觉得我就像是午夜十二点之后的灰姑娘,一切的魔法消失,回到了现实世界。  在外面,只是我们一个小集体,张骏一时鬼迷心窍,回到这里,他的生活精彩纷呈,我算什么呢?所以,美梦已醒,不管心里是痛苦,还是哭泣,表面上却只能若无其事地微笑。3.想要什么样的人生风景清晨六点多我就醒了,一个人坐在桌前,整理着旅行带回的东西。故宫的门票、颐和园的门票、崂山的门票,蛇馆的门票,还有我和张骏在青岛海边捡的几枚贝壳。。。在北京的门票都是单张,但从长城之后,就全是两张门票,张骏在这些琐事上完全不上心,门票随手给了我,他肯定以为我扔了,我却很小心的将我们俩的车票都收藏了起来。我不想照相,可是,我也知道这些时光多么的宝贵,所以我选择了自己的方式,永远的记住了它们。我将它们抚平包好,放进一个纸盒里,再塞到床下的柜子里。关上柜门时,突然发现竟然能每日都枕着这些快乐睡觉,忍不住,偷偷的笑了。一枚松果,一块石片。这是送给小波的礼物。将它们装进一个牛皮信封,准备写信。未提笔前,我总觉得我有很多感触,很多话想告诉他,想告诉他对外面世界的所见所闻,可真正提笔后,才发觉千头万绪,什么也写不出来。想了很久,竟然只写了一句。“北京长城下的松果,青岛崂山的石片。”我抬头看向墙上钉着的中果地图,也许有一天,我能走遍这千山万水,也许到那时,他不会再拒绝已经可以飞翔的我。九点多时,林依然和沈远哲按照事先的约定,来找我一起去学校看期末成绩。鲜艳的红榜里,虽然颜色班驳,但字迹仍然很清楚。关荷是年纪第9名,林依然是年级第10。我是年级第19,张骏是年级70多,沈远哲是年级60多名。我看到自己的成绩后,沉重到近乎绝望。我多么希望是数学、物理什么的考砸了,可是,仍然是英文,73分。我从没有间断过努力,却几乎没看到任何起色。虽然有什么“坚持就是成功”的至理名言,可是当身处其间时,只感觉到越坚持越绝望。如果我完全放弃,靠着小聪明和记忆力去应付考试,只怕也不会比这个成绩差多少。反而不会有越努力越失望的感觉。沈远哲提议大家一起去喝冷饮,我心情差到连敷衍的力气都没有,随便找了个借口就拒绝了。一个人走在燥热的柏油马路上,不用再假装微笑,不用再假装自己不在乎。在由自己垮着脸,大步大步的走着,一直没有停,却有不知道何去何从的迷茫感。在外人眼里,年级二十已经够好了,我的迷茫和痛苦似乎有着莫名其妙。可是这不仅仅是成绩,而是我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努力的付出,却没有收获。我对自己和未来产生了质疑,我没有容貌,没有家世,没有财富。我的未来能凭借的只有我的头脑与勤奋,如果努力不等于有收获,也就等于我根本就无法靠自己的努力决定自己的未来,那么我的未来,我的人生究竟掌握在谁的手里?既然不能由自己掌握,我又何需苦苦努力?不知道走了多久,我站在浓密的树阴底下。因为是白天,K歌厅还没有什么生意,四个打工的女孩子贪凉快,站在门口的树阴底下,支了一张小桌搓麻将,容颜换了又换,青春却永远相似。如果我上技校的话,如今都已经可以开始实习。可以领着实习工资悠闲的打麻将。我爸妈不用担心我早恋,反而要给我介绍对象,而我不用为该死的英语痛苦。也不用喜欢某个男生偷偷摸摸,只需边上班,边思考下班后该是去跳舞还是去打麻将,是去见男朋友还是去见女朋友。如果我放弃为英语当苦行僧,靠着一点小聪明和一点小努力,成绩应该也能混个中上,还能多出大把时间研究时尚,打扮的漂漂亮亮,跟着童云珠出去玩,生活也肯定摇曳生姿。几个女孩子打了好几圈麻将,而我继续在树阴下发呆,她们半是好奇,半是警惕的问,“小姐,你等人吗?”我恍惚的看着她们,沉默了一会问她们:“小波在吗?”一个女孩搓着牌,边搓边说:“小波,没这个人。。。”另一个女孩打了下她的手,“不会是许老板吧?好象是叫这个名字。”她抬头瞪向我,“你究竟找谁?”我笑了笑,转身离去。人生啊,风景总有多种,可究竟哪种风景是自己想要的?我可以选择放弃,也可以选择坚持,可究竟哪一种是多年后,我不会有遗憾的?以前,不懂得,如今努力过,失望过。才明白陈劲当年的意思,“坚持”这两个字比世界上任何字都难写。已经走到河边,马上就要到家时,却突然想起包里装着给小波的礼物,可是。。。如果我选择了放弃,那包里的礼物就绝对送不出去了。我看着波光粼粼的河面,发起了呆,到底哪种风景才是我想要的。我转身向歌厅跑去。听到我的脚步声,四个女还都抬起头,诧异的看着我,我掏出包里的牛皮信封递给她们,她们看着信封上的名字研究。我说:“这是给许小波的,就你们的小老板,知道吧?”四个女孩立即点头,我转身离去。我慢慢跺着步,回到了家中,取出一张白纸,在上面写下:暑假计划。从明天起每天背一小时英文,背十个英文单词,看半小时语法,剩下的时间,才可以才可以自由支配。我重重又重重地把自己的名字“罗琦琦”签在了计划下面。这是我自己给自己的誓言,在没有希望的漫长中,没有喜悦的枯燥中,这是我唯一能给自己的约束和力量。把暑假计划书有字的一面朝下压在书桌的玻璃板下,除了“罗琦琦”这三个字,因为力透纸背,露了痕迹,别的地方只是一张白纸。这本就是只写给自己看的,不是给他人看的。低头看着雪白的纸,心里有了莫名的寂寞和伤感,这些辛苦的努力,这些痛苦的挣扎,只有自己才知道。大人眼中缤纷灿烂的的青春,完全不是他们想象中那么轻松。忍不住握笔在一张纸上,一遍遍写着“长弓”,写满一张纸,就换另一张纸。这是我这些年不知不觉养成的毛病,每当难过时,都喜欢写“长弓”好似这样才能把心中的难过释放出去。在马力同学的吵嚷下,接风洗尘是假,吃喝玩乐是真。我和杨军、马力、吴昊、马蹄一斑同学聚会了一次。聚会的时候,吴昊一脸神秘的对我说:“我听夏令营的同学回来说你和张骏。。。。”我夸张的做了个受宠若惊的动作:“没想到多说了两句话,就有此荣幸做张骏同学的绯闻女友,太激动了!”我嘻嘻笑着,“上个学期,我和班长晚自习一起回了几次家,人家还说我和沈远哲有问题呢!”我指指马蹄,“刚开始我和马蹄做同桌时,你们不是还把我们俩凑一块呢!说我们不是冤家不聚头”马蹄恨恨地说:“竟然把我的名字和罗琦琦联系到一起,我那么没审美品位吗?”我毫不客气一拳打在他背上,他夸张的惨叫:“说她暗恋张骏我到相信,说张骏喜欢她,我坚决不信!”我心突地一紧,脸上的肌肉都绷了起来,却看到大家都在笑。嘻嘻哈哈中,关于张骏的事情就轻松的揭了过去。我们这个年纪,眉眼长得好看一点的男生女生都免不了被传这样那样的小道流言,象张骏这种流言满天飞的,绯闻女友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聚会结束后,马力等大家都走了,神神秘秘把我叫到一旁:“你老实说吧,你和张骏到底什么关系?”我又是紧张,又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刚才不是解释过了吗?就普通同学!”“少来,普通同学会特意晚上跟你回家?”“你什么意思?”“高一开学的时候吗,咱俩不是闹了点小矛盾吗?我在外面找了几个人,让他们和你谈话,结果每次都是刚开始答应得好好的,转头就反悔了,后来我知道张骏和他们打了招呼。”我说不出话来,有意外和惊讶,还有一些古怪的喜悦滋味。马力还以为他把我吓住了,拍拍我的肩膀,挤眉弄眼地说:“放心,我不会告诉同学的,你如今是有人罩着的人,我可不敢得罪张骏!”“去你的!”我一掌把他推开,大步离去。也许因为马力的话。我对张骏又重新燃起了希望,可夏令营后,一个多星期过去,张骏都未出现我的生活中。理智上我特能接受张骏没再找我这个事实,都不用想什么人生道理,只需想想自己是怎样的人就明白了。可是那些伤感和失落是无法用理智分析和控制的。有一天,爸爸妈妈上班去了,妹妹练了会电子琴就偷偷跑去看电视,我虽然醒着,仍半眯着眼睛。妹妹过来敲门,“姐,有人找你。”我以为是杨军、马力他们,没注意的说:“有么搞错,这么早?”胡乱洗漱了一把,批头散发、踩着拖鞋走进客厅,看到沙发上坐着张骏,神清气爽、眉英目俊。我立即反身逃回卧室,对着镜子梳头发、换衣服,又觉得自己很神经,挣扎了一会,终是把头发梳理好,走了出去。张骏站起来,却因为我妹妹在,只好沉默的看着我。我妹仍专心致志的看一千遍《新白娘子传奇》,丝毫没留意身边的异样。我觉得这么戳在客厅也不是是个是,于是说:“我们出去吧!”下了楼,沿着小路沉默的走着,到了河边,两人趴在桥栏上,低头看着哗哗而流的河水。虽然是白天,可小桥上没任何行人,初二的时候修建了一座更宽更好走的新桥,这个设计不合理的旧桥被废弃了,不过我不管任何时候过河,都喜欢走这座旧桥,原因并不仅仅是因为它距离和我家近。张骏说:“咱们小时候,这桥还挺多人走的,现在都成荒桥了。”是啊!它比较窄又全是台阶,每次过桥,还要把自行车抗着走,摩托车也没法骑,当然没人走了。”“你平时都做什么?”“也没做什么,就睡觉看书。”“看什么书?”“有时候是课本,有时候是闲书。”“你什么时候变那么用功了,都暑假了还看书。”我不知道说什么,沉默下来,两人之间好不容易有次谈话气氛又冷场下来。“罗琦琦。。。”他突然叫,我看着他,他憋了好一会,才冒出句,“你是不是后悔了?”“没有!”我飞快的回答,停了停,终于鼓起勇气问他:“你呢?你有没有后悔?”我怕的是他后悔,他竟然问我后不后悔。“当然不。”他的表情总算不再夸张,把一块石头丢进河里,笑着说,“后天一中高考放榜,我们去看成绩吧!”但凡想考大学的,会对这个关注的,而且重要的是和他一起,我立即同意了:“好。”他笑了:“那后天早上九点种,不见不散。”“好。”两人默默的站了会,我问:“你还有事吗?你若没事,我就回家了。”我今天的英文任务还没完成。他眼中闪过失望,却笑着说:“好啊,我正好也有事情要做。”当时年纪小,看不到他眼里的失望,只看到了他的笑容,所以,我也笑起来,向他挥挥手,小步跑着冲回家。那些因为学习而来的灰色和沉重突然就散开了,青春好似在刹那间向我展露了本该属于它的明媚和喜悦,因为这明媚和喜悦太漂浮、太不确定,但是这一刹那是真真切切的。定了六点半的闹钟,起床后,先读了一小时英文,吃完早饭,匆匆洗了个澡,开始梳妆打扮。妈妈正好吹头发。看我在镜子面前捣鼓头发,就拿吹风机帮我把头发吹直,用了点发胶定型,看上去又黑又顺,又找了俩枚镶有假珍珠的卡子,教我把一侧的头发用卡子交错别起来。妈妈匆匆赶去上班了,妹妹仍在睡觉,我偷偷摸摸溜进妹妹房间里翻她的衣柜,寻了一件蓝色的背带裙,配白色小翻领衬衣。出门的时候左想想右想想,一狠心,把妹妹最喜欢的白色凉鞋也借了来。到桥头时,张骏已经到了。他穿着白色的休闲裤,白蓝二色的T恤,站在白杨林边的草地上。乔木青翠,芳草茵茵,清晨的阳光从树林落下。照在他身上,他就如蓝天白云般干净清爽,绿树阳光般朝气蓬勃,我一时间竟看呆了。虽然人人都说张骏长的英俊,可大概从小认识,从不觉得他外貌如何,今天才真正意识到他英气迫人。他低头看了下表,往我家方向张望,没有不耐烦,反带着微笑。我穿过白杨林向他走去,女孩子虚荣心膨胀,这么出众的少年等待的竟然是我。他听到声音,侧头看见了我,眼睛一亮。我们俩站着白杨林间,竟都有些不好意识,我说:“对不起,迟到了。”其实,我是躲在一边看了他一会儿。他笑着说:“没关系,我们走吧!”我问他:“你最喜欢什么颜色?”“蓝色,白色,黑色,你呢?”“绿色,蓝色,白色,我喜欢树,草,花,觉得没有了他们,什么都没有,它们就像生命;喜欢蓝天,觉得这是最宽广的颜色;而白色……”“ 白色最简单,也最复杂;最包容,也最挑剔。”两人相视一笑,有灵犀相通的喜悦。他说:“可是很少看你穿白色的衣服。”“容易脏,太麻烦了,你鞥可不好看,也不要麻烦。”他哑然失笑:“这原因对女生而言可真够稀奇的。”两人说说笑笑地到了一中门口,已经一堆家长包围在校门口等放榜。他轻吹了声口哨,表示惊叹。我却 想起了小波,有些难受,挤在人群中等待高考放榜,对我们,也许天经地义得令人讨厌,却是他心头永远的遗憾。我和张骏买了两瓶饮料,坐在人行道旁边的花圃台子上,边说话边等。我对他刚才的反应有些奇怪,便问:“你以前没到校门口看过吗?去年中考成绩出来的时候,也人山人海。”“第一次。”  我想起关荷说他去年到上海去了,便问:“上海好玩吗?”  “还不错,没有北京,青岛好玩。”  他眼里有笑意,我故意装听不懂,喝着饮料,四处乱看,看过来看过去,就是看他, 可眼睛里的甜蜜藏都藏不住。  “张骏,罗琦琦。”  穿着紫色连衣裙的关荷站在了我们面前,大概因为第一次看到我和张骏有说有笑,很是惊讶。  我的笑意僵了僵,张骏往我身边挪了挪,腾了块地方给关荷坐。  关荷坐在了他旁边,说:“我不知道你今天要来看榜,要不然就把林忆莲的磁带带来了。”  “没事,我又不听,我那边还有不少她的带子,你若要听,找个时间去我家挑。”  “好啊!”  听到甜蜜熟稔地交谈,刚才还好像多得涨满了胸间的喜悦刹那就没了。  关荷嘀咕:“怎么今年这么晚放榜呀?”  正说着,就听到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起,鞭炮声中,学校里面出来了四五个老师,开始贴榜。关荷诧异地说:“去年没有放鞭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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