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回不去的年少时光》-5

我径直走进里面的院子。  台球桌边,径渭分明地站着两拨人,我役看到小波,第一眼看到的是张骏,他身旁站着一个容貌艳丽的女子,一头卷发,像海潮一般。  女子挽着他的胳膊,看人打台球,似乎还看不懂,小声地问着张骏,张骏时不时地解释几句。  我定定地看着他们,忘记了我本来要干什么,只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喀喇喀喇地疼。  张骏侧头看到我,面无表情,我呆呆地盯着他,不明白他怎么可以这样?!  女子好奇地打量我,又拽拽张骏的胳膊,他回头,微笑着在她额头上亲了下,揽着她的腰,指着台球桌解释。我觉得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想要转身就跑,却又觉得我为什么要逃?我为什么要在乎他?我不在乎他!他有没有女朋友,有多少个女朋友,和我有什么关系?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微笑着把眼泪逼回去,笑走到李哥身边,“李哥。  李哥拍了下我的脑袋,“好久役见你,又长高了。  我撇撇嘴说:“距离上次你见我,没长一厘米,有学校的体检表格作证,依旧1 63cm ,小彼怎么夹然又和人打球了?"李哥貌似轻松地说:“投什么,我和朋友有些事情需要解决,一直投协商出好方祛,索性决定一赌定输赢。六哥在一旁冷冷地笑着,小波打完一个球后,起身时,朝我笑了笑,我不敢出声打扰,站在李哥身边,安静地看着。桌面上的局势,小波略占优势,可他剩下的球位置不太好,对方剩下的球位置更好,更容易进洞。  我悄悄溜到乌贼身边,低声问:“赌了什么?"乌贼附在我耳边说:“在水一方。  我役听懂,疑惑地看他,他解释说:“他们的人在场子里玩追龙,李哥和六哥谈了几次,都没谈成,所以拿在水一方做赌注,如果我们赢了,他们以后不许在李哥的场子玩追龙,如果他们赢了,李哥把在水一方给他们。  追龙就是吸毒,李哥的原则是毒品坚决不碰,不管软性、硬性,都绝对不碰,不但不碰,甚至不允许在他的场子出现。他这次竟然拿日进斗金的“在水一方”做赌注,想来也是被小六逼得投有办法了。  李哥是豁出去了,输赢都己看开,可小彼心思细腻深重,他为了李哥,不得不接下赌局,但如呆输了,他却会把责任都背在自己身上。  我手心捏着把汗,看都不敢看台球桌,闭上眼睛,只心里默念着“求各路神仙让小波赢,我今年,明年都再不许任何愿,只求小波赢”,一遍遍重复着,乌贼也很紧张,喘气声越来越重。  不知道过了多久,听到大家的欢呼声,我眼睛睁开一条缝,先看乌贼,看他一脸狂喜,明白小波赢了,立即冲过去,抱着小波的胳膊又跳又叫,“请我吃饭,请我吃饭,我刚才一直替你祈祷,把自己的福气都让给你了。  小波笑着说:“好,看看有役有燕窝,有的话请你吃燕窝。”他笑得如往常一样,温和淡然,可数九寒天,握着我的手却异样的滚烫,站在他身边,能看到他后脖子上全是细密的汗珠。  李哥开心得不行,对六哥笑着说:“承让,承让l 晚上一起吃饭,我请客。  六哥寒着脸,没理会李哥,直接带着人离开。  我站在小波的身边,笑颜如花、得意洋洋地看向张骏,似乎在挽回刚才夹然见到他有女朋友的失态,又似乎在努力向自己证明,他不算什么,并不能影响我的情绪。  张骏牵着女朋友的手,从我们身旁走过,看都役看我一眼。  那么努力地演戏,却无人观赏,我如同用尽全身力气打出一拳,却打在了空气中,投伤着任何人,反倒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  李哥兴高采烈地安排晚上的饭局,问小波想吃什么,小波低头问我想吃什么,李哥笑着说:“忘记先问我们的福将罗琦琦小姐了,琦琦想吃什么?"我看着李哥说:“你怎么能答应这事呢?你明知道小彼… … ”  李哥有些尴尬,小波掐着我的后脖子,把我掐得弯下了身子,我反手打他,他一边欺负我,一边笑对李哥说:“问问有穿受有燕窝吧。  李哥立即说“好”,叫人去酒楼吩咐。Chapter 10  【年少时,因为没被伤害过,所以不懂得仁慈,因为没有畏惧,所以不懂得退让,我们任性肆意,毫不在乎伤害他人。  当有一日,我们经历了被伤害,懂得了疼痛和畏惧,才会明白仁慈和退让。  可这时,属于青春的飞扬和放肆也正逐渐离我们而去。  我们长大了,胸腔里是一颗,已经斑驳的心。】  有悔恨的青春  新学期开学,李莘和倪卿依旧围着林岚转悠,也依旧热衷于传播各个班级的俊男美女们做了什么。  我们年级,绯闻最多的女生是晓菲,男生是张骏。李莘现在跟着几个高中生在外面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听说过我和小波的关系,她对我异常巴结,知道晓菲和我关系很好,所以从不谈论晓菲的是非。  她们不能谈论晓菲,自然只能谈论张骏。  张骏的新女朋友和他的前一任性格大相径庭,前一任低调安静,这一任却张扬泼辣,丝毫不介意自己比张骏大几岁的事实,有时候,甚至会来学校等张骏放学。  她打扮时尚摩登,烫着头发,化着浓妆,在初中部的小园林中一站,像电影明星,和我们这些清汤挂面的女生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张骏的绯闻成为每个女生的最佳谈资,连最文静的女生都会趴到玻璃窗前,好奇地偷看张骏的女朋友一眼。  李莘和倪卿唧唧喳喳地议论,我想走,又忍不住地想听。  李莘问林岚:“听说她和你妈妈一个单位?”  “嗯,去年刚分来的艺专生,跳现代舞的,性格很泼辣厉害。”林岚几分狡猾地笑着,“张骏这次只怕要遇到克星了。”  倪卿问:“是不是没有人喜欢她?”  “怎么可能?我妈她们单位的人都是美女,每个都一堆人在追,她人又活泼,很多人追她。”  倪卿很困惑,“那她怎么喜欢和张骏在一起?她那么老,为什么喜欢比她小的男生?”  只是一句很平常的话,林岚却突然就不高兴了,冷冰冰地说:“她喜欢谁是她的自由,你想喜欢,张骏还压根看不上你!”  倪卿的眼泪都差点掉出来,李莘几分幸灾乐祸,林岚不理她们,转身就走。  过了一段时间,从班级八卦人士的嘴里传出小道消息,林岚的父母在闹离婚。  那个年代,离婚比较罕见,可更罕见的是,林岚的妈妈是为了一个大学毕业分配到我们市没几年的年轻男子离婚,算来那个男子比我们才大了十岁左右。这件事情,当时闹得沸沸扬扬,几乎每个人都知道市文工团有一个和小自己七八岁的男子搞婚外情的女人,连我的父母都听说了这件事。  妈妈在饭桌上和爸爸议论此事,两人都完全不能理解,不明白这个女人怎么了。  妈妈问我班里有没有一个叫林岚的女孩,我不悦地点头,以为妈妈会像大楼里其他阿姨一样,听说我和离婚放□的女儿一个班,就关切地打听林岚的一切情况,似乎林岚长得很畸形,没想到妈妈叮嘱我,不要说闲话,不要问林岚她父母的事情,更不要故意疏远或者故意接近林岚,以前怎么相处以后也怎么相处。  我很意外,但想到外公和外婆的离婚,妈妈大概只是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林岚依然是骄傲的,依然是美丽的,依然和李莘、倪卿笑闹,可她的眼睛中有了不合年龄的冷漠戒备。如果留意看,会发现她独自一人时,常常在发呆,可只要有人看她,她会立即用微笑做武器,将自己保护起来。  我和她的关系越来越“君子之交淡如水”,我们平常并不怎么热络,可我能感觉到她相信我,她和我在一起时,可以不说一句话,不笑不闹,只静静地坐着。也许只是因为她知道我从不说人是非,也从不对他人的是非感兴趣,所以她在我身边,感觉到安心。  一个清晨,我刚到教室,她问我,“可以陪我出去玩吗?”  我看着她眼睛里满布的血丝,立即答应。  我们两个没有和老师请假,也没有告诉任何人,就骑着我们的自行车出发了,骑了整整一个早上,骑到拍影视的古城,她拿出很多钱,大把大把地花,我们租了无数套古装衣服和道具,照了无数张相片。  林岚交一大笔押金,租了两套唐朝公主服,又用自己灵巧的手,给我和她各梳了一个漂亮的发髻,我们两个穿着唐朝公主的古装,在古城中胡逛,走着走着,她突然说:“我爸爸妈妈离婚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只能沉默,她却似乎很感激我的沉默,牵着我的手,高高兴兴地当公主,逛古城。  那一天,我们俩吃遍所有的零食,喝最贵的饮料,看到任何好玩的东西,不管是我喜欢的,还是她喜欢的,她都立即买下。  从小到大,我第一次如此肆无忌惮地花钱,可就在那天,我明白了,这世界上金钱买不来快乐!  我和林岚旷课一天,聚宝盆却没有批评我们,大概他也听说了林岚父母正式离婚的消息,他对聪慧能干的林岚有怜悯,后来,他还选林岚做英语课代表,对林岚格外偏爱。  那个时候,林志颖正当红,每个人嘴里都哼哼唧唧着《十七岁的雨季》。  “当我还是小孩子  门前有许多的茉莉花  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当我渐渐的长大  门前的那些茉莉花  已经慢慢的枯萎不再萌芽  什么样的心情什么样的年纪  什么样的欢愉什么样的哭泣  ……”  班级里几乎所有女生的文具盒上都贴着林志颖的贴画,大家都忙着收集林志颖的磁带和海报,林岚因为家庭条件比较好,曾经是流行文化的忠实追捧者,现在却一反常态,将手里的海报全部送给李莘和倪卿。我想她在父母的婚变中、外界的歧视下已经快速长大。  如果大人们变得像小孩子一样任性,不肯承担责任去保护小孩子,那么小孩子只能快速地长大,像大人一样保护自己。  一般来说,父母婚变总会影响到孩子,何况是林岚父母这样轰动的婚变,可林岚的学习成绩未受家庭的丝毫影响,她也依然组织班级参加文艺汇演,她倔犟地明媚着、活泼着、张扬着,用自己的不变化来粉碎一切猎奇窥伺的目光,可她显然不再是我初一时认识的那个林岚。  有一次,我们两坐在学校的人工湖边,她突然说:“还记得转学走了的女班长吗?”  “记得。”  她笑了笑,“我们两大概都不会忘记她,我们欠她的不只一句‘对不起’。”  人们常说青春无悔,其实青春怎么可能没有悔恨?  年少时的心有着□裸的温柔与残酷,我们容易被人伤害,也容易伤害他人。随着时光流逝,我们会遗忘掉很多人,但是那些伤害过我们的人和我们伤害过的人,却会永远清晰地刻在我们有悔恨的青春中。  如果看故事的你正年轻,请记得温柔地对待那个你遇见的人,不为了他(她)对你的感激,只为了多年后,你蓦然回首时,青春中的悔恨能少一点。  所有人的改变  李哥通过关系,买了辆公安局淘汰下来的旧吉普车,虽然某些地方旧得漆都掉了,可也成为这个城市为数不多的私家车拥有者。  听说他和公安局长的儿子成了朋友,和本市另一个黑白两道通吃的有钱人宋杰合伙投资商厦,他的朋友圈子里什么哥、什么弟的渐渐少了,某某科长、某某处长、某某局长渐渐多了。大家不再叫他李哥,洋气点的称呼他李先生,土一点的叫他李老板。  从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是中国社会变化最剧烈的时代,短短十来年的时间,从贫穷落后到富裕小康,中国创造了举世瞩目的奇迹。很多如今生活中的理所当然,在当年都是我们曾经历过的第一次,比如第一次用热水器洗澡,第一次坐电梯,第一次喝可口可乐,第一次吃康师傅方便面,第一次用飘柔、潘婷,第一次吃肯德基……  我们城市的变化速度也是飞快,为了跟上它变化的速度,人也在快速变化,或者是因为人在快速变化,所以这个城市的变化速度才飞快?  我搞不清楚,我只看到整个城市日新月异的改变,幸亏,还有不变的。  李哥给自己买的是旧车,却给小波弄了一辆日本原装进口的摩托车,在当时绝对是百分之百的奢侈品,可小波很少用,仍旧踩着他的破自行车来往在城市的大街小巷间,我常坐在小波的车后座上,和他去小巷里寻找小吃。  我们一起坐在乌黑厚重的木门旁,看走街串巷的老人浇糖画。  一根扁担,一头挑着小煤炉和锅,一头挑着工具和材料。走到孩子聚集的地方,老人就放下扁担,支起炉子和锅,锅内是融化的褐色糖汁,老人凭着一个大勺,从遨游九天的巨龙,到贼眉鼠眼的小耗子全能浇出来。  一个罗盘,四周画着各种动物,五毛钱转一次,转到什么,老人就给你浇什么。  我每次都想转到凤凰,可总是转不到,越转不到,越是想转,小波总在一旁沉默地笑看着。其实我和他都知道罗盘有古怪,想破了这个作弊手法并不难,但是那不重要,这个城市拔地而起的高楼已经把这些人的生存空间压迫到了城市的最角落里。  大概看了太多成年人写的书,我渐渐发现自己成了一个和时代有脱节的人,我喜欢留念一切正在流逝的东西。四大天王他们的歌,我也会听,可并不真的喜欢。我先是喜欢上了邓丽君,从邓丽君又认识了周璇,又从周旋听回韩宝仪,从而沉浸在靡靡之音里不可自拔。  爸爸的单位里淘汰了老式的针式唱机和一堆像黑色飞碟的老唱片,有邓丽君的歌,还有好多革命歌曲,那个时候,人人都忙着实现“现代化”,没有人喜欢这些老土的东西,我就捡了回来,放在小波的办公室里,一边看小说,一边听,或者一边做作业,一边听。  “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小妹妹唱歌郎伴奏,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或者“一送里格红军介支个下了山,秋雨里格绵绵介支个秋风寒,树树里格梧桐叶落尽,愁绪里格万千压在挂在心间……”  有一次李哥推门而进,听到歌颂红军的歌声,立即就关了门,过了一瞬,又打开门,摸着头说:“我没走错地方呀!”  乌贼和妖娆捂着肚子狂笑,小波和我也笑。  李哥走过去,把小波面前的课本合上,笑着说:“都别看书了,今儿晚上一块吃饭。”  妖娆笑着说:“李哥的生意肯定又有好消息了。”  他们先走了,小波则送我回家,我给我妈撒了个谎,才又去。  五个人边吃边聊,果然是李哥的生意又扩张了,李哥踌躇满志中不停叹气,感慨没有靠得住的得力人,大家都明白他指的是小波,可小波想上大学,势必无法再帮李哥。不过李哥也就是叹叹气,并不是真要小波放弃学业帮他,他对小波和乌贼真像对弟弟一样爱护,小波能上大学,他也很开心。  李哥聊着聊着突然问乌贼:“你和妖娆打算什么时候把事情定下来?”  妖娆低下了头,神色却是在留意倾听,她比乌贼大了三岁,自然更上心,乌贼却笑着说:“你都没定,我着急什么?我可不想结婚,谈恋爱多好玩,是吧,妖娆?”  妖娆只能点头,笑容却透着勉强,可乌贼这诨人一点看不出来,还一副和妖娆达成共识的样子。  李哥笑看着妖娆说:“那也成,再过两年,等我生意稳定了,给你们办一个豪华婚礼。”  小波也笑着说:“我的这一声嫂子肯定非妖娆姐莫属。”  小波和李哥都表态了,我也赶紧表态,“你放心了,乌贼很笨的,只有你甩他的份,没有他甩你的份。”李哥和小波都是一巴掌拍到我肩上,我立即改口,“我是说,你很漂亮,乌贼到哪里再去找这么漂亮的人。”  妖娆笑起来,乌贼的父母不太喜欢她,李哥和小波的认可,对她很重要,让她心安。乌贼仍自浑浑噩噩,用筷子点着菜说:“这个好吃,你们别光忙着说话呀!”  我对小波低声说:“傻人有傻福,真不知道妖娆姐看上他什么?”  妖娆听到了,看着乌贼一笑,眼中尽是温柔。李哥点了一根烟,笑看着我们,眼中也有很温柔的东西。  吃完饭,李哥忙公事去了,妖娆想跳舞,于是四人一块儿去在水一方。刚进舞厅,就发觉异样,往常挤满人头的舞池竟然空的,大家全都站在舞池周围。  小波和乌贼以为出事了,忙要赶着上前,忽然音乐响起,台湾金曲奖得主陈小云的代表作《爱情恰恰》,因为是闽南语,在学生中并不流行,却是我喜欢的靡靡之音,也是舞厅高手喜欢的曲子,用来跳恰恰恰最好。  “繁华的夜都市 灯光闪闪炽  迷人的音乐又响起 引阮想着你  爱情的恰恰 抹冻放抹起  心爱的治叨位  想要呷你想要呷你  来跳恰恰恰  不知你是 不知你是  走去叨位觅  ……”  一个身段火辣的女子,穿着一袭红裙,随着音乐纵舞,她的舞姿很有专业水准,难怪大家都停了下来,只看着她跳。  乌贼笑着说:“张骏的新马子比旧马子有味道,看来找跳舞的女人做马子很有道理。”  妖娆掐着他胳膊问:“你什么意思?要不要我帮你介绍一个?”  乌贼看看四周没兄弟留意,不会损及他的面子,才低声求饶。  张骏的女朋友既然在这里,张骏呢?  我在人群中搜索着他,看到他站在人群前面,笑看着女朋友。他的女朋友跳到他身边,突然伸手把张骏拽进了舞池,大家都笑起来,有人吹口哨,乌贼也打了一声响亮的口哨,妖娆气得又掐了他一下。  恰恰恰是唯一由女性主导的交谊舞,对女性舞者的技艺要求很高,整个舞蹈都由女方主导支配,但毕竟是两个人的舞蹈,如果男子配合得不好,也不会好看。  张骏静静站了一瞬,笑了笑,也开始跳了起来,他们在迷离灯光的映照下,时进时退,时分时合,男子英俊不羁,女子明艳动人,说不出的动人。  我胸口剧痛,一个瞬间明白过来,如果这是一个言情故事,他们才是男主角和女主角,我连女配都算不上,只是一个路人甲,却一直奢望抢夺女主角的戏分。  乌贼拉着妖娆也走进了舞池,两人都是吃喝玩乐的高手,又因为乌贼刚才的话,妖娆心里憋着一股劲,抬臂伸脚,扭腰甩臀,真是要多妖娆有多妖娆。看到他们的水平,别人更不敢下去跳了。偌大的舞池,只看到他们两对在飙舞。  小波知道我不会跳舞,找了个角落,陪着我坐了下来。  我的视线暗暗追随着张骏,眼睛十分干涩,心里却大雨滂沱。我多么希望他还是小时候那个长着刺猬头的男孩,没有女生留意,没有女生喜欢,只有我看到他的好,感受到了他的温柔,可他偏偏变成了这样,如一颗星星般,升得越来越高,光芒越来越明亮,却离我越来越遥远,去到了一个我怎么伸手,都够不到的距离。  Chapter 11  【年少的时候,喜欢谈理想,喜欢做计划,以为只要自己够聪明、够努力,就能实现,却不知道我们只是这个空间为经、时间为纬的命运棋盘上的一个小小棋子,棋盘的一个微微颤抖,我们就会偏离计划的轨道。】  棋盘的第一个颤抖  晓菲的成绩继续下滑,期中考试,考了全班十几名,她稍微再“努力”一下,就可以和我看齐了。  我暗示性地和她提了几次,她压根不接话茬,沉默着不理我,似乎连假装的快乐也在放弃。她对那些男孩子的态度也越发恶劣,有时候,看到她骂他们的样子,我真怕他们会羞恼成怒,可不,他们贪恋晓菲的美丽,即使今日走了,明日依旧会来。  我纳闷不解,不明白晓菲为什么更消沉了。妖娆告诉我王征几个周前已经带着他的架子鼓离开这个城市,去广州了,他甚至压根没有和晓菲告别,只是就那么,突然之间,消失于人海,消失于晓菲的生命中。  我不知道该喜该愁,王征的不告而别,也许再一次伤到晓菲,可大痛过后,也许就是伤口恢复的契机。  我想了很久后,决定和晓菲好好谈一下,我想告诉她失恋的人并不是只有她一个,可是我们不能因为对方不喜欢我们,就自己先放弃了自己。  正想找她,她却突然从学校失踪,我问她们班的班长,班长告诉我,她妈妈代她请了长期病假。  晓菲生病了?  我寻到她家,去看她,她妈妈站在门口,客气地说:“晓菲正在养病,不方便见同学。”  我满心纳闷不解,不明白什么病,让她不能见人,担心地问:“阿姨,晓菲的病严重吗?”  她妈妈很瘦,也很憔悴,语气却很肯定,“不严重,过一段时间就会去上学。”  对方不让我进门,我只能离开。可我又不甘心,所以采用了死缠烂打的招数,隔三岔五地去她家,她妈妈的态度变化很有意思,刚开始,我去得频繁了,她很不耐烦,说两三句话,就关门,可渐渐地,她又和蔼起来,纳闷地问:“快要期末考试了吧?你学业不忙吗?”  我乖巧地笑:“忙是忙,不过来看晓菲的时间还抽得出。”  她妈妈问:“你和晓菲很要好?”  我套交情,“阿姨,你忘了吗?晓菲小时候还在我家睡过,那一次,你和叔叔半夜找到我家,见过我爸爸妈妈。”  “啊?是你呀!后来你搬家走了,晓菲哭了很久,没想到你们又在一个学校了,晓菲都没有告诉我。”  我沉默着不说话,阿姨也沉默着,似乎在思考,很久后,她说:“你期末考完试再来看晓菲吧。”  我忙说:“谢谢阿姨。”有了确定的日期,我就放下心来。  回到学校,精神仍然恍惚,很快,我们就要初三了。  别看只是两年时间,可初中生似乎是最容易出状况的年纪。小学时,我们视老师家长为权威,比较听话,到了初中,我们突然就开始对他们都不屑,自己却又把握不住自己,我们丝毫没有畏惧,勇于尝试一切新鲜的事物,从谈恋爱、抽烟喝酒打架,到出入歌厅舞厅、混社会,我们什么都敢做。  在外面混过的人就会知道,打架时,出手最狠的人,其实不是成年流氓,而是我们这些懵懂无知的少年。因为他们已经知道畏惧,而我们什么都不懂,所以什么都不怕,我们甚至会因为几句言语不合,就往对方脑袋上拍砖头。  幸运的人,这段迷茫的叛逆期也许只会成为成长路上,带着几分苦涩的有趣回忆,而不幸运的人,却会付出自己都无法预料的惨重代价。  经过两年的学习,有些入学时成绩不好的人上升,有些入学时成绩很好的人却下滑,虽然是重点初中,可无心学习的差生和普通初中的差生没什么区别。  为了迎接明年的中考,学校会根据初二的期末考试成绩,重新分班,分成快慢班,或者叫重点班、非重点班。  周围的同学都很紧张,个个刻苦用功,唯恐一不小心就分到慢班。  我们无忧无虑的日子似乎在结束,学习的重担开始慢慢压到每个人肩膀上。连我的爸爸妈妈都在吃饭的时候,会给我夹一筷子菜,暗示性地说:“多吃些,学习要越来越辛苦了。”  我的成绩很微妙,既有可能分进快班去做差生,也有可能分进慢班去做好生。人的心理很奇怪,宁可进快班去做差生,也要进快班,爸爸妈妈自然也是如此,似乎只要我进了快班,我就一定能上重点高中。  我却总是有一种置身事外的恍惚,空闲的时间,别的同学都在温习书本,我却在看小说、练习画画。我喜欢画荷花,课间活动在学校的荷塘边看荷花、画荷花,它们在我心中是世上最美的花,一切美丽的词汇用在它们身上都不为过。  一天,下了英语课,聚宝盆找到林岚,非常难过地对她说,陈松清不会参加期末考试,他即将离开我们,希望林岚组织一个小的欢送会,为陈松清送行。  我很惊讶,竖起耳朵偷听,听到林岚惊异地问:“为什么?”  “他要去考技校。”  “他为什么不读中学了?技校不是要上完初中才考的吗?”  牵涉到他人家庭,聚宝盆不愿意多解释,只说:“他们家好像经济有点困难,他爸爸希望他能早点参加工作。以他的成绩,现在考,也肯定能考上。”  林岚震惊地瞪大眼睛,似乎第一次意识到这个世界上有人会连学都上不起,虽然那个学费也许只够她买两条裙子。  陈松清即将离开我们班的消息,很快就人人都知道了。大家虽然意外,但真正难过的人没几个,毕竟陈松清并不合群,常常独来独往,大家对他的了解,仅仅限于他是我们班的第一名。  林岚却很上心,真把这当成了一件事情,不惜放弃读书时间,很费心地为陈松清举办了一个欢送会,诗词歌舞全都有,她还利用自己的影响力,让全班同学集资为陈松清买了一支昂贵的钢笔、一本精美的日记本,作为送别礼物。  我当年拒绝了为陈劲捐款送礼物,这一次,却把自己的全部零花钱捐了出去。  陈松清表面上沉默到近乎木讷,但我想他心里对林岚是有感激的,他的少年时代被迫提前终结,可林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为他画下了一个虽苍白却美丽的句号。  我看似漠然地远远观望着这一切的发生,心内却波涛起伏,并不见得是为了陈松清,也许只是为了生活本身,我再一次感受到了生活的残酷和无奈。很多人压根不爱学习,每天抽烟喝酒打架,偷父母的钱打游戏、染头发,以叛逆另类为荣,父母却求着他们读书,而陈松清酷爱读书,认真又用功,次次拿第一,生活却偏偏不让他读书。  这就是生活,似乎永远都是你要什么,就不给你什么。  陈松清离开学校的那天,下着小雨。  自小到大,我就偏爱雨,下雨的时候,我甚至很少打伞,我喜欢被雨滴打在脸上的感觉。  我坐在学校的石凳上,看着漫天如丝的雨幕发呆,说不上不高兴,也说不上高兴,我的心情常常处于一种空白状态。  一个人走到我面前,站住。  我看过去,是陈松清,他背着军绿的帆布书包,打着把已经磨得发白的黑伞,沉默地站着。  我们俩个都不是爱说话的人,相对沉默了半晌,竟然没有一个人说话。  他忽然说:“我明天不来上学了。”  “我知道。”  他的脚边,恰好是一个洼地,雨水积成一个小潭,他就一脚一脚地踢着雨水。  真奇怪!这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可一幕幕鲜活得就像昨天,我甚至能分明地看到他那种好似全不在乎的虚伪坚强,他旧球鞋上一块块的污渍,和半松开的鞋带。  他问:“你功课复习得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  他一脚一脚地踢着地上的雨水,水滴溅湿了他的裤子,他却全然没在意。  “我本来想考完期末考试再走的,可我爸不让,他说有这时间,不如多准备一下技校的考试,争取能考进一个好专业,将来进一个好单位,工资能高点。”  我沉默着,不知道能说什么,他忽然说:“我能拜托你一件事情吗?”  “没问题。”我问都没问他要拜托我什么事情,就一口答应。  他笑笑地说:“你可不可以认真复习,全力以赴地考这次期末考试?”  我不解地看着他,想不通他何来如此奇怪的要求,但是,我已经答应了他,所以我会遵守诺言。  其实,直到今天,我都没想明白陈松清何来此要求。  “好的,我会好好复习,认真考试。”  他笑,仍旧一脚一脚地踢着雨水,我沉默地看着他踢起的水珠。  他的鞋子已经全部湿透,他站了很久后,说:“我走了,再见!”  我坐在石凳上,没有动,“再见!”  他背着书包,转身离去,又瘦又高的身影慢慢消失在迷蒙细雨中。  我一个人又坐了很久,坐得整个屁股都冰凉,浑身湿透后,也背起书包回家。  那是我这一生最后一次见陈松清,从此,我再没有见过他,甚至再没有听说过他的消息。他有没有考上技校,考到哪个专业,我一概不知道。  不过,我知道他会知道我的期末考试成绩,所以,我遵守约定,认真复习,认真考试,两个多星期,我什么都没干,只是看书,从早上一起床一直看到晚上睡觉。他说让我全力以赴,其实,我不太清楚怎么才叫全力以赴,但是我把地理、历史、政治的课本搞了个倒背如流,连最讨厌的英语都强迫着自己囫囵吞枣地乱背了一堆东西。  期末考试成绩排名下来,我成为一班的第一名。除了英语成绩不好以外,代数、物理、几何近乎满分,其它的课如地理这些完全靠死记硬背的也几乎都是全班第一,因为我拿了几个全班第一,所以连说我作弊都变得不可能,大家只能用惊讶面对这个意外。  爸爸和妈妈激动地不知所措,开家长会的时候,差点要对聚宝盆磕头谢恩,聚宝盆很淡然,平静地说:“我教的英语,她考得最差,她的进步和我没什么关系。”  即将要分离,我和聚宝盆反倒相处融洽,虽然我和他曾斗得不可开交,虽然他的确偏爱成绩好、性格活泼的学生,可平心而论,他和赵老师截然不同,他对林岚不露痕迹的关怀,他努力试图留住陈松清,他全力以赴的教书,所有我眼睛看到的东西,让我已经原谅了他曾带给我的痛苦。  其实,聚宝盆作为刚毕业的大专生,比我们才大了九级,他自己也是一个未完全成熟的人。我相信,我们作为他教师生涯中的第一届学生,肯定永远不会被他遗忘,就如我们永远不会忘记他是我们的班主任。因为,他在我们逐渐成长的生命中留下了痕迹,我们也在他逐渐成熟的生命中留下了痕迹。  ~~~~~~  棋盘的第二个颤抖  期末考试结束后,我去看晓菲,她妈妈遵守承诺,让我见到了她。  我看到晓菲时,她正躺在床上看书,原来的齐肩长发被剪得很短,如同一个男孩。  她看到我,放下书本,对我笑。  我的感觉很奇怪,我说不清楚,她哪里不一样了,可她的确不一样了,她的眉眼依旧漂亮,可眉眼中的飞扬热烈却都没有了,只有淡淡地视线,淡淡地微笑,她的人生就好似……就好似……突然之间从仲春进入了秋末。  我看到她在看的书是英文课本,放下心来,坐到她身边,“你病好了吗?”  她点点头,“好了,你期末考得如何?”  “班级第一,年级还不知道,估计要下个学期分班后,才能知道。”  她很惊奇,也很开心,“我要努力了,否则真要被你甩到后面去了。”  我一直没为自己的考试成绩感觉到额外的喜悦,因为总有一种恍惚的不真实感,可此时,突然之间,我就兴奋起来,激动地说:“好啊,等下个学期开学,我们比赛,看看谁更厉害。”  晓菲笑,“好!”  我伸出手指,“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我们拉勾,约定了我们的诺言。她妈妈似乎一直在外面偷听,听到我的成绩是第一,又听到我和晓菲约定将来比赛学习,她放下心来,端给我们一碟葡萄,并且意有所指地对晓菲说:“你以后就应该和罗琦琦这样的同学多在一起玩。”又对我和善地说:“欢迎你以后多来找晓菲玩。”  我尽量乖巧地微笑,她妈妈若真知道我是什么人,不知道还会不会说这样的话。不过,我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学习成绩好,竟然有这么多好处,变成让所有家长都信赖的人。  晓菲沉默地低着头,她妈妈似乎又有点不安,匆匆往外走,“你们讨论学习吧,我出去了。”  等她走了,晓菲对我使眼色,我跑去门口看了一眼,对她摇头。  她示意我坐到她身边,沉默了一会才说:“其实我没有生病,我是怀孕了。”  我是一个面部表情肌不丰富的人,所以,我只是呆呆地看着她。看在外人眼里竟然无比平静,其实心里早就震惊得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了。  她笑了,“琦琦,有什么事情能吓到你?你怎么不管什么时候都这么冷静?”  我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能问:“你怎么办?”  她淡淡说:“已经去医院做过流产手术了,等下个学期开学,我会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重新开始。”  我结巴着问:“你……这……怎么回事?有人欺负你吗?”  她很平静地说:“事情的过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发生了,现在再去追究原因,没有任何意义。刚开始的几天,我天天哭,恨死了自己的愚蠢,可眼泪并不能让时光倒流,也不能让我犯的错消失,琦琦,这是我第一次告诉你这件事情,也是最后一次,以后,我永远不想再提起,我只想忘记,你也帮我一块忘记,好吗?”  我点头,“好!”  我们再没有提她怀孕堕胎的事情,讨论着学校的事情,晓菲询问着她离开的这段时间,学校里发生了什么,我把我所知道的八卦都详细地告诉她。  初中生怀孕堕胎应该是很大的事情,可也许因为晓菲太过平静的态度,我竟然恍惚地生出这是一件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就像重感冒,只要过去了,一切就像没发生过。  我和她计划着新学期开学后,我们应该做什么,期待着我们能分到一个班,那我们也许可以坐同桌,一块上课、一块做作业、一块放学,我们甚至商量了上高中后,该读文科还是理科,要不要两个人读一所大学,她笑着说她喜欢北京,她要去北京读大学,不是北大,就是清华。  她还拍着我的脑袋说:“你要想和我读同一个大学,就要努力了,可不能再这么贪玩,总想着看小说。”看我流露出很不自信的表情,她又赶紧笑着安慰我说:“别害怕,我会监督你好好学习的。”  晓菲对未来充满信心,我丝毫不怀疑她能实现自己的梦想,因为她的彷徨迷乱已经过去,她已经准备好重新出发,而这一次,她一定不会再犯任何愚蠢的错误。  Chapter 12  【在古代,少女十四岁时,父亲会为她举行笄礼,意味她已长大成人;在西方,女儿的婚礼上,父亲会握着女儿的手,陪她走完少女时代的最后一程。  父亲,是女子生命中第一个重要的男人。】  我的第一支舞  爸爸单位的党支部组织中老年干部们学跳交谊舞,准备元旦前,组个交谊舞队和别的单位比赛。爸爸白天在单位里练习,晚上拉着妈妈去公园里跳。  暑假期间,我和妹妹都没什么事情,有时候也会去公园看大家的露天舞会。  有一次,爸爸嫌妈妈笨,教了好几遍,仍然没学会,妈妈恼了,一甩手,你嫌我笨,我还就不跳了。旁边跳舞的叔叔阿姨、爷爷奶奶们都笑起来。  爸爸干笑几声,自己找了个台阶下,对妹妹说:“老婆不肯学,我就教女儿跳。”  妹妹高高兴兴地跟着爸爸学跳舞,爸爸握着她的手,一边随着音乐踏舞步,一边哈哈地笑着,妹妹腰上系着的蝴蝶结漂亮得飞舞着。  周围的老头老太都凑趣,不停地夸我妹妹跳得好,妈妈在旁边看着看着也笑了起来,爸爸更是美得有女万事足的样子。  一曲跳完,爸爸和妹妹回来休息,看我一直看着他们,随口笑着问:“琦琦待会要不要也让爸爸教舞?”  我克制着自己内心的激动,尽量波澜不惊地点了点头。  没一会,音乐就又响了起来,我正紧张,爸爸却急急忙忙放下水杯,抓起身旁的妹妹就冲了出去。  我就像一根绷紧的皮筋,本来紧张地准备全力弹出,却没有弹,只是慢慢地、慢慢地松了力量,不为人知地懈了。  我笑看了一会,冲妈妈说:“我去找同学玩了。”一个人离开了公园。  有人说女儿是爸爸前世的情人,可如果他有了两个女儿,那么是不是其中一个就不是了呢?人有两只手,奈何却只有一颗心。  在大街上转了一会,边转边想找谁去玩。晓菲的妈妈现在压根不放晓菲出门,我白天又刚去找过晓菲,这会再去,显然不合适,想起放假后还没有见过小波,于是晃悠着去找小波。  歌厅外面喧哗热闹,他却房门紧闭,在台灯下用功。  我这才想起,他上高三了,传说中鲤鱼跳龙门的最后一站,要脱一层皮的痛苦折磨。  我问他期末考得如何,小波笑着说年纪排名前一百,又很有信心地告诉我,他的成绩会继续进步,目标是前五十名。  按照一中历年来的高考成绩,小波如果真能实现这个目标,就是考一个名牌大学都有希望。  他突然问:“你们下个学期要分班了,你这次的期末考试考得如何?”  我没精打采地说:“你猜猜。”  他笑着说:“应该不错,肯定能进快班,要我送你什么贺礼?”  我不屑地说:“能进快班算什么?我是班级第一。”  小波不能置信地盯着我,突然,他从椅子上跳起来,双手卡在我的胳肢窝下,把我高高举起,一边大笑,一边转圈。  瞬间,我的不开心就烟消云散,随着他的笑声笑起来。  他终于放下了我,惊叹地问:“你怎么做到的?”  我头晕目眩,很大声地说:“这可不是天上掉馅饼,我很用功的!我每天背书背到深夜,历史书上的小字选读内容我都可以背下来,代数卷子、几何卷子、物理卷子,我每一道题都演算了两遍,确定绝没有一个错误。”  小波笑着问:“你这么辛苦,想要什么礼物?”  我侧着脑袋想,脑海里却浮现出刚才爸爸和妹妹跳舞的样子。  “我想学跳舞。”  小波立即答应:“好,我教你。”他上下打量我,“去给你买一条裙子。”  我立即摇头:“那不行,我妈看见了,肯定要问我从哪里来的,我解释不清楚。”话刚出口,又立即反悔,我为什么要理会父母如何想?我偏要放纵自己一次,“好呀,我不穿回家里就行了。”  小波看看表,笑着说:“现在去商场还来得及。”  我朝他做鬼脸,跑到电话前,给李哥打电话,李哥很是诧异,“琦琦,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就是告诉你一声我期末考试考了第一。”  李哥很高兴,笑着说:“看来我们要不只小波一个大学生了,以后谁再敢说老子没文化,我就让他们来看看我弟弟妹妹的文凭。你想要什么奖励?”  “我和小波去商场。”  李哥特开心地说:“我给你报销,你可千万别给你李哥省钱,别和小波学,小波什么都好,就是性格太好强。”  我笑嘻嘻地说:“我只挑好的,不挑贵的。”  李哥忙说:“对,对,对!”  我的目的达到,高高兴兴地放下电话,小波却不太高兴,虽然他没显现出来,依旧微笑着,可我和他之间,已经认识快五年,早不需要看表情来判断对方心情。  我站在他的旧自行车边,低声说:“你大学毕业后,第一个月的工资就要给我买礼物。我让李哥送我礼物,不单单只是礼物,我不想表现的太狷介,不想让李哥觉得我们在努力和他划清界限。”  小波已经半骑在自行车上,只等我上车,听到我的话,呆了一瞬,立即从自行车上下来,转身去屋里拿摩托车的钥匙和头盔。  他把头盔给我戴好,坐到摩托车上,摆了个很酷的姿势,笑着说:“上车。”  我立即坐到车上,不放心地说:“我可是第一次坐摩托车,你慢点啊,别摔着我。”  他用胳膊肘打了我一下,示意我别啰嗦,开着摩托车上了公路。  那个时候,我们市有不少年轻人玩摩托车,穿着皮衣皮裤皮靴子,飚车赌钱泡妞,有时候,看见他们一队摩托车轰隆隆地飞驰过,很是炫人耳目。  小波的摩托车是日本原装进口的,李哥花了点工夫才弄到,在我们整个市都没有几辆,开在路上,很拉风。可小波开的次数很少,倒是乌贼借出去和人赌过两次钱,被小波说了一顿后,他也再没玩过。  我第一次坐摩托车,手抓在座位两侧,紧张得要死,唯恐自己掉下去。  没想到小波把摩托车开得像自行车,很久都没有加速,我纳闷地问:“你会开吗?”  小波的声音从头盔里闷闷地传来,“我第一次带人,突然想起,坐在摩托车后的人没有扶的地方,必须要抱着前面人的腰。”  我笑,难怪电视上的人都是要紧搂着前面人的腰,我还以为是为了突出他们是情侣,原来摩托车就是要这么坐,于是大大方方地抱住他的腰,他的速度立即就上去了。  随着速度的提升,终于,我理解了为什么男人喜欢摩托车,不仅仅是装酷,而是真地有在风中飞翔的感觉。  速度太快,风就从我们身体上刮过,我穿着普通的衣裙,虽然小波替我挡住了绝大多数的风,仍然有刀隔的感觉,似乎不握紧,人都会被吹跑。我紧抱着小波的腰,闭着眼睛,感受风割在肌肤上的感觉。  我想我和小波的本性里都有喜欢冒险和追寻解脱的欲望,刚上车时,我还提醒他不要开太快,他似乎也打算谨慎驾驶,可当我们感受到这种飞翔的快感时,却将理智丢弃,只想追逐着本能,去享受刺激带来的放松。  他一辆车接一辆车地超过,大部分司机顶多骂一声,或者猛按喇叭,可当他超过另一辆摩托车时,车主也不知道是被我们激出了怒气,还是自己好胜心重,开始追小波。  小波大声叫我名字:“琦琦……”  速度太快,风太大,完全听不到他说话,只能模糊听到自己的名字,不过,我已经明白他的意思。  我看着和我们并排而驶的摩托车,车主穿着黑色的皮夹克,车后的女生一头海藻般的长卷发,连头盔都压不住,飘舞在风中,配着她的小红裙子,很是美丽。  我贪恋这飞扬不羁的美丽,胳膊上用了点力气抱住小波,小波明白了我的意思,知道我是应下这场挑战了。他开始放开速度,专心和对方比试。  对方显然经常比赛,对市内的道路很熟悉,有意识地引着小波向车流量少的道路驶去,随着车流的减少,他俩的速度都越发地快。  我觉得我们的时速已经超过140公里,给人一种错觉,我们真地在风中飞翔,一个瞬间,我竟然有放开小波的冲动,让人生永远停止在这一刻的轻盈美妙和无拘无束中。  我恍惚地想,是不是出车祸的人,就是因为这种幻觉?  小波的车比对方的好,可对方的驾驶技术比他好。小波性子中隐藏的狠劲被逼出,渐有玩命的感觉,速度竟然仍在攀升,对方丝毫未怕,也随着小波加速,而且利用一个弯道,用自己的技术,再次超过了小波。  小波的技术不行,在极速下,车开得有些飘,如果稍有意外,我们肯定会车毁人亡,我却没有害怕的感觉,我开始有些明白我和小波骨子里的狠辣来自哪里,并不完全是外界的逼迫,还是我们本人的性格。  两辆摩托车一前一后,奔驰了一段时间,忽然听到远处有警笛在响,前面的人放慢了速度,小波也跟着放慢速度,经过一处修车铺时,对方拐进去,停下了车,小波也随着他把车停过去,看来飚车飚得惺惺相惜,想认识一下,交个朋友。  他和小波拿下头盔,看清彼此,愣了一下,都笑起来。  张骏笑说:“小波哥的车真好。”  小波笑着说:“车好不如技术好。”  张骏的女朋友拿下头盔,脸色发白,神情却很激动,“太刺激了!”对着小波伸手,兴高采烈地自我介绍:“我是张骏的马子,上次看你打球,觉得你文弱书生样,没想到玩车玩得这么狠。”  小波笑着和她握了下手,“没有张骏玩得好。”  张骏的女朋友拿眼瞅我,问小波:“小波哥的马子叫什么名字?”  她似乎很好奇小波的女朋友长什么样,我很不想脱下头盔,可我更不想让人觉得我异样,所以,我只能脱下头盔,冲她皮笑肉不笑地点点头,女子毫不掩饰自己的失望,大概没想到竟然是个戴着眼镜、梳着马尾巴、其貌不扬的小姑娘。  小波微笑着说:“她叫罗琦琦,不是女朋友,是朋友。”  女子的表情似乎在说,幸亏不是!她热情地说:“我们单位有很多漂亮姑娘,我给小波哥介绍一个,保你满意。小波哥喜欢什么样的?”  小波呆了一呆,大概实在没想到张骏的新女朋友和上一任竟然性格差别这么大。张骏卡着她的腰,猛地把女朋友搂进怀里,笑弹了她的鼻头一下,“你别多事,小波哥要美女有的是。”  我闭上眼睛睡觉,你们开完了座谈会再叫我。  小波说:“我们还有些事情,改日再聊。”  我立即高高兴兴地睁开眼睛,还是小波知我心意。  他给我戴头盔,细心地调好带子,低声问我:“紧不紧?”  我摇摇头,他弄好我后,才自己戴头盔。  等摩托车开出去后,我从摩托车的后视镜中,仍然能看到那袭美丽的小红裙,她双手攀着他的脖子,身体紧贴着他的身体。  我的头轻轻靠在了小波背上,小波要加速,我拽了一下他的衣服,他又慢下了速度。我怕,当那种飞翔的感觉再蛊惑我的感官时,我会真地放手去追寻飞翔的自由自在。  还有半个小时,商场就要关门,小波担心时间不够,我却很快就有了决定,挑选了一件红底白点的裙子,腰部有一个大蝴蝶结。我没有去正视自己的选择,但是,心底深处,我想我明白为何如此选择,有些事情,不需要弗洛伊德这样的心理学家就能解释。红色,是因为张骏的女朋友,蝴蝶结,是因为妹妹。  我在小波面前转了一圈,裙摆像花一样张开。  “可以吗?”  小波点着头表示惊叹,“琦琦真长大了。”  我反驳:“我从没觉得自己小过。”  他看着我的脚说:“应该再买一双鞋子。”  我很激动,“要高跟鞋。”  他笑,“你以前从没穿过高跟鞋吧?会走路吗?要摔着了,我可不负责。”  我瞪他,他笑着不理我。  我挑了一双白色的高跟凉鞋,笨拙地穿好,就在起身的一个瞬间,我忽然就觉得我是个女人了。  不知道是不是每一个女孩到女人的转变,都是从高跟鞋开始,因为穿上它,我们不能再大摇大摆地走路,不能再翻墙爬树,我们必须姗姗而行,不知不觉中,我们就女性化、柔弱化了。  ~~~~~~~~~  第二天,我和爸爸妈妈请假,说晚上有同学过生日,想玩得晚一些,爸爸和妈妈立即答应。我期末考试考了班级第一,在父母心中,班级第一的孩子绝不会做任何坏事。  爸爸还特意说:“该玩的时候玩,该学的时候学。暑假,你可以放开了玩,等开学后,就用功迎接中考。”  我按小波的吩咐去“在水一方”找他。  到了舞厅后,发现舞厅没有营业,纳闷了一瞬,又立即明白。因为舞厅常有家长老师出入,我怕碰到熟人,肯定不会愿意在大厅里学舞,也许就随便捡个僻静的马路牙子,没想到李哥如此隆重,竟然休业一晚。  等看到小波特意换了套黑西服,才知道隆重的不只是李哥。我突然紧张起来,小波笑着说:“你的衣服和鞋子都收在李哥办公室,我在外面等你。”  李哥也笑:“琦琦要长大了。”  乌贼虽然克制了他的臭嘴,却不停地对我挤眉弄眼地笑。  我被他们笑得不好意思起来,嚷:“你们再笑,我就不跳了。”  李哥左手揽着小波、右手揽着乌贼,往外走,“脸皮竟然嫩起来了,有点女孩样了,总算没跟我们混成个假小子。”  我板着脸走进他的办公室,裙子和鞋子都放在沙发上。我换好衣服,穿上鞋子,站在镜子前扭来扭去地看,想着张骏身边的美丽女子,沮丧地叹气,毕竟是只猴子,穿上袍子也不能变太子。  忽听到有人敲门。  “谁?”  “老板让我来帮你梳头。”  我打开门,门口的女子提着一个大大的塑料盒。  我让她进来,她问我:“你想梳什么头?”  “不知道,随便。”  她仔细看了一会我,笑着让我坐下,开始给我梳头,我被她鼓捣了半个多小时,正不耐烦时,她笑着说:“好了,你先看看,如果不满意,我再换。”  我走到镜子前,戴起眼镜,镜子里的女孩子,黑发顺贴地挽成发髻,有一个光洁的额头,细长的脖子,乌发中嵌着一朵洁白的假玉兰花,与脚上小波为我选的鞋子头脚呼应。  女子站在我身后笑,轻声说:“我这里有假珍珠首饰,你如果不介意,戴上会更好看。”  我已经被她的妙手征服,立即欢喜地说:“不介意。”  她拿出一副珍珠耳坠,替我戴上,仔细端详了我一下,又替我摘下,说:“你看上去真干净,干净得戴什么首饰都多余,这样就可以了。”  我也不懂她的干净是什么意思,只说:“那就不戴了。”  她开始收拾东西,“本来还以为要化妆,所以带了一堆东西,现在发现都用不上。”  我说:“谢谢你。”  她笑着说:“不用谢我,谢谢你自己。年轻真好,眼睛明亮、皮肤水滑,一朵花就已经足够,不需要任何修饰。”  我往外走,她从身后追上来,问:“你近视得厉害吗?”  我说:“三百度。”  “取下眼镜能看清吗?”  “嗯,走路没事,不过认人会有些困难。”  她从我鼻梁上摘下眼镜:“那就足够了。”  舞厅里本来就灯光昏暗,我又失去了眼镜,眼前的世界变得朦胧,一切都如隔着雾气,我突然觉得很紧张,人类对未知有本能的恐惧。  我踩着高跟鞋,一小步一小步地走着,好像看到人影,却又谁都看不分明,突然,一个人站在了我面前,可他又不说话。  我十分不安,开始后悔让那个姐姐拿走我的眼镜,忽听到李哥的笑声,“天哪!我看错人了吗?这是琦琦吗?真是人要衣,马要鞍。”  我这才确认眼前的人是小波,立即急走了几步,向他伸出手,他握住了我的手,我心安了,不管这个世界有多昏暗,只要他在我身边,他会替我看清楚。  我不好意思地说:“帮我梳头的姐姐把我的眼镜拿走了,我看不太清楚。”  他说:“没事,我会带着你的。”  他带着我走向舞池,我紧张得手心都是汗,他说:“我们先跳最简单的慢四。”  “难不难?你知道我小脑很白痴的。”  “只要你会走路,就会跳。”  音乐声响起,是首爵士乐,他扶着我的腰,轻声指点着我每两拍运行一步,男进左、女退右,男进右、女退左、后脚掌稍旋,男左、女右横移一步、右转落脚,并步,再男退左、女进右,男退右、女进左……  虽然方向不同,可的确就是重复进进退退的游戏,我笑着说:“似乎不难哦!”  小波也笑:“早说了,不难。”  我当时不知道,交谊舞的灵魂是男子。男子领舞,由他决定节奏和步子,如果男方是好的舞者,女方会跳得很轻松,我很幸运,人生的第一支舞有一个好舞伴。  一曲完毕,小波微笑着说:“下面才算正式的。”  妖娆穿着水红的大花旗袍,一步一扭地走上歌台,未语先笑,“琦琦的喜好太古怪,我是现炒现卖,唱得不好,不过这是我们大家对你的一番心意。”  我有意外的惊喜,我深爱流逝在时光之外的东西,以前和小波一起看周旋、胡蝶的录像带时,曾叹着气说:“什么是纸醉金迷?这才是纸醉金迷!什么叫迤逦风流?这才叫迤逦风流!”  没想到小波竟记住了,更没想到喜欢流行歌曲的妖娆竟会为我特意去学。  布鲁斯的音乐响起,妖娆轻摆着腰肢,无限娇慵地唱起来:  “蔷薇蔷薇处处开  青春青春处处在  挡不住的春风吹进胸怀  蔷薇蔷薇处处开  天公要蔷薇处处开  也叫人们尽量地爱  春风拂去我们心的创痛  蔷薇蔷薇处处开  春天是一个美的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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