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看着他眼角的皱纹,我终于体会到自己度过了多么“漫长”的时光。感受到某种未曾有过的寂寥,我们就此告别了。跨国印度国境线,往东走,我终于来到印度教的圣地瓦拉纳西。应该有不少人在电视上看过众多印度人在恒河沐浴吧?那几乎都是在瓦拉纳西拍摄的。没想到我在城市郊外发现一个不得了的东西,乍看之下还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有两个纸糊的摩天大楼,其中一个被同样纸糊的飞机刺穿,机身上还写着联合航空。虽然是纸糊的模型,大小有普通楼房三层楼高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是为了煽动群众而做的纪念碑吗?还是某种黑色笑话?如果只是为了搞笑,那也花了太多成本吧。印度人的行为和精神构造实在充满谜团。距离那次恐怖攻击还不到一个月,从这个纸糊模型的大小推测,大概从事件当天就开始动工了吧。虽然嘴上说着:真是的,有这种精力、行动力和金钱,不能用在更有意义的地方吗?不过,盯着这个印度人开的恶劣玩笑看,我也不怎么有分寸吧?撇开这个玩笑不谈,和大多数游客一样,我也真的被瓦拉纳西的魅力所吸引,决定暂时停留在当地。我每天在迷宫般的小路中漫无目的地晃着,喝着茶,眺望人群和恒河。在圣地独有的澄净气氛中,夹杂着人群生活的气味和喧嚣,小狗、牛和人们在同一空间游荡。在这样的世界中随兴度过每一天,渐渐觉得许多事情都无所谓了,自己的这个存在也跟着轻盈起来。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快感。每天早晨,是最能让人感受到这是印度教圣地的时刻。当朝阳从河流对岸的森林升起,沐浴者挤满浴堤(沿着河岸铺设的石阶),河面上白光遍照,空气中满是尘埃。看过去,河水和人群都像是罩上一层薄膜,模模糊糊的。当当当,听到四处响起呼唤礼拜的钟声,这一幕既严肃,又充满戏剧性。在恒河沐浴,具有以圣河洗净身体污垢这种宗教上的意义。此外,人们也每天在河边洗涤、排泄,让河水带走各类死尸,包含人的遗体。走在浴堤上,看到河水中漂浮着死人,不是什么希奇的事。虽然一开始会觉得怎么可以这样浸在水里,在这里待了几天之后,也无所谓了。我也想让自己纯净地浸泡在这条被尊奉为神的河流上。于是,某天早上,我也混进印度人里面,一起沐浴。凉凉的河水非常舒服,人们的拍水声、谈话、笑声,这些柔和的喧闹渐渐融入早晨澄澈的空气中。朝阳当头照着我们,河面白色的反光浓稠得象一层油脂。我象印度人一样,让河水浸到胸口,面向初升的太阳双手合十,感受到脸上的白光慢慢地渗透全身。我想要祈祷,脑海确一片空白,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自己想求什么。——现在的我,什么都不要。于是,我这么祈祷着。“但愿世界和平。”回过神来,我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向神明祈求和自己或自己的幸福无关的东西。从这天起,我每天都在河里沐浴。不为什么,就是因为舒服吧。2009-7-2122:03lpj54吴哥窟会胜过蒂卡尔神殿吗?我从尼泊尔搭机飞往泰国曼谷。中间隔着缅甸,因为众多政治因素,现状并不安定,无法骑自行车横越。来到曼谷那晚,我受到沉重打击。“全家便利商店”、“7-11”,市区到处都是在日本相当熟悉的连锁店。一下子感受到日本就离自己不远,我的心情出乎意料地动摇了。泰国是亚洲旅行的大门,许多日本人都从这里踏出旅行的第一步,轻易感受到自己来到另一个世界。我却正好相反,在我看过的所有地方中,这是最有日本味的。我想着,旅程就快结束了吧。不,坦白说,我的心情是“一切,就要终止了”。也许是这个缘故吧,即使接下来就要踏遍东南亚,自己还是很冷静。我思念着非洲的日子,越来越依依不舍。越接近日本,我的心似乎反而离故乡越遥远。我从曼谷搭巴士前往欧亚大陆南端的新加坡,然后骑上自行车。某天,我抵达柬埔寨。一提到柬埔寨,首先想到的,就是佛教三大建筑之一“吴哥窟”。来到这里,我终于又再度感受到旅行该有的兴奋。自从六年前去过蒂卡尔之后,内心深处我一直想找出凌驾蒂卡尔的遗迹。不管看到哪处遗迹,都会有意无意地拿蒂卡尔来比。虽然有点无理取闹,想要看到世界第一的景观,就是这种纯粹的情绪,单纯地想要亲眼目睹足以超越那份感动的美景。月圆之夜的金字塔极美,叙利亚的巴尔米拉古城也很棒。我还看过不少其他遗迹,但目前还是冠军蒂卡尔神殿一枝独秀,无人能敌。如果还有足以超越蒂卡尔的地方,也许就是吴哥窟了。我一直抱着这个念头,终于来到这里。旅程也正好接近尾声,更加深了我的感慨。终于到了啊。这里是一片广大的遗迹群,在丛林中散布着大大小小的寺庙,约八十座。吴哥窟,指的只是其中一座建筑而已。越过入场的大门,胸中满是期待地踩着自行车压轴的吴哥窟终于登场了。“哦……”在沟渠的另一头,五座木贼茎顶般的塔并列着,的确有股神秘感。可是观光客实在太多了,靠近遗迹仔细一看,建筑物被修复、整理得过了头,让人有点倒胃口。不过,接下来就美不胜收了。穿过吴哥窟之后,骑着自行车不断深入,丛林中接二连三出现许多石造的巨大建筑物,每一座的修复状态都不至于太过粗鄙,风化的程度刚好。人也不多,洋溢着清新的空气。尤其百因庙更是了不起。首先,外观真的非常特殊,要形容的话,就是陨石不断地集中坠落而堆成的一座小山吧!走入遗迹中,又像来到异次元空间。高达两公尺的巨大菩萨头像如墓碑般林立,旅游书上写大约有五十座之多,每尊菩萨像都带着同样温柔的微笑。站在石像间,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就像是深沉的平静。我茫然站立良久,据说君王苏耶跋摩二世建造这处遗迹,是想籍此象征众神居所的天界中心。八百年前他伫立在这里时,内心又有何感受呢?来到这里,我有个新的体悟。我想,目击蒂卡尔神殿的感动,大概再也无法超越了。那一刻的感受实在过于震撼。而且,所谓的回忆常会脱离现实,逐渐变成幻想,也被理想化了。现实中的事物,大概是不可能超越的吧,因为眼前的吴哥窟,也无法胜过我心中蒂卡尔遗迹的“回忆”哪。可是,我每到某处遗迹就会油然而生的那种“还差了一点”的缺憾,在吴哥窟却完全没有,心情也非常满足。虽然凌驾不了“压倒性”的感动,不过同样都是感动,再比下去也没有意义。还有,更重要的是,我在吴哥窟遗迹中有个大发现!至少就让我非常惊奇。在我骑到百因庙的路上,森林中还有条细长的路。我往那骑去,看到树丛另一头有座小型金字塔,虽然乏人问津,形式也很朴素,我一看到脑中却一片空白,涌起一阵强烈的兴奋感。世上真有这回事吗?这座金字塔和蒂卡尔神殿一模一样!从阶梯状的底部到屋顶的装饰,怎么看都像蒂卡尔。接下来,我又找到几座相同形状的金字塔。此一相似只是偶然的巧合吗?还是两种不同的文明隔着汪洋大海仍产生了交流呢?嗯,不管何者为真,都很浪漫哪!不过,在这趟行程快要结束时,又遇见何蒂卡尔非常相似的金字塔,正和我意!多少有点缘分吧。绕了全世界一圈,竟然又回到最初的起点,总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啊。2009-7-2122:09lpj55活着的领悟(上)我从越南抵达中国。朝日本的方向不断前进,来到以山水如画而闻名的桂林。搭船顺流而下,陶醉在当地的神秘世界后,我却陷入不知该如何是好的苦恼中。要是继续北上的话,两个月就能到上海,经由韩国就回到日本了。可是,我还不想结束行程。这一带的中国南方森林、田园风光,和日本或东南亚差不多,也没什么让人耳目一新的东西。日复一日,我只是漫无目的地踩着自行车,没有任何新鲜的感动。“就这样结束七年的旅程吗?”答案当然是不。一路上,我胸中一直梦想着一幅风景,一想起就全身发烫。那一刻,是特别为我而存在的。那就是我在西非看到的蓝色树林。那时候,我连续几天发烧、下痢,也很久没洗过澡了,摇摇欲坠地骑着车,完全无法思考。那一刻看见的蓝色树林,让我觉得是旅程中的一个高潮。我希望在旅程的最后,还能再有一次那样强烈的触动。一直缭绕在我脑海中的,是丝路。我从罗马沿着这条路线一路走来,但在中国的维吾尔自治区就脱离而往南走。若我搭乘飞机回那里,改由自治区往东骑回日本,就可以完成这条具有历史意义的路线了。而且,这段路大部分都穿过杳无人烟的沙漠,最适合在旅程最后不顾一切地踩着自行车。不过,有几个问题需要解决。我四年前在德国得了支气管炎,现在变成慢性病,一到布满尘埃的地方就会复发,丝路这种沙漠地带对我的病情当然没什么好处。此外,从桂林返回日本,再2500公里就能抵达终点,回到丝路的话,却要6000公里。终点就在眼前了,路程却一口气增加两倍以上,的确有点痛苦。还有一个问题,飞到维吾尔自治区的首府乌鲁木齐,机票要人民币2010元,相当于三万日元,可以买一千碗我常吃的馄饨面,此时的我根本难以负担。再者,丝路现在正是酷暑,白天的气温可能高到将近五十度。付了一大笔钱,飞进灼热炼狱,多骑两倍以上路程,有比这更愚蠢的决定吗?“既然已经骑了这么远,还是算了吧……”我的惰性悄悄地怂恿着。可是……若想要轻松、舒适的旅行,一开始就不该考虑自行车之旅吧。我就是想追求强烈的触动,才开始这段旅程的。我追求的美学,就是《小拳王》的最后一幕:彻底燃烧殆尽,最后只剩下一把纯白的灰烬……“旅途的最后,还是非这样不可吧。”几经挣扎,我颤抖着双手,买下可以吃上三百盘回锅肉、青椒肉丝加麻婆豆腐的机票。2009-7-2122:10lpj活着的领悟(下)在乌鲁木齐机场下了飞机,沙漠气候的干燥空气抚上我的肌肤。这触感还真令人怀念,和之前东南亚或中国南方湿润的空气完全不同。离开乌鲁木齐,马上就是未铺面的破路,接连三天都是如此。大概沿路吸进不少沙尘,就如同我所担心的,支气管炎又发作了。“可恶,和我料想的一样,咳咳。早就想过不要来的……咳咳……”一直咳个不停,痰也堵塞着。在支气管炎发作的状态下踩自行车,真是难受,体力也越来越衰弱了。有一天。放眼望去有一片沙漠,气温是四十四度,迎面不断扑来如吹风机热风般猛烈的逆风。我犯了一个大错。因为推算离下一个村落有140公里,车上只载了十公升水,但实际上根本不够。逆风把前进的速度压到最低,热风又让喉咙刺痛不已,不管喝了多少水,没过多久又渴了。这样下去,在抵达下个村落之前,水就喝光了。在酷热和疲劳下,意识逐渐恍惚。最糟的情况就是拜托路过的车子帮忙,可我还是希望尽量不要。迎面开过一辆小货车,轻快地按着喇叭闪过我。我连向他们挥手的力气也没有,只能低头有气无力地踩着车,货车却又折返,超越我,在前方停下来。从车里走出男女四人,似乎是一家人。我把自行车停在他们面前,老伯亲切地一笑,拿出一罐可乐。“还是冰的。”看到那温暖的视线,我一阵脱力,差点当场倒下。勉强撑住,想要将我的一切心情表现在一句“谢谢”中,却说不出话来。破碎的声音夹杂着喘息,根本讲不清楚,大概是长时间吹着热风,不知不觉声带也受伤了,我在这时候才发现,自己也吓了一跳。“我们还有水吧?”老伯又微笑着叫女儿去车里拿,她吧手上装着矿泉水的瓶子递给我,浮现同样温柔的笑容。为了代替“谢谢”,我轮流和每个人握手。他们走了之后,我一口气喝干那瓶还有点冰的矿泉水,一阵喜悦象光芒般照亮全身,原来水是这么甜美啊……饥渴的身体瞬间得到滋润,手脚却开始簌簌发抖。我无力地跌坐在地,抱紧膝盖埋着脸,不停颤抖着,顿时觉得好想哭。上路至今,我承受了多少人的关照啊……已经精疲力竭,过往记忆却一幕幕浮现在脑海中。为什么大家都这么温柔呢?也可以对我这名路过的旅客不理不睬的啊,可是,他们还是停下脚步,向我伸出援手。而我也不断接受他们的好意,我也伸出自己的手,收下他们给予的善意。为什么这件事会让我难以释怀呢?这件事,让我难以释怀。为什么呢?对我伸出援手的人,他们脸上的微笑,和我接受恩惠时的笑脸,是不一样的。我还是无法忽略这件事。我一直承受着别人的亲切,才能一路抵达这里。在最后一刻,我依旧利用别人的好意,还自以为是地以为这趟旅程非常完美。只要踏上旅程,就能接触到当地人的善意。而把这当作“旅途的佳话”,欢迎它、接受它,成为美好的回忆,保存在记忆深处,我是不是这样就满足了呢?——我这个人,是不是有些地方太得意忘形了呢?不能将“现在我能身在这里”这件事视为理所当然。要明白,一切都是偶然、侥幸,和许多宽厚的心胸支持着自己,我才能在这里旅行。我一定要谨记在心。一路上每个人给予我的慈爱,和他们眼中的光辉,我要永远留在心里。要是未来的某一刻我又再度动摇,要时时想起他们,回归那份伟大的情操,然后,接着,我也要加以报答……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夕阳西下的时刻,我找到一个废弃的矿坑,就在那里露营。太累了,连搭个帐棚都太过辛苦,我干脆躺在沙地上,静待体力恢复。红色的夕阳熊熊地燃烧着,沉落沙漠深处,把大地和这座废屋染上一片鲜红。我一直躺着,夜色已深。背后的山丘似乎传来一阵脚步声,我吓了一跳。转过头,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竟然是鹿。我撑起身体,在黑暗中隐约可以看到巨大的躯体和鹿角变成一片剪影。鹿也发现了我,我们注视着彼此。当我轻轻站起来,鹿突然回身轻快地两三下跳跃,消失在山丘另一头。是我在做梦吗?这里是不毛、荒凉的沙漠地带,没有人群靠近,只有苔藓般干燥而稀疏的野草。这种地方竟然会有鹿……我既觉得不可思议,又很满足,于是又躺在大地上,仰望着逐渐闪烁的满天繁星。隔天,逆风和缓了许多,身体还是一样疲惫,但不再感到痛苦了。已经累到精疲力竭,却还是恍恍惚惚四处漂泊的我,总觉得有点可笑啊。一条漫长的坡道。低着头,汗水簌簌而落,我慢慢骑上去。不经意地抬起头,长路的另一头是天空,还有那纯白的朝阳。那一刻,我知道自己正在往东走,有种新鲜的感触,这道光线的尽头就是日本了,我现在正朝日本前进。想起一直陪伴在我身边的“他”。在心中,我一直和“他”分享旅途中发生的每件事。一个人孤独旅行的时间一长,就会开始喃喃自语,我却总是有可以倾诉的伙伴。沐浴在前方射来的白色光芒中,我告诉“他”,我们马上就回家了。骑上山顶,视野马上开阔起来。眼前是一片广袤无垠的大地,辽阔到只能用大海来比喻。漫长而和缓的下坡路一直指向遥远的地平线彼端,舒畅的微风吹拂着我的全身。我左手扶着车头,右手放开,就如想抓住这阵风,笔直地伸出手,一路滑下坡道。不知不觉,这一刻我又回想起旅途中许许多多的片段。平时虽然没感觉,七年迢迢的旅途,还是在我身后拉出一条长路。我看到恒河的纯白日出、萨宾娜天真无邪的笑脸、土耳其那尔汀美丽的笑容。满月下的金字塔、在草原上奔跑的长颈鹿、骑着破破烂烂脚踏车追赶我的保保。泰西亚有点恼怒地笑着,留下稚气未脱的泪水。大海般的丛林中浮现蒂卡尔神殿,以及纪念碑大谷地神圣的风光。雄壮的育空河流淌而过,有鲑鱼跳跃者。在夜空中摇曳的极光……还有和我一起流着汗水,度过这段美好时光的好伙伴们——清田君、刚、浅野、淳和诚司大哥……在大海般的荒原中,我一个人孤零零的。下坡路不断延伸,我慢慢骑着车前进。现在他到底人在哪里呢?我忽然陷入这样的沉思。我一直思考着这个问题,不断自问着,他现在所在的地方和我的位置,中间有着怎样的距离?地平线就在遥远的彼方,象是永远也到不了,让我觉得荒野中只有孤单的自己伫立着。我想,应该没有任何距离吧,他就在我身边,不论何时何地。在秘鲁,强盗用枪抵着我的小腹,我的面前就是“那里”了。如果对方的手再多移动几寸,我就过去了。不论何时,都是生死一线,我就是这么活着的。没错,因此没有任何东西阻绝我们,所以……象是有什么在呼唤着我,茫然中,我转过头。伸长的右手指向另一头,褐色荒原如慢动作影片般缓缓流逝。慢慢地、慢慢地,远方的大地在我的手边掠过,仿佛只有我一个人静止不动,而整个地球正在旋转。我还活着。在这个地球上,虽然我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还是好好地活着。胸口涌起某种感动,象有股热潮一口气冲上喉头,在颤抖的全身涌动着,就快要破碎了。我伸长的右手紧握成拳,眼前瞬间化为一片纯白,什么也看不见了。回过神来,在模模糊糊的视野中,褐色的大地如方才那样,缓缓地流逝着。这一幕真是不可思议。我见证到自己还活着,而能见证到自己还活着,就像一个奇迹。凝视着自己的存在,在这瞬间,我以未曾有过的谦逊,感谢我还活着。我要好好活着,好好过完上天赐与我的时间。2009-7-2122:11lpj终章芭蕉有首闻名的俳句:心随风起葬身荒野亦无悔这首俳句歌咏了芭蕉首次踏上长旅的所见所思,描绘着即使可能会在旅途中倒下,变成曝尸荒野的骷髅,还是踏上了旅程的心情。不论芭蕉歌咏这首俳句时真正的心境为何,我从关西机场出发时,心情确实就如句中的意境,还以为自己回不来了。我的胆子本来就小,算命阿婆的预言和启程前发作的血尿,更一口气加深了不祥的预感。“死了就算了!”我半是看破,半是豁出去地出发了。没想到,我活着回来了。我因为骑着自行车旅行,当然不至于遇上立即致命的绝境。当初的雄心壮志也许太大了点,不过,能够摆脱当时的不祥预感,平安归来,对我而言,的确还是有相当大的意义。我感受到自己心中有股巨大的力量。在埃及的西奈半岛上,那两名贝都因人离去之后,是这股力量催促着疲累的我迅速行动。不知为何,厄运总会不断降临,要及早脱离这种恶性循环,必须仰赖这股力量。我体会到它就是透过经验这贵重的“资产”,不断培育,不断茁壮。资产。没错,我花费无数光阴,终于存到一笔如金币般贵重的财产。回想整个旅程,许多回忆浮现心头。现在,只要一想到亚尔伯特,我也觉得能够超越漫长、无尽的距离,与他心意相通,孤独感也不可思议地消失了;卖香菇的老爷爷那坚毅的眼神,又重新告诉我什么才是尊严;永子小姐的笑容让我体会到“活着真好”,真的会涌起一股活力;一回想到莫桑比克市场上的老妈妈,就能感受到无比深厚的慈爱。老实说,事过境迁,我一回想起来仍会掉泪,当然,这些都只是众多回忆的一部分。接下来我要用何种形式回报他们呢?我用自己的方式思考着。当然,我也明白施与受常常是相互共存的。我在旅程中找到最美好的事务,也深深地感受着。那就像是我活着的收获,并不是有名的风景名胜,或历史悠久的大教堂,而是刻印在我的记忆中,绽放灿烂辉煌的光芒。当我每次回想就会重现眼前的那一幕——肯尼亚(LPJ按:正文中好像是几内亚)的蓝色森林、丝路上的褐色大地。这些景象总是不断激励着我。2009-7-2122:12lpj后记要把长达七年半的旅程浓缩成一本书,这工程远比我想象困难。我心痛地割舍不少经历。本书的故事,只是旅程的一些片段而已,还要许多来不及倾诉的心情和旅途点滴,如果还有机会,我也希望都能写出来。同样的,出现在书中的人物,也只是我遇到的一小部分。我也要籍这个机会,向无法在书中一一介绍的诸位致歉。我当初非常犹豫是否要把诚司大哥的故事写出来。在我心中,诚司大哥的存在和那个意外,都有无与伦比的重要性,我会认为好好保存在我一个人的心中就可以了。可是,就因为太重要了,如果完全跳过不写,实在太不自然。如果能够用某种形式,证明他曾经如此痛快地活过,不是很有意义吗?我的确有这样的想法,也不断反复自问,这样的念头是不是过于伪善?最后让我下定决心的,是他母亲的一句话。当我拜访诚司大哥的双亲,和他们商量这件事的时候,她对我说,“请写下来吧。”我也要利用这个机会再一次道谢,真的非常感谢。在旅程结束后,我除了忙碌写稿外,也在各地演讲。用投影片播放各地的照片,让大家获得近似环游世界的体验,同时依照不同主题,开始演讲。在会场上,我常常被问起,“下一个梦想是什么?”大多数时候,这个疑问有“下次要去哪里冒险”的意味。我目前并没有什么大型旅程的计划,我对旅行的好奇心和欲望已经充分得到满足了。或许有一天我又会蠢蠢欲动、跃跃欲试。我已经特别设定澳洲为目的地,不过现在的我还是非常冷静。虽然梦想已经实现,我的野心却没有就此消失。不如说,这趟旅程的经历,让我想要挑战更困难的任务,到底是什么呢?现在我还不能透露。如果顺利的话,或许我能通过某种形式通知大家。这趟旅程拜许多人之赐才能走完,要感谢Goldwin的田口稔先生、HCS的池上忠先生、Star企业的佐佐木幸成先生、岩井自行车的岩井满郎先生、AZUMA产业的伊美义胜先生、广岛自行车论坛的土井先生与泷川先生、Jacc的池本元光先生,还有来不及在这边一一列举的诸位,真的非常感谢。于公于私,我都承蒙伦敦的杂志《Journey周刊》总编辑手岛功先生和副总编辑石野斗茂子女士许多照顾,难以用言语表达我的感激。还有高畠末明先生与晴美女士,在伦敦雇用旅行中脏兮兮的我,在我回程时提供我东京的临时住处,还把我当自己的儿子一般疼爱。还有柳田光枝小姐,我也感谢。本书能够出版,多亏实业之日本出版社的大森隆先生,以及CROSS的太田龙郎先生,为我付出宝贵时间,承蒙你们照顾了。在撰稿时,给我各种建议与鞭策的Aki、安田君、Sue、淳、高规、久美小姐、矢野、Mayu、美惠子小姐,以及其他许许多多人,谢谢你们!2003年秋石田裕辅2009-7-2122:13lpj台湾版后记这次,实在非常高兴本书能译为中文版。同时,自己也确实觉得有点抱歉。我这一路虽然标榜是环游世界之旅,其实还有半数以上国家没去过。由于走访的国家数并不是我的首要目标,而是骑着自行车从各个大陆的这一端到另一端,所以自己也相当满足。只是现在却觉得有些后悔,要是当初有到台湾就好了……我在中国丝路旅行时,遇到一个来自台湾的自行车家族,43岁的爸爸、妈妈,还有两名儿子分别是18及15岁,要用四百天骑完世界一周25000公里路。这是我第一次遇到全家出动的自行车骑士,对我来说十分新鲜,不过,他们亲切的笑容让我留下更深刻的印象。我们在沙漠合影留念时,爸爸伸手揽着我的肩膀,那一刻,我觉得自己也成了家族的一员呢。日本有个名为JACC(japanadventurecyclistclub)组织,在旅行海外的自行车骑士所组成的团体中,算是先驱,我也是会员之一。JACC和台湾之间的自行车交流活动相当盛行,在会员刊物上常有这类报导,和这家人相遇时我自然而然想起这件事,爸爸竟然接着问我:“你听过JACC吗?”他们似乎也加入和JACC相关的自行车交流社团,常提到我一些朋友的名字,大家一起兴高采烈了一阵子,让我重新认识原来人们是这样彼此连结的啊。这次我的拙作能够译为中文,让我觉得越来越亲近台湾这个陌生的地方。下次有机会,我也想到台湾一游,当然,要骑着自行车!2006年春石田裕辅————————————————————————————————————天天读书网(www.book.d78i.com)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