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汉奸一个个自投罗网,到后半夜,第一批预定要捕捉的二十六人除王天才之外,全部到案。第二天晚上,毛森、程一鸣、齐方雄、万里浪再次按戴笠的计谋,又捉到一百二十人,连同第一批捕捉的汉奸,全部关进原汪伪76号特工总部的监狱里。第三、第四天晚上,汉奸嗅出气氛不对,自投罗网的越来越少,戴笠见工作进展不再顺利,大骂毛森。毛森愁苦着,亦无可奈何。戴笠骂道:“汉奸现在察觉了,很快就要逃走,若逃一个,委员长怪罪下来,我拿你们开刀!”万里浪道:“他们不来我有什么办法?上门去找,有很多汉奸窝点每处我都知道。他们即使要逃,也不会这么快,他们都搜刮到大批金条、美钞、现钞,因怕查收,早已藏在安全地方,重新取出来还得费工夫,今晚我领头,保证全部抓到!”戴笠这才转忧为喜。是夜,果如万里浪所说,汉奸大都在取财物,准备潜逃。谁想,他们的每一处密点,万里浪都了如指掌,漏掉的汉奸全部落网……万里浪押着这些汉奸高歌凯旋向戴笠交差时,表现得得意洋洋,被他押送的同伴,一个个恨得牙齿痒痒。半夜时分,万里浪押来最后一批,因觉得自己功劳大,也进办公厅去向戴笠讨赏。戴笠不在,见里面亮着灯,被一挂竹竿制成的漂亮门帘掩遮,好奇心驱使他走过去,见是戴笠和毛森在说话。戴笠问道:“该抓的抓完了,没有了?”毛森道:“报告戴先生,都抓完了,就剩一个,很快也会抓获。”戴笠说:“谁?”毛森道:“万里浪。”万里浪听得,脑子嗡地一响,吓得转身就逃。没想一不小心把身边的一张椅子绊倒。毛森警觉地喝道:“谁?”第五十一章 翻手为云 戴雨农大祸临头万里浪临危不惧,用变了调的声音“嗯”了一声,扶起椅子,从容地走了出去。由于这两天卫士们都知道他是戴笠的红人,任他离开,待毛森从室内出来时,万里浪早已逃走。戴笠为此把毛森臭骂了一顿,令他限期抓获。几经周折,两天后才将万里浪从蚌埠抓获,押回上海,关入76号监狱。当他戴着手铐脚镣进入牢房时,原先被他密报捕捉的汉奸一个个对他拳脚相加。俗话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就在戴笠大肆捕杀汉奸时,自己也成了别人的食物。上海肃奸工作接近尾声,他接到毛人凤从重庆发来的密电:戴先生临行所嘱之事业已查清,事关紧要,见面详谈,十万火急。毛人凤戴笠拿着这份只有他能看得懂的密电,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即飞到重庆,好知道是谁在幕后策划置他于死地。可眼下实在分不开身,还有周佛海、丁默邨等几个大汉奸的事未处理。陈公博、丁默邨这几个人倒还好,要杀要砍只是一句话。周佛海对戴笠来说就成了一个难题,杀他,举国上下当然欢迎,问题在军统内部,谁都知道他曾经为了利用周佛海,为周母披麻戴孝,杀了周佛海,今后谁还敢与他交往?戴笠在这左右为难之际,想出了一个万全之策,于是立马驱车到湖南路。戴笠的车周佛海是认识的,当他发现车停在门口时,人很快迎了出来。戴笠钻出铁甲壳,很热情地握着周佛海的手,相携着走入会客厅。这两天,目睹耳闻大批的汉奸被捕、被关、被杀,周佛海多少表现出些许兔死狐悲之感,表情态度较前些天有了变化。此刻,把他形容为惊弓之鸟一点也不过分。两个人坐定,戴笠从贾金南手中拿过几张报纸搁在桌子上道:“周先生,情况不妙呀,这些天的报纸你看了没有?”周佛海点点头,报纸上天天讨论的热门话题就是惩治汉奸,有的甚至直言周佛海、陈公博该处以极刑,看得他天天心惊肉跳。近段时间,他的日子不好过,幸亏他心底还有戴雨农这张王牌,精神总算没有崩溃。现在,“情况不妙”的话竟从戴笠的口里说出来,他不禁打了一个寒战。周佛海的表情变化自然逃不脱戴笠的眼睛,沉默片刻,戴笠说:“不过你的事不必过虑太多,有我在,绝不会为难你,就算冒天大的风险我也要保护你,只是委员长那里……”周佛海长叹一口气道:“我是看在你我的交情上,要不,兄弟我可以不瞒你,共产党给我的条件不薄。就算谁的账也不买,到时候,我随时可以携家眷逃亡外国……现在,我什么也没有了……当然,我还有你,你会保护我的。”说完,周佛海的眼睛又潮了。戴笠说:“你放心好了,那些财物,我替你保管得好好的,不会用你一分。作为知心朋友,我也没有必要哄你,对惩治汉奸的问题,我只是执行者,就算蒋委员长也无权明确表态。除了来自全国上下的舆论,还有盟军方的压力。不过就目前来说,美英苏等盟国的态度尚不明朗,万一他们有不利于你的主张……”周佛海点点头,道:“这些我都已经考虑清楚了,我自己反省了,觉得没有什么地方给盟军造成直接伤害,估计不会有直接指名道姓的结果。我关心的是除了报纸上登的,国民党内还有没有对我不利的因素。”戴笠说:“我正要转告你,这些天CC系在兴风作浪,说要论最大的汉奸,莫过于汪精卫、陈公博、周佛海三巨头。汪精卫已经死了,陈公博也逃亡日本,剩下的一个周佛海现在竟然大红大紫,弄得天怨人怒,不杀不足以平民愤。”周佛海叹道:“这一条我也料到,过去我就与CC系有隔阂。加之后来又效力于你,更激起他们的仇恨。”戴笠说:“CC系不足为患,凭目前的实力,他们斗不过我。除了CC系,国民党内还有一些来路不明的派系也在唱高调、制造舆论。怕的是,一旦他们联合起来……现在,我多数时候在重庆,你无依无靠在上海,长此下去就怕后果殊难预料……上海是个是非之地,舆论的中心,考虑到继续住在上海和南京都不好,我仔细考虑到你的安全,我主张你住到重庆去,夫人、幼海母子仍住上海。你以为如何?”周佛海已被戴笠一番话吓得心惊肉跳,道:“当然听雨农兄的。就我一个人去吗?”戴笠说:“你一个人太孤单的话,罗君强、丁默邨、杨惺华可以陪你一起去。”周佛海点头,转而又问道:“这决定是你作的吧?”戴笠说:“是我向校长建议的,他同意了,答应将在重庆召见你们,并指示我亲自送你去重庆。因时间紧,你要赶快收拾。”对戴笠信口开河的谎言,周佛海一点也不怀疑,道:“也好,以后我们兄弟可经常在一起了。我已经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一辆卡车就够了。”戴笠说:“很好,我回去后马上吩咐王一心帮你装东西。”戴笠此行的目的到此为止已经达到,两个人又说了一些别的,周佛海突然问道:“雨农兄,听说你有不少好枪,是不是这样?”戴笠点头道:“有几十把,怎么,你也喜欢枪?”周佛海道:“见你喜欢,我是邯郸学步而已。”说着顺手从抽屉里拿出一把,道:“你别看它只是一把普通的左轮,来历可不简单,是日本天皇裕仁送给汪先生的,汪先生死后,由我保管。”戴笠笑道:“这不等于就是你的了?8月20日在淳安时,陈璧君和褚民谊一道被我下令拘押了,现关在广州法政路,难道还怕她出来找你?”说罢,两个人哈哈大笑起来。这是周佛海自戴笠进屋后发出的第一声笑。这时,楼下有人说话,接着脚步声上了楼。戴笠转眼一看,见是王一心和徐肇明,便把手枪放在桌子上,道:“坐。”王一心、徐肇明坐下后,戴笠说:“一心同志,你留在这里,替周先生收拾东西。嗯,肇明同志,你看上海的部队还需要多少时间点验呀?”徐肇明道:“报告戴笠先生,部队都在上海市区以内,连同海军大概四五天可以点验完。”这时,周佛海下楼去了,戴笠趁机对王一心道:“我留你在周先生这里,还有一样特殊任务……”戴笠附着王一心的耳朵,连徐肇明也听不到了。墙上的自鸣钟响了,戴笠看看时间不早了,站起身来准备走。恰逢周佛海上来,道:“雨农兄别走,我才下去吩咐阿喜做了几个湖南菜。”戴笠对徐、王二人道:“你们就在这里吃饭。周先生和我是同庚兄弟,你们在他家可以随便些。”戴笠回到刘念义公馆,至第二天下午,王一心才回来向他汇报。此时,戴笠正在把玩一支精制的左轮手枪,这支手枪是周佛海执意送给他的。见王一心来了,戴笠放下枪,道:“坐,你探得怎么样了,周佛海有没有反常的表现?”王一心于是把周佛海自戴笠离去后的情形原原本本地汇报一通。戴笠离去后,周佛海虽然自知重庆之行不可免,但还是要摸摸蒋介石、戴笠的底牌。于是,决定派自己的密友、多年来帮助他办报进行舆论宣传的金雄白去试探蒋介石在上海的军事代表蒋伯诚的口风。蒋、周过去是镖友,抗战期间,蒋在上海被日本宪兵队逮捕,处境危险,也是周佛海经过日本方面反复疏通而获释。有这一层关系,周便派金雄白去问计。金雄白到达蒋宅,按周佛海事先的交代,只说有人劝周佛海避开乱糟糟而又多是非的上海,飞往重庆静养。因周自感心绪已乱,此刻不能作出主张,故请蒋先生决疑。蒋伯诚听了,当即笑道:“佛海既已决定同雨农飞渝,又何必多此一举再来问我?丁默邨将与佛海、雨农同去,刚才他已来向我辞行。”这番话,顿使金雄白狼狈不堪,不知所措。接着,蒋伯诚故意用左右为难的口气说:“佛海知道我与戴笠是不对劲的,如果照我旁观者的立场说真话,可能会坏了戴笠的好事,招人记恨。但不说真话,过去我和佛海是镖友,这几年他也照应了我不少。那这样吧,照我的想法告诉你,你回去和佛海转述时,千万不要说出是我的意思。”接着,蒋伯诚毫不客气地点出戴笠的用心,剖析周佛海处境的危险性,并直言相告,佛海此去,情形会更加严重,以他的聪明,而且过去又太熟悉当局的事与当政的人,又何必再来问计于人?金雄白回到湖南路,把蒋伯诚的话坦诚转告,恰好此时,王一心也在隔室窥听得真真切切。戴笠听得心惊,毛发竖起来,道:“这个蒋伯诚!听了金雄白的转述,周佛海怎么了?”王一心道:“周佛海听后,神态更紧张了,过了一会儿,才对他周围的说:‘你们放心,我想蒋先生、戴笠不过是叫我休养一个时期罢了。’”戴笠这才松了口气,得意地笑道:“看样子,周佛海还是很相信我的。告诉你,做人的最高境界就是不要让人窥破内心世界和真实用意。”王一心欲说句恭维话,唐生明已踏步走进来,不待戴笠招呼,劈头就问:“听说你要把佛海他们送往重庆,到底是不是这样?”戴笠感觉到唐生明的语气与往日不同,有点生硬,道:“你听谁说的?”唐生明道:“你做的事难道别人不知道吗?过去尽量利用他们、拉拢他们,今天用不着他们时,便不肯对他们负责了!”戴笠才向王一心吹嘘,现见唐生明登门揭穿他的西洋镜,内心不痛快,连连道:“咄!咄!咄!一切要听领袖的安排!”转脸对王一心道,“你不是还要安排明天上午9时派辆卡车给周先生运东西吗?同时,去一趟中美合作所转告梅乐斯先生,我们一起回重庆。”戴笠将周佛海这边的行动安排妥当后,又给重庆毛人凤、沈醉打了长途电话。交代毛人凤和沈醉:派人将中美合作所白公馆内的美军校级军官招待所打扫干净,检修家具,尽可能布置好一点,要调一个排的武装和一个班的便衣警卫,还要派一名厨师与几名勤杂人员,将总务处一名最得力的科长侯贞祥调去负责接待工作等。9月30日晨,江湾军用飞机场戒备森严,任何行人或车辆,没有戴笠盖章的通行证均不得进入。不久,三辆军用轿车和一辆地方轿车鱼贯而入。第一辆军用轿车上坐的是戴笠和梅乐斯,第二辆是周佛海和罗君强,第三辆是丁默邨及周佛海的妻弟、伪中央信托公司总经理杨惺华,伪中储行总务科长马骥良。马平时专门负责照料周的生活,本不是戴笠圈定的对象,但他自听说周佛海将去重庆的消息后,主动要求同去,经戴笠同意,由周佛海带他去。一辆地方轿车上坐的是刘鸿生的二公子刘念义、四公子刘念智。上午11点半左右,戴笠的军用专机在重庆九龙坡机场降落。飞机停稳后,戴笠第一个走出机舱,先在舷梯上向四周张望一下,确信没有可疑人员,这才放心地招呼周佛海一行下机,登上毛人凤为其预备的轿车,在沿途特务的森严戒备中,疾驶而去。白公馆建在重庆杨家山的山腰上,因原为川军师长白驹所修建而得名。杨家山一带环境秀丽幽静、景色宜人。白公馆依山而建,山涧、瀑布、石崖、小径,得天然之趣。1943年以前,这里是军统看守所,后因被梅乐斯看中,向戴笠要去改成中美合作所第四招待所,经过一番豪华的装饰,专门用来招待美军校级军官。经毛人凤和沈醉安排,周佛海等全部住在楼上。周佛海住左边的一个大间,这里曾关押过叶挺将军。丁默邨住右边的一个大间,罗君强、杨惺华等也都一一安排住下。周佛海看到房里有沙发、弹簧床等,家具一应俱全,脸上毫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这天中午,毛人凤设宴为戴笠和周佛海等人接风洗尘。席间,虽然戴笠、毛人凤不断向周佛海等人敬酒讲笑话,可是周佛海等人自知从此走进牢笼,前途凶险莫测,一个个心事重重,强作欢笑,气氛显得尴尬阴沉。酒席吃到一半,戴笠预先交代好的一个秘书走进客厅故意大声对戴笠说:“侍从室来电话,委员长叫你马上去。”戴笠马上站起来招呼说:“很抱歉!不能奉陪,要先走一步了。”周佛海一听是蒋介石召见,也马上站起来送戴笠走,并用恳求的口吻说:“见到委座时,请为我们美言几句。”戴笠满脸笑容,连说:“那是当然的!那是当然的!你们过去对党国的功绩,委座不会不重视,也不会忘记的。暂时委屈各位一下,一切包在我身上,请放心好了。”戴笠出得门来,才感到一身轻松。自此,周佛海便开始了被软禁的生涯。路上,戴笠小声与毛人凤道:“你的密电我收到了,到底是什么内幕?”毛人凤见问,向四下张望,一眼见前面走来两人,又咽下不说了,道:“隔墙有耳。”戴笠抬头一望,见是梅乐斯,立马高兴地挥手招呼道:“哈啰,梅将军……”梅乐斯走近,未语泪先流,许久才难过地挤出一句话来。刘镇芳道:“梅先生说很抱歉,他不能陪伴你了,现在就走。”戴笠忙道:“不陪蒋委员长视察了中美合作所再走,你不是说还要举行记者招待会吗?”刘镇芳道:“梅先生前两天接到五角大楼的急电,向五角大楼复电陈述还想陪委员长视察了中美合作所再走。谁想,今天五角大楼已派人来押他回国了,他这是抽空来向你辞行的。”梅乐斯眼望着戴笠,想说句辞别的话。戴笠忙拉着押解他的美军的手,求道:“先生,梅乐斯在这里表现很好,你们为什么对他不礼貌?”美军咕噜了一阵,刘镇芳译道:“对不起,我们是执行马歇尔将军命令,梅乐斯少将神经错乱,需要护送回国治疗,今后中美合作所的收尾工作,由贝乐利代理副主任工作。”美军说罢,毫不客气地将梅乐斯押走。戴笠摇摇头,道:“这也是所谓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转向毛人凤,“对了,善馀,我刚才问你的就在路上说,这样更安全。”毛人凤还是下意识地四下里望了望,确认无人,才开口道:“是这样的,你去上海后,我按照你的吩咐开始注意。通过安插在校长身边的内线,事情终于有了进展。原来校长真的对你有了猜忌,并且还成立了一个‘五人小组’,专事秘密监视你。”戴笠打了一个寒战,从脚底凉到头顶,问道:“是哪五个人,陈果夫,陈果夫,孔祥熙,陈诚?……”毛人凤摇摇头,道:“不是这些公开的政敌,校长做得很高明,专门挑选了五个你意想不到的人,让你防不胜防。”戴笠目瞪口呆,很久才喃喃道:“这一招真毒啊!他怎么就把我发明的学了去!”毛人凤道:“这就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过,我知道策划者是谁。”他望了一眼戴笠,凑近道,“策划者是校长,并由他亲自领导。”戴笠说:“校长这样做的最终目的是什么,是不是要铲除我?”毛人凤道:“这个……不过蒋经国秘密组织了一个叫‘建国社’的特务组织我是知道的,是不是要取代……”话分两头。蒋介石和陈洁如的奸情暴露后,舆论界一派哗然,甚至连罗斯福都感到不安,曾打长途电话旁敲侧击试探过他和宋美龄的感情问题。当然,蒋介石一口咬定两人“感情好极了”。这件事引起了蒋介石的惊慌,觉得很有必要举行一个记者招待会,澄清是非,证明他的正派、专一、圣洁,更要证明他是爱宋美龄的。宋美龄是美国人的宝贝,有她在怀,美国的飞机、大炮、美钞才会源源不断地运来帮助他收拾共产党。于是,蒋介石对宋美龄道:“夫人,我想举行一次记者招待会,向全世界公布我们两人的感情,主要是说我不曾有那些花花事儿。”宋美龄道:“开招待会,叫很多外国记者来?”她对外国记者最有兴趣,尤其是高鼻子的男记者。蒋介石说:“是的,招待外国记者,当然还有中国记者。这事不澄清,传到美国,在美国你有那么多贵夫人姐妹,让她们知道你的老公被别的女人勾了去,这多没面子!”宋美龄想了想,表示同意。7月4日,重庆,一大群中外记者参加了蒋介石的茶会。人们都知道这对夫妻闹出了什么笑话,但高高在上的蒋介石夫妻,却是正襟危坐,严肃之极。“各位,”蒋介石发言,做痛心疾首状,“今天请各位来,是告诉大家一个新闻:我同夫人之间,感情一向很好……”中外记者相顾愕然。“我是这样地愤怒!外面有些无聊的人,在拼命造谣,攻击我的私生活,你们说这好笑不好笑,可恶不可恶?可是这种谣言,一直到最近才传到我的耳朵里,差一点儿误了大事:因为夫人刚好出国疗养,如果这种谣言不让我知道,夫人恰好在这个时候走了,不等于证实谣言是真的吗?”蒋介石以拳击桌,“我们的党员,我们的文武官员实在太不小心,太不尽职了!他们看我日理万机,忙不过来,就不肯把谣言向我说,怕影响了我的健康。殊不知,只要是谣言,不管真伪,凡我同志,务须随时报告,让我知道,这样才好。”说着,转过头去问陈布雷,“陈主任,你记下来了吗?”陈布雷一怔:“报告主席,记下了。”蒋介石瞪着这批中外记者,道:“各位是新闻记者,耳目众多,见多识广,‘谣言止于智者’,各位都是‘智者’,想必是不会相信的。这一次,外间对我私生活的攻击,纯粹是一种恶意的诬蔑!”“各位要知道,我今天能领导国人,并非凭靠什么权力和地位,完全是凭靠着我的品格!”蒋介石越说越激昂,“本人身为革命党员,自必严守党的纪律;本人又是个基督徒,自必谨守宗教的戒律!我在公私道德上如有违反纪律或戒律,则对基督、对孙总理,对千百万为吾人目的而舍生的同胞将成为叛徒,任何人将可依照纪律与戒律而指责或惩罚之!”蒋介石气呼呼喝了口水,把杯子一放:“你们可以看,我每天喝的是白开水!清心寡欲,声色名利,我都看开了,我都不要!这白开水便是最好的证据!”中外记者蚕儿食叶似的埋头记录,各自在心里暗笑。“女士们,先生们!”宋美龄站起来发言,一口流利的英语,双手撑桌,眸子在几个外国记者脸上乱转,“对于这件事情,我也应该说几句话。”她四下点首为礼,“关于诬蔑我同蒋将军的谣言,我比蒋将军听到得早,你们当然知道,女人对于这类消息,往往是比先生知道得早。”室内爆发出轻微的笑声。“我听到有人攻击蒋将军私生活的谣言后,马上告诉了蒋将军。可是我应该郑重地告诉你们,我绝对没有问他:这个谣言有没有根据,可靠性又如何?我根本没有怀疑到蒋将军的正直行为!”她一笑,“我可以告诉各位,我们的婚姻是十分圣洁的,而且是互相亲爱与互相尊重的。婚后在这二十来年的日子里,我们的生活过得异常甜蜜!蒋将军的道德丝毫无可指责,而我对于蒋将军的忠实,是极端信任的。”记者们感到背上发凉,汗毛根根竖起了。“各位可以想象,假如我的丈夫在外面行为真的有如谣言所传,我即使不怎么样,难道还会把各位找来,在全世界—你们的电报将到达世界每一个角落—为蒋将军作可笑的辩护吗?”“各位!”蒋介石再次发言,“我应该告诉各位,我同夫人的结合是神的意志,圆满极了,美满极了!圣洁极了!亲爱极了!”他渴望记者鼓掌,但见他们埋头疾书,毫无表情,于是失望地问道:“我们的谈话到此为止,夫人决定明天动身,各位还有什么问题吗?”“夫人!”一个外国记者立了起来。宋美龄一笑:“嗯?”“夫人是谣言刚起的那段时间离开重庆的吗?”“是的”。“是去了南美吗?”“是的。”“蒋将军陪你去了吗?”宋美龄一怔,答道:“他没有时间。”她感到空气突变,于是哈哈一笑说,“我是去休养的,可不能同你们国家的夫妇度假相比,那副甜蜜样子呀,中国话叫作如胶似漆,分不开来。”蒋介石的记者招待会结束后,一时间,全国的大小报纸,美国的广播电台、报纸,一起发布了“蒋宋婚姻美满,蒋中正有外遇之说纯属谣言”的新闻。至此,宋美龄的吃醋事件暂时告一段落,但并没有结束。林世良命案后,孔二小姐孔令俊伤心至极,形容憔悴。一日,她牵着名贵的小狗来宋美龄家串门,宋美龄见了,十分痛心,一把抱在怀里,道:“我可怜的孩子,你怎么成了这样子?”蒋介石在一旁见了,虽是万分讨厌孔令俊,但也不敢有丝毫不满意的表现,干咳了两声,背着手踱出门去。孔令俊见蒋介石一走,鼻子一酸,哭了起来,道:“小姨,我好命苦,呜……”宋美龄抱着孔令俊,拍着她的背,安慰道:“孩子,我可怜的孩子,别哭,想开点。”孔令俊哭得更凶了,道:“我好可怜,连胡宗南那个武大郎似的臭男人都不要我,现在好不容易有个顺意的林世良,可又给戴笠活活杀死,呜……小姨,您要替我做主……”宋美龄的眼泪跟着淌了出来:“我儿别哭,想开点,世上的男人有的是。”孔令俊一听,从宋美龄怀里坐起来,“嗖”的一声从兜里掏出一块手绢抹去眼泪,道:“世上的男人是很多,可好男人没有,只有一个,可他死了。小姨,你是过来人,听我妈说你在美国也有过生死相恋的男朋友,一旦你要失去了,会是怎样的心情?”宋美龄见孔令俊揭了她的痛处,道:“孩子,别说了。我们宋家都是有情有义的人,对感情最看重。你很像我,我会想办法替你出气的。”一会儿,孔令俊回过神来,眼睛滴溜溜地转,一把将脸颊上的残泪拭去,道:“小姨,他现在怎么样了?”宋美龄道:“谁怎么样了?”孔令俊道:“还有谁?姨父呗,他待你好不好?”宋美龄也从情绪中醒来,用手绢拭着面颊,道:“他没什么,待我很好,那个狐狸精也回了上海。”孔令俊道:“小姨,你别太相信姨父了,男人呀,都是一个样的,像馋嘴猫,开了头,就会没完没了。”宋美龄道:“他不敢,我盯着他。”孔令俊“扑哧”一笑。宋美龄用手绢下意识地在脸上擦来擦去,道:“你笑什么,是不是我脸上有什么了?”孔令俊笑道:“小姨的脸没什么,很漂亮,我笑你天真,以为盯着姨父就万事大吉了。告诉你,我爸和妈睡一张床,我爸都有办法半夜起来和相好的幽会。”宋美龄吃了一惊,道:“有这么严重吗?”孔令俊道:“我一点也不夸张。姨父呀,才刚刚被你抓了把柄,当然得老实一阵。不信,你等着瞧!”宋美龄这回信了,道:“这如何是好,你有没有什么好点的法子防止他那样?”孔令俊见时机已到,摇摇头道:“没有。就算你有条绳子牵了走,公牛都会乘人不备爬到母牛背上去。”孔令俊说的虽是一个极粗鄙的比喻,可十分形象。宋美龄急道:“那,那……”孔令俊窃笑着,回头一本正经道:“办法不是没有,比如,公牛身边没有母牛,他再雄也是没办法的。”宋美龄觉得很有道理,点点头,道:“嗯,这倒是个好办法,不过……”孔令俊抢过话道:“不过不让姨父接近女人很难,是不是?小姨,对付姨父我发现一个绝招。这绝招就是把戴笠……”孔令俊做了个只有宋美龄才看得懂的手势。宋美龄拧着眉,做沉思状。孔令俊道:“小姨,只有这办法可行。你不知道,现在戴笠可神气了,撇开说他如何有势力,如何心狠手辣,单说他玩女人这方面,就令我们女同胞气愤。在全国各地他都有公馆,养了女人,光重庆就有十处。他凭什么能爬到今天的位置?很简单,就一条:善于拉皮条。什么杜月笙、周佛海、唐生明、胡宗南,这些人都是靠拉皮条结识的。还有舅舅,说起戴笠来简直是……你可能还不知道,戴笠至少送了一百个女人给舅舅……戴笠是何等聪明之人,对舅舅尚且如此,对姨父就……其实再怎样优秀的男人都很蠢,只要谁对他投其所好,就把他当作心腹、知己,也不问他人品。戴笠是个人见人恨的恶棍,除了在姨父面前像小狗一样,对谁都是龇牙咧嘴的。小姨,你赶快想办法,不然……”宋美龄道:“嗯,说得极是,令俊,你不愧是我的外甥女儿。达令对戴笠很是宠爱,没想到,他是靠拉皮条赢得宠爱的。戴笠也太可恶了,送了一百个女人给我哥哥,这不碍事,是我们宋家给别人戴绿帽子。可达令是我的,阿鸡阿鸭都可以跟他上床,岂不说明我太无价值了吗?令俊,你知道戴笠送多少女人给你姨父?”孔令俊眼睛溜溜转了一会儿,道:“这个我不清楚。”宋美龄道:“你不是也养了一群‘包打听’吗,你舅舅的怎么掌握得那么清楚?”孔令俊道:“舅舅怎么可以跟姨父比?舅舅大多数是和戴笠两人厮混的。姨父是国家最高长官,我只知道每次姨父出外,戴笠那帮手下都如狼似虎地出门保驾,我的人怎么可以探得清楚?反正不会很少,最起码戴笠自己玩过的,肯定也会给姨父。男人就是这么混账的!”宋美龄听得头痛了,道:“不要讲了,我受不得刺激,就到这里,等晚上我再盘问他,他不会不认账的。”是夜,蒋介石兴致勃勃要和宋美龄温存,宋美龄和衣而卧,道:“你老实交代,戴笠提供了多少女人给你?”蒋介石当然抵赖,这不要紧,宋美龄有的是办法,蒋介石被逼急了,只好道:“都是过去的事,以后我再也不会有那些花花事儿。”宋美龄道:“馋猫改不了好腥的习性,我不信你,你要我信你,除非把戴笠除掉。”蒋介石正是要用戴笠的时候,哪里舍得,道:“古人说‘兔死狗烹’,除去戴笠是迟早的事。只是现在共产党还没有消灭,去哪里找这样一条恶狗?”宋美龄还是不依,蒋介石只好扫兴地回自己被窝里睡去了。宋美龄见这一招不灵,又找来孔令俊商量,孔令俊向她献计,如此一番商量,宋美龄连连说妙。以后,宋美龄绝不再谈除去戴笠的事,只是蒋介石的耳朵快被告戴笠状的话磨出老茧:于右任、冯玉祥、陈果夫……最先出场的是陈果夫,他以蒋介石老友的身份进言道:“戴主任实在高深莫测,你得留意啊!”“你的意思是什么?”蒋介石知道陈果夫素与戴笠不睦,以为是在吃醋,因此语气颇为不悦。“我早有话想报告你。”陈果夫拿出当年在上海他和蒋介石一起逛窑子的神态,在他耳边低声道,“我怕他别有用心。”蒋介石一惊:“有凭据吗?”“有,有!”陈果夫道,“第一,他对中美合作所的梅乐斯像亲爸爸一样,为什么?”蒋介石奇怪道:“只听说梅乐斯同他感情不错,没听说还有什么。”“这就是了。”陈果夫道,“我们是在依靠美国。依靠美国什么呢?一是武器,包括军人;二是特工,包括新式器材。但这两个的总头儿还是美国。戴笠对待美国朋友超出了常数,他不是收买人心是什么?”蒋介石无言。“有人说,戴笠曾经同人说过:反正今天是靠美国,只要美国肯撑腰,他戴笠也可以做中国的领袖,你说他是不是疯了?”蒋介石瞪着眼,急道:“你还有什么证据?”“第二,”陈果夫朝四周瞅一眼,心想,房里会不会装着录音机,便说,“这是想不到的,戴笠平时竟以‘东方希姆莱’自居。希姆莱是他们这一行中的大人物,戴雨农这样自说自话,是不是有什么野心呢?”“是啊,这个我知道,开罗会议期间,罗斯福还当面向我提出要见他。还有什么吗?”“有很多人告诉我,戴雨农表面上对主席唯唯诺诺,十分听话,但骨子里却在利用特工那套政策,造成自己未来独裁统治地位的基础。所以有时候冷眼旁观,检举贪污等,美其名曰帮主席执法,另一方面何尝不是在为自己树威?”“这个,好像没什么根据吧?”陈果夫道:“还有,军统高干、黄埔第一期出身的马志超,每逢提到戴雨农的名字时,便马上来个立正,好像提到主席,要肃立致敬,表示忠诚,这又说明了什么?这一点无疑是马志超之流已经识透了他的心理,才会肉麻当有趣。现在军统一般干部,已经养成这种习惯了。”蒋介石迫不及待道:“还有吗?快点说。”陈果夫道:“主席或许不记得,三十一年夏天,戴雨农召集所有军统直属军力如忠义救国军、别动军等部队负责人在安徽广德黄岭训话。他大概以为天高皇帝远,便把真心话都同那些干部说得分明,但他蕴藏已久的那颗野心,也就赤裸裸暴露出来了。”“他说什么,你是怎么知道的?”“戴雨农向他们说:‘美国是相信我的,所以,一切新武器都送给我,并且派梅乐斯中校来中国时,也特别指定要与我合作,不同军委会合作,也不同委员长合作。为什么?因为我戴笠有办法!’”蒋介石气得直瞪眼。陈果夫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本小册子来,说:“这是戴雨农在那年搞的花样,在军统局出了对内刊物,名曰《家风》。”陈果夫指指点点道,“瞧这《家风》封面上印有两条法律:一是‘绝对机密’;二是‘遗失《家风》一本,判处有期徒刑半年’。这算是什么‘家风’?他在这刊物里只是鼓吹他的‘清白家风’,每期第一篇必定刊的是‘金先生训词’。原来‘金先生’就是戴笠的化名。这还不算,你看他书里面说了些什么!”陈果夫狠狠地告戴笠一状道:“这本《家风》得来不易,据他们自己说,这本刊物连委员长也在禁止过目之内,我们便可以了解戴笠的野心了。为什么瞒着委员长,凭什么瞒着委员长?”他冷冷地加了一句,“在平时公开场合,他对委员长那种效忠精神,真是绝无仅有!”陈果夫翻到《金先生训词》的文尾道:“喏,在每一期戴雨农的训词之后,总有一个人把训词的要义根据尧、舜、禹、汤、文、武那些圣典,来诠释发挥一番。这样一来,戴雨农的训话就变成圣人之论,这还了得?《家风》发到各级干部手中,每人无不读得滚瓜烂熟,动辄引用戴笠似是而非的那一套来压倒对方,或者用来非难对方。军统人员引用戴笠说‘如何如何’,犹之于秀才先生引用子曰‘如何如何’,戴笠利用这本东西控制干部对他的崇拜,视委员长如无物,野心如何也就可想而知了。”蒋介石瞅一眼房门,房门露了一条缝。陈果夫会意,连忙走过去把门关了。回到蒋介石身旁,陈果夫继续道:“据说,这本东西外面绝对看不到。据拿这本东西给我的人说,《家风》每期除了《金先生训词》之外,马屁拍足,还公布军统局一般单行法令和成绩汇报。有时也登载一些特工技术方面研究的文字,其中关于同我们中统局尖锐的冲突,有时也有明确的指示……”“这一本里面有吗?”蒋介石急问。“没有,”陈果夫道,“他竟敢发表合尧、舜、禹、汤、文、武为一的训词,竟敢攻击中统局,真是造反了!谁不知道,中统局是委员长领导的机构之一!”蒋介石把那本小册子翻来翻去,忽然问道:“《家风》是什么意思?”“谁知道他指的什么?关西夫子杨震的‘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四类清白传家之风,戴雨农怎么配?别的不说,戴笠喜欢女人是天下闻名的!”陈果夫怪笑一声道,“我们当年都称得上行家了,但不及他的万分之一。他简直只比野狗差一点,没有在光天化日之中,万目睽睽之下,同娘们儿如此这般罢了。”蒋介石紧皱眉头,咽咽口水,道:“有根据吗?”陈果夫道:“有。凡是他部下的老婆,他都先尝,像魏大铭的老婆赵蔼兰,毛人凤的老婆,甚至连胡宗南的老婆叶霞翟也是他先睡过的。”蒋介石听陈果夫说了个够,又找其他亲信个别盘问对戴雨农的看法。说也奇怪,大家竟没一句好话。因此,蒋介石更感到戴笠这几年中委实跋扈,但如今已尾大不掉,很难对付了。蒋经国的亲信更有这么一种暗示:如不除戴,将来连“大太子”都抬不起头来,遑论“二太子”蒋纬国。而一些元老重臣,则发表了几乎相同的看法:戴雨农这种行为,已使国民政府在民间的威望越来越低,行将不可收拾。事实上,戴笠的所作所为,蒋介石自己明白,这是他把他“捧”起来的。他和他的政府威信受损害,这怎么可以?但戴笠羽翼已丰,要把全部错误搁在他身上而拔掉他,说不定会引起不小的波澜。蒋介石多年来为戴笠的“成就”而兴奋,现在却为这个“成就”而苦恼了。他几乎食不知味,寝不安枕,绞尽脑汁想该如何拔掉这颗眼中钉,但此事又不能让很多人获悉,否则很可能戴未除而先丧命。蒋介石秘密把蒋经国找来,要他对此事发表意见。“我想了很久。”蒋介石说,“外面在传言什么军统、中统的利益冲突。但在这件事情上有所不同:果夫、立夫这次提戴笠,即使是利益冲突吧,但对我的关系很大,我越想越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