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春风道:“老地方。”王秋英道:“老地方在哪里呀?”戴春风感到表妹的脸色有点不对,答道:“老地方就是码头,我在那里停了货,怎么?有什么问题了?”王秋英冷笑道:“表哥的生意真是太好了,每天都跑来跑去。”戴春风听出表妹的话不对头,估计可能自己是妨碍了他们夫妻的正常生活,心中有了嫌弃。但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好忍了,由她说。王秋英见戴春风很久不回话,叹道:“按理,你是表哥,我没权利说你。可你既然是住在我家,我就得向姨妈负责。我们是内亲,只要你走正道,在我这里想住多久我都没意见。一开始,你来说是做麦秆生意,我也信你。可几天后,邻居都看到你和杜月笙来往,扬言丢了东西要找我。我不信,和他们理论,说你是正道的生意人,不会和杜月笙来往。你知道和杜月笙来往的都是些什么人吗?瘪三、小偷、扒手!后来邻居又不断告诉我,我只好暗地跟着你,见你根本就没有去码头,而是直接去了新世界游乐场,今天你还和杜月笙焚香结拜异姓兄弟。表哥,我们都是清清白白的规矩人家,游乐场那种地方是去不得的,杜月笙是不能结交的!”戴春风听了,心里不舒服极了,若不是在别人家里,早就发作了,心想:臭女人,我一个男子汉要干什么、想认识什么人用得着你来说三道四?幸亏当初没要了你,不然倒一辈子霉。王秋英见戴春风不吭声,一副不愿听的样子,也就不再说话。天黑后,张冠夫回来,三个人吃了饭,又是老一套的功课—睡觉。张冠夫夫妻俩睡床上,戴春风用一张凉席铺在下面睡,门一关,亭子间便密不透风,隔音十分不好。动一下手,屈一下腿,甚至搔搔痒,彼此都听得一清二楚。张冠夫与王秋英的正常夫妻生活也受到了影响。戴春风感到长此下去也不是办法,因此,今天听杜月笙说金园路新开了一家证券交易所,那里经常有富人出入,想着如结识几个,扶他一把,说不定从此有了好处。三人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戴春风随张冠夫一家吃完早饭,说是去找份事做,径去了金园路。戴春风抱着趋炎附势的念头进入交易大厅。这里果然气派,大理石的墙壁,汉白玉地板,走路都得当心跌倒。在大门口探头探脑了一阵,见四处都有包厢,便读着牌子,进了“股东休息室”。股东休息的包厢很宽敞,像大厅一样,不同的是,地上铺了猩红色地毯,草绿色墙壁,排得整齐的玻璃茶几,气派的真皮沙发。那些西装革履或长袍马褂的股东们一个个红光满面、气宇轩昂,或品茗、或搓麻将,气氛跟新世界游乐场截然不同。戴春风虽然是个十足的流氓,但在此种场所不得不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地看人搓麻将。包厢里穿梭着几名小伙计,专为股东提供服务,沏茶,点烟,递热毛巾。他们也和戴春风一样,一身短装打扮,不同的是,都戴了有统一标志的帽子。看完一圈麻将,戴春风的腿有点发酸,想换个站姿,前面一位身着丝绸长衫的中年人顺手从桌上拿起一张钞票,反过身对戴春风道:“帮我买两盒骆驼牌香烟。”戴春风一下听出对方的江山口音,不禁窃喜。很显然,这位先生把他当成跑堂的伙计了,这正是结识的最好机会,接过钱,他飞也似的去了。要是在其他场所碰上这种喜事,戴春风早就溜之大吉了,可他想:真是三生有幸,今天在这里碰着了一位有钱的同乡,很快就要时来运转了。戴春风买了烟回来,毕恭毕敬地连同剩余的钱一同递过去。中年人这才看出他不是伙计,感动不已,道:“如今这么诚实的年轻人已很少了,今天总算在这里碰见一个。”说着,把剩余的零钱递过去,“小伙子,赏你路费!”戴春风连忙推卸,用纯正的江山话说道:“先生若要如此,那就太小瞧我了!”对方一听戴春风说江山话,喜道:“哦,小伙子,你哪乡的,尊姓大名?”戴春风道:“我姓戴,名春风,江山县硖口镇保安乡人。”中年人更兴奋了,道:“巧呢,我们不仅同乡,而且同姓!”说着,转身对身边的高个汉子道,“你看,我的小同乡还不错吧?”高个汉子冲戴春风一笑,表示赞赏。这一笑映入戴春风眼里,冥冥中,觉得这高个汉子与自己有一种说不出的因缘……虽然这种冥冥之中的预感只是一闪而过,但已给戴春风留下了难以忘怀的印象。第九章 江湖难混 戴春风再度从军让戴春风买烟的中年汉子姓戴,名季陶,江山县吴兴人。当他得知戴春风不仅是同乡,还是本家时,欢喜不已。他指着高个汉子对戴春风道:“这位姓蒋,名中正,字介石,浙江奉化人,是位了不起的人物,做大生意的!”戴春风心里一热,觉得这次收获很大,搓着手,呵呵地傻笑。戴季陶又指着对面的瘦子道:“这位是陈果夫先生,也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陈果夫此时正在看牌,戴春风有心上前和他拉扯,谁想他眼睛都不眨一下,对戴季陶、蒋中正道:“看牌!”戴春风讨个没趣,脸红了,感觉陈果夫明显在蔑视他,暗地里恨得牙痒痒。蒋介石是奉化人,也算半个老乡,并没有对戴春风表现出轻蔑,还叫戴春风去跑腿买了一些小东西。戴春风屁颠屁颠地忙得不亦乐乎,觉得这是对他的器重和信任。蒋介石关心地问道:“小伙子读过书没有?”戴春风道:“我读过私塾,还在浙江省立一中读过书。”蒋介石道:“很好,有文化就很好。你打算将来干什么事业,这事想过没有?”戴春风眨巴着眼想了一会儿,感到这伙人不像生意人,十有八九可能是革命党,随口答道:“不管干什么,只要有饭吃就行。”接着话锋一转,“不过,青年人要干,就得像陈士英、徐锡麟一样,干得轰轰烈烈。我这些年一直在寻找一条道路,读高小时,我组织了青年会,宣传讲卫生,反对妇女缠脚。毕业后,我又参加了潘国纲的浙一师讨伐周凤岐。唉,总是运气不佳,未逢明主。”戴季陶指着蒋介石道:“你要想找一位明主,就找他得了,他会领你走一条宽敞的道路。”戴春风非常高兴,当即问道:“请问蒋先生住哪里?以后我怎么找你?”蒋介石指着戴季陶道:“你要找我很容易,问他就得了,他会领你走一条宽敞的道路。”说到此处,端起身边的杯子就要喝,不想早空了,戴春风眼疾手快,拿了杯子便去倒水。这时,陈果夫很不高兴地对戴、蒋二人道:“你们也真是的,理一个小瘪三干吗?降低自己身份!”没想,这话给倒水回来的戴春风听到了,他心里极不痛快,欲发作可又不敢。蒋介石为了挽救这尴尬的局面,忙打圆场道:“季陶兄,你们既是同族,应分个辈分才是,以后才好称呼。”戴季陶道:“春风就叫我叔吧。”这下戴春风高兴了,叫道:“叔叔好!侄儿给叔叔倒杯水!”说着,拿着戴季陶的杯子就去倒水,独独不给陈果夫倒。蒋介石见气氛融洽了,高兴道:“以后要找我,找到你叔叔就行。”戴春风这下更得意了,示威般在陈果夫身边走来走去,他见陈果夫瘦得皮包骨,脸色苍白,没有一点血色,压低声音道:“痨病鬼!”陈果夫瞪了他一眼。以后,戴春风天天来玩。直至有一天,这三个人都不再出现时,才恋恋不舍地出了交易所,回到新世界游乐场,整天和杜月笙混在一起。邻居的闲话又传到王秋英耳朵里,王秋英再也忍不住了,只好对丈夫张冠夫道:“我表哥不务正业,成天和黄金荣老婆的梳头阿姐的丈夫杜月笙在一起,还焚香结拜兄弟,如果让他长期这样下去,会越变越坏,到时对不起姨妈。”张冠夫把这事看得很淡,道:“表哥可能有他自己的打算,只要不惹事,就由他去吧。”王秋英道:“谁说不惹事了,我的耳朵都快被邻居的闲话磨出茧了。说我们这里住了个和杜月笙来往的人,家家户户的东西都得小心。”张冠夫怒道:“简直是放屁,谁家丢东西了?表哥会是那号人吗?不要理他们!”王秋英见丈夫不愿站在她这边,更不必说要他当面找戴春风说了,反正说也是白说的,他一只耳朵进,另一只耳朵出。次数多了,他表面哼哼哈哈,背地里仍然我行我素。王秋英无奈,只好来硬的。一天,戴春风深夜回来,她故意闭门不纳。戴春风进不来,便叫道:“冠夫,冠夫,开开门!”张冠夫正欲答应,王秋英一把堵住他的嘴,对外道:“怎么,杜老板不留你住宿?”戴春风听出表妹话中有话,碍于寄人篱下,只能忍气吞声道:“表妹,你开开门吧。”王秋英道:“这不好,今天你妹夫加班,就我一个妇道人家在这里,我若让你进来,别人会说闲话。”戴春风道:“我们是至亲兄妹,哪敢生邪念,只要我问心无愧,哪管别人嘴舌。”王秋英道:“自古男女有别,我们三个睡在一室,正是犯了大忌,现若两人同室,天理不容。表哥,只有委屈你了,我也无能帮你。”戴春风倦意连连,极想倒头大睡,却只得在门外,任夜风露水夹攻,伤心不已。张冠夫已拿开妻子的手,叫道:“表哥,不要走,我就来开门。”为此事,第二天王秋英与张冠夫大吵一架,戴春风自知不能去亭子间睡了。于是,又在外面闲荡了几天,因找不着住处,只能恨恨地离开上海,回江山去了。戴春风从上海回到江山,探得华春荣并不曾说短了钱,暗忖道:许是他的钱太多,并不曾发觉。此一想,放心起来,又像过去一样去华氏纸坊探访,华春荣仍像过去一样热情,不曾有半点疑心。华春荣见戴春风从上海回来后,一时找不着事,便以自己的影响力,将他推荐为仙霞乡学务委员,让他做一些社会事务,目的也是引导他走正道。经过在外面反反复复的流浪生涯,戴春风已成熟起来,此时,也有了改邪归正的念头。很快就是年关,戴春风也放假回来,一天,正逗弄儿子藏宜之际,见华春荣匆匆而来。戴春风忙起身让座,见华春荣一脸恼怒,便明白了,不自在起来。果不出所料,年前,纸坊与钱庄结账,那一百块大洋的事就露馅了,华春荣认得戴春风的笔迹,上门追债来了。戴春风哪有钱还债,便道歉不迭,解释道:“我本是想等赚了钱连本带息一起还的,可……”华春荣道:“可什么?你本就是一个无可救药的无赖,我却寄希望于你,还让你当学务委员!”戴春风道:“华哥再信我一次,过一年半载,我一定还你。”华春荣道:“我再也不会信你了,还钱!从今以后我不许你再登我的门!”蓝月喜在门后听到儿子与华春荣的对话,知道儿子又闯祸了,流着泪,来到华春荣面前道:“华家亲戚,怪只怪我教养不好,养出这样的逆子,100块大洋对我们这样的人家来说实在是大数目,但债是债,我卖房卖地都要还你!”华春荣见蓝月喜如此坚决,又见戴家家徒四壁,这时,小藏宜从戴春风身后睁着天真无邪的眼睛看着他……华春荣本是侠义之士,极富同情心,动了恻隐之心,对蓝月喜道:“你们婆媳都是勤俭、贤惠之人,若苦苦相逼,实于心不忍。看你俩的面子,一百块大洋就算了。只是戴春风必须写一张悔过书放在我手中,若今后再做坏事,我断不留情,非打折他的腿不可!”蓝氏婆媳连连道谢。戴春风也感到轻松,暗暗得意,想道:“这太好啦,一纸悔过书就抵一百块大洋,今后有同样机会,若放弃才是傻瓜呢!”戴春风大笔一挥,很快写好悔过书递与华春荣,这一关就算过去了。与杭州徐记柴店老板的忠厚相比,华春荣的善良又是一样好东西,戴春风想:世上多一忠厚、善良的人,我的日子就好过啦!蓝氏、毛氏对戴春风的不可救药虽然备感伤心,但如今树已成林,无法更改,只望他老老实实待在家中,不再惹祸。戴春风闲在家里,那本来铸就的恶性不久后就有所抬头,于是,他每天去路口设一个赌摊,把在外面学会的各类“赌术”都搬出来,引人上钩。赢了钱就到硖口镇上花天酒地。没想,时间一久,几个赌徒因屡赌屡输,明白是戴春风暗中耍花招,便计划把戴春风用麻袋装起来,沉于江中……也是戴春风命不该绝,这伙人鬼鬼祟祟商量时,他正在暗处偷听,登时全身凉了半截。他知道这帮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自己在外头几年,在家乡已没有了势力,只有一个未成年的弟弟戴春霖,但根本帮不了忙。恰在此时,他已厌倦了家乡生活,早就想出去。这一去,他不再像过去,他有两个去处:一是上海杜月笙那里,一是戴季陶介绍的那位蒋介石处。戴春风先写了一张纸条留给母亲、妻子,说明自己又要去外面闯世界。然后,趁全家睡熟之后,连夜逃出江山县,让那几个想整治他的赌徒扑了个空。这一次虽然有底气出门,但仍无更大的运气。首先,他根本不知道蒋介石具体是干什么的,也不知道他现在何方,因而无从投奔。他只好找到杜月笙。但杜月笙也是替人家打工,寄人篱下,虽不时仗义救济他几次,大多时候还得靠自己去外头“捞吃”。慢慢地,戴春风对杜月笙、黄金荣那一套把戏倦了,世事如云,无非是整天与社会上的流氓、小偷、瘪三、无赖、乞丐、盗匪、无业游僧、娼妓等下九流混在一起,到处“白相”,如此鸡鸣狗盗,上不了大场面,若长此下去,将会堕落成这一类人。此时,他听得上海有一名人,姓王,名亚樵。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是从杜月笙和黄金荣的一次偶尔谈话中。黄金荣说:“阿三,最近王亚樵的人有没有来过新世界游乐场?”杜月笙道:“没有。”黄金荣道:“在上海,其他帮会没必要理睬,唯有王亚樵的人来了,你一定得好好招待,免费让他们玩,挑最漂亮的女人给他们快活。”杜月笙道:“阿三知道了。”当时,戴春风好生奇怪,暗忖:王亚樵到底是什么人,怎么连黄金荣都如此怕他?带着这个疑问,他向常和他玩耍的小瘪三打听,终于知道了王亚樵的一些事。王亚樵,字九光,名王鼎,别名王擎宇,安徽合肥人,生于1887年。父亲王荫堂是中草药郎中,在合肥开了诊所,因诊所规模大,救活的人多,死的人也不少,于是灵机一动,又开了间棺材店,一边救人活,一边盼人死。王亚樵为王荫堂的长子,下有弟妹三个,早年攻读经史,学习书法,辛亥革命时,积极呼应孙中山,在合肥组织军政府,宣布独立,公开反对清王朝。后来,因与同盟会上海总部委任的军政分府总司令孙聘骖钩心斗角,被孙当成土匪,遭到通缉,只好亡命天涯,在南京参加了社会党,任安徽支部负责人。1913年,社会党安徽支部被安徽督办倪嗣冲宣布为“乱党”,受到镇压,王亚樵再次逃亡上海,加入无政府主义小组,立志打倒社会上的一切强权。1915年,王亚樵在上海用五十把利斧强行接管安徽诸旅沪同乡会会馆(李鸿章的遗产),专事接待旅沪的皖籍穷人,并积极在皖籍上海工人中开展帮派活动,由此而形成安徽帮,在上海滩声名鹊起,形形色色的“学生”和“门徒”成群结队而来。在此基础上,王亚樵组织了一支腰插利斧的敢死队,主攻打架斗殴之事,这帮人往往一拥而上,抡起利斧,机警劈砍,凶猛异常,令人闻风丧胆。因此,“斧头帮”威名大震,王亚樵也成为上海滩的名人,手下门徒增至千人,他所控制的“上海劳工总会”会员有十万之众。戴春风听后,对王亚樵佩服得五体投地,认为乱世宜用非常手段,才能有所成就,便继续探道:“王亚樵是真正的豪杰,我正想投奔他,不知可有门路?”一个瘪三道:“莱阳梨(杜月笙绰号)不是很好吗?由他引荐,定有门路。”戴春风寻思:我目前是和杜月笙混,托他将自己引荐给王亚樵,不妥。以后,因忙于坑蒙拐骗,戴春风把这事暂时扔在脑后。一天,一个小瘪三来找戴春风,见面就道:“有喜事了!”戴春风道:“喜从何来?快快告诉我!没有喜事,看我剥你皮!”瘪三夸张地叫道:“哎哟,你好没道理,我来给你报喜,你却要打我。不说了,打死我也不说了!”江湖上强欺弱是常事,戴春风在上海滩染上打骂弱小的恶习,见硬的不行,只好软了下来:“我饶你一次,你快告诉我。”瘪三涎着脸,伸出手道:“快拿好处与我,这年头没好处谁愿替你办事!”戴春风啐道:“呸,谁要你办事来着!”瘪三道:“你不是想探听投靠王亚樵的门路吗?好吧,既然你是说着玩儿的,我就算白辛苦一趟,不管了,我去也!”戴春风这下急了,一把抓住欲走的瘪三,从兜里掏出两个铜板塞进他手里。瘪三挑眉道:“就这么点?”戴春风道:“今天就这些了,待以后再补。”瘪三这才告诉他,他探得王亚樵正在湖州大事招兵买马,准备壮大队伍。戴春风喜道:“此话当真?”瘪三道:“骗你是你裆里变的!”戴春风道:“我谅你也不敢,如敢骗我,看我抽你!”戴春风回到江山看了母亲妻儿,再去湖州投奔王亚樵。回到家乡,只见仙霞岭下大军云集,气氛紧张,乡邻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戴春风一探听,原来,皖系军阀、浙江督军卢永祥与直系军阀、江苏督军齐燮元交恶,齐燮元报告直系军阀的总头目、贿选总统曹锟,指责卢永祥盘踞浙沪、图谋不轨。曹锟正想剪除皖系势力,于是,立即分别电令直系军阀在浙江省周边各省的头目:江苏督军齐燮元、福建督军孙传芳、江西督军鲁涤平、安徽督军马联甲,举四省数十万大军进攻浙江,消灭卢永祥,以绝心腹之患。曹锟的电令,被宿敌段祺瑞拿到了,段祺瑞立即通知卢永祥,要他早做准备。卢永祥得了密告,不敢怠慢,立即进行部署:一是派人到东北联络张作霖,以为外援;二是招兵买马,扩充兵力,并招上海斧头党党魁、安徽帮首领王亚樵到杭州,要他在湖州组建浙江纵队;三是调整部署,准备迎敌,特别是加强对浙江屏障仙霞岭的部署,指令自己手下的大将张国威任仙霞岭防守军司令率部驻扎闽浙交通要塞仙霞岭,伍文渊率部守卫江山县。王亚樵在湖州招兵买马,消息也传到上海十里洋场,恰巧被那位曾经与戴春风谈过话的小瘪三听到,马上向戴春风报告。戴春风把想去从军的计划跟母亲、妻子说了,毛秀丛不吭声,只看着婆婆。蓝月喜先是劝了一番,无奈儿子主意已定,只好道:“你……你去吧,我也尽了职责。只是有一条你必须记得: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出门在外没有几个可靠的朋友不行。你要去的地方想必同乡不少,先去探问探问,结识结识,到时也好有个照应。”戴春风觉得母亲的话在理,去硖口镇一打听,问得江山县有位名叫胡抱一的人在王亚樵手下很红。于是顺藤摸瓜,问得胡抱一家的地址,去他家探望他的父母,问有何口信要捎,说他马上就赴湖州投奔王亚樵门下。有了这层关系,戴春风来到湖州白雀寺浙江纵队驻地,打听到胡抱一的住处。两人见了面,虽然不认识,但一口江山土话谈起来很是投机,又带来胡抱一父母的口信,胡抱一很快就把戴春风引为知己。胡抱一得知戴春风是来从军的,想到从此又多了一位同乡,非常高兴,把他引到王亚樵面前介绍说:“这是我的好朋友戴春风,人称江山才子,文武皆备,而且为人足智多谋。他从前离家漂泊,想投奔一支真正为国为民的队伍,剪除强权,报效国民,终不可得。春风素闻司令英名,久欲追随左右,只恨无缘得见,今见司令正是用人之际,故不远千里,特来投奔,望司令收留。”王亚樵见这名侍立于前的青年面色微黑,两眼炯炯有神,神态却颇为谦恭,问道:“为什么来投军?”戴春风来湖州之前,就已经把王亚樵的底摸得清清楚楚。知道此人投身辛亥革命,屡受强权所迫,不为当局所容,尤其对北洋军阀政府深恶痛绝,势不两立。且此人屡处厄境,矢志不渝,性情刚烈,极富侠义心肠,推重人才,不计小节,于是挺胸昂首答道:“小时候,先生问立志,吾答曰:希圣、希贤、希豪杰而已,而今曹、吴当道,奸佞横行,战乱不已,民不聊生,希圣、希贤皆成泡影,学生唯有跟随先生,执一利斧,铲除豪强,效命疆场而已。”王亚樵一听,十分高兴,当即任命戴春风当一名分队长,拨给戴春风数十名新兵,命其训练。自从戴春风尊王亚樵为师后,恭敬甚笃。为了得到信任,便向王亚樵进言:“先生若要发展壮大,眼下可不拘一格广纳人才。”王亚樵果然采纳,道:“这建议甚好,我马上号令下去,广纳有识之士。春风若认识什么人才可向我荐来,一经审定,定当重用。”戴春风眉头一皱,记起西湖奇遇的胡宗南,立马道:“春风认识一位朋友,姓胡,名宗南,就在湖州中学毕业,现在在孝丰一所高等小学校任校长,很有抱负,能力在我之上;我还有一个同学,姓毛,名人凤,江山县吴村乡人,为人处世非常成功,办事能力一般人都及他不上,他已从省立一中毕业。”王亚樵大喜,道:“你修书把他们都叫来。”戴春风遵命,给胡宗南、毛人凤各去信一封,言明王亚樵英雄无比,威震四海,现在准备大力发展,广罗人才,来他门下,定得重用。当今世界,群雄并起,历来识时务者为俊杰,不要坐失良机。孝丰、江山离湖州不远。几天后,戴春风正在操练士兵,见一青年闯入营区,逢人就问。戴春风眼明,认出正是胡宗南,下达休息命令,迎上前去,与胡宗南相拥。因路途艰辛,胡宗南没有吃饭,戴春风领他到食堂里,吩咐伙房弄几样菜来,两人寻一僻静处坐下边吃边聊,诉离别之情。戴春风把自西湖一别后又投奔浙一师、去上海的经历述说了一遍。胡宗南摇头叹息:“自西湖一别,宗南仍回孝丰任教,因学校纪律混乱,制度松散,我有心要把孝丰高等小学校办成有名的小学校,上书县教委,言明自己之志向,如能让我做校长,我一定大张旗鼓整顿。上峰接信后,颇为重视,对我亦很赏识,派了人下来调查,落实有关事项。谁知,学校那帮人,治学的本事没有,搞阴谋诡计却拿手得很,偏要与我作对。有个叫王微的,勾结孝丰本地教师,他们众口一词,说我夸夸其谈,纸上谈兵,没有真才实学,校长的位置就被王微抢了。”戴春风听了,狠狠道:“好个王微,我若不是军务在身,定去上海叫一帮兄弟,将他的房屋踏平,再揍他个遍体鳞伤!”胡宗南连连摆手道:“算了算了,与那些人计较,有损自己身份。”戴春风也只是说说而已,并不认真,又道:“我的信几时收到的?”胡宗南道:“昨天。”说到这里,又道,“真是巧呢,自从王微当上校长后,我就离校跑到了上海,在朋友章云开设的毛竹行混口饭吃。这时,适逢孙中山在广州开办了一所黄埔军校,在上海秘密举行了第一期考试,我参加了。听说因报名应试时人很多,所以,要去广东举行总复试。趁着这空隙,我决定回一趟老家并顺路去了孝丰高等小学校,刚巧就收到了你的信。”戴春风道:“这么说,你也不能肯定就在王先生下面干?唉,我们兄弟什么时候才得长期相处。”胡宗南道:“也不尽然。考没考取还不一定呢。加之,去广东复试还要一笔路费,我的境况你是知道的,我本来连初试都不肯去,是章云说若他最近一笔生意成了,可以资助我去广东。你想想看,历来生意场如战场,成不成全凭运气。”戴春风道:“那兄台打算如何选择目前的道路?这可是一辈子的事情,弄不好会后悔一辈子。”胡宗南搔着头皮道:“我正为此事犯难,想向你讨个主意呢。”戴春风说:“我也没有什么好主意,全靠你自己拿准了。去读军校,这敢情好,但如果你的那位叫章云的朋友的生意砸了,不能资助你,岂不连这里的机会也失去了?依我看,你不如先在这里屈就,同时也修书一封给章云,若他能支持你去广东,可写信寄到这里。”胡宗南击掌道:“好计,好计,真是两全其美也!”戴春风引了胡宗南去进见王亚樵。王亚樵见胡宗南虽身材不高,但谈吐不俗,气宇非凡,也任命他为分队长,与戴春风平职。自此,胡宗南与戴春风一起,朝夕相伴,情感日笃。戴春风好动、好酒、好赌、好色,胡宗南唯有好赌,对女人却没有感觉。但彼此都能容忍对方,和平相处。又说戴春风当上了王亚樵手下的分队长,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当上正式的官儿,以前的“孩子王”、“青年会会长”当然不能与之相比,因此也十分得意。他就着在浙一师学兵营练就的一套所谓的队形、射击、战术动作,训练士兵。戴春风历来信奉“棍棒底下出好兵”的教条,加之本身性格暴躁,在训练中,只要士兵的动作稍慢或欠规范,他动辄打人或加以处罚。他处罚士兵也近乎残忍,比如在暴雨中淋、在烈日下暴晒。戴春风手下的一名士兵因走正步老是踢前面士兵的屁股,被罚在烈日下暴晒。适逢天气多变,高温闷热。士兵站了三个钟头,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当晚天气突变,雷鸣电闪,大雨倾盆,温度变低,戴春风一时疏忽,第二天一早,这个士兵就一命呜呼了!这事传到王亚樵的耳朵里,他勃然大怒,令人把戴春风叫去,严厉斥道:“你好不自量力,一点儿也不懂治兵之道,算我看错了人。古人云,士为知己者死,只有爱兵如爱子,言传身教,解衣推食,才能达到上下一心的融洽,到了阵地,人家才肯甘冒凶险,冲锋陷阵乃至牺牲性命。如今你用惩罚的办法训练士兵,士兵虽貌似服从,可内心都有抵触情绪,甚至仇视,到了战场上不卖力气,或反戈相向怎么得了!”戴春风自知大错,毕恭毕敬站立,不敢吭声。王亚樵道:“自古英雄豪杰,都是爱兵如子之人,赢得人心者得天下,连这道理都不懂,我留你何益?你快另谋高就去吧,我这里不用你了!”戴春风听了,磕头便拜,痛哭流涕道:“师父不要赶我走,我知错了,以后若再有此事发生,愿听凭发落,绝无怨言。若现在就走,一来未曾报效你的知遇之恩,二来也恐别人笑话!”这时,胡抱一、胡宗南也来劝解,王亚樵才息了火气,口气缓和道:“自古驾驭人的秘诀只有四个字:恩威并施。光懂得施威,别人虽怕你,但不愿与你同心,光会施恩,别人虽将你引为知己,但不服你。聪明者都在恩威之间寻找一条可行之道。我成立斧头帮,在外人眼中,我也是凶神恶煞,可你们去问追随我的弟兄们,我什么时候随意打骂他们了?这正是我在江湖上的立足之本。”戴春风听罢,受益匪浅,觉得王亚樵的一席话真乃金玉良言。自此,戴春风一改过去单纯严厉的治兵之道,处处从生活上给予士兵关心,施以小恩小惠,果然赢得了人心。此外,他把在杜月笙处学会的巴结招用上,有意无意地在与别人的言谈中,大事宣扬王亚樵是天底下最关心部下,爱兵如子的好司令,追随他干事业的人将会大有前途。这话传到王亚樵耳朵里,自是对戴春风信任有加。一日,胡宗南手执一信,来找戴春风,戴春风猛地记起他投考黄埔军校之事,问道:“兄台的路费有着落了?”胡宗南苦笑不语,把信递与戴春风。第十章 齐卢战后 春风投奔蒋介石戴春风接过胡宗南的信,打开一看,果然是上海的章云写来的,道:“宗南兄如鉴。汝投参军校之事,今接到通知,限你速速去广州参加全国总复试,逾期者予以除名。弟念兄台怀才不遇,难得如此一次机会。虽生意不济,决定借贷资助,成全兄台,现寄大洋某某元,望笑纳。愚弟章云草就……”戴春风把信递与胡宗南后颇为感慨,才知胡宗南做人方面确有成功之处,别人愿意为他慷慨解囊。想自己因骗了徐老板、华春荣,声誉大跌,几乎朋友都对他心怀戒备,若碰上如此情况,谁肯资助?看来,做人真乃一门深奥学问。大智若愚,聪明反被聪明误,照这样说来,徐老板、华春荣一点儿也不傻,自己反而有点自我糟蹋。胡宗南走后,戴春风仍在王亚樵部下。1924年9月,齐卢之战爆发,王亚樵受卢永祥之命,率部坚守松江,开始了一场血战。由于杭州守备司令夏超等人的叛卢投孙,使王亚樵的部队在松江陷入孙军的重围。1924年10月13日卢永祥在上海宣布下野,王亚樵率所剩二百余人突围到上海市区。王亚樵到上海后,重操旧业,当起了安徽斧头帮的首领,戴春风不屑于当一名斧头帮成员,同时也认为王亚樵是个黑道英雄,充其量是位绿林豪杰,算不上政治家和军事家,政治上没有远大前途,追随左右,难成大器,于是借故辞行,一走了之。1925年,孙中山先生在北京逝世,国民党顿失重心,各派政治力量开始了重新组合的过程。一日,戴春风在上海街头游荡,一阵东南风吹来,夹着沙,吹得他眼睛都不敢睁。他漫无目的,转过身,背向而行。这时,风卷着一张报纸追逐着他,在他脚下落地。他抬起腿,准备踢开,猛一看有一大红标题极其醒目,尤其“蒋介石”三个字最为扎眼。戴春风猛记得自己与蒋介石有过几面之缘,遂弯腰拾起一看,是一篇《蒋介石其犹龙乎》的时势文章,于是认真捧读起来。当初在上海金园路交易所认识戴季陶、蒋介石等人,只知道他们不是生意人,具体是做什么的并不知道。此文称,孙中山先生逝世后,国民党失去重心,各派政治力量有可能分化,在这场斗争中,谁会主事呢?文章称,各派势力的首领中,蒋介石最有可能继孙中山之后主座,因此,发出了“蒋介石其犹龙乎”的议论。戴春风看罢报纸,咬着嘴唇,摇头叹道:“难怪他们不愿向我透露身份以及住址!”正想着要去投奔,转而又想:我和他仅仅见面说过话而已,他见过的人那么多,兴许早把我忘了。罢,罢!先等一等,看看他到底是否成为真龙,等有了机会再说。就这样戴春风又在上海游荡了一年,毫无进展,鸡鸣狗盗,故伎重演,1925年冬,又回了硖口镇保安乡老家。过了年,仍无所事事,看看山,打打牌,追着戏班看看戏,哪里有热闹,哪里就有他的身影。1926年春末夏初,闻得江山县法场要杀一批人犯,据说还用“砍头”的办法。农村一年到头难得有几次热闹,历年杀人,大家都是争相去看的。自建立民国政府,改杀头为枪毙,农民感到这一改革大大的不好,枪毙没有杀头刑重,故而地方上杀人、放火、抢劫、强奸、通奸、乱伦等刑事案件逐年增多,大家都把这归咎于用刑的改革,做了坏事还可以留一具全尸,所以胆子越来越大,不怕死的人越来越多。所以,今年县上决定改枪毙为杀头。消息一传开,大家议论纷纷,掰着指头数日子。有人回忆说,已有好多年没看杀人了,这场面难得呢。戴春风当然是喜欢看的。他还在很小的时候,每年县里杀人,他都随大人去看,只见刽子手举起一把明晃晃的马刀,一刀下去,一颗人头就滚了下来,血从脖子处喷溅得老高……这一年城里杀头,戴春风当然是少不了要去看热闹的。县城里是人山人海,把法场围得水泄不通。大家兴致勃勃而来,人头落地后,才满足地离去,好比很久没见女人的男人逛一次窑子,完了就完了,不会留下值得留恋的东西。戴春风看完热闹,因肚饥,准备去城内一家名叫悦来客栈的旅店吃饭,一进店,就听得有人叫道:“春风兄,春风兄。”戴春风转身循声望去,惊喜道:“人凤兄,你怎么在这里?”毛人凤执了戴春风的手,叫道:“小二,添一双筷子,一只碗,加两样荤菜,一壶好酒!”原来,毛人凤先进客栈,在一处僻静地选了张桌子坐下吃饭,抬眼瞧见了戴春风。两人落座,各叙别后经历,颇有感慨,一会儿店小二将吩咐过的东西一应端了来,两位边吃边谈。戴春风:“人凤兄,1924年,我在湖州给你去过一封信,叫你出来到王亚樵部下任职,怎不见你回信?”毛人凤奇怪道:“什么,你写过信与我?我怎没见过?哦,记起来了,1924年我已离开省立一中去沪州大学读书了。”戴春风道:“难怪。那么,你现在在干吗?”毛人凤叹道:“唉,离开了沪州大学,又回到江山,在新塘边嘉湖小学当教员。后来又听说黄埔军校招收学生,我辞了职,考入黄埔军校潮州分校。才读了不到一年,家中老父去世,不得不回家,这不,今天就是来买去广东方向的车票或船票的。哟,我光说自己了,忘了问春风兄了。现在何处?”戴春风见问起自己,一时脸红了,尴尬难当。毛人凤打量戴春风一身破烂打扮,一副落泊样子,心下已明白八九分,道:“春风兄何不去投考黄埔?以兄之才,当在我等之上,当年在文溪高小的青年会里,我还是你的书记员呢!”戴春风连连摆手道:“不要再提过去了,我都羞死了。我也想着去考黄埔,可无人引荐,又不认得什么人。”毛人凤道:“也不用认得什么人,现在再不是旧学堂了,当今革命朝气在黄埔!”戴春风突然记起在上海捡到的那张报纸,《蒋介石其犹龙乎》的文章掠过脑海,禁不住问道:“人凤兄在军校一定知道外面的很多情况,我向你打听一个人,他叫蒋介石,不知他现在干些什么?”毛人凤一惊,问道:“你认识蒋介石?!”戴春风点点头,又补充道:“还很熟。”毛人凤一击掌,打得桌面碗筷跳起老高,酒也溢了出来,道:“奇了,你更应该去黄埔了,蒋介石现在正是黄埔军校的校长!”戴春风喜道:“此话当真?”说着,站立起来,身子倾向毛人凤。毛人凤不悦道:“我什么时候哄你了?”戴春风不好意思地搔着头,心里却不胜欢喜,摇头道:“幸亏今天我在这里遇到你,要不,连蒋介石当校长都不知道。”然后,为了某种潜意识里的虚荣心,随口胡诌道,“人凤兄有所不知,当初我在上海金园路交易所与蒋介石认识,关系可亲热了,彼此称兄道弟,一起去玩女人。对了,有一位名叫戴季陶的中年汉子,他也是江山人,因和我同姓,蒋介石要我叫他叔叔。还说以后找他先找到我叔叔就行。”毛人凤道:“戴季陶我也知道,现在中山大学当校长,也红着呢,报纸上天天有名字!”戴春风搓着手,感到面前一片灿烂……戴春风辞别毛人凤,决定去广州投奔蒋介石。此时,他的最大障碍是母亲蓝月喜。当年,他在浙一师当兵,被周凤岐打败后,流落宁波,是母亲含辛茹苦地把他找回家来,后来,他又相继去了上海、去了王亚樵部下,一次次都空手而归……从王亚樵处回来后,母亲再也不许他外出了,说宁愿穷,一家人也要守在一起。戴春风认为,这次去黄埔,绝不会像过去一样不得善终,一定会闯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他因怕母亲知道,便想到该找一个人帮助,好商量具体事项。于是,他自然而然想到好友柴鹿鸣。柴鹿鸣是江山县清湖乡路村人,原名柴方喜,生得五短身材,三十来岁年纪,初识文字。民国初此人任江山县政府保卫团一个小官,管辖十多名团丁,驻扎在保安乡。戴春风因平时无所事事,常找他玩耍,因此混得熟了。每次戴春风从外头回来,一副穷困潦倒的样子,总是先去找柴鹿鸣。柴鹿鸣忠厚诚恳,乐于助人,一副侠义心肠,常常接济他一些食物、衣服之类,说一些安慰鼓励的话,这使戴春风十分感激,因而引为知己,两个人遂成莫逆之交。平时,戴春风胸中有什么难以排解的积闷,也常找柴鹿鸣倾诉。这次,他又找到柴鹿鸣,感叹地说:“柴兄,孔夫子说‘三十而立’,我今年已经30岁了,可是一直徘徊乡里,无所作为,游荡江湖,一事无成。现在我决心到广东投考黄埔军校,谋一进身之阶,唯母亲必定死活不让我出门,我也不想使母亲过分伤心,如此下去,我难道就此老死乡里,一文不名吗?”柴鹿鸣见戴春风这次决心很大,对前程也深信不疑,受其感染,也决定助其一臂之力。便想了想,道:“此事你果真有决心,我有一计,倒也不难。你只要先做通妻子毛氏的工作,得到她的首肯,暗中预做准备。你就在半夜空手离家,由我到村口给你送行李,先瞒过你母亲。事后由我和毛氏向老太太禀明缘由,我想老太太深明大义,终会想通,你看如何?”戴春风一听,大喜,说:“瞒天过海,乃三十六计之首,不想老兄亦用得如此之妙。去黄埔的事,我决心已下定,就麻烦你给我送行李了。”戴春风回到家里,向妻子毛氏说明决心赴广东黄埔投考一事,毛氏感其奋发之心,不但支持,而且还拿出了自己的一支金簪,给戴春风权充路费。戴春风接过金簪,心中一阵酸楚,想要说两句感激报答的话语,终觉苍白无力,没有说出口。当日深夜,柴鹿鸣拿着行李在村口接应,戴春风告别毛氏,吻别爱子,来与柴鹿鸣会齐。临别时,柴鹿鸣再三叮嘱说:“孟子曰,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春风老弟这次到广东进了黄埔,切切要牢记孟老夫子的这段教诲,日后扛一面红旗归来,切莫再像过去一样,回家来又是两手空空。”戴春风听罢,十分感动,眼睛也潮了,心中暗暗发誓,若此去出息了,将来一定要涌泉相报。戴春风咬紧嘴唇,含着泪点点头。此时此景,他的脑海中情不自禁地浮现出《风土记》中的诗句:君乘车,我戴笠,他日相逢下车揖。君担簦,我跨马,他日相逢为君下。这是描写人世间无私友谊的好诗,真诚的友谊没有贫富之分,高下之隔,戴春风觉得自己和柴鹿鸣也是这样。戴春风让内心平静下来,抹去泪,道:“当初我从浙一师出来在宁波流浪,家母在关帝庙与我相会时说,有位江湖术士给我算了一命,算出我的八字是双凤朝阳格,必主大贵,只是一样不好,五行中土多水少,故有偏枯相。并且还算出我必克父亲,准极了。”柴鹿鸣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些我是相信的,既然他算出你五行缺水,必有解决的办法,不知伯母问过没有,不然也太遗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