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卷:汉武执鞭-20

“朕以为,行刺者绝非陕寒孺一人。”“臣也以为如此。”张汤深谙皇上需要怎样的答案,“据大将军所言,陕寒孺潜入期门军大营后,因其敬事而被擢拔为什长。故臣以为,军中必有陕寒孺同党潜伏,请皇上命人严查,绝不可使人漏网。”“爱卿所言极是。此事就由爱卿协同大将军去办。”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刘彻道:“朕阅看奏章累了,爱卿就陪朕到殿外走走如何?”“微臣遵旨。”自从进入九卿行列,张汤对皇上的起居习惯有了比较清楚的了解。说是走走,其实就是想寻找个宽松的说话气氛,将想说的话题延伸。沿着宫殿的复道一路走来,长安城日渐深浓的春色尽收眼底。在刘彻眼里,这些年年岁岁相似的风景,早已司空见惯,只不经意地瞥上一眼,就匆匆离去。但是,当他将目光投向蓝天时,脚步却挪不动了。原来,几朵白云间飞来一只色彩艳丽的风筝。那是一只展翅的“雄鹰”,扶摇奋翮,追着云彩,尾翼后飘着一条细细的丝线,延伸到目光不可及的远方。刘彻的心就跟着那条丝线去了。他想象着这都城的某一个角落,那里一定有一位掌握着这条线的人,那人的心此刻一定和自己一样,飞游在蓝天白云间。刘彻忽然对那种自由十分向往。他觉得与威加四海的相伴随的只有寂寞。就像这当空的太阳被膜拜,可留在天空的,也只有它孤零零的身影。他太专注了,张汤只能隔着几步远站着,生怕不慎打扰了皇上。很久,刘彻才回过头来问道:“爱卿儿时没有放过风筝吧?”张汤摇了摇头:“臣儿时乃一乡间顽童,常常惹家父生气。”“呵呵!”刘彻不再关注那风筝,而是迈着轻快的步子朝前走去,“说来给朕听听。”张汤紧追两步,跟上刘彻的脚步:“臣儿时家父任长安丞,他一心只想着让臣苦读,待有一天报效朝廷。家父治家甚严,从署中回到家中,就查阅微臣的功课。故臣早在少年时期,就跟随家父学写断狱文书。臣幼时不晓人事,常对家父多生怨恨,直到臣主持廷尉府后,才真正体味了他的良苦用心。”“原来爱卿会审案乃是家传哦!朕少年时,也曾经做过许多好笑的事情。从被立为太子的时候起,朕就明白,朕不会再有自由自在的生活了。不仅朕,就是太子将来也一样……”第三十四章 情爱萌生公主心刘彻毕竟是刘彻,他不会一直沉湎于对“自在”的向往中,他必须面对一大堆亟待解决的难题。他的思绪又转到“淮南案”上来了:“爱卿对淮南案中的刘陵、严助和伍被想如何处置呢?”“臣正想听皇上的旨意呢!”刘彻顿了顿道:“朕阅了廷尉府呈上来的案卷,觉得刘陵潜伏京城,刺探朝廷情报,又与多人淫乱,败坏风俗;淮南王太子刘迁密谋反叛,罪不容赦,应处以弃市。”“皇上圣明。”“这也是藩国诸侯王们的意思。他们倒行逆施,人神共愤!至于伍被,在淮南王多次密谋造反时,倒能够陈说利害,朕的意思……”刘彻打住了话头,等待张汤的回答。“皇上的意思是要臣对伍被从轻发落?”张汤上前施了一礼便道,“皇上,万万不可。”刘彻皱了皱眉头道:“朕不是这个意思,朕只是觉得他和淮南那些执意谋反的罪臣不大一样,看是否有被逼之嫌?依爱卿之见,该如何判处呢?”“皇上恕臣无罪,臣才敢说。”这就是当皇上的难处,随意说话的气氛都没有了,刘彻无奈地摇了摇头道:“朕这不是与爱卿散步么?哪来这么多忌讳。”但是,张汤还是先谢过刘彻,才说道:“伍被虽有雅词,但据他的交代和刘迁的狱词,表明几乎所有的反计都出自他手。他尤其不该让刘安煽惑诸侯叛乱,更不该派游侠刺杀大将军。”“哦!原来行刺一案的始作俑者是他。”张汤在与刘彻的目光相撞时,就从中感觉到了一种冰冷,“行刺大将军,想撼我大汉中流砥柱,岂能饶恕?就依卿奏,待到秋后,处以弃市。”凭栏望去,高大的北阙在春日下显得雄伟而又庄严。睹物思人,刘彻心中又是一层波澜。这是大臣们出入的地方,多少年来,或回朝复旨,或外放辞行,或陈奏朝事,或出使藩国,这里曾站过多少名臣良将。赵绾、窦婴、田蚡、主父偃,还有……一想起严助的名字,刘彻就心中隐隐作痛。建元以来,力鼎新制的大臣中,他是仅存的一位。可他……是从何时与朕离心离德了呢?一个那么锐意进取的儒生,怎么会堕于金钱,惑于美女呢?刘彻提出了这些自问,他已没有心思追寻其间的细节了,而是顺着思绪,反思自己的作为。是的,多年来,总以为是重用他的,却忽视了他的感觉。他怎么会对韩安国、李蔡、公孙弘的平步青云而无动于衷呢?知人而不善任,此朕之过也。仅凭这点,朕也应该宽恕他。“那么,另外一个人呢?”刘彻以征询的语气问张汤。“皇上指的是严助么?皇上的意思是……”“他走到今天,朕亦有责……建元以来老臣,赵绾冤死,窦婴伏诛,田蚡病薨,韩安国殉国,活在世上的就只剩下他了。”张汤忽然觉得皇上今天邀他散步绝非是闲适之举,而是为了严助,甚至所谓宽恕伍被也不过是为了眼前的话题作铺垫而已。从将严助投进廷尉诏狱的那一刻起,张汤就清楚,如果让他翻过身来,那就等于在朝内树立了一个政敌,而且严助犯下如此罪行,他更不能置大汉律令于不顾。张汤没有丝毫的犹豫,坚定地回道:“皇上!臣以为必须严惩不贷。”刘彻笑道:“爱卿今日是怎么了?朕一说到罪臣,你就以为朕要赦免他们,朕是那种视律法为儿戏的人么?”刘彻这话一出口,就惊出张汤一身冷汗,他顿时就跪倒在复道上了:“皇上息怒,臣罪该万死。”刘彻又笑道:“朕何曾发怒了?你起来说话。”张汤站了起来,他见刘彻又向前慢步而去,他和包桑便连忙跟了上来。“朕与爱卿谈论这些,完全是有感而发。国之有疾,若朕之有病,只怪医家回春无术,不思己之有违阴阳,与讳疾忌医何异?淮南、衡山伏法除国,严助诛族,皆法之必然。然朕深思者,都是因为朕教之不严,赏之不公。记得朕在当太子时,先帝曾经发诏,官吏出行,必衣履整洁,官民有别,否则就要受到责罚。对官员行止要求到行装这样的细节,朕自愧不如。你和公孙弘、李蔡,常常在朕耳边埋怨汲黯不懂礼仪,倨傲自是,对朕衣履不整多有指正。可现在看来,如果没有汲黯这些人不断提醒朕,都像你们那样,只挑朕喜欢的话说,朕何以知真情呢?久而久之,朕岂非成了盲人和聋子。”张汤的脸上有些发热,一时回不上话来。皇上虽然说的汲黯,但话里却是批评自己。但张汤并没有因此而有改弦更张的打算。常言道,伴君如伴虎,他不能不察言观色。张汤正这样想着,刘彻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来了。“朕虽尊崇儒学,然对道家亦有涉猎。老子曰:信言不美,美言不信,此言虽有偏颇,信言未必不美,美言也未必不信。然朕以为,老子本意,还在于要人惟真言而立身。所谓兼听齐明者,非听一隅之言也。朕希望爱卿今后,能多说真话。”刘彻边走边说,张汤轻脚轻步地跟在后面,始终没有主动接皇上的话。他忽然发现,他误解了皇上要自己陪同散步的意思。习惯于溢美逢迎的张汤,此时捉摸不透皇上的心思了。他发现皇上今天话题太宽泛,让他有些应接不暇。以往他习惯用“皇上圣明”这样的词,可这一会儿他不敢了,他生怕一出口便招来皇上的指责。但他感觉到皇上的每一句话都似乎是针对他、公孙弘和李蔡说的。正踯躅间,就听皇上问道:“这一会怎么没听见爱卿说话了呢?”“臣恭听皇上圣言,受益匪浅。臣往后一定尽力履行臣道,效忠朝廷。”包桑抬头看了看天色,上前道:“皇上,天色不早了,该用膳了。”刘彻此时的脸色才由凝重转为轻松:“这件事就算是朕与爱卿私下谈论之言,你回去慎思之。”“诺。”张汤一直看着皇上的身影隐没在复道的栏杆后面,才站了起来。他觉得脊背透凉,原来是汗!湿透了朝服,衣服紧贴在身上……“皇上不会忘记我的,皇上一定会开天恩的。”贪婪地享受着从小窗外投进的一缕春光,严助一直这样想。周围很暗,那阳光射进来时就聚成一道光柱,照在牢狱的地上,分外的明亮。严助先是将脚伸到那里,让这暖洋洋的感觉顺着血脉,在体内慢慢地扩散;过了一会儿,他又挪动身子,让阳光照着自己蓬乱的头发——只有在镣铐锁身之时,他才觉得阳光是多么的温暖,多么的珍贵。扫视了一下周围的环境,也许是因为皇上的关照,牢房虽然狭小,却还干净,在牢门外巡逻的狱卒对他也不像对待其他人犯那样的冷酷无情。当新的一天开始,等待廷尉使提审的时候,往事便飘飘荡荡地滑过五味杂陈的心河。是建元年间陪伴皇上指点江山的叱咤风云;是发兵会稽,解东瓯之围的衣锦还乡;是会稽太守任上的域内大治;是寿春城中……那么充满眷恋,又是那么不堪回首。被捕时正与刘陵在床上,虽然公孙敖没有过多的难为他,可两团白花花的肉绞在一起的模样暴露在卫士面前,又是何等的难堪……他知道自己再也没有资格辩解了,只是这些经历折磨他的情感的时候,常常催下他的泪水,他现在只能把生的希望寄托在皇上的恻隐上。当窗外的阳光缓慢地移开,牢狱内渐渐暗下来的时候,他忽然产生了要向皇上忏悔的冲动。不管上书能不能送到皇上手中,他都要搏一搏。他朝牢狱外的狱卒喊道:“来人!拿笔来,我要……”狱卒送来了绢帛和笔墨,瞅了瞅握在手中的笔,他觉得这已不能表达他的心境了。放下笔,他将食指伸进口中,狠狠地咬了一口,立刻殷红的血在指尖凝成晶亮的珠儿。忍着疼痛,严助很吃力地在绢帛上写下了:“罪臣严助伏乞陛下……”一言未了,已是泪如雨注了……霍去病进了长乐宫,拐过几道长长的甬道,就看见阳石公主刘蕊正和几个宫娥在院子里捕蝴蝶。说来她也是金枝玉叶,却不像其他公主,处处要大家围着自己转,动不动就爱发小脾气,拿身边的宫娥出气。阳石公主在一群宫娥中间,与她们一起扑进花丛,从绚烂深处传来玲珑的笑声。这也正是她引起霍去病关注的原因。一年多没有见,表妹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粉盈盈的脸因为追逐蝴蝶而红扑扑的,恰似含珠怒放的月季。霍去病停住脚步,看着一群女子玩得高兴,也不便上前打扰。阳石公主在回眸的一瞬间,就发现了站在不远处的表兄,她的一双眼睛顿时就亮了。这就是被父皇封为冠军侯的表兄么?论年龄,他不过才十八岁,与王侯人家的子弟一般大小。她想象不来,霍去病是怎样于万马千军中取匈奴人首级的,又是怎样风驰电掣地长驱两千里,在匈奴境内纵横驰骋、如入无人之境的。当她从母后的口中得知父皇给了他那么高的封赏后,她的心就如初春的土地一样,涌动着一种异样的感觉——她希望能经常在宫中看到他的身影。现在,他乘着四月的晨风来了,而且就站在她的面前。初春的阳光在他的额头留下耀眼的光亮,黝黑的皮肤似乎还带着战场的征尘,他眼里闪烁着的自信。这让阳石公主生出了不尽的亲切。她的心就“扑通”直跳,甚至忘记了身边的宫娥,就迅速来到他的面前。“表兄来了!”她还不习惯用朝堂上的称呼与他打招呼。将军这个称谓太生分,她觉得这样叫就离表兄远了。但霍去病依旧用君臣的礼仪回应阳石公主的问话:“臣霍去病参见公主。”他认真的样子逗得阳石公主“咯咯”直笑:“表兄什么时候学得如此地彬彬有礼了?”她想起了小时候与霍去病在姨娘家里嬉闹的趣事。姨娘常常感念皇上为儿子起了这个名字。说也该他有福,他的哭声竟然让皇上的病体康愈,这不是天意么?其实,那时候霍去病总是让着阳石公主,他作为一个大哥哥,总是处处呵护着她。人说女大十八变,男人又何尝不是这样呢?眼见当年顽皮的表兄一转眼就成了大人了。阳石公主将霍去病上下打量了一番,嗯!他穿上盔甲的样子真的很威武。“表兄这是要进宫去?”霍去病憨憨地笑道:“皇后召见臣!母亲也让臣给皇后请安呢!”“哦?”这回答让阳石公主有些失望,“表兄不是来找本宫的?”她心里就有了几分的埋怨,可她很快就将失望化为莞尔一笑:“母后正在殿内为据儿讲授《论语》呢!妹妹这就陪表兄去。”卫子夫瞧见女儿与霍去病从外面进来,便放下手里的竹简。“臣霍去病参见皇后娘娘、皇子殿下。”卫子夫也不阻拦,她温厚地道了一声“平身”,自然地完成了从朝廷礼仪到亲情的过渡。卫子夫对阳石公主和刘据说道:“本宫要和你们表兄说话,你们去玩吧!”阳石公主极不情愿地摇了摇头,撒娇地摇着卫子夫的肩膀道:“不嘛!孩儿就是想听母后与表兄说话嘛。”“眼看都长成大人了,还没大没小的,都是为娘惯的。”卫子夫遂要春香带着刘据出去玩耍。春香走到刘据面前道:“太子殿下,咱们出去玩吧!”卫子夫一听这话脸上便严肃起来:“大典还没有举行,你不可如此造次,让外人听了,又生事端。”春香吐了吐舌头道:“谨遵娘娘教诲。”卫子夫喝了口茶水,道:“待太傅、少傅选定,进了思贤苑,本宫就省心了。”霍去病道:“殿下聪颖温良,将来一定能够承继大汉基业的。”“本宫也希望如此。”接着,卫子夫仔细询问了霍去病的情况和他母亲的身体。“母亲身体尚好,至于臣,现在主要是按时点卯,帮助舅父处理军务,训练卒伍。有时间了,就读些兵法,在沙盘上演阵为乐。”说起演兵布阵,霍去病感慨颇多,过去在侍中时,皇上命他多读些兵法,当时他年幼贪玩,总以为打仗就打仗,学这些干什么。这次出征,才真正感到研习兵法,乃将军立身之本。问完家事,卫子夫很自然地进入正题。“本宫今日传你进宫,正为立嗣一事。昨日本宫也对你舅父说了,外戚往往因为位高爵显而失于约束,常常让皇后陷入尴尬境地,本宫可不愿意看到卫氏一门借助本宫和太子之势而恣意妄为。”卫子夫说到这里,就放慢了节奏,“历来裙带关系都没有长久的。据儿做了太子,是皇上的恩典,你等要常思报效朝廷,谨言慎行,为朝臣做出表率。若是目无法纪,本宫先就不能饶了你等。”霍去病专注地望着卫子夫,露出明白的笑意。他虽然还不清楚皇后的这番话是出自对卫氏家族的忧虑还是在转达皇上的旨意,但他理解姨娘的心情,她坐在这个位置上不容易,不知有多少妃嫔的眼睛在盯着她。“请娘娘放心,臣定不负皇上和娘娘的期望,当不遗余力,效命疆场。”阳石公主在一旁抿嘴一笑道:“表兄是何等聪明之人,母后就无须担心了吧!”“娘娘说得对。臣是该自省自励,方不负皇恩浩荡!”卫子夫慈爱的目光扫视着霍去病的脸。当年那个喜欢使枪弄棒的少年,何时鼻翼下长出了细细的胡须?“你该是十八岁了吧?”霍去病点了点头。“男大当婚。有机会看到哪家大臣的小姐或王公的翁主,本宫给你留意一下。”霍去病有点不好意思道:“臣尚年轻,还是先建功立业为好。”“这话是怎么说的?又不是即刻完婚。”卫子夫没有发现,她的话让阳石公主脸上潮热了,身体朝前移了移道:“表兄想娶什么样的女人呢?”卫子夫一听便怪道:“小孩子家知道什么呀!”阳石公主一听便不高兴了:“人家过了今年,就十四岁了,还小孩呢?母后就是这样看孩儿的么?”霍去病就越发尴尬了:“臣心思报国,居无定所,实不愿因此而分心。”阳石公主打趣道:“要本宫说,表兄就得找一个知书达理、名门望族、知冷知热的女子。表兄乃世间奇男子,连匈奴都不怕,说起女人倒是脸红耳热的,难道女人是老虎不成?”趁着霍去病不注意,她用指尖戳一下他的额头,“咯咯”的笑。卫子夫瞪一眼阳石公主道:“没大没小的,哪像个女孩儿家?”接着又转脸对霍去病道,“呵呵!你不必在意,她就这样,都是本宫惯坏了。”霍去病悄悄看了一眼公主,又是憨憨地笑道:“表妹聪明过人,伶牙俐齿,将来一定会嫁个好人家。”“她这个性格,只怕男孩子都怕她。”阳石公主反驳道:“女儿早已想好了,要嫁就嫁像表兄这样手握千军万马,建殊勋于边关,创功业于社稷的好男儿。”“越说越不像话了?”卫子夫嗔怪道。看着时间不早了,霍去病起身告退。阳石公主赶忙上前道:“孩儿代母后送送表兄。”“你表兄现已是将军,你不可像儿时一样无礼。”“孩儿知道了。”阳石公主说着话,脚步已经迈出大殿。现在,两个年轻人走在长乐宫的复道上,话反倒没有在卫子夫面前多了。阳石公主回头看了看身后,宫娥们远远地跟随着,没有谁敢打扰他们,她又看了看身边这位让匈奴闻风丧胆的表兄一副矜持的样子,觉得很有意思。是不是男人们说起女人都是这个样子呢?直觉告诉她,霍去病就是自己心仪的男子。阳石公主忽然就对异性起了心思,她喜欢看霍去病披戴盔甲,骑在马上奔驰的样子;期待霍去病从前方传来胜利的消息,盼望霍去病能够经常出现在椒房殿里。她自己说不清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可当她与他走在一起的时候,除了悄悄地注视,却也找不到任何话说,只是默默地笑。一阵风吹过,霍去病的肩头落了一片桃花。阳石公主悄悄伸手去摘,却不意引起了霍去病的注意,两人的目光就碰撞在一起了。阳石公主也不躲避,却“吃吃”的笑了。倒是霍去病显得有些不自在,问道:“笑什么?臣脸上有什么吗?”“落了桃花了!呵呵!看表兄傻里傻气的样子,真想不到你是怎样指挥军队打胜仗。”“呵呵!公主取笑臣。”这种眉目传情,霍去病当然不会没有感觉,但在他的眼里,表妹还是一个孩子,他对她不仅有着臣下的尊敬,更有着亲情的纯洁。他才十八岁,男女之间的事情远不及与匈奴作战更有吸引力,他便找了一些话题打破这种异样的对视。“公主乃皇家贵胄,金枝玉叶,还是多学一些皇后的贤淑和宁静,有时间多看看书。”可阳石公主却回道:“表兄何时学得唠唠叨叨了?”到了长乐宫的西阙,霍去病望着停靠在阙楼外的车驾,便道:“就到这里吧!臣告辞了。”阳石公主装作没有听见,仍按着自己的思路说道:“本宫跟表兄去学骑马吧!”霍去病已准备上车,婉拒道:“今日不行。没有得到皇后的允准,还是改日吧?”“一言为定。”阳石公主俏皮地拉过霍去病的手掌,狠狠地打了一下,便转身回宫去了。呵呵!姨娘那样娴静,蕊儿却是这样的性格。在登上车驾的时候,霍去病在心里笑了。他没有发现,其实阳石公主并没有走远,她直到霍去病的车驾被树荫遮住之后,才回转过身,脸上挂着失落的惆怅。可阳石公主不会想到,有一个十分重要的消息正等着她……第三十五章 恃威联姻一厢愿阳石公主一脚踏进椒房殿,卫子夫就问道:“怎么现在才回来?”“宫中路长,孩儿是与表兄走着出去的。”阳石公主回道,便向母亲告辞。卫子夫拦住了她道:“你先坐下,娘有话要对你说。”阳石公主就有些纳闷,她和霍去病刚出去的时候,母后的脸上还呈现出舒心的笑意,怎么刚过了一会,就流露出不易觉察的忧伤呢?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吧?也许是太累了,要不就是哪个宫娥犯错惹得母后不高兴了,要不就是那些妃嫔、美人间永远扯不清的纠葛。唉!皇宫深苑究竟有什么好?自己若是个男子,绝不会被这些枝枝蔓蔓缠住手脚,早就像表兄那样建功立业去了。卫子夫从果盘中拿起一个橘子,剥了皮,递到女儿手中道:“这是南方送来的贡品,尝一尝吧!”阳石公主接过橘子却没有吃,而是问道:“母后,不知留下孩儿有何教诲?”“据儿就要立为太子了。”“这是朝野尽知的事啊!”“你舅父作为重臣,注定是要担负起保护太子的重任。”“这个孩儿也明白,除了舅父,没有人能担此重任的。可这与孩儿有何关系呢?”“儿啊!”卫子夫将身子往前挪了挪道,“你姑母前日来宫中提亲了。”“提就提吧!”阳石公主沉浸在刚才与霍去病相约骑马的兴奋中,压根儿就没有将这件事与自己联系在一起。“以姑母的地位,加上舅父身居要职,只要她愿意,公卿们一定会趋之若鹜的。”“可她……”“她怎么了?”卫子夫长叹一声道:“可她却偏偏看中了你。”“什么?”阳石公主觉得很好笑,也很不可思议,甚至有些滑稽。她都十四岁了,可卫伉才六岁,阳石公主笑得前仰后合,捂着肚子喘气道:“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跟孩儿提亲,这不是笑话么?”“儿啊!你听我说。”卫子夫提高了声音,阳石公主的笑声戛然而止,吃惊地看着母亲。“长公主虽与你舅父是夫妻,可她更是皇上的姐姐。太后临终遗言,要你父皇善待长公主。她如果执意要定这门亲事,你父皇也是无可奈何的。”“不!女儿说什么都不会同意的。”阳石公主眼中溢出的泪珠儿滴在卫子夫的手背上,热辣辣的。卫子夫捧着阳石公主的脸,一时间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却找不到个头绪。她现在惟一能够告诉女儿的,就是要全力维护太子的地位。“倘若你姑母在太子这件事情上闹起来……你一定不愿意看到娘就像当年栗姬那样,因为拒绝了阿娇和刘荣的婚事而被废掉吧!”卫子夫说着,眼泪就扑簌簌地落了下来,母女俩的泪就流到了一起。阳石公主从母亲身边站了起来,擦去腮边的泪水,咬了咬嘴唇道:“孩儿知道母后的难处,孩儿也知道据儿立为太子意味着什么?可是,母后……孩儿也不愿意拿自己的婚姻当儿戏。姑母要是逼得急了,孩儿就向父皇提出,远嫁匈奴,永不回长安……”说罢,她就向卫子夫告辞,回自己的殿去了。“蕊儿!”卫子夫追到殿门口,看着女儿在一群宫娥和黄门的簇拥下远去,心里像一下子被人掏空了似的,“这孩子,这是怎么了……”卫子夫神情有些恍惚,对春香说道:“扶本宫进去,本宫有些累了。”她正待转身,却见从未央宫来的黄门进来道:“皇上口谕,宣皇后与皇子到沧池见驾。”长乐宫与未央宫,一个坐落在长安的东南部,一个坐落在长安的西南部,两座宫城占去了都城面积的三分之一,它们中间隔着一条安门大街,从东宫到西宫,要横穿大街和漫长的复道。等到卫子夫乘着轿舆赶到沧池时,刘彻早已在那等着了。“今日朕心中有些烦闷,就是想与皇后单独在一起说说话。”说着,刘彻便让包桑带几位黄门陪着刘据乘一舟,而他与卫子夫登上另一舟。临上船时,刘据却不依了,他甩开包桑的胳膊,跑到刘彻面前撒娇:“孩儿要和父皇坐一条船,孩儿还要向父皇背诵《论语》呢!”卫子夫一把拉住刘据责备道:“听父皇的话,坐到后面船上去。”可刘据根本就听不进去,执意要上刘彻的船。刘彻的脸色就严肃了:“你将成为太子,还如此放纵,将来如何担得了大任?”刘据想靠哭闹实现自己的要求,可当他看到刘彻一脸的威严时,哭声硬是憋在喉咙里出不来了。其实,在刘据童稚的心中,太子还只是一个十分模糊的概念,他还无法理解这是一件关乎王朝存亡继绝的大事,但父皇的严肃使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和普通的孩子不一样。“殿下!走吧。”包桑一边劝说,一边拉起了刘据的手。刘据回头看着母亲,极不情愿地挪动着脚步。那样子卫子夫看在眼里,心里很不好受,转过脸轻轻地擦了擦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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