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卷:汉武执鞭-11

刘彻抱起刘据逗道:“叫父皇。”“父……父……”父皇这两个字太绕口,刘据说得磕磕绊绊,逗得刘彻大笑。“据儿还是跟娘亲啊!”刘彻的胡须扎在刘据脸上,他痒得“咯咯”直笑。这情景给冬天的椒房殿,带来融融春意,让卫子夫心里暖烘烘的。卫子夫忽然想到今天是向太后请安的日子,忙道:“皇上是要臣妾一同去向母后请安么?”“不仅是皇后,还要带上据儿,母后有好些日子没有看到孙子了。”“诺。”于是,卫子夫与刘彻同乘轿舆,乳娘抱着刘据与春香同乘一轿舆,在黄门和宫娥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向长信殿去了。而此时,修成君金俗正在母亲面前哭哭啼啼。她一进长信殿,就扑倒在太后面前,哭着喊道:“母后!救救仲儿!母后……”太后懵了,一大早哭天抹泪的,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个冬日,金俗心中的寒冷比从塞外来的寒流更让她感觉到冰冷。这些日子,她常常就着暖炉一个人呆呆地想着心事。想母亲当初抛下她到宫中做了美人的往事;想同母异父的兄弟,当今的皇上从安陵接回她的情景;想进宫后与姐妹相处中遭遇的冷遇;想她的女儿娥儿心力憔悴的婚姻……为什么同样是人,命运竟如此迥异呢?娥儿怀着一颗破碎的心从淮南国回来了,几个月来,她都不敢直面娥儿以泪洗面的模样,不敢聆听她饱含心酸的叹息。而最让她担心的是,娥儿自从回来后,从不见人,甚至太后这里也不来了。这样下去,该怎么得了?她咽不下这口气,他们也太不把太后和皇上放在眼里了。她想去找皇上讨个说法,可皇上整日为“推恩”之事奔忙,为与匈奴的关系废寝忘食,她无法为这些事去烦他。她决计来找太后,在这个宫中,只有太后能够为她做主。她从席上站起来,朝外间喊道:“翠儿!”“奴婢在!公主有何吩咐?”丫鬟翠儿应声道。“备车!本宫要去长信殿。”“诺!”翠儿正要转身离去,金俗又叫住了她问道:“子仲呢?”“这……”“快说!他又到哪里鬼混去了?”“奴婢不敢说。”“快说,否则……”翠儿顿时慌了神:“少爷几天都不露面了,奴婢实在不知道他去了何处。”“这个孽障!你去准备吧!”过了一会儿,车驾就停在了府门外。修成君对着铜镜,整理了容装,才迈着缓缓的步子出了暖阁。她抬头看了看天,入冬以来少有的晴朗使大地透出微微暖气,而今天的风似乎也比前几日小了许多,只是院内池中银白色的结冰告诉她,冬天来了。修成君的一只脚刚刚迈出府门,就见府上骑奴王爽的坐骑一声嘶叫,停在了车驾旁。他翻身下马,来不及行礼,就喘着气喊道:“公主,大事不好了!”修成君的心一下子就提到嗓子眼,忙问道:“何事如此惊慌?”“少爷出事了。”“你说清楚,少爷怎么了?”“少爷为报郡主被遣之仇,夜里带着刺客潜入淮南王在京城的府第行刺,不料刘陵早已回了寿春,少爷一怒之下,杀了府中总管及以下数十人。他被巡逻的羽林军拿住,关在廷尉诏狱了。”这消息如晴天霹雳,修成君顿时觉得天旋地转,长呼一声“仲儿”,便昏倒在地了。醒来后,她也顾不得仪容,就一路涕泪怆然地奔到长信殿来了。“母后!只有您可以救仲儿了。”太后甩开金俗和紫薇的手,一刹那恢复了久违的威严:“不要哭了!大殿内哭声恸天,成何体统?”哭声戛然而止,金俗惊恐地望着太后,不知道她会怎样应对这些事情。太后从紫薇手里接过丝绢,擦了擦额头道:“传詹事来。”不一刻,詹事陈掌就赶到了。“速到廷尉府传哀家口谕,子仲乃皇家外孙,哀家的至亲;刘陵乃淮南翁主,刘氏宗亲。此案干系重大,不可草率,应由宗正寺与廷尉府会审,然后奏明皇上,才能定夺。”然后她又要紫薇安排御医,为公主诊脉司药。陈掌刚刚离开,包桑悠长尖细的声音,穿过长长的甬道,就传到长信殿了。“皇上驾到!”太后对金俗道:“你暂且回避,待哀家问明情由,自会决断的。”金俗只好唯唯而退。刘彻携着卫子夫走进大殿,就觉得今天的气氛有些异样,太后双目紧闭,一脸冰霜,远不是往日盼望看到孙子的喜悦。卫子夫将刘据递给乳娘,随着刘彻在太后面前跪下了。“孩儿向母后请安。”“臣妾向母后请安。”卫子夫抬起头,忐忑不安地望着太后,对乳娘道:“把据儿抱过去,让太后瞧瞧。”太后微微睁开眼睛,扫视了一下面前的儿子和儿媳,口气却如冬天一般的冰冷,她挥了挥细长而干瘦的手道:“罢了!站起来说话。你也知道疼爱自己的儿子。”“一大早的,母后这是和谁生气呢?”“你的儿子是儿子,别人的儿子就是猪狗么?”“母后的话孩儿怎么越听越糊涂了?”“哀家看你是在装糊涂!哀家问你,你打算如何处置仲儿?”刘彻明白了,太后是为了子仲行刺之事而生气。只是他很惊异,太后怎么如此快就知道了消息。“母后是从何得知这消息的?”“这你就不必管了,回哀家的话,你打算如何处置此事?”事情也的确来得突然。朝会时,未央宫卫尉苏建将子仲行刺的消息公布在朝堂上,这就让刘彻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他也是有七情六欲的人,他怎么会不知道姐姐的爱子之情呢?而在他的几个姐姐中,修成君是唯一与刘氏宗族没有血脉关系的,因此她总是与公主们之间有着一张看不见的隔膜。平日在长信殿见面,大家都是客客气气的,可话总说不到一起。在平阳公主和南宫公主的心中,她们从来没把修成君当成姐妹,她们仍然用看“乡野女子”的目光,来看待这个中途进宫的姐姐。不错,他丰厚的赏赐总让她感受到皇恩的浩荡,但百顷的公田,三百奴婢,还有一百二十间幽深的府第,怎抵得住这些冷落的目光呢?他是皇上,岂可因情废法,前日他刚刚处置完主父偃,目前正逢推恩削藩的关键时刻,他不能因为子仲而给那些心怀叵测的诸侯王可乘之隙。他知道廷尉府在这件事上很为难,如果他不站出来说话,他们会举棋不定,甚至重罪轻判。因此,他在读了廷尉府的奏章之后,又把张汤和宗正召到宣室殿,要他们依律论罪,绝不可法外施情。没有想到,太后马上就过问这件事了。“孩儿记得,当年商君在秦变法,曾感叹曰:法之不行,自上犯之。上不能遵法循律,国何以固,社稷何以久?孩儿已命廷尉依律问罪,决不姑息。”“要是哀家让皇上宽大呢?”“孩儿御臣理政,岂能言而无信,出尔反尔?”“大胆!”王娡拍着案几,愤然站了起来,“没有哀家,哪有你今日?哀家的话你也不听了么?”“母后是要重蹈太皇太后覆辙么?”“你……”王娡没有想到,刘彻会说出这样一句话,直顶在她的心口,让她一时缓不过气来。她颓然地跌坐在席上,大怒道:“气煞哀家了!”卫子夫在一旁看着这对母子争吵,心中十分着急,却一句话也不敢说。从进椒房殿的那一刻起,皇上就明令后宫不能参与朝政,她这个时候插言,只能招来严厉申斥。她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劝解太后不要动怒伤了身体。太后一声叹息,自己养的儿子自己知道,硬来只会使事情陷入僵局,她遂换了缓和的口气与刘彻说话。“哀家清楚,皇上考虑的是国家社稷,考虑的是大汉律法,哀家又何曾没有想到这些呢?可皇上也该清楚,当年俗儿在乡间所受的苦难,加上娥儿又被送回长安,姑念哀家早年亏欠的情分,你就网开一面,赦其死罪,贬为庶民,永不进宫吧?”“母后之言差矣!记得建元二年,孩儿被太皇太后削去权柄,终日赋闲。母后曾对孩儿说,天下者,乃百姓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娥儿归京,过在刘迁,与淮南王府总管和府役何干?那些府役都是百姓子弟,无辜死于非命。孩儿若是徇私而置大汉律令于不顾,天下闻之,人心离散,社稷还有望么?”“这……”“母后当年对太皇太后干涉朝政屡有微词,如今母后身居后宫,就当母仪天下。若是此风一开,新制就废矣!”“这……”“母后春秋已高,自当颐养天年。至于朝廷的事情,孩儿自会上对得起祖宗,下不负黎民的。”太后语塞了,她提不出任何可以宽恕子仲的理由。连她自己也在内心认为,这个与刘氏宗族没有什么血缘关系的子仲太无法无天了。她是过来人,她曾亲身感受到当年太皇太后的滥施权威,现在她怎能重犯自己曾经十分厌恶的错误呢?唉!她再一次哀怨命运,它总是时不时地捉弄自己。看看卫子夫的亲属们,一个个驰骋疆场,建功立业,可自己族中之人呢,从已故的田蚡到健在的族兄,从外孙女到外孙,怎么就没有一个争气的呢?现在,拯救子仲的最后一道门被刘彻关上了,她忽然陷入了慌乱。听着皇上离开大殿的脚步声,那种说不清的失落顿时压在胸前,她觉得很累,整个人都要散架了。金俗绝望地从殿后奔出来,放声大哭道:“我儿完了!我儿完了!”王娡大声地呵斥道:“哭什么哭?平日放纵,事到临头却……”第二十一章 阏氏凛然玉石碎元朔三年(公元前126年)的岁首转眼就到了,冬天刚刚进入草原时,军臣单于就已走到了生命的尽头。河南地的丢失对他的打击太大了,当年那个十六岁的小子登上皇位的时候,他根本没想到有一天汉匈关系会演变成今天这种局面。自从马邑之战后,每每想起长安城中的汉朝皇帝,他就有了一种隐隐的仓皇。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汉朝出动三十万大军伏击匈奴的气魄,如果不是尉史泄密,那他早已魂归太阳神了。河南地——哦!现今它已是汉朝的朔方郡——对他来说已是一帘凄凉的梦,醒来时,脚下的土地已变得残缺破碎。他该拿什么去见驰马引弓、风云一世的祖先呢?军臣单于就在心力交瘁中走向了绝望,最终生命的烛火也熄灭了。他带着无尽的遗憾,带着对隆虑阏氏的挚爱离开了人世。伊稚斜和于单围绕单于之位反目成仇,很快匈奴各个部落就陷入一场内战。烈风从狼居胥山生起,带着浓重的血腥味掠过广袤的草原,直到横亘大漠南缘的阴山北麓。草原在悲歌中萧瑟!苍山在悲歌中颤动!单于庭在悲歌中飘摇!匈奴人在这个季节舔着刀刃上的寒光,把兄弟姐妹的身躯当做磨刀石,把部族的血当做催生来春劲草的余吾河水,他们扯下微笑的面纱,用滴血的双手拉开漫漫冬夜的帷幕。它一开始就是一场力量悬殊的较量,稚嫩的于单根本不是伊稚斜的对手,呼韩坤莫率领的军队像赶羊羔似的追着于单在余吾河两岸奔逃。伊稚斜放话说,他继承单于之位后,就要依照匈奴的风俗册立隆虑为阏氏……隆虑阏氏终于又度过了漫长的一天,迎来了草原落日的余晖。可白天不好过,夜里更是难熬。她不知道,她将如何打发恐惧的时光,她更不知道还能不能活到明天。她忧郁的眸子望着穹庐外一点点暗下去才收回目光,她环顾着空荡荡的居室,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紫燕进来了,她敲打着燧石,费了好大的功夫,才点燃了一盏羊油灯。穹庐的墙壁上立时就映出两个修长的身影,而呈现在昏黄灯光下的,是青春不再的女人面容。“有消息么?”“听说于单太子已从余吾河畔南撤了,失败是肯定了的。以往只听说匈奴人杀起汉人来连眼睛都不眨,近来不断闻言,他们对部族的兄弟也是刀刀见血,大军过后,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唉!这到底是为什么?”阏氏叹息道。“还不是为了争夺单于的宝座。听说伊稚斜已经自立为单于,太子不甘心啊!”“这个伊稚斜,哀家早就看出他的野心,可单于就是不信,还想把辅佐于单的重任托付给他。结果单于尸骨未寒,他就向太子举起了刀。”紫燕长叹一声道:“最后受苦的还是我们女人啊!”“匈奴的风俗你又不是不知道,不论谁做了单于,哀家都难逃被立为阏氏的命运啊!”隆虑阏氏说着,禁不住流下了伤感的泪水。一阵冷风掀开穹庐的皮帘,吹到阏氏的脸上,像针刺一样,那是军臣单于留给她彻骨的伤痕。她不能忘记单于弥留之际那一番催人断肠的嘱托,他伸出枯瘦的手,抚摸着阏氏额头的伤痕,言语中充满了愧疚。“你不记恨寡人么?”“臣妾怎么敢记恨单于呢?”“让你受委屈了。”军臣单于说的是那年她让张骞带走呼韩琅的事。那一天,军臣单于用皮鞭狠狠地抽打了她,并且在她的额头留下了永远抹不去的伤痕。隆虑阏氏匍匐在地上,任凭皮鞭雨点般地落在她的身上。她没有丝毫的愤怒,也没有丝毫的后悔,只要儿子能够回到长安,她可以搭上自己的性命。从那以后,每逢阴雨,她身上的伤就隐隐作痛。弥留之际的单于终于醒悟了:“现在看来,你送走王儿是对的,不走也免不了一死。”阏氏再也无法压抑心中的悲痛,一头扑在单于的怀里:“单于……不……不要这样说,是臣妾对不起单于……”军臣单于凄然地笑了,眼看着呼吸就短促了,他拉着阏氏的手说道:“看看!像孩子一样。站起来,寡人还有事呢!寡人去后,你要按照匈奴的风俗,嫁给于单,辅佐他……”军臣单于走了,带走了他的骄傲、遗憾和牵挂。隆虑阏氏则在内心打定主意,在单于离去之后,她会辅佐于单,但却决不能嫁给他。于单已和怡和公主结婚,从辈分上说,她和隆虑是姑侄关系。两代人伺候一个男人,算怎么一回事呢?但隆虑阏氏无法左右匈奴的局势,每天都从远方传来令人不安的消息。“这样下去,即使汉军不进攻,匈奴人也会自取灭亡的。”阏氏忧虑道。“打仗是男人的事,公主还是不要想这些烦心事了。其实,依奴婢看来,也许只有汉军才能制止这场残杀。汉军来了,奴婢和公主就可以回长安了。”话虽是这样说,可她自己也觉得这多么不现实。终日与公主在一起,看着她日渐消瘦,紫燕就觉得愧对太后的嘱托,可眼下她能够做到的也就是这些了。草原的夜色犹如一头怪兽,把一切都吞没在黑暗之中,紫燕端来炖得很嫩的牛羊肉和浓香馥郁的奶茶。仗不管怎么打,草原永远不缺牛羊肉。可隆虑阏氏没有食欲,只吃了一点东西,就吩咐撤了下去。阏氏现在最怕的就是夜间的孤寂,她凄婉的眼睛投向紫燕,说道:“今夜就不要过去了,与妹妹睡在一起,一旦有事也好有个照应。”紫燕点了点头,将羊油灯移上银座,开始为阏氏收拾地毡。她铺开被褥,给炉子加了一些晒干的牛粪。当两个女人的身体贴在一起的时候,她们发现当年青春活力的感觉只能到记忆中去寻找了,草原的生活和岁月的流逝让她们的皮肤变得粗糙和松弛。月光透过穹顶的小窗,照在两张苍白的脸上,勾起了她们悠悠的乡思——特别是在这个动荡的日子里,她们总是充满了对长安的眷念。“皇上也该三十多岁了吧!”“可不!公主离开的时候,他才四岁。弹指一挥间,我们来匈奴都二十多年了。”“真想不到他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听说皇上都有了儿子了呢!”“哦!他也是做父亲的人了。”“也不知道太后怎么样了?”“哀家都四十多岁了,母后也老了吧!今生怕是没有希望再回到母后身边了。”隆虑阏氏喉咙发酸,话语中就带了些苦涩。不过她的思绪马上就转到眼前的战事上来,她侧过身体,面对着紫燕问道:“你说如果伊稚斜胜了,哀家将怎样面对他呢?”紫燕没有说话。阏氏瞅了瞅挂在穹庐一角的马刀,忽地坐了起来,神情严肃道:“要真是那样,哀家决不屈从那个逆贼,宁愿用这马刀了结了自己的性命。”“公主!”紫燕再也无法平静地躺着与阏氏说话,两个女人紧紧地抱在一起,紫燕呜咽地哭道:“我无论何时都会跟着公主。”夜风把月亮吹到了穹庐的上方,周围闰了一轮雨晕,这是暴风雪到来的前兆。阏氏没有睡意,她有许多话要说。她轻轻唤了紫燕两声,没有回应,耳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哦!她睡着了。阏氏悄悄地在紫燕身边躺下,继续想着心事。从远方传来凄凉的歌声,如丝如缕,漫过阏氏的心头:神圣的太阳神显灵吧拯救我多难的兄弟圣洁的月亮神显灵吧指点迷茫的魂灵太阳和月亮一个是上天的儿子一个是上天的女儿儿子和女儿连着血脉怎么可以分离亲爱的兄弟你可知道当羊群互相撕咬的日子鬣狗会洗劫我们的土地歌声被风吹散在静夜的草原,断断续续,让余吾河水听了都流出了眼泪。“嘚嘚嘚……”声音自远而近朝着阏氏的穹庐滚滚而来,阏氏警觉地坐了起来,这马蹄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急促,阏氏急忙推醒身边的紫燕:“姐姐!快醒醒,有事!”两人迅速起身,从壁上摘了马刀,挎在腰间,她们在门后紧张地守着,耳朵却一刻也不放松地听着外面的动静。一批马队过去了,又一批马队过去了。“快走!追兵就要到了!”这是男人们惊慌的声音。又一批马队奔来,忽然在阏氏的穹庐前停下来,一个人下马向守卫穹庐的亲兵问道:“阏氏在么?”哦!是吐突狐涂的声音。“阏氏睡了,大人有事明天再来吧!”“来不及了,伊稚斜的人马很快就过来了,快叫醒阏氏,说太子要见她。”怎么办呢?阏氏与紫燕用眼睛交换着各自的意思。二十多年了,吐突狐涂为汉匈的和睦黑发都熬成了白发,甚至连女儿也跟着张骞走了,而战争却一次次打碎他的梦想。对这样一位老人,她怎么能拒之门外呢?阏氏握了一下紫燕的手,紫燕赶忙上前开了门:“阏氏有旨,请太子殿下和吐突大人进帐说话。”刺骨的冷风将于单、吐突狐涂和李穆卷进了穹庐。太子的战袍、盔甲和脸上全是血,举手投足间发出声响,在他的后面紧紧跟着的是怡和公主。怡和公主扑进隆虑阏氏的怀抱,道了一声“姑母”就泣不成声了。隆虑阏氏轻轻地抚着太子妃的肩膀道:“孩子!坚强些,你可是大汉的公主啊!”于单要带阏氏撤退,急道:“事情紧急,请阏氏与我一起撤退。”“太子殿下这是要撤往何处呢?”“这……走一步看一步吧!一直向西,万一不行,就撤到大宛国!”“太子此言差矣!大宛国地狭人稀,向来畏匈奴如虎,怎么能期望它在这样的形势下得罪伊稚斜而去接纳太子呢?”阏氏分析道。“这……”“依哀家之见,太子殿下应该放弃逃往大宛国的想法,直接投奔汉朝寻求庇护。”阏氏用坚定的声音劝道。“这……多年来,汉匈兵戎相见,战事不断,汉皇能见容于我么?”于单太子挠了挠头道。阏氏朝前挪了挪,环顾了一下几位近臣说道:“当今皇上乃哀家胞弟,他目览宇内,气吞八荒。汉匈虽间有战事,毕竟和亲弥久,皇上怎么会记小仇而忘大义呢?”说着,阏氏从腰间解下一件玉佩,目光中充满了自信和坚定,“这是哀家离开长安时母后送的,上面刻有汉宫的印记。事情紧急,此地不可久留,请太子殿下带着这玉佩,一直往南,越过长城,进入右北平郡,那里的太守李广见了这玉佩,一定会善待殿下的。”阏氏又转过脸来对李穆说道:“大人与李将军有同族之亲,就请大人作为向导,一路去吧!”于单被隆虑阏氏的冷静所震慑,所感动,便领着左骨都侯和李穆跪倒了:“事已至此,还请阏氏与我一起回汉朝吧!”“糊涂!”阏氏上前扶起太子,眼角涌出晶亮的泪花,“难道你不明白,伊稚斜要的是单于的宝座,倘若哀家离去,伊稚斜必会穷追不舍,汉匈之间难免又是一场大战。殿下快走,伊稚斜是不会把哀家怎么样的。”“不!于单不能丢下阏氏不管!”怡和公主也拉着阏氏的手道:“姑母!一起走吧!”“快走!”隆虑阏氏甩开怡和公主的手,大声道,“哀家命令你们快走!”“阏氏!”“快走啊!”阏氏“嗖”的从腰间拔出马刀,声色俱厉地喊道,“你们若是再不走,哀家就死在这里。”“阏氏!”紫燕一头扑在阏氏怀里,哭道:“阏氏!万万不可啊!”“姐姐也随太子殿下回去。”紫燕紧紧地抱着阏氏哭了:“奴婢奉太后旨意伴随公主,如今怎能舍下公主一人回去呢?请公主不要再逼奴婢,奴婢生生死死都跟着公主。”吐突狐涂老泪纵横:“向阏氏和紫燕姑娘行汉礼!”三人向隆虑阏氏行了三叩九拜之礼。于单抬起头时,泪眼中似乎看到阏氏周围金光灿灿,彤云朵朵,数只凤鸟环绕她翩翩翱翔。他不禁暗想,这是圣洁的月亮神到人间来保护匈奴人的啊!于单已经分不清是幻觉还是真景,充盈于胸中的只有对图腾的虔诚,只有儿子对母亲的神圣,而这一切都在他朦胧的意念中化作一句汉人的称呼:“母后在上,孩儿走了。”说罢,就出了穹庐。太子殿下的马队越走越远,穹庐恢复了死寂。紫燕与阏氏相拥着站在穹庐的中央,似乎时间已完全停滞,直到远处传来牧羊犬的狂吠时,紫燕才清醒过来,摇了摇阏氏的肩膀道:“公主!天亮了。”“天亮了,伊稚斜的人马就要到了。”“公主为何不与太子一起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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