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卷:汉武执鞭-2

他很有礼貌地见过张骞,然后以一个男子汉的语气与母亲说道:“母亲唤孩儿到来,不知有何事情?”隆虑阏氏轻轻走到儿子面前,伸手想抚摸儿子的肩膀。而刘怀却躲开了,叫道:“母亲!孩儿已是大人了,当着舅父的面,多不好意思。”“不管多大也是娘的儿子!”隆虑阏氏收回了亲昵的手,把一个现实的问题摆到刘怀的面前,“怀儿!想不想见你的舅父?”“母亲是说在长安做皇帝的舅父么?”隆虑阏氏点了点头。“当然想啊!”刘怀兴奋道,“孩儿就想看看,舅父到底是什么样子。”“那娘要让你跟张骞舅舅一起到长安去呢?”“什么?母亲是要让孩儿离开父王和母亲么?”刘怀摇了摇头。“傻孩子,你已经十五岁了,你舅父十六岁就做了皇上。男人哪有整天守在娘身边的呢?”“孩儿可以继承单于位,与大汉永修和睦啊!”“糊涂!”隆虑阏氏目光沉重地看着刘怀,“你怎么可能继承单于位呢?且不说你父王已立了于单为太子,而且还有那么多的王子呢!个个彪悍强壮,谁不想成为统领大匈奴的单于呢?还有你那位伊稚斜王叔,如今统率着十几万匈奴大军,一旦你父王百年之后,不要说继承王位,恐怕你连命都保不住了。”“不会吧!母亲是不是多虑了?”“儿啊!你还年轻,草原可处处都是刀光血影呀!”隆虑阏氏说着,泪水就“滴滴答答”地落在了儿子肩头,“为娘实在不愿看到你命丧于此。你若随张骞舅舅到了长安,皇上会保护你的。”张骞、李穆、紫燕等人也纷纷上前劝说刘怀,要他千万不要让隆虑阏氏提心吊胆,刘怀终于心动了,但他还是担心母亲的安危。“儿啊,难得你一片孝心。”隆虑阏氏拉着儿子的手,眉宇间透着坚毅,“你不用替为娘担心,只要你父王健在,娘就会平安无事。儿啊!好男儿志在四方。今晚,就趁你父王处理国事之机,随张骞舅舅走吧。”“嗯,孩儿听母亲之命。”刘怀抬起头来,望着母亲。是的,记忆中美丽、年轻的母亲远去了,塞外的云、草原的风带走了母亲和姨娘灿烂的年华,为她们的眼角刻下细纹。一想到这,刘怀的泪水就禁不住涌出了眸子:“母亲保重,孩儿这就走了。”刘怀先是按照匈奴的礼节,后又按照汉人的礼节,向母亲行了拜别之礼,然后又转过身,与李穆和紫燕一一拜别,“刘怀拜托大人和姨娘照顾好母亲。”说罢,便跟着张骞走出了穹庐。“走了?”在刘怀离开前的那一刻,隆虑阏氏果断地背过身去,她甚至不知道儿子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直到穹庐里只剩下她和紫燕的身影时,她才明白,儿子最终走了。也许在她的余年里,再也看不到他了。隆虑阏氏再也无法忍受别离的伤痛,一声“紫燕”,两个人就紧紧地拥抱在一起。阏氏的悲泣,载着漫漫乡思,追着刘怀远行的脚步而去。岁月、年华、风霜、雨雪,填平了她们身份的沟壑,让两颗心牢牢系在一起。紫燕无言地拥着阏氏,任她的泪水打湿自己的衣襟……事实上,吐突狐涂并没有向单于提出张骞迁移的事情,在喧嚣的争吵声中,他以“丞相”的身份再次表现了大度和忍让,他向单于提出,让他的家族迁到涿邪山北的匈奴河畔去。这个请求感动了单于,他不但允准了左骨都侯的请求,而且在其他人面前盛赞他的高风亮节。夜幕笼罩了草原,狼居胥山凝重的身影在单于庭的北方组成天然的屏障,余吾河水的声音穿过干燥的风,在各个穹庐间回荡,远处偶尔传来几声苍狼的长鸣,给草原平添了沉郁的恐怖。张骞从穹庐中拿起昼夜相伴的汉节,紧紧地贴在胸前。许久了,他都没有这样感受作为汉使的神圣了。他明白,从这一刻起,他将恢复使节的身份。因此,当纳吉玛提出替他持汉节时,他笑着婉绝了:“谢谢夫人。我离开长安时,曾经向皇上承诺,人在汉节在,所以……”“纳吉玛明白了!”纳吉玛吻了吻张骞的额头,“时候不早了,夫君该起程了。”“儿子呢?”“早随马队走了。”张骞深情地望着身边熟悉的一切,月色下的草原,刚刚灭了火的穹庐,刚刚被赶出圈的牛羊,对纳吉玛道:“走吧!”夜色中,他看见当年跟随的队伍重新集结到了一起,马队一字儿排列在他的面前,他的红鬃马就站在队伍的前头。看到这些兄弟,他百感交集。八年间,有多少兄弟先后离去,现在同他一起重登征途的不足百人了。而他们也都风华不再,也有人同他一样与匈奴女人结了婚。但是他们的心一刻也没有离开大汉,也没有被羊群和家庭所羁绊,他们义无反顾地集结在汉节之下,他从心底感谢他们,觉得有许多话要说,却不知从何说起。他迅速走到红鬃马旁,那马就昂首抬头,用鼻翼亲昵地蹭他的脸颊,他轻轻地梳理战马的红鬃,仿佛看见皇上当年骑着它飞驰在上林苑的身影。他知道,这手中的汉节,这身边的战马,是他滞留匈奴八年的全部精神支柱。“从今天起,又要辛苦你了。”张骞深情地对战马道。这时候,堂邑父来到身旁,小声问道:“使君还有什么要说的吗?”“王子的安全不可忽视,否则我们对不起阏氏,也难以面对皇上。”“请使君放心,在下安排了十名兄弟紧随在王子左右。”他十分感谢堂邑父,在八年的漫长岁月里,是他排解了自己的惆怅,是他建议自己与纳吉玛成婚才得以使匈奴人放松了警惕,又是他在自己即将开始新的远征时,暗地召集了队伍,安排好一切。在这一刻,张骞忽然觉得,对一个人来说,那种超越种族的人情才是彼此走向灵魂深处的通道。他飞身上马,朝着马队发出了低沉却是坚决的命令:“出发!”第四章 卫将军初战告捷匈奴人似乎忘记了用牧歌抒发对太阳、对月亮、甚至对狼居胥山的崇拜,忘记了用发情的骒马去追寻属于自己的姑娘,忘记了用温暖的余吾河水去濯洗在穹庐里“囚禁”了一冬的长发。当须卜氏和丘林氏为争夺草场的厮杀在单于弹压之下而渐趋平静时,他们才发现,张骞在他们自相残杀的时候,觅得了一个西去的机会。复仇的火焰很快地在草原上蔓延,战争的喧嚣到处响起,匈奴人将分歧和纠葛暂时搁置,迅速集结在单于的旗帜下,他们把对张骞的愤怒化作剑刃的寒光,要以仇恨去报复汉使对他们的嘲弄和蔑视。他们七万铁骑狂涛般地越过长城,朝上谷席卷而来。上谷、代郡、云中、雁门之间的高岗和山头上,自东向西每隔十里就矗立着一座高大的烽火台,每座烽火台设燧长一人。戍卒平日有一人专事守望,其余的人收集柴草和干粪,以备传递信息。五月初的一个早上,位于居庸县城外长城城头的燧长李戈,刚刚走出燧堡,就嗅到从空气中飘来的狼烟,那呛人的味道告诉他,战争来临了。他不敢有些许松懈,迅速唤醒戍卒点燃了堆积在台顶的柴草。不久,沿途的烽火台也纷纷燃起了烽燧,匈奴人来袭的信息,就这样通过滚滚的浓烟,传递在郡与郡之间的辽阔天空。在驻军将士的心头,在边陲百姓的心里,弥漫着紧张的气氛。匈奴人的目的显然不是在攻城略地,而是发泄对汉人的愤懑。他们抓到汉朝官吏,一律砍下头颅,挑在枪头宣示他们的强悍。他们所获得的赏赐比起汉朝的封赏,简直不值一提。匈奴人看汉朝女人的眼神总是透着狼性的贪婪,这一点单于十分清楚。他给予匈奴将士拥有缴获女人和财产的处置权。于是,呼韩浑琊的部属在每天回营的时候,就用羊皮绳拴着成群的女人,然后在庆功宴上把她们一一分配给立功的士卒。女人们恐惧的尖叫、瑟缩的身影,是他们狂歌纵酒的佐料。他们在胜利的骄横中放纵情欲,拥着汉朝女人入梦。匈奴人的生活习惯是如此深入他们的战争,他们把速度看做克敌制胜的法宝。他们数万铁骑在上谷境内纵横来往,烧毁民房,抢夺粮食和牛羊,可是他们并没有忘记马邑之战曾遭遇的险境,因此他们不再进入城内,而是在大肆杀掠之后,迅速撤到可以进退自如的安全地带。他们这种倏忽即来,倏忽即去的战术,让汉朝将领们措手不及……边境各郡的告急文书星夜飞向京城,烽燧吹到长安的时候,已经是落红如雨的五月底了。刘彻蓄积已久的战争激情急剧亢奋起来,长达十数年对期门军的严格演练,使他对赢得这场战争充满了自信。他立即诏令卫青为车骑将军,出上谷;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出云中;李广为骁骑将军,出雁门;公孙敖为骑将军,出代郡。四路汉军在短短一个月时间内在上谷、云中、雁门、代郡之间拉开了战线,纵横数百里。大军所过之处,旌旗招展,战马嘶鸣此起彼伏,不时有传令兵在行军队伍旁来回穿梭,一种大战将至的气氛在山川莽原上蔓延。但这一切在卫青看来,都只是一种表象。他明白,就战局而言,国力、民心乃制胜之本,但具体到眼前的上谷之役,将领的才能,军令的执行,天时和地利,都是缺一不可的条件。他更知道,因为马邑之误,上谷这方土地一直是皇上的心结。记得大军出征的前一天,皇上召他到宣室殿,赐酒为他壮行。在举起酒爵的那刻,皇上问道:“爱卿可知,朕为何要你出上谷么?那里曾是朕的伤心之地,三十万大军看着单于从眼前逃遁而未出击,实为我军耻辱!”皇上毫不讳言朝野对卫青的质疑,说之所以要将他置于最前沿,一则是要借上谷之役,雪马邑之耻;二则是要让朝野了解他的知人之明。皇上的手,按在他的肩头,让他感到了江山之重。进攻上谷的匈奴将领不是别人,正是破了汉军马邑之谋,将匈奴军带出险境的呼韩浑琊。他临事冷静,多谋善断,卫青早在韩安国那里有所闻知,这不仅让他为有这样一位对手感到兴奋,而且更多了慎重和缜密。当获知呼韩浑琊沿用了往日与汉军交战的战术,他脸上浮现出了自信的笑意,他断定呼韩浑琊还不知道,他的对手是一位初出茅庐的年轻人,面这年轻人所率领的军队也是一支与往昔完全不同的年轻军队。在军前会议时,他果断地下达军令,以奔袭对奔袭,以攻击对攻击,绝不给匈奴人以喘息之机。“兵法云:法令孰行,兵众孰强,士卒孰练,赏罚孰明,吾以此知胜负矣。”卫青严肃的声音在司马们的心头回荡,“法令孰行,赏罚孰明,乃阵前统要。军前无亲缘,临战无父子,违令者斩,明白么?”“诺!”司马们因心弦紧绷而声音多了几许刚强。他们都觉得任何疏忽和大意,任何轻慢和迟滞,都可能让自己身首异处。按卫青的思路,战役分为两个阶段。六月初,汉军在泉上、居庸两县将呼韩浑琊所部截为两段。然后以一万对敌五千,由一路司马率领,在冶水北岸寻机作战。汉军发现,经过多日周旋,这一带的匈奴当户裕隆已无法忍受速度丝毫不逊于他们的汉军,一直在寻找决战之机。接到一路司马的战报后,卫青连夜下令,此正是兵法所说的败兵先战而后求胜、想逞侥幸之欲的状况,你可诈败而诱敌于居庸关北之峡谷,而后围而歼之。司马接到书札之后,在居庸关下摆开决战态势。消息传到匈奴军营,连日来被汉军纠缠得极度疲惫、烦躁的裕隆终于因为这次机会而振奋起来。他清楚如果不抓住机会,与汉军痛痛快快地打一仗,久拖下去,失去了抢掠汉人财物机会的匈奴军队必然不战自溃。当日,裕隆号令部属进击汉军,他冲到阵前,只见一年轻将领迎头杀来,便大吼一声:“卫青!还不下马受死?”一路司马勒住坐骑,哈哈大笑道:“杀鸡焉用牛刀!区区当户,不须车骑将军出手,且吃我一刀。”两军很快混战在一起,半个时辰后,只见汉军阵中大旗挥舞,司马掉转马头,率军逃去。依照卫青的吩咐,他令汉军沿途丢下辎重,造成败逃的迹象。“哈哈哈!”裕隆脸上露出几分轻蔑,心想:如此不堪一击,竟狂言取本将首级,真不知天高地厚。遂对身边的传令兵喊道:“快命鼓手擂鼓,决不可让败军逃走!”循着汉军足迹一路追来,饥饿的匈奴军看见汉军丢下的粮秣,纷纷下马抢食,队伍一下子乱了。裕隆见状,在连杀几名士卒后,才使队伍平静下来。第二天上午,他们追到云都山的峡谷口,就远远地瞧见汉字大旗在前面飘扬。裕隆精神大振,来不及歇息,就率队冲了上去。但是,当他们转过一道弯,发现前面的道路很狭窄时,他的眉头就骤然收紧了,他觉得自己钻进了汉军的口袋,而且陷入了他最不习惯的山地环境。他忽然有了种大难将至的恐怖,正要对掌旗兵发令退兵,却已来不及了。只见突然出现在两面山坡上的汉军弓弩手迅速开弓,箭如雨下。接着是步军从山坡上冲进匈奴军阵,匈奴骑兵在狭窄陡峭的山道中无法施展。双方战至午后,在死伤数十骑后,裕隆冲出了山谷。一路司马率部追击数十里之后,才移军至沽水河一带,与给予呼韩浑琊所部重创的二、三路司马会合。二、三路司马由卫青直接指挥,在西线茹县、广宁一带与呼韩浑琊所部展开大战。按皇上诏命,战事初期,西部都尉稍作抵抗,即放开一道口子,待匈奴军进入上谷后,便封死了塞上关口。卫青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争一城一池,重在取匈奴首级,呼韩浑琊的疲敌之策失去了效用。更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汉军的追击速度比匈奴军的奔驰还要快,他们甚至还未清点所掠资财,就不得不仓促撤退。六月中,卫青调动二、三路司马,协同西部都尉,与呼韩浑琊会战于长城脚下。汉军两万人马将呼韩浑琊的几路当户分割包围。无论是卫青还是呼韩浑琊都非常清楚,在没有任何地利可以依凭的开阔地带,唯有鼓足士气,奋勇杀敌才可能获得胜利。卫青站在将旗下,铁青着脸,全神贯注地注视着战场的变化。他不断地发出激赏,以此来鼓舞汉军士气。呼韩浑琊也用取敌首级者赐酒一碗的话语来催动匈奴军杀气。汉军采取车轮战术,每冲击一次,就有新的军侯率部来替换,从容有序地缩小包围圈,而匈奴军被包围在中间,疲于应战。双方的军队,犹如黑色的云团,被彼此的大旗牵动着,充塞在耳边的只有喊杀声和马蹄声。双方士气空前的高涨,每斩获一首级,就割下耳朵挂在腰间,战事一直持续到第二天傍晚,双方死伤的士卒绵延数里,不惟汉军之战力让呼韩浑琊吃惊,匈奴军的顽强也让卫青感叹这个部族的彪悍。战至深酣,双方的主将还没有直接对阵,呼韩浑琊才觉得自己遭遇的不是李广,也不是程不识。他觉得此次对阵的将领多谋善断,运筹帷幄,以克敌制胜为目标,不以独勇为快。呼韩浑琊决计撤回到大漠去。在率部沿沽水河北撤时,他回首南望,发出了由衷的感慨:“汉朝有此将军,我族后患无穷啊!”现在,卫青的中军大帐已经移到东部都尉的驻地女祁县了。大约是凌晨卯时,女祁县城头不时传来打更人悠长的声音,街巷深处的鸡鸣则表明,新一天浴血的格杀即将到来。燕山横亘在城池的东北方,在微露的晨曦之下,更显得雄伟奇峻;阳乐河水从城池的西北角下流过,水声清晰地飘过城墙。卫青手按剑柄,从守城的将士身旁走过,大家都本能地挺胸抬头,直视前方。城外的草原上,匈奴的帐篷被一堆堆的篝火映照得影影绰绰,火光中巡逻的队伍来往穿梭,井然有序。想起出征的这些日子,卫青心里就很不平静,首战克敌的快慰让他回忆起行前那次壮怀激越的聚会。这支军队的将领们也是耐人寻味的。除李广外,其他三位将领之间都有亲缘关系。公孙贺作为皇上的连襟,是卫青的姐夫;而公孙敖对卫青来说,更是有着救命之恩。他的大姐、公孙贺的夫人卫君孺,受了卫子夫的委托,以公孙贺的名义在府上设宴为他们践行。三位将军深谙卫子夫的用心,虽然他们都与宫廷有着某种关系,但他们更愿意用能力来证明自己,他们要靠手中的宝剑去赢得朝野的尊重。而皇上之所以义无反顾地将马邑之战后的首次大战托付给他们,也是出于这样的目的。皇上这份信任沉甸甸地压在他们心头,尤其是卫青,更是感慨万千。他知道那些王侯对他统领大军就颇多非议,这些议论撕开了他用多年军旅生涯才弥合的伤口,从而让他对功名有着更强烈的期待。那天,卫青喝了很多酒,那玉液催开了壮士长久以来被卑微地位所压抑的情感,点燃了炽热的烈火,伴着酒香,飘洒的是勇将撼地冲天的豪气。他在内心嘲笑那些纨绔子弟的鼠目寸光,他们怎么可能理解翱翔万里的鸿鹄之志呢?他们又怎么可能了解他十年磨剑的苦心孤诣呢?第五章 军营中刀光剑影当月影西移、摇动窗棂上的竹影时,卫青趁着酒兴,拔剑起舞,剑光闪闪,剑气潇潇,惊起夜宿枝头的群鸟,惊落竹叶上的露珠。公孙贺、公孙敖明白,年少时代留给卫青心灵的阴影太重,他的醉中狂舞,不过是蓄愤已久的宣泄。一通舞罢,两人不约而同地上前握着卫青的手,那千言万语就化作一句简单而又铿锵的话语。“初次上阵,还望兄弟保重。”公孙敖道:“赖陛下神威,我军必大胜而归。”三人笑了,这又是为什么呢?不是还没有出征么?用得着如此悲壮么?这时候,他的大姐,公孙贺将军的夫人卫君孺进来了,催促道:“妾身为各位将军准备了茶水,请大家过来一饮。”喝过茶水,三人的酒醒了多半。趁二位公孙将军在一旁叙话的时候,卫君孺把卫青拉到一边,悄声问道:“去看过你子夫姐了么?”卫青点了点头。卫君孺又问道:“到平阳公主那里去了么?”卫青知道大姐话中的意思。他也明白,平阳公主孀居经年,十分寂寞和痛苦,但是他觉得,只有当上一个成功的将军之后,他才有资格去回应公主火辣辣的目光,才能最终填平他们之间的鸿沟。因此,在接到皇上的诏命后,他没有到公主府上辞行。他怕承受不了公主缠绵悱恻的目光,更不愿意她为自己的安危牵肠挂肚。“还是等班师回朝后再说吧!战场上瞬息万变,生死未卜。何必让更多的人为弟弟悬着一颗心呢?”卫君孺不得不承认兄弟说得有道理,遂转身对公孙贺道:“青儿虽说勇力过人,带兵也有十年之久,可毕竟是第一次独当一面。夫君虽说与他兵分两路,相距数百里,可妾身还是希望你们相互照应,平安而去,安然而归。”说着说着,就禁不住潸然泪下。“看看!这又不是第一次,哭什么哭?再说卫青是夫人的兄弟,难道就不是为夫的兄弟了?”公孙贺不满道。卫青扶着大姐,一股暖流顿时涌遍全身。童年的时候,他回到郑家,郑家兄弟欺负他,是两位姐姐处处护着他,这种情分是他封侯拜将也不能忘记的。他用男子汉的刚强抚慰着大姐柔弱的心灵,轻轻说道:“姐姐请放心,弟弟一定提着匈奴人的首级回到长安!”现在,这些都已成为他战事之余最温馨的回忆。一位军侯远远看见卫青,急忙跑上前来道:“参见将军!”“有何军情?”“禀将军,一切如常。”“匈奴人作战,向来神出鬼没,要防止他们偷袭。”“诺!”“士气如何?”“禀将军,现在大家士气高昂。大家都说,多年了,从来没有这么痛快地与匈奴人打过仗。”卫青笑道:“你倒会说话,去吧!”“诺!”回到帐中,卫青毫无倦意,他传来长史、东部都尉、上谷太守,待大家坐定后,卫青问道:“我军连日与匈奴作战,捷报不断,下一步我军该如何动作,不知各位有何想法?”长史任安道:“多日鏖战,行军甚急,将士疲惫,依下官看来,把匈奴赶出上谷,驱逐到长城之外,指日可待。不如眼下在女祁县稍事休整,再作打算。”东部都尉接着道:“长史所言甚是。此次大战,匈奴遭到重创。呼韩浑琊短期内不敢再生南进企图,休整很有必要。”“将军之言不无道理。然匈奴离我边城近在咫尺,难保大军班师后他们不会卷土重来。故下官以为,宜作纵深打击,致使其短期内难以恢复军力。”上谷太守道。卫青将目光投向从事中郎李晔,问道:“中郎怎么看呢?”从职务上说,从事中郎主军中参谋,他的话对主将的决策往往会产生重大影响,因此每逢帐中议事时,李晔都会考虑周密后才提出自己的主张。刚才大家说话的时候,他一直在听,在思考。在卫青点名让他说话的时候,他遂撩了撩袍袖道:“两军交战勇者胜。虽然我军一路追击,将士疲劳,不过以下官观察,我上谷一路的将士多为期门军,经十年磨砺,现行军速度和战力丝毫不逊于匈奴。我疲敌亦疲,故下官以为,应该继续进击,不可松懈。”“有理!”卫青兴奋地接过话头,“古人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为今之计,就要一鼓作气,否则就会功亏一篑。匈奴之所以屡犯边陲,在于我军总是满足于将其阻挡在长城之外。”说到这里,卫青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望着帐外渐渐出现的晨光道:“诸位,据细作报告,匈奴人正在考虑的是如何退兵而不是与我军作战。而敌人要退出上谷,只有沽水河峡谷一条路可走,如果我军放出休整的消息,而暗地设伏于沽水两岸,则必可致敌于死地!”他的一番话说得大家频频点头,这一路上,他们见识了卫青宏大的战略目光和精密的临阵布署,他们虽然从军多年,现在也不得不对卫青刮目相看了。一连几天,女祁县城外的汉军营门紧闭,远远望去,不少将士在玩“投石”的游戏,不断传来笑声和呐喊声。城内的士卒在市令的带领下,到处购置好酒好肉,街市上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呈现出大战以来从未有过的热闹。而“卫青”则由太守陪同,堂而皇之地到县城北关的马市上挑选马匹。太守赞道:“如果没有卫将军重创匈奴,女祁县至今恐怕还是战云密布呢!”“卫青”摇了摇头道:“说战云散去还为时过早,现在我们这不也是迷敌之策么?”两人相视而笑,向前走去。“卫青”来到一匹马前,伸手托起马头,掰开马嘴,饶有兴趣地看了许久,才问一旁的马主人道:“请问这马是从何处来的?”马贩子急忙近前,忙不迭地介绍道:“这马是从匈奴国来的,是匈奴马与大宛马交配而出,脚力好,速度快。”“比之关中马如何?”马主人看了看“卫青”,觉得好像遇到了行家,于是又多了一些话:“看客官的样子,一定见过不少马。可这马比关中马好多了。它有三大,体格大,蹄子大,眼睛大。跑起来不仅速度快,而且平稳。通常是日行千里,夜走八百,匈奴人称之为神马。客官要是骑这马打仗,一定是百战百胜,如果是用这马跑商贾,一定会财源广进。”两人正说话间,一个中年汉子过来拉着马主人到一边问道:“你可知道这位买马的人是谁?”马主人大声嚷嚷:“还能是谁?不就是个马贩子吗?”那人压低声音道:“你看走眼了!”“怎么了?”“你瞧那人的气度,像是做生意的么?”那人故意打住话头,见马主人抓耳挠腮,一副焦急的样子,才几分神秘地告诉他,“他就是近日追击匈奴人的车骑将军卫青啊!”“啊!”马主人惊叹一声,“这么说,在下遇见贵人了?”“可不!”听说是与匈奴大战的卫青,马主人油然生出敬意,他拉着马缰来到“卫青”面前,慷慨道:“将军驱除匈奴人,救边民于水火,小人就将这马献给将军,请将军笑纳。”“卫青”见状,忙摆手谢绝。双方拉扯了很长时间,最后还是太守出面,让“卫青”收下此马。这一切,早就有细作飞马驰报呼韩浑琊去了……又是一个黎明,启明星在天际闪着光芒,一轮残月悬挂在沽水河谷上空。偶尔从河边的密林处传来几声枭的哀鸣,愈发增添了恐怖的气氛。呼韩浑琊率领着数千人马,匆匆穿越峡谷,向长城脚下奔去。战争,有时与其说是军事实力的较量,毋宁说是主帅心理的较量。单于此次把进军上谷的重任交给呼韩浑琊,就是看中他处乱不惊的大将风度。但是在遭遇卫青之后,他的方寸乱了,他从没有像今天这样迷茫过。他捉摸不透这么多瞬息万变的阵法,也不知道汉军什么时候有了这样惊人的奔袭能力。他隐隐觉得,这支军队无论是从布阵的熟稔还是从作战的勇力上,都远远地超过了曾经闻名匈奴的李广。他们不给自己喘息的时间,而是紧紧咬住不放,这让他想起草原上的狼。昨天,细作终于带给他一个好消息,说汉军停止了追击,在女祁县城驻扎下来,并且看见卫青在马市上买马。而与此同时,前方的细作回来报告说,汉军军纪松弛,毫无临战的气氛。呼韩浑琊依照往昔的经验判断,这支汉军也和他的军队一样,处于疲惫的状态,他们也需要一个休整的时间。在与部将们反复商量之后,呼韩浑琊做出决定,在当日后半夜撤退,一口气冲出关塞。他要为兄弟们负责,决不能等汉军恢复之后再给他沉重一击。呼韩浑琊的目的是清晰的,傍晚时分,他故意让士卒们把烤肉的火烧得很旺,在几里外都可以看得见,他要给卫青造成坚持作战的表象,而他们就在烤肉的飘香中悄悄地踏上了归途。此刻,他正穿行在沽水河狭长的谷道里,突然有一种莫名的忧虑。是的,河谷太平静了,会不会隐藏着什么危险呢?他转头向紧跟在身边的部将问道:“汉军会不会在这里埋伏?”“不会吧?昨日卫青不是还在女祁县么?这里距那少说也有三百里,而且山路崎岖,卫青不可能在几个时辰内率数千大军赶到这里啊!”“不!还是小心为好。传令下去,警惕埋伏!”看着传令兵向后面飞驰而去,呼韩浑琊狠狠地抽了战马一鞭,加快了行军速度。就在他走出不远后,心就“怦怦”直跳起来。他看见前面的道路被一堆巨石挡住了,他敏锐地意识到这不可能是山崩带下的石头。于是催动战马来到队伍前面,对正在指挥搬运石块的部将愤怒地喊道:“上马,赶快从河里趟过去!”但是,这一切都已晚了。他的军队刚刚下到河里,就听见对面山坡上传来战鼓的响声,接着密集的箭雨从密林深处射来,不少将士中箭落马,鲜血顿时染红了河水。呼韩浑琊挥动长枪,拨开箭雨,朝后看去,只见匈奴军队已乱作一团。汉军从山上席卷而下,喊杀声在群山间回荡。匈奴军被分成几块,与汉军在狭长的谷道间展开厮杀。展现在呼韩浑琊眼前的是一幅惨烈画面:一位汉军士卒将长枪深深刺入一个匈奴人的胸膛,鲜血直喷到他的脸上,模糊了眼睛,而匈奴兵在最后一刻扑了上去,咬断了汉军士卒的喉咙,他们几乎同时落入河中。一位匈奴兵被四名汉军团团围住,刀枪在生死搏杀中发出铿锵声响,匈奴兵一刀下去,一个汉军的胳膊从肩膀处断落,露出森森白骨,而他的身体也很快被其他三名汉军肢解。血的喷洒,肉的痉挛,让河滩水草瑟瑟发抖。一位汉军与一名匈奴兵徒手搏斗,汉军一手死死揪住匈奴兵的长发,而另一只手将他硕大的耳环连同耳朵一起扯下;匈奴兵忍痛咬牙,将匕首插进了汉军的胸膛,当他们倒在地上的时候,眼里仍射出冷冷的凶光。在过去的十年里,汉军用刀和剑、用热血和意志将自己从一头秦川牛变成嗜血的狼。呼韩浑琊被激怒了,他的长枪上下翻飞,如蛟龙舞动,扫落一片汉军骑士。他冲进军阵,只见一位年轻的将军,身披黑衣玄甲,骑一匹黄骠马,挥舞着长剑冲下山坡,那人左冲右突,匈奴士兵就倒下一大片。他断定这人就是卫青,他明白自己上当了,昨天在女祁县城见到的那个“卫青”根本就不是他。正在惊愕间,卫青已冲到他面前,厉声喊道:“来者可是呼韩浑琊?你还不快快下马投降,本将可免你一死!”事已至此,战亦死,不战亦死。呼韩浑琊也不答话,挥动长枪,直刺卫青咽喉。卫青头稍稍一偏,然后挥刀挡开了枪尖,两人遂厮杀起来。连战数十回合,两人都汗流浃背,难分胜负。这时候,一位匈奴部将喊道:“将军快走,冲过关塞,我们就有救了!”呼韩浑琊拨转马头,向北逃去。走出不远,就听到一声惨叫,原来那部将为拖延时间,已被卫青击杀,头颅在空中画出一道弧线,就掉到河里去了。在他的身后,是汉军震天动地的喊声:“活捉呼韩浑琊!”“活捉呼韩浑琊!”山谷里起了狂风,太阳挂在灰蒙蒙的山头,匈奴军和汉军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堆满了河谷,血水淌进河里或溅洒在水草间,弥漫着浓烈的腥味。卫青踩着血浆和泥泞,走过一具具尸体,不时地蹲下拂去汉军将士脸上的血泥,合上他们的双眼。一位军掾前来报告:“此役斩匈奴人首级四百余。”“我军伤亡情况呢?”“我军也有百名将士阵亡,二百多名重伤。”“五百多条生命,就这样完了,”卫青长长地叹息道,“无论是我军还是匈奴军阵亡将士,都要好生掩埋。记住那些将士的名字,本将要为他们请功!”卫青并没有就此收兵的打算,两天以后,他们就毫不犹豫地继续追击北逃的匈奴军,长驱直入大漠腹地。七天以后,汉军的铁骑就第一次踏入了匈奴人祭祀天地和举行部落会盟的龙城。第六章 长公主情发春华自从高皇帝和亲以来,在匈奴人的印象中,只有他们的铁蹄踏进中原的记录,还不曾有过汉军长驱直入,直取龙城的故事。匈奴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弄懵了,他们来不及组织抵抗,就仓皇地撤往大漠深处,将一座空城留给汉军。尽管如此,这毕竟是汉军扬眉吐气的奇功。他们将旗帜插在高高的土城墙头,欢呼自己的胜利。他们发现匈奴人祭祀天地的“圣城”竟是这样的简陋和荒凉,不用说楼阙嵯峨,也不用说城门堂皇,就连一块城砖都找不到,四处留下的只是穹庐拆除时的痕迹。卫青的行营就驻扎在龙城东北的城墙脚。在刚进城的时候,李晔就部署好了岗哨,随后他就亲自来布置行营了。他在帐中摆上案几,点燃了灯火;他摊开《孙子兵法》——那是皇上赐予韩安国、出征前韩安国转赠给卫青的;他在屏风挂上行军图,图上的方位表明,他们离长安已经很远了;他在帐内铺上地毡,以供参加军事会议的各路部将就坐。其实,论起年龄,李晔要比卫青年长将近十岁。但是这一路打下来,他被卫青的韬略折服了,他觉得作为军中幕僚,能为卫青做这一切,就是忠于皇上。李晔刚刚收拾妥当,卫青就从门外进来了,他连忙上前施礼。卫青看着帐内的一切,脸上露出高兴的笑容。他十分看重李晔,并总是在关键的时候听取他的见解。此刻,他最关心的是云中、雁门和代郡的消息。“两位公孙大人和李将军有消息么?”“将军!”李晔不知该怎样把知道的情况告诉给卫青,他的声音沉重了。“怎么了?”“虽说我军此次出征已获大胜,然从云中、雁门和代郡来的消息却不容乐观。公孙贺将军刚出云中,就遭遇了伊稚斜的阻击,双方虽无伤亡,然匈奴骑兵的速度很快,为汉军所不及,所以公孙贺将军只能望敌兴叹,无功自守;公孙敖将军则为敌所败,损失惨重;最为惊险的是李将军,他沿用以往的经验,让部属散在雁门关外的长城脚下,试图引诱敌人,孰料他被匈奴军暗中包围,自己也被俘,匈奴人用狩猎的网盛之,置于两马间。将军装死,走了十几里,趁匈奴人大意之际,才得以逃脱。”听完李晔的叙述,卫青睁大眼睛惊道:“这么说,其他三路都出师不利了?!”他颓然地跌坐在地毡上,良久没有说话。对皇上来说,他要的不是局部的胜利,而是要全局的结果。因此,将士们用血换来的战绩充其量也只能算是小胜,并没有实现皇上的意图。不仅如此,他觉得战场形势骤然变得对自己十分不利,他要尽快做出部署。“事已至此,中郎看当前战势如何?”“其他三路的失利导致我军已成孤军深入之势,倘若匈奴人回过神来,集中兵力收复龙城,我军必然危机。依下官之见,今夜就应疾行撤回上谷。”“本将也是这样想。此次出兵,我军败于节制分散,各自为战。回到长安,本将一定要明奏皇上,尽快恢复太尉府。”说到这里,卫青站了起来,果断地对李晔道,“传令下去,今夜二更造饭,四更撤军,有贻误者,斩!”“诺!”“慢着!让军中市令将酒肉分发下去,让将士们饱餐一顿再行撤退。还有……留十面军旗,插在龙城高处,给敌军造成我军驻扎的假象。”李晔走了,卫青的心躁动起来。连日来纵横驰骋的场景,对中途撤军的扼腕,交织成复杂的思绪,煎熬着他的情感。他走出帐篷,抬眼望去,天空像一张巨大的穹庐,笼罩了茫茫的草原,军士们埋锅造饭的炊烟阵阵飘来,使卫青的眼睛有些酸涩。从浓浓的夜色里,传来狼群呜咽的声音。卫青走了,他连辞行都没有,这让平阳公主很伤心,在听到大军远行的那一刻,她甚至决心即使他封了侯,拜了相,也绝不理他了……可她很快就发现,所有的誓言都抵不住对卫青的思念,所有的怨恨都挡不住心的跟随。昨夜,她在梦中朦朦胧胧地看见卫青从前方回来了,他们惬意地漫步在上林苑。云在他们的头顶轻轻飘荡,好像在说,你们缓缓地行啊悠悠地走,不要辜负了这良辰美景。风在他们的脚下翩翩起舞,好像在说,你们悄悄地看啊静静地听,莫打扰了佳人的低语呢喃。他们双双醉入花丛,卫青揽着公主的细腰,公主丰润的红唇落在他的额头;卫青用胸怀温暖着公主的脸颊,公主甜蜜地依偎在他的怀抱。忽然从远处传来战马的嘶鸣声,卫青就无法陶醉在公主盈袖的芳香里了,他轻轻抱起公主,放在鲜花铺就的地上,然后独自翻身上马,顷刻间驰入遥远的天际,从云中传来他深情的呼唤:“等我归来……”公主一个激灵就醒了,她说不清这梦意味着什么。望着帷帐,她追忆着每一个细节,不愿丫鬟打扰她享受那种酸酸的幸福。那是一种只有经历了孤独寂寞后才品味得来的感觉,却也只有在孤独中才有意思的品味——痛并缠绵着。她有时候觉得人的一生充满了未知数,可刘家的女人怎么总摆脱不了悲凉的梦魇呢?几年前,姑母窦太主失去了陈午,而两年前,她也失去了丈夫曹寿。姑母虽然年过五旬,却有一个董偃陪着,而她的卫青至今仍然在躲着她。其实她也明白,这种煎熬完全是自己甘愿承受的,早在曹寿活着的时候,早在卫青还在做骑奴的时候,她就为他的雄健所迷醉,为他的气度所倾倒,何况他现在已是皇上垂青的将军了。与其恨他,倒不如就这样苦苦地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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