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望着雪中的乐坊,她知道刘彻的性格,虽然他胸怀江山,可他每天也等待着美丽的女人。果然,刘彻矜持而又不失风度地说道:“好!朕就随皇姐去看看!”在长公主的陪同下,刘彻来到乐坊,李延年早已迎出了门外,他们似乎忘了天寒地冻,一无例外地跪在雪地上。李延年自然跪在最前面,看见刘彻等人进了院子,立即低下头齐刷刷地喊道:“乐坊小臣恭迎陛下。”皇上示意他们平身时,他们才一个个颤抖着站了起来。乐坊内倒是暖和多了,看那些歌舞伎,一个个摇曳如柳,绰约如花。李延年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向皇上献媚的机会,将她们一一介绍给皇上和长公主。“皇上驾临乐坊,微臣无比荣幸。此是乐坊的歌舞曲目,请皇上钦点,微臣让他们演奏就是了。”刘彻接过曲目,浏览了一遍,顺手点了两个曲子,他指着“北方有佳人”的曲目问道:“此曲何人所唱?”李延年眉宇间闪过依稀欣喜,却谨慎而又得体地说道:“此乃臣妹李妍所唱。”“哪位是爱卿的妹妹呢?”“臣妹正在后面更衣,准备为皇上歌舞呢!”“乐坊近来都有何新曲目?”“近来臣琢磨着以前的群舞,其中有些难免滥竽充数。因此臣特别排练了独舞、双人舞和三人舞,使舞者各尽其才,各展其姿。”这话刘彻听着心里舒服,他打量着李延年,见他生得天庭饱满,明目皓齿,想来他的妹妹应是倾城倾国的佳人了。“好!就依卿所奏,选几支上好的舞曲给朕看看。”“诺!”李延年欢快地回答。他也没有忘记长公主,接着问道:“公主还想看什么,小臣这就去安排。”长公主心里暗笑,这家伙倒会演戏,一切都天衣无缝,嘴里却道:“本宫是陪同皇上来的,皇上喜欢什么,本宫自然就看什么。”“谢公主!”李延年脚步轻快地去了。不一会儿,就看见随着器乐的旋律,一个窈窕女子,且歌且舞地旋转而出。当她背对大家的时候,那是一缕春风洗绿了的云彩,携带着绿色的雨丝,从万里苍穹,悠悠地飘落人间;当她侧身婉转的时候,那是一棵碧玉妆成的弱柳,长发垂腰,宛若绿绦落地,散出满目风情;当她面向众人舞姿翩翩的时候,那是一轮初浴出水的满月,冰清玉洁,皎颜清辉,顿时照亮了整个舞厅;当她仰面屈膝,下腰伏地,散开一对长袖时,那是一只饮露含珠的丹凤,双目迷离,巧笑倩兮:啊……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啊……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啊……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这声音在乐坊内徘徊回旋,经久不息,也在刘彻的心头起伏跌宕,回环复沓,缠绕着他的心。长公主在一旁揣摩,觉着这李延年实在是个乐神,他懂得皇上需要什么,他的妹妹应该向皇上奉献什么。那个“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的重叠简直妙不可言,恰当地而又不露声色地把美人的魅力展现在刘彻面前。她偷偷地打量身边的刘彻,他的目光已被李妍的舞姿深深吸引住了。“哼!卫子夫,看你怎么办!再过两年,等李妍生下皇子,你那皇后的位子恐怕也岌岌可危了。”对长公主而言,刘据是侄子,李妍将来生的儿子依然是侄子,谁当太子,对她来说都是一样的。她正在那里盘算着,李妍的舞蹈结束了。在李延年的引领下,她缓缓来到刘彻面前。“皇上,此乃微臣家妹李妍。”“臣妾参见皇上。”李妍轻盈地跪在刘彻面前。长公主在一旁提醒道:“抬起头来。”毕竟是第一次拜见皇上,李妍不免有些胆怯,头虽然抬起来了,目光却不敢与皇上相视。但他还是发现了这个女人与卫子夫和王夫人的异样之处。那一对春山,摇落百媚千娇;那一双秋水,涟漪荡漾不绝。那身体虽比王夫人消瘦了些,却比卫子夫当年丰腴。再想想刚才的舞姿,也与卫子夫有很大的不同,卫子夫追求的是对男人的依靠,而她却如歌中所唱的那样,是“绝世而独立”,处处表现出与别人的异样。这样的女人不在自己身边,岂不委屈了她?正这样心猿意马地想着,李妍抬起头来,两人的目光一相撞,刘彻便被灼得燥热。“李延年筹办乐府有功,赏百金,帛百匹。其妹赏五十金,帛五十匹。”“谢皇上。”李延年忙不迭地跪在地上。刘彻却站起来对长公主神秘地笑道:“时辰不早了,朕要回宫了,皇姐也早些回府歇息。包桑留下,看看公主还有何安排?”“诺。”包桑答道。长公主脸上开满了灿烂的笑容,她送皇上走后就回到乐坊,一进门就笑嘻嘻道:“李妍熬到头了。请公公把皇上的意思转告给掖庭令,让他给李妍安排一座僻静居处。”长公主尖细的手指轻轻抚着李妍的肩膀,话语中就带了柔柔的温情:“哟!瞧这肩膀长的,真是柔若无骨、丰若有肌,天生一个美人啦!将来妹妹荣华了,可不要忘记本宫哦!”李妍急忙就要行礼,却被公主拦住了:“妹妹这是干什么?往后就是一家人了,等妹妹为皇上生了龙子,本宫还是他的姑姑呢!”李延年在一旁看着两人亲热的样子,觉得似在梦中。遥想命运将会发生转机,就有一股暖融融的热气自内向外地散发。“公主之于妹妹,恩同再造,微臣只有为皇上、为公主鞍前马后,才能报这瀚海之恩啊!”入冬以后的几场大风下来,渭河水面上眼见得就结了厚厚的一层冰,平原也在这样的日子里凝固了它的身体,一锹下去,只是几道白印。可在工地监工的羽林卫拿着鞭子,督促加快进度。李广心里觉得很悲哀。这些年轻人本是良家子弟,可怎么到了一些人麾下,就变得没有人性了呢?虽然他们对张骞和自己不是那么疾言厉色,但他就是看不惯他们的蛮横。李广从工地回到府上,已是下午申时一刻,雪还在下,他从心底感谢这场雪,否则他和张骞还得和那些刑徒一样忍冻苦熬。李陵看祖父回来了,忙上前帮他拍掉肩上的雪花:“祖父一定冻坏了吧?”李广摸了一把眉毛说道:“快去告诉你祖母,弄些酒来,老夫要驱驱寒。火就生在书房。老夫想独自一人饮酒。”李陵知道祖父心里烦,也就不再说什么,遂去了后房。冬日天短,早早地天就黑了。李广独自一人生了炭火坐在书房,烫着酒,一爵一爵地喝着。听着风在门外肆无忌惮地怒吼,这几个月的屈辱和不平又重新回到他的眼前。当初,带着战争的创伤回到长安,他原本也没有打算活的,可皇上又一次让他赎为庶人,这让他十分感念。就为这一点,他就不能颓废怠惰,要等到再上战场的那一天。但他等来的是什么呢?一天,少府寺传了御史大夫的话来,要他去参加开凿昆明湖。李广不怕吃苦,多年军旅生涯给了他一副饮风餐露的肠胃,也给了他一副铁骨铮铮的身板,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不让他战死疆场,而是要用这样的苦役去折磨他。传话人一走,李陵就怒不可遏地撕碎了御史大夫的手令,声言要面奏皇上,讨个说法!李广当即就给了孙子一记有力的耳光,他不容许李陵如此轻慢朝廷的文书。“你都快成年了,怎么还像个孩子?那文书即是朝廷,即是皇上,这事传将出去,你死了不要紧,连累李氏家族百数口,你不成了千古罪人了么?”“难道族祖对此事也坐视不理么?”李陵说的是李蔡。“你指望他?他现在是官迷心窍,只知道取悦逢迎,哪里还顾得上我们……你快去收拾行李,老夫明日就到工地去,权当是为三千陇西子弟守灵。”李广叹了一口气。可他没有想到,在那里他又见到了同为庶人的张骞。这可真是同为沦落人,相逢心自知了。休息时,他们常常坐在一起叙说各自的心事,打发寂寞的时光。现在回到家中,没有了说话的人,他反倒不习惯了,尤其是这样的雪天,若有老友登门,一坛老酒,围炉叙话,也好忘记那些缠绕心头的委屈。想到这里,李广下意识地朝外面看了看,却不料发现府令陪着一个人,朝书房走来了。哦?那不是张骞么!李广急忙起身迎出门外:“如此大雪,大人为何来了?”“想陪将军说说话,一个人在府上也沉闷无聊。”张骞说着就进了书房,一股暖气迎面而来,驱走了身上的寒意。李广忙命人切了上好的牛肉,两人相互邀约着喝了起来。说到几个月来的遭遇,彼此都不免感慨万千。李广已几次被判死罪,旋又赎为庶人,倒也罢了。可张骞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事情,他曾一度心灰意冷,以为此生就这样了。但就在昨天,一个新的消息给他灰暗的生活里投进了一缕阳光。“将军知道么?又要打仗了。”张骞夹起一块牛肉,就放进了嘴里。“哦?大人怎么知道的?”李广的眼里顿时有了光彩。“从宫里传出的消息说,皇上对汉军不能穿越漠北很不以为然,决心打破这个常规。听说朝会已经决定,大将军与骠骑将军各率五万人马,从马四万匹,加上步兵转输和后续军旅共数十万人,将从定襄出击匈奴。”“这么说,老夫可以……”话说了半截,李广又收了回去,他端起酒就灌进腹中,那目光便黯淡了,“唉!老夫戴罪之身,又在做无望之想罢了。喝酒!喝酒!”张骞眼见李广的眼圈红了,心中好一阵酸痛,安慰道:“将军千万不要如此想,将军身经百战,战功赫赫,皇上是不会忘记将军的。”“大人是说老夫还可以重赴边关么?”张骞点了点头:“将军不妨进宫奏请皇上允准。”“能行么?”“现在正当用人之际,将军又熟悉匈奴军情,皇上一定会慎重考虑的。而大丈夫生当建功立业,死亦慷慨悲歌。在下亦虽戴罪之人,也正要奏明皇上,重启西域之行。”说起来张骞还是晚辈,与李广相差十几岁,可此时此刻,他们的两颗心就这样地相互温暖着、相互砥砺着。李广的心被张骞说得热乎乎的,他一把抓住张骞的手道:“大人所言甚是!老夫明日就进宫面奏皇上。”“将军果然宝刀不老,雄风依旧!”张骞向李广拱手。这时雪也住了,从薄薄的云层间露出朦胧的月光……第三章 李广报国再请战朝廷决定要在元狩四年(公元前119年)出击漠北,这消息让李广冷却的心再度复燃。张骞一走,他就要人捧出他的大黄弓,牵来铁色战马,在校场上跑了五圈,连续射穿十几个挂在槐树枝上的铜钱,才从府令手中接过酒爵,一饮而尽。“廉颇虽老,尚能披挂,老夫岂可做伏枥老骥!”这一夜,李广做了一回不眠人。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让李陵替他认真地写了一道奏章。臣李广上疏皇帝陛下:臣本布衣,承先祖遗风,世受国恩。文帝时,匈奴入萧关,臣从军击胡,屡经战阵,驰马疆场。吴楚兵乱,臣追随太尉,克敌昌邑。后屯兵上谷、上郡,驱匈奴于塞外,被甲胄于边城。臣虽有失,然忠贞可见,虽春秋日高,然雄志不减。闻陛下欲出击漠北,臣夜思边月,剑鸣于耳,引弓奋矢,持戈待发,愿以臃肿之躯追随大将军左右,为国效力,以报陛下知遇之恩。更漏刚刚报过卯时,他就按捺不住心头的激动,直奔未央宫。在塾门等待皇上召见的时刻,他兴冲冲地与张骞谈论起自己此次出征的设想。“倘若皇上恩准了老夫的奏章,老夫就要自请担任前军主将,将生擒单于,为三千陇西子弟报仇!”可朝会上公布的出征将军中没有他,皇上倒是下了一道诏书,恢复他郎中令的职务。“难道老夫请战,就是为了一个郎中令么?”在司马门前,张骞正等着他:“看来皇上没有让老将军出征的意思。”李广也不说话,只是叹息。张骞劝道:“依在下的意思,将军不妨再写一道奏章向皇上求情。”“能行么?”“庄子曰:‘真者,精诚之至也,不精不诚,不能动人’,只要将军锲而不舍,相信皇上会被感动的。”“好!就依大人!”当晚,李广又写了一道奏章。郎中令臣李广昧死再拜上疏皇帝陛下:闻陛下出征漠北,未准臣请战之奏,臣心急如焚。右北平一战,臣所部三千子弟,葬身瀚海;从事中郎灌强,乃忠烈之后,亦埋骨他乡。臣每念及此,悲戚断肠。陛下圣恩浩荡,赦臣折军之罪,复郎中令之职。臣此次请战,非为求封赏之机,而为慰三千忠魂;非为私心自用,而为社稷尽忠。纵战死疆场,亦无悔矣……奏章还是由李陵执笔,却费了他半宿时间。写完奏章,李广早已泣不成声了。李陵对祖父的做法很不以为然,卷起竹简道:“不出战就不出战,祖父何必强求?”“你还年轻,不了解老夫的心。”李广说着挥手就要李陵出去了。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见识,他不求李陵理解自己,而在乎皇上的态度。自奏章送上去后,他几乎天天到塾门等候消息。他这个样子让包桑十分感动,转身便进了宣室殿。“启奏皇上!”包桑望着匈奴全图前刘彻的背影,小心翼翼道。刘彻没有回头,手继续沿着定襄一代缓缓移动,嘴上答道:“你有何事?若非大事,就待会儿再说。”“李广求见。”“朕不是恢复了他的郎中令了么?他还有什么要求?”“他要向皇上请战。”“哎!这个李广,真是倔。”刘彻不得不停下来,“老将军是何时来的?”“这几天一直在塾门等着,说皇上若是不见他,他就一直等下去。”刘彻知道,这已是李广第五次请战了。要说,他这一辈子……刘彻轻轻叹了一声道:“好!宣他来见。”“诺!”包桑的脸上立即显出了笑容。看着老将军焦躁地等待的身影,他心里也不好受。好了,只要皇上答应见他,他就没有白等。“皇上口谕,传郎中令李广晋见。”话刚落音,李广就把宝剑递到了他的手里。虽然是冬天,但李广胸中呼出的气还是热乎乎的。这老儿,来之前一定喝了不少的酒。他在心里想。李广一身玄甲,配褐色战袍,朱红盔缨,与如雪的须发形成鲜明的对照。他起于卒伍,向来不善心机,但为了最后一次求战,他还是费了一番心思的。他破例没有穿朝服,而是披了盔甲,以示誓赴疆场的决心。“臣李广参见皇上。”人事更迭,建元以来的老臣已是寥若晨星,何况他是身历三代的将军呢!刘彻像对待郑当时一样把欢悦呈现在李广面前:“平身!”“谢皇上。”刘彻又要赐坐,但李广谢绝了:“臣经年在外,骑马征战,臣还是站着好。”刘彻知道李广的脾气,也不勉强:“朕明白将军的意思,但朕顾及将军年事已高,不忍你鞍马劳顿,还请体会朕的用心。”“皇上!”李广一撩战袍,再次跪倒在地道,“臣若是欲在安逸中了却残年,就不会披着甲胄进宫来了。”“将军这又是何必呢?如今朝廷新秀迭出,不说大将军和骠骑将军,就是老将军的虎子李敢也无比勇猛。朕虽不敢说是猛将如云,也是群英荟萃,何劳将军……”刘彻说到这里就打住了,但李广还是猜出了皇上的意思。“皇上是说臣已经老了?”李广觉得一股义气顺着上焦,很快地蔓延到喉结,“皇上如此轻看老臣,令老臣无地自容。”“老将军起来说话,朕绝无轻视之意。”李广站了起来,目光中含了不尽伤感:“臣虽年迈,然每餐尚能食斗米,肉二斤,可拉三百石强弓,请皇上恩准臣与朝内年轻将领们一比高下,臣若输了,就不再提出征之事;臣若胜了,就请皇上恩准老臣随军出征!”李广一番慷慨陈词,说得刘彻也是心潮澎湃,他走到殿中央道:“老将军言重了,朕绝无轻看老将军之意,朕只是以为……”可李广这时候却像一个孩子似的,伤心地哭了起来,这弄得刘彻、包桑和一干黄门、宫娥无所适从。刘彻望着再度匍匐在地的李广,一时语塞,亲自上前去扶。“皇上!臣有几句心里话想对皇上说。”“老将军有话就说。”李广的哭声渐渐平息,有些赧颜道:“三千子弟葬身大漠,乃臣之罪也,臣若是放弃了此次出征的机会,岂不冷了三千亡灵的心?百年之后,臣又有何颜面去见战死疆场的大汉将士?”话说到这个分上,李广的心迹已十分了然。大汉有如此重情重义的老臣,乃王朝之幸,社稷之幸,还有什么理由不让他回到战场上去呢?刘彻亲自为李广拂了拂战袍道:“老将军一番肺腑之言,令朕感慨万千。朕允准将军出征就是了。”李广的心情现在才算平静了:“臣代三千子弟谢过皇上,臣这就回府备战!”走出殿门,李广从剑架上拿回宝剑,向包桑道了一声谢,开怀的笑意就写在了眉宇间:“哈哈哈!找张骞喝酒去!”张骞这些日子很忙,每天早朝之后,他就要到典属国署中为挑选的使团年轻人讲授西域的风土人情,为二次出使西域做准备。同是出使西域,可情势是多么的不同。他不用再担心会被匈奴扣押,还可以旌旗猎猎地穿过漫长的河西草原,浩浩荡荡地西去。武威的太阳任他享受,酒泉的美酒任他畅饮。岁月就这样在张骞面前展开崭新的风景。他再也不会有旅途的孤单和寂寞。就在他西去的同时,卫青率领的大军将直击漠北。仿佛一幅巨大的长卷,在汉军冲锋陷阵的宏阔背景下,一群身负和睦使命的使者,将驼铃声播撒向远方。傍晚的飞雪偶尔飘进窗口,吻着张骞被火烘烤得热辣辣的两颊,皇上白日在宣室殿与他的谈话又随着清凉的白雪回到心头。“爱卿此去招乌孙国东返敦煌,与我大汉联手抗击匈奴,朕甚欣赏。为此,爱卿所带器物不可小气。”皇上的气魄,无形中给张骞的西行增添了胆气。这会儿他已将清单列好,明日一早就去少府寺提取。在这个雪花纷飞的日子里,他多希望患难之交李广能与他一起分享这份喜悦。真是心有灵犀,暮色渐沉的时候,李广披着雪花上门来了。他一进府门,就喜不自胜地对张骞说道:“皇上已经允准了老夫的请战奏章。”“呀!可喜可贺。”张骞一边帮李广拍打肩头的雪花,一边就往书房走去。两人来到书房,张骞吩咐丫鬟弄些酒菜,他要和李广分享心头的喜悦。“不是说皇上不允么?”李广呷了一口茶,从胸中吐出一股热气道:“唉!要不是老夫连着五天在塾门硬磨,今生大概真的没有机会再上战场了。”张骞点了点头道:“总归还是了却了一桩心愿。”李广很感谢张骞的善解人意,当他环顾了一下书房时,就觉得他太需要一个女人了。“大人真的就这样一人独处?看看这书房乱的。”张骞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时眼睛就有些湿润了:“唉!在下忘不了纳吉玛倒在血泊中的惨状。多少年了,在下一闭眼,他们母子趴在地上,手伸向东方的模样就浮现在眼前,唉……”李广的心也被那一双发红的眼圈弄得忐忑不安,心想,情究竟是怎样的呢?叫这堂堂男儿一想起来就柔肠九曲,泪水盈眶。“此行西域,在下也要了却一番心愿,就是带纳吉玛母子回家。”酒菜上齐后,张骞让仆人们都退下了,偌大的书房里,只剩下两个曾沐浴过战争血与火、经历过世间炎凉的将军。张骞掌勺给李广的耳杯中斟满酒,然后各自举杯饮了。热酒浇心,炉火暖身,饮过三巡,李广问道:“大人怎么想到要出使乌孙国呢?”“此在下的终生夙愿。纳吉玛母子不惜牺牲,为的什么?就为我大汉与夷狄和谐一体,在下不能让他们的血白流啊!这乌孙国在文帝时曾被月氏击败,冒顿单于收留乌孙余部,军臣单于曾于元光二年指派猎骄靡率领乌孙人远征大月氏,随后猎骄靡在那里立国,以族名为号,故名乌孙国。然军臣单于死后,乌孙国不肯复事匈奴,遂战事频起。然惜乎国小财拮,兵微将寡,难成大器。故在下以为,若能远结乌孙国,进而连接大宛、康居、大夏,则皇上在元狩元年提出的‘广地万里,重九译,致殊俗,威德遍于四海’的夙愿就可实现了。”“好!祝大人一路顺风。”李广将手中的耳杯伸向张骞,碰出清脆的声响。“也为老将军的凯旋,干!”张骞红着脸站起来,向李广敬酒。也许是两位至交太激动了,在碰杯的时候,竟然手指颤抖,那耳杯“当”的一声,就跌落在地,成了碎片。“这是怎么了?是老夫喝醉了么?”李广头有点晕,跌坐在火盆旁。“不就是一个耳杯么?不妨事,不妨事,让下人再拿一个来就是。”张骞说着就蹲下收拾残片,他觉得好生奇怪,这残片不多不少,正好六块,而且每块碎片大小均等,他反复地查看,也没有发现旧伤的茬痕。张骞捧起耳杯残片,望着残留酒香的地毡,心中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不禁垂下了头,半晌才缓过神来,对着门外喊道:“菊香!”“大人有何吩咐?”“去告诉府令,让他备车,本官要送李将军回府……”车驾在厚厚的积雪上行走,十分缓慢,只有马铃声在夜色中清脆地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