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红颜三部曲]清秋吟-10

老太太听罢安详地笑了:“那趁还能挺过明天,你嫁给我们梓钧,好不好?”她那滚滚的热泪如霎时遭遇了万年寒冰,冻结凝固不说,她清醒的意识更是懵了。不是因为老太太的话,而是她无意按在老太太的脉搏,而是那活力四xz_1/的脉象,那一伯伯的跳动连同她的血液一起流至心脏,随她的心跳一起一伏,丝毫不差。她读过医术,她测量过心跳,她几乎能断定手腕处的钟表行过一分钟,老太太清晰的脉搏跳动了六十八下。这俨然如一股寒风吹裂了山峭,吹的她浑身瑟瑟,寒得哆嗦,她低垂的眸子不敢抬眼,直直盯着鲜红锦被面的富贵牡丹,脑袋里空白一片,死亡的呼吸从未有过的急促。“!”耳边的大声疾呼惊得她内心如海啸旋风激起万丈波涛。外堂的姨娘们闻声俱慌,浩浩大哭如洪水般急急涌进,围堵而来。槿芝摇晃她疲软的胳膊连连责怪:“你快答应,快答应啊!”老太太病危却只见大小姨娘不见槿芝父亲,老太太病重却偶见冯梓钧来小院走动探望,她不过是一介外人却颠颠地跑来知恩图报克尽孝道。俨然这一切都违背了自然发展规律。是他们联合起来上演的一场戏吗?先是冯梓钧不经她同意擅自发布订婚消息,接着报纸便正大光明刊登她的照片让她无所遁形,说不定也知晓她唯一的去处是南洋,便连南洋也广为传播,断了她的后路。这纯属推测,这却更像不争的事实。槿芝见她心神不宁,默不做声,不由破口大骂:“余宛静,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这么自私,枉我还把你当作好姐妹,枉我求我哥一门心思地帮你救你!”这一句得她无处逃窜,她不得不应道:“,我答应,我答应嫁到冯家。”老太太果然在她的应承声中瞬间苏醒。姨娘们转悲为喜。槿芝伏在老太太身上大声哭笑道:“,你听到了没,你终于有孙媳妇了。”内堂对临死之人的伤心欲绝顿时化为欢乐开怀的笑,化为喧闹熏天的喜。而她在这不知该露出尴尬还是羞怯的情景中悄然退了出来,再次撞上他不露声色的淡漠时,她未像平日那般躲开,而是坦然迎了上去,平静的眸子显不出一丝波澜,冷静道:“我想跟你谈谈婚事。”荷花池塘枯黄的叶子不见了夏日的脆嫩青巍,一股股冷清在这潇潇的秋雨中越发显得凄凉。她站在白玉石阶,站在馄饨不清不见边际的黑暗,仿佛对着深藏水中的鱼儿道述久日来的思念:“有个人曾对我说过,他喜欢我,比得起‘弱水三千,只取一瓢’,比得起‘曾经沧海,除却巫山’,只要为了我,枪林弹雨,赴汤蹈火,他都甘愿去趟。我也喜欢他,梦想着能嫁给他,给他生一双儿女,平平淡淡地过完后半辈子。现在,我每天都很想他,想他见不到我的这些天有没有对外人发脾气,想他是不是也像我一样牵挂他。对不起,我有他,再也无法喜欢上别人,无法嫁给一个我永远喜欢不上的人。我知道辜负了和槿芝的一番好意,也辜负了你的一番盛情。我欠冯家的会找机会偿还,但是我嫁给了你,不是报答偿还尽了恩情,是给你的生活添了另一重心伤。麻烦你跟和槿芝知会一声,对不起,我要去找我喜欢的人了,这一个月经历了那么多,我不想再逃,我不能没有他。”她不是来跟他谈谈,她是来向他倾诉自己对另一个男人的相思之情。她也不是来拒绝与他的婚事,是熟视无睹他对她的爱慕,是硬生生地去作践他对她的深情。为了她,他何尝不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违背原则?为了她,他可以视而不见她妨碍军务,私放北方官员。为了她,他也可以不介意她对其他男人妩媚娇娆。恩情?不能没有?无法喜欢上别人?难道她瞧不出来她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他扭曲的眉毛承受着多重的伤痛吗?她恍若秋风落叶从他身边轻轻飘过,他出其不意拉住了那只曾为他擦干雨水的手腕。梨花落尽染秋色(17)夜色里瞧不出他面露何种表情,只是他柔软的调子里透出凉凉的清寒:“我不祈求你一辈子留在冯家,我只希望你能嫁我一次,哪怕是做一天冯梓钧的女人,假意的也好。”她七绕八推逃离他的掌控,轻声推托道:“刚才我已经说得明白,你又何必苦苦纠缠?”他冷静稍失,手臂又是横栏她的去路,俨然不肯罢休:“你也知道我冯梓钧与你订婚的消息已经闹得许昌府人尽皆知。”她侧过眸子,幽幽回话:“我只能感谢你的牺牲和成全。”他不甘心地理直气壮道:“若是我迟迟不兑现承诺,被人疑惑遭人疑虑,以后我冯梓钧又有何威信面对下级?”她顾他的面子,顾冯家的面子,她不是推卸责任:“你说过此事会被人们慢慢淡忘。”他毫不理会,斩钉截铁又道:“我不为难你,不会宴请许昌府大小官员,只是请来亲朋好友见证我们婚礼,明天后天一过,我会同你暗地协议离婚。别人问及,也是我冯梓钧休了你,以后你不守妇道,去找你喜欢的人,我不会横加阻拦。”想不到他竟会说出这番妄自尊大的话,她内心不由冷冷一笑,先前的温婉转瞬即失,微微怒道:“我知道槿芝和故意演戏骗我,我不计较,你莫要再为难我?”为难她?他不仅要为难她,还要存心为难她,她恨他恼他,他已是不在乎。微弱的桔色灯光远远照着她泪痕凄凄的眸子,丝发上点点跳跃的暗黄色星星一闪一跃耀着他的脸阔,他冰冷的心又忽地动容,收起宽大厚实的手掌去抚她的左脸。她浑然一惊,急忙后退躲开。他眼明手快,亦是跟上去,千军万马的气势捏住她的下颚,紧紧地,牢牢地,不容她一丝拒绝。她紧蹙的眉头掩饰不住怒火,伸手欲打掉,却被他轻而易举识破,凌空挡在半空继而又捏在手心继而一个毫不怜香惜玉的回拧,她脆弱的右臂敌不过万般疼痛,忍不住“啊”了一声,身子却不由自主地旋进他怀里。而他搂着她贴着她的后背,压抑着莫名的心动,低沉的嗓音一字一句道:“若是我不想放你,你永远离不开冯家,离不开许昌,永远没有机会去找你喜欢的人。你自己掂量,是退一步海阔天空,还是进一步死无藏身之地?”似乎又回到了第一次遇见他,被他冷星的眼睛三番四次打量怀疑,被他雷霆万钧的气势威拷严问,她怎会忘记真实的他?或许前一刻记得她的功,后一刻定会疑虑她的过,或许前一刻能感到他的情难自已,后一刻他已是冷漠彻底不留半分情面,或许他是多情的人,可他更像无情无义。他不知何时松开了她麻痹无知觉的手,不知何时丢下她扬长而去,而她孤立无援地立于这方毫无声息的凉亭,思索起方才的一幕,恍若不真实的睡梦。夜深人静,淅淅沥沥的雨水沿着瓦砾潺潺而落,敲打着竹叶青枝,铮铮作响。她早已紧闭了纸窗紧闭了房门,钻进被窝深处,仍是抵不住突然来袭的寒气。也许,她可以假意答应冯梓钧,趁着高堂庆贺之时,一不做二不休,大闹婚宴,宣扬冯梓钧如何仗势凌人抢她做压寨夫人?或许,她也可以装出迎合他的威严,披着冯家少的身份,明日出门,威风凛凛欺压良民抢劫银行一回,让他名誉扫地,让他有眼无珠,来不及娶她又急不择路地宣布欲退掉这门亲事?不,事情肯定不会如她想象般简单,从他将计就计接她离开谭家客栈,弄得她措手不及,她毅然明白,他不如表哥那般容易对付,怕只怕最后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将自己永远*锢在许昌。其实,槿芝与千方百计地埋伏不过是让她做一次冯家孙媳。其实,他翻脸不认人不过是让她嫁一次冯家,树立自己威严。其实,她也不过是跟他扮演一场假夫妻,掩人耳目。所以翌日晨曦,她未多加考虑便应承了他,开门见山地要求一切从简,不要奢华摆设不要锣鼓喧天不要宾客盈门,只要明天吉时拜完天地也就罢了,同时,她亦准备好简单的托词,奶奶奶奶生病,不能打扰。不过,这似乎多此一举,他仅仅冷淡地回她:“如此委屈你,以后我会慢慢补偿。”她顿时哑口无言,瞧在夫妻名义的份上,只好从容不迫,假假情地说道:“既然如此,夫君,我就不打扰你了,我还有行李未收拾干净,等到拜堂的时候派丫环来知会一声,扶我过去就成了。”他听了她调侃的话像是喝下陈年好酒,犯了糊涂似的紧随她婉*转的背影,霎时忘记了昨晚他的冷酷无情,她的冷若冰霜。而后,冯府内部陈旧换新,张灯结彩,虽没有锣鼓阵阵,倒也人前人后,热闹非凡。而后,绸缎庄的老板已是等候客厅,认真为她量体裁衣,连连道贺不说,更是一句句地恭维:“少请放心,我会邀留洋回来的师傅专门设计一套喜服,搭配少的风姿!”她听罢慌忙挥手道:“此事不宜张扬,还是低调行事,亦也请老板不要私下议论,这是钧少爷的意思。”老板躬身道:“是。”而顺德孙家壁苑西厢客厅一片悄然无声。张泽霖左手握着丝帕贪婪地嗅着熟悉香味,右手举着宛静的书信一遍遍默读每一字每一句,面部表情恍若江海汇集,一半淡而无味一半咸甘苦涩。孙太太环抱胳膊,来回踱步,俨然猜测不出那玄妙的文字想要表达何种涵义,若是指派丫环过来送信,何苦要夸丫环不会不懂礼教,若是要告知她结婚,何必要提什么德从礼教。瞧着送信的丫头低着额头,胆怯的眸子乌溜溜乱转,小心窥她,她顿时笑意盈盈问道:“余小姐她最近怎样?”桃根恍惚地摇摇头:“可能不好,最近冯家老太太病了,老念叨她,她只好每天过去伺候。”孙太太“哼”了一声,似笑非笑道:“她还真能惹万人牵挂,不过倒难为她还能记得我这个姐姐,记得派人过来送信给夜不能寐的人。”桃根听不明白对方话里的讽刺,只是瞧见这孙家似乎家大财*得过谭家,这太太眼光犀利比得过太太,这看信的人相貌英俊气宇非凡比得过少爷,有些腿软虚虚,只是唯诺回道:“小姐她写信的时候,脸色煞白,神情不定,很害怕的样子,千叮万嘱我一定要将信送到孙太太您的手里,即使丢失了,也要我当面转告这信上的每一句话。”屋子里忽地响起一阵胜利狂笑,孙太太没有再理会桃根转而望着久久沉默的张泽霖悠然地靠在沙发将帕子掩面,不由问道:“解出谜底了?”他嘴边弧线淡抹,摊开书信,指点江山般指点起文字,第一句的第一个字,第二句的第二个字,第三句的第三个字,依此顺接,赫然就是“我会去顺德”。五个清晰明白的字。一句通俗易懂的话。她想他,念他,她要来顺德找他。这作证的锦帕他怎会不明白,她那次明明上楼离他而去却又转道回来亲吻他,她那次明明去意已决却又莽撞地跑回甲板淋雨望他。她下了决定,她要来顺德,一旦来顺德,再也不离他而去。梨花落尽染秋色(18)张泽霖问及桃根,宛静近况?她多数是摇头不知,却道出冯家少爷跟小姐同住一个四合院落屋檐,小姐卧寝休息之处似乎正对冯家少爷的办公书房,她每次从小姐房内退出,总是能瞧见书房的纸窗打开,瞧见冯家少爷埋头工作,小姐房间的灯若是熄了,冯家少爷亦不会太过久待。言者无心,听者有意。他破译宛静来信的那份激动顿时然无存,瞬间又陷入空空荡的沉思,时而怒皱双目,时而气急磨拳,时而不屑地冷冷轻笑,最后他下了地动山摇的决定,跟桃根去许昌。上次去许昌已是死里逃生,危险之极,孙太太听丈夫亲述时只感觉命悬一线,步步惊心,这会又听他口出此话,不由心惊肉跳,忙劝慰道:“她既然会来顺德,你又何苦亲自走这一趟?你也知道自己是什么地位,即使不顾自己,也要顾着姑妈顾着千百万人的命,况且她人不是身在定州谭家,是冯家,若是被冯希尧知道,你私自闯进他家里,带走他的未来侄媳妇,他哪里会咽下这口恶气!”张泽霖经脉紧绷,无所谓道:“冯梓钧那混蛋八成已经知道我跟宛静的关系,却不露一丝风吹响动。我想他肯定也洞悉了宛静派人来顺德,他决不会轻易放宛静离开,肯定会囚*她当人质来威胁我。”孙太太立眉嗔目,不乐意道:“她既然能派人送出这封信,说明她仍是*身,小丫头不亦是说了嘛!她在冯家是如鱼得水,闹得临死的人整天牵肠挂肚,说不定早已把冯梓钧迷得七魂丢了三魄,怎会舍得囚*起她?”此话一出更是惹得张泽霖心烦难耐,坐立不安。冯梓钧是何种人物,他自然知晓,许昌之行,他被无处可逃只得潜入谭家客栈,上回他欲去谭家提亲,又被先发制人,失了机会,这次他设计何茂田暗找谭世棠,故意展示出跟宛静非同寻常的证据,怂恿其送至冯家,又谣言惑众当日港口宛静私放他之事,以他的心智怎会一眼看不穿,怎会不对宛静心存提防?可是却迟迟见不到他的张扬,见不到许昌局势紧张。宛静是谭世棠一门心思等待的女人,是他喜欢得无法自拔的女人,冯梓钧呢?他拨了军部电话,果断下令:安排渡江船只。成婚这日,晴转暗,大团乌云,群起而上,四面八方滚滚涌来,拥挤在许昌上空遮挡完霞光,霎那间风驰电掣,雨水倾盆,将那一伯伯道贺的客人赶至廊亭台榭。拜堂吉时即临,丫环着急万分,行色匆忙赶到前院禀告槿芝:“余小姐打发走了所有服侍的人,勒令我们不准打扰。”槿芝微微惊愕,便抽空子去了沁园。进门便见那大红喜服搁置在,宛静素雅旗袍,静依着窗格子,神色呆滞,毫无喜庆,毫无紧张。她忙清清喉咙,唤了声:“嫂子!”以为对方会像平日里随自己打闹,嘴巴不饶人地讽刺回来,不想只是眉目清淡,无一丝感触,似乎每每惹她狂笑惹她动怒的那句现在倒与她无关,她愣了愣,思量片刻,方踱步过去,推推香肩,笑道:“我知婚姻一生只有一次,冯家这次未体面宣扬,未通知谭家宾客,也未隆重地大闹几天几夜,跟你的期望相差甚远。”宛静依然沉默,仿佛早已沉思在一片幻境中,任尔东南西北风,依然故我。瞧她不为所动,槿芝又道:“我知你是瞧在的面子,才对我哥大发慈悲,令眼相看。不过,从今往后,你成了冯家人,成了我名副其实的嫂子,可以安心留在冯家,我们好姐妹可以朝夕相伴,又有什么不好呢?”姐妹?既然知道她对他没有其他情分,却是跟设计,难道她余宛静已经好到人人想娶人人想占的地步?她嘴边动容,丝丝嘲笑,却也是淡淡轻弹,稍纵而逝。槿芝瞧在眼里,撒娇地纠缠起她胳膊,软语道:“我哥是从一而终的人,我看得出来,他喜欢你,是一见钟情、一世难忘、终生不负那种。若是真有一天他做出惹你伤心的事,我冯槿芝定当第一个出来替你抱不平,饶不了他。”她未回头看槿芝,终于直言不讳道:“他冯梓钧能瞧得上我,是我这辈子修来的福气。只是如果哪天,我辜负你跟的煞费苦心,请你们莫要责怪我,不识时务,不懂规矩,伤了你们冯家颜面。”听她话里透出的异样尖刺,槿芝又是一怔,随之却色满面,笑得姹紫嫣红,奉承她道:“知道,知道,我跟不会怪罪你。”见她又欲说些什么,便强推她进了帏,撂下纹帘,半玩笑道:“所有宾客已是等待不及了,早想见见你的万千仪态。你这个死丫头今日最是风光了,不要心存报复,砸了冯家招牌。”她俨然吞了方才出口的话,仅是淡然回道:“我知道,我想一个人打理,你去前庭招呼客人吧!”偏巧门外又有人急唤她,槿芝咯咯笑了几声,算是慰藉这紧张气氛,随后关门而去。躲在狭小的榻,四方昏暗的空间,她忍不住嘲笑自己,今天之事若是讲于人前,怕是无人可信,为了感恩戴德,为了一个极其要脸面的男人尊严,她竟然像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被无形压制到高堂,三拜天地,可当她缓缓解开颈脖处的梅花扣子,她忽然又想自己不过是要身披喜服,去演一出戏,不必真实的戏,何苦要深陷剧情,演得美轮美奂,演得辨不出真假……门“哐啷”一声。她赫然一吓,惊慌抬头,隔着若隐若现帘布分明瞧见一个晃动影子激流汹涌地动手关门,不*失声道:“谁?”那背对的身影明显一颤,半晌不见其动,不见其回答,只是寂静的屋子里悄悄地响起沉重呼吸,一张一弛,一深一浅,渐渐急速,渐渐越至峰顶。她亦是愣住了,一股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味道熟悉的背影跃然脑际,尽管相距千米之外,尽管视线阻着忽明忽暗的帏帘,她混乱如麻,不敢轻举妄动,极力分辨是自己恍然梦中,还是他不顾生死果然从顺德偷渡过来?她扑通的心跳突地静止,怕闻到帐外的新鲜空气什么都消失无踪,怕这又是一幕不可变换的真实。那身影终于转向过来,她顿时情难自已,只觉嗓子被至于灼灼烈火之上烘烤炙烤,心如刀绞却流不出一滴血泪。他沉步过来,一声,两声,每一声都疲惫不堪,心神俱焚,重音如泰山践踏她心上,踏得她疼痛难忍,心慌失措。当只有一厘之遥,他却陡然停住,失神地望着不通透的撒花布帘,他想说什么呢?想问什么呢?他下了船冒着大雨冒着不知名的危险进了冯家院子,瞧见的是人山人海,是喧闹无边,是大红喜字高高悬挂,是她今天跟别人拜堂成亲。若不是他亲临现场,真的难以相信,她竟然决定嫁给冯梓钧。那个口口声声说喜欢他想念他的女人要嫁给另外一个男人,那个写信告知他会去顺德会去找他的女人准备悄无声息作别人的妻子!知道躲在里面处变不惊的人是她,他忽然不敢掀开面纱去瞧她红妆的模样。梨花落尽染秋色(19)“少!”房门外亲热呼喊连同尊敬敲门突袭而进。她雷霆一震,一只手掩耳不及迅雷之势伸出帐外,胡乱捉了衣襟,拉向帐内。他亦是凌然一惊,分明应该坐怀不乱,临危不惧,大义凛然地被冯家丫环发现,然后引来尖叫,引来上万人观看,然后发现他与她到底什么关系。可他竟会随那轻柔力道仓皇甚至狼狈地钻进帏。隐隐的兰花香气扑面而来,淡淡的薄荷清凉浑然而进。他深邃的眼睛映出的是她美目巧笑,热泪夺眶。她混淆视线清晰瞧见的是他面如冠玉,仪表须眉。四目相对的一瞬,他千言万语,却无言无声拥住了她的身子,而她自然而然攀住他颈项,所有的矜持所有的涵养所有夹在他们之间的恩怨矛盾疑虑疑惑被顷刻而来的股股莫名冲动取代。他不可否置,他想她,日日夜夜地想她,她念他,天天月月地盼他。像一只重返大海的鲤鱼,像一匹*驰骋的烈马,在这闷热喘息不过的榻,在滋扰不断的唤声里,他们旁若无人,百无*忌,似乎一切都不再重要。良久。“快来人啊!少出事了!”门外一声惊叫顿时粉碎梦境,她头晕目眩,心下不舍,极力避开他,大口喘息又不得不压抑着紧张心跳,对着帐外佯装训斥:“大呼小叫什么,我不过是想一个人清静清静。”听到屋子里的责怪,丫环吓了一跳,忙赔不是:“惊了少休息,奴婢该死。少爷派我过来问问,少准备得怎么样了?吉时就要到了,宾客们都在前厅等候。”不知他是听了桃根那句稀里糊涂的话来了许昌又混进冯家沁园,只是丫环的话园子里的景象不论哪一样定会惹他暴跳如雷,她极力大怒道:“跟冯梓钧说,接待宾客是他的事情,难道我想安静一刻都不成?我现在人在冯家,不是谭家,不会蓄意逃跑。”丫环只觉她平时子娴熟,哪里见过她肆意叫喧少爷的大名,口气怒怒不说,温婉善意顿时,亦不敢说些什么,只好诺诺躬身回“是”,听闻不到里面再有话传来,只好怏怏地离去。脚步声渐去渐息,再转首望他时,他眉头却拧成粗线,青色静脉曲张爆出,一双冷冽喷火的眸子怒视她,嘴角如黑云压城,恨恨难忍,俨然欲瞬间摧残了她。她嫣然一笑,桃羞杏让,钻进他怀里,手指摸索起他湿漉漉的头发微微发热的耳朵凉凉丝丝的后颈最后滑滑地落到他的衣领,当葱葱玉手触到他滑动的喉咙触到他结实的胸廓,她宛如恋恋不舍的小猫,柔软细腻的脸颊去磨蹭他的心跳,温柔说道:“泽霖,你莫生气!我跟冯梓钧不过是逢场作戏,我早定了去顺德的船票。”他起伏不平的胸膛竭力抑制平息下来,仅仅音色强硬要求她:“跟我走。”冯梓钧正等待她去拜堂成亲,若是发现她不再此地,即使不高调大肆追捕,也是暗地里调配人手搜查,若是捉不到她人,难保不会对谭家下手,这里是冯梓钧势力范围内的许昌府,她不*摇头道:“冯梓钧怕我悔婚,这两天派了人暗暗防我,如果我稍微行动,肯定被他一览无余。泽霖,你必须马上离开,如果被他知晓你来了,肯定会想办法置你于死地。”他的火气仍是被她紧张兮兮的话点了燃,一股子愤然呼啸而出:“被他知道又怎样?我张泽霖敢闯这园子,就未曾怕过他。”“你莫要冲动!其实,我不过是跟他行个礼而已,不会生出什么事端。”“我要跟冯梓钧摊牌,我要光明正大带你回顺德,我要让全国上下都知道冯梓钧卑鄙下流抢了我的女人。”断然想不到劝服不了他,他竟会说出此番耸人听闻的话来,她知道他无时无刻都是任由性子做事,可这里不比顺德。她不再去看他的悒郁不忿,拿起褶皱不平的喜服套在旗袍之外,随即丢下气极失色的他径直走到梳妆台前整理凌乱的头发,蛾眉凝重,面色难堪,甚是懒得同他理论。而他惶惶地随她过来,从身后紧紧搂住柔弱的细腰,依偎着她的颈子,喃喃道:“我不喜欢那混蛋碰你。”看到她的素面朝天,听了她的温软细语,他总算一丝安慰,他已经放她离开过顺德,放她在许昌呆了段日子,他不敢再放她去跟别的男人拜堂成亲。瞧着镜子里的人一身灰色的布衣长袍,斑斑点点的印迹透着湿气,除了略微修饰过的脸,哪里还有半分顺德时的*倜傥,她内心莫名酸涩,转身望他,发自肺腑道:“泽霖,这些日子,我总在想,与你的相处,我们除了不断争吵,似乎不曾有片刻的相敬如宾,这终究是不是不幸?我不理解你为何每次都任由子胡来丝毫不顾及我的感受,后来,我逐渐懂了,懂得你的为人,懂得你所承受的重担,懂得你对我的心思容不下半分别人的亵渎。泽霖,过去我不知道,现在我知道了,过去我不明白,现在我明白了…….我不想你出事,不想把你置在莫名其妙的危险境地,我希望以后的每一天能继续理解你。你听我一次,好不好?”“少,吉时到了!”房门外又有了折磨人的响动。他已是知道了她的心意,知道她定是有了离开的万全之策,若是不让她按自己的意念去做一次,怕她又是一番倔强最后不愿随他而去,他万般不愿也只好应道:“我听你的,我在镇江码头等你,你不准不来。”“若是我今日不去,定是发生意外,你先回顺德安置,我不日便到。”猜他听了此话又会爆燃激动,她掂起脚尖给了他安心一吻,又掏出抽屉里深藏的银色手枪,亮至面前,无惧无畏道:“你放心,有它每天陪着,没人奈何得了我!”他眼神里终于有了镇定自若的笑。梨花落尽染秋色(20)情势似乎因为张泽霖的突现变得格外紧张。宛静开门唤了丫环进来。有人质在手对他而言逃脱不难,即使丫环折道返回欲跟冯梓钧通风报信,也会因为自己身置在他旁边无法如愿,若是等至拜完高堂,他肯定已安全抵达镇江码头,一切无碍。丫环进屋瞧见有陌生的男人*不住惊叫了一声,这一叫又是扰得她心惊胆寒,她强装冷静,面不改色,搬起少的架势怒斥她:“方才在我门外大惊小怪的是不是你?这里是冯家,不比其它,怎么能在外人面前也惊愕连连,失了礼数?”丫环被她恼怒吓得大气不敢多出,慌忙上前躬身赔礼。她随即冷面吩咐道:“这是绸缎坊的先生,专门来修改礼服的。好生带先生出门,千万不要淋了雨,伤了先生身子。”丫环恭敬应声:“是。”继而礼貌作揖恭请张泽霖离开。他瞅了她一眼,看出她的迫切催促,只好随丫环而去。待丫环出了房门,他却又风驰云走的速度回转过来,趁她反应不过,左手揽过她的腰,右手钳制她的头,死死地抵在门框,狠狠地吻了下去。她心怦怦直跳,却又不敢动了声色,恐怕惊了丫环回头,却又无奈地眷恋起他的疯狂痴迷。好不容易挣扎出来,她没好气地小声碎道:“出了沁园向左转,一直向前便是后院门庭。我会派人盯着你是不是乖乖离开,若是你没去镇江码头,没听我的话,小心我不随你回去。”知道她善意的威胁全是为他,他应付地点头又要低头吻她,却被她强推出门随后啪地干脆关上,待心里默数至十,再夺门而出,走廊尽头已不见了人影,她隐隐失落,只觉腿下虚软,瘫倒在地时,恍然听见淅淅不断的雨声,浸湿的后背不仅仅是冷冷生寒。桃根?她不平静的心不知为何又起了波涛汹涌的风浪。这丫头怎会把他单独领到沁园,自己却消失得无影无踪?联想到那一遍遍的敲门问候,她心下一怔,又是惊慌失色,难道是那丫头做事毛手毛脚带他进来时被人发觉,现在人被冯梓钧唤过去问话?亦不在乎什么大雨磅礴,亦不在乎身穿了新娘礼服,她闯出沁园,直奔后门。闪电雷鸣恶意交加,屋檐下的雨水染了大红喜字的红变为一脉血色溪流,汩汩窜出,与那落花残红的败境相混,说不出的凄惨。许是她冷静顿失的脚步沿着小径传至他脚下又顺着他的两膝传至心房,许是他本就无意离开决定静观其变趁机带她离开,隔着茫茫雨帘,他竟会回首四望,偏偏对上了她喜不自收的眸子,她未撑伞裹着旧红的衣服远远立在十米之外的竹林旁,他情不自*欲调转回来,她忽然表情羞怒,没了喜悦之色,他不自觉地迈了两步,她只好缓缓摇头径直后退。她是明目张胆地迫他离去,她不知道冯梓钧知晓了什么,她似乎唯一能做得便是此时此刻让他安然无恙。门廊亭柱的红绸缎带像甩不开的蟒蛇勒住她的喉咙,她眼泪混着大雨茫茫而下,嘴边的笑依然扬着,像上次远离顺德一样,瞧着他翩翩身影,瞧着他的依依不舍,瞧着他为她心甘情愿地赴汤蹈火,只是这次未有阻断她的千尺江水,却又羁绊她的万丈暗礁。而距离她不远的地方何尝不是站有另外一个伟岸的影子?默默地端望她的身姿,默默承受被她忽视的心伤,他本可以一声令下迅速抓人归案,他亦可以悄然走到她身旁殷勤为她遮风挡雨,他却唯有默默转身佯装不知地离开。她仍是披了湿漉漉的衣服进了花轿,失魂落魄地随摇摇晃晃的轿子东倒西歪,最后头顶着喜帕,在一片沉默的惊愕中走过形色各异的人旁,跪在了大红垫子,随司仪的指挥起,一拜二拜,拜完天地拜高堂。冯家太太气色红润,瞧宛静浑身浸透,冯梓钧亦是同样湿淋,不知发生了何事,亦不敢多说其他,不敢再留两人在这窃窃私语的高堂,眼神递过司仪。司仪心灵会神,高声宣布“送入洞房”。两人便这最后一声中被喜娘带路离开了大堂,而等待闹新房的人皆被槿芝适时宜地堵到其它地方欢闹。新房安置于沁园冯梓钧的卧房,那长长的一段路,宛静便被一段紧绷红绸引路,沿着抄手画廊七转八拐,一阵风旋过,搭搁的喜帕随卷而起便能真真实实瞧见他的步子,距离她三尺之地,她酸麻的小腿微微迟钝,跟不上他的步伐,他便警觉停下,亲昵揽过她的肩,温声问道:“要不要我抱你?”她惊弓之鸟地推开他,冷言拒绝:“不用。”他亦不会纠缠,继续走脚下的路。只是这一番小动作惹得喜娘和跟随其后的丫环掩口而笑,喜娘时不时地打趣道:“呦,少,你看少爷他对您多体贴多心疼,您真是有福气!”她内心不由冷冷一笑,若不是顾着外人在场顾着泽霖的安危,她怕是未到新房便是扯了喜帕跟他划清界限,这会子哪里受这种罪过。好不容易进了新房,她正欲掀开盖头,突地被喜娘伸手拦下又是笑了两声道:“少奶奶奶奶,我还是头一遭遇上您这种新娘子,那么快等不及与少爷洞房了。您放心,我梅姨不会占您太多与少爷亲热的时间。”身旁的丫环们又是一阵嘻笑,她极其不快,却只能假意嗔道:“梅姨您知道我的心思,还不快些把规矩交待完。留我和少爷单独相处,不仅是我,少爷早也是迫不及待了。”梅姨笑得花枝招展,口口应道:“是,是,我的少。”而冯梓钧完全没了平日里威严冷面,不一旁搭腔,全由梅姨指派,怎么手执称杆悬开锦帕讨得存心如一,怎么跟新娘把酒交杯共得百年合欢,怎么把衣结挽成死扣寓意喜结连理,后来,终于等到梅姨在*撒了几把花生领着羞羞怯怯的丫环出了门。听到哐当清脆的门锁声,她凛然一惊,诧异地眨了眨眼睛,回首疑视了他一眼。他俨然也掩不住惊讶,眼望房门,皱眉深思。梨花落尽染秋色(21)宛静一心挂念泽霖,亦不在乎门外是何状况,亦不避嫌同坐沿的冯梓钧,先是解开喜服的鸳鸯死结,接着芊芊玉手便伸到颈子去解扣子。那动作唬了他一跳,沾惹她头发上的水珠未干,滴滴滚落在发梢,摇摇欲坠地欲落进她的脖子,他微微触动,手不由探了过去,许是那份冰凉刺激到了她,她咧地一闪,像一只吓坏了的水鸟,仆仆风尘地飞到距离他三尺开外的地方。红色喜装渐渐掀开了里面深藏不露的真实,她一身素雅的旗袍正好搭配毫无修饰的脸面。他心脏又是一击,两眼顿时呆怔,依着栏杆,看她对镜打理妆容,仿佛迫切地离他而去,手掌不由成拳,眼瞧她欲整理完毕,那千锤百炼不倒的身躯终按捺不住走近她靠近她,出奇不意从身后搂住了她。她意料不到他竟会如此,大惊失色,脱口而出道:“你想做什么,我们已经离婚了!”离婚?这两个字仿佛尖峭利刺深深划裂了他的心,他不知道那个男人用什么样的方式笼络了她,他似乎只能依着她的后颈,摈弃他引以为傲的深沉自尊,抛掉他高不可攀的伪装冷然,可怜巴巴地祈求她:“宛静,我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合乎你心意的丈夫,不是一个精通附庸风雅的男人,我仅仅能保证这一生只有你一个妻子,只待你一人真心,只对你一人痴情。留在我身边!我知道你不在乎金山银山不在乎名誉地位,我给你独宠的情。”透过梳妆镜面,望着那情深难舍的影子,她眼帘忽地模糊不清,恍恍惚惚感到异样的触动,感到时空逆转她躲进了泽霖的怀里,可晃眼一瞬竟是房间内一片祥和一片柔美的红,再定睛一看搂着自己的分明是其他人,她张皇失措地推了开,可她明显感到手臂奇软,绵绵无力,冰凉的身子里如掩埋了焦炭被莫名的虚火引燃,浑身燥热,耳边的唤声更像带着蓝色鬼魅的*,一遍遍*她的灵魂,她捂着耳朵,闭上眼睛,想避开令她丧失心智的一幕,却避不开他的紧追不舍,避不了他情深似海的吻。他越是吻她,越是亲她,她越是眩晕,越是深陷泥沼拔不出身子,最后彻底掉进了无底的黑蓝中没了知觉意识。不知过了多久。不知发生了什么。待她惺忪的眼睛再次张开便是迷离的红色,枕边是粗粗的喘息混着一股股热浪滚滚而至,一双大手忽地扳过她的肩,她酸软的身子便顺势跌进了冰凉的湿滑中,待眼前的转瞬即逝变为固定的景象,她看到了印象里那张不太英俊却铁骨铮铮的脸,看到大滴大滴的汗珠子布满了他的脸阔,看到了他半露出肩膀埋在鸳鸯织锦的红色绸缎下,而她似乎正枕靠在他的臂弯,无一丝感觉的面颊正享受他的*,她突然不敢低头去看自己,她迟钝的神经情愿什么都回忆不来什么都记忆不起,可她的眼泪仍是没有准备像那侵染了红渍的雨水汩汩外流透着惨不忍睹。此刻的他温柔极了,亲吻着她的泪,爱怜地蹭她的额头,连声音都是轻若鸿毛,生怕惊吓住了她:“宛静,我会好好照顾你一生一世,就算我负了全许昌的人,也不会负你。”而她厌弃恶心地想躲开推开,可不争气的身子竟然抽不出一丝力道,竟然被他随心所欲地紧搂在怀,她凌厉的牙齿碰到他的肩膀,想竭尽全力去咬,可那声克制不住地哽咽*了全部的绝望,她呜咽地哭了,连骂他都变得苍然白芒:“滚!”的确是那杯喜酒惹下的罪祸,他本来心神坚强可以完全抵挡,可是面对她的似水妖娆,他放弃了抗争,他任由药物催发的意乱情迷,虽然早会料到会被她责骂,他却仍被这不痛不痒的一个字狠狠伤了情,若是平日,他早作出冷漠冷淡的样子,置她不顾,置她不理,可今晚是他与她的新婚之夜,不经意间得到了她,他才清楚自己对她有多么的不忍不舍。许昌府一夜雨。张泽霖亦在冯家外的榕树下徘徊了一宿,犹豫不决却因为她的脾气跃不过那道半掩的门槛。终于在凌晨五更,那道门吱呀打开,走出一个东张西望的丫头,认出是送信去顺德的桃根,他便踏破黑暗,显出身影。桃根急匆匆跑过来,道了声“四少爷”递过一封信。不好的预感顿时袭击了心头,他紧张地翻开来看,不是她清秀的字迹,是一排刚毅笔挺的文字,每一字都击碎他的意志:“她已是我的人,我不想伤她的心,看她的薄面,姑且饶你一命,请不要再来许昌骚扰,下次不会如此好运。”他身子顿时在飘摇的风雨里摇摇晃晃,前后不稳,若不是及时被随从下属左右扶持,怕是早已不堪重负,倒在一水泥地。翌日。冯府堂前只有冯梓钧一人跪在老太太的面前递过茶水,连同孙媳妇的那杯。老太太知道宛静不是不懂礼数的人,不由问道:“静儿怎么没有过来,是不是病着了?”他不知如何开口回话,槿芝却是站在一旁乐呵呵地大笑,被他瞪了一眼,不仅没有收敛反而对着老太太说:“她哪里是病了,肯定昨晚被我哥折腾了一晚上,今儿下不了。”老太太听罢亦是笑逐颜开,语重心长地交待他:“可要待她好些,不要像平日里冷言冷语,她这个丫头好热情会受不了你的子。”他敷衍地“嗯”了两声,随便找了借口离开。回园子后,正巧碰上桃根从新房里出来,他递过眼色,桃根便怏怏地随他进了书房老实禀告:“姑爷,小姐她一直咬着嘴唇,默默地哭,都不拿正眼瞧我。”他没显露关怀关切,只是淡然地问:“信有没有交他手上?”桃根“噢”了一声,说道:“已经交了,他脸刷地白了,后来是被随从扶上轿车离开的。”他嘴边轻轻一抹冷笑,随即又厉声命道:“此事不准对小姐言明一二,否则,我决不轻饶谭家。”桃根一阵惊慌,忙应道:“姑爷您放心,小姐她不会知晓的,姑爷若是没有其它的事,桃根想去伺候小姐了。”他听罢挥挥手打发人出去,再继续伏案翻阅文件时,突然没了往日的兴致从容。梨花落尽染秋色(22)镇江码头,秋雨秋风的浪涛如轰雷掣电,乱石穿空,惊涛拍岸,浑音四震,远至天际。而铁皮甲板上,一抹破败的身影亭亭而立于烟雨蒙蒙。孙铭传自十几岁跟着张之庭出战南北,便看着眼前的张泽霖*成才,深知他一向傲视,孰若无睹,哪曾受过如此失败打击,顿时不忍心,忙上前安慰道:“四少爷,他们不听命令强架您回来也是考虑到您的人身安危,请看在他们一片忠心为主的份上,饶他们一次。”饶?又是饶。他仰天长笑,忽明忽暗,忽忽沉,又豪情壮志地低吟:“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孙铭传深知他人未接到,又灰头灰脸地逃回来,颜面尽失不说,反被冯梓钧侮辱了一回,内心恶气不免难消:“四少爷,您是周公瑾,可那余小姐始终做不了江南小乔,她不过是孙尚香,是甘愿跟着冯梓钧的。”他眺望江水,眉宇哀痛,俊朗的面容凄凉无比,说不出的落魄。孙铭传瞧他沉默不语,不*又道:“还记得姑丈临终前传于你的几个字吗?‘忍辱负重’。才华横溢的周瑜为何坐拥百万兵马却不是战死沙场却是败给了手无寸铁的诸葛亮,因为他知道‘忍’却不懂得‘忍’。姑丈常说,为何‘忍’字是‘心’在下而‘刀刃’在上,不是你的身体你的心要去承受那一刀,是那一刀趁你不备时活活地刺进了你的心脏,临近的死亡钻进你的骨髓,你却不能叫喊叫苦叫痛。自古成大事者向来都是宠辱不惊,百忍*。四少爷,说句大不敬的话,您现在受得苦经历的世事比起卧薪尝胆的勾践又算得了什么呢?您不过是丢了一个女人,可您身后还有无数个像她一样的女人,可您还没有丢掉百万个愿意为你效忠的死士,您还有顺德千千万万的百姓。待你收复了许昌,今日之耻又算得了什么呢?余小姐又算得了什么呢?”他依然沉默,可那悲伤的眸子明显有了死灰复燃神采奕奕的迹象。孙铭传尽收眼底,接着言道:“其实,您不是败给了冯梓钧,您是败给了自己不晓得‘忍’。”说罢他嘎然而止,不言其他,重重地拍了张泽霖的肩三下,便走下甲板,下令其他不准打扰,留元帅在细雨中深思。而冯家沁园里的风浪又何尝没有卷起千堆雪?宛静这方收拾完心情收拾完行李正待离开,桃根那方便匆匆报告给了冯梓钧,他赶来之后便堵了门子,语气温软在乎有余:“你已经是冯家的人了,这是要去哪儿?”她眼泪那如剪不断的溪水又淌了出来,却是憎恨无比,咬牙切齿道:“你给我滚开,我跟你冯梓钧没有一点儿关系。”他牢记老太太的话,她是个好热情的人,不能冷眼待她,于是调子又软了三分:“我知道昨晚惹了你伤心,我以后会好好待你,慢慢补偿。”她不领情面,冷冷一笑:“补偿?你冯梓钧能补偿我什么?你能让时光倒流时空逆转,一切都没发生过吗?”想起了昨晚,想起了被灌迷药的她沉醉地依在他怀里任他亲吻,他本不该去享受她的恋恋情怀,确是他的过,他低身去接行李:“你永远都是我的妻子,是冯家的孙媳妇。”她坚决打掉他的手,满腮怒火:“别碰我的东西。我不稀罕,告诉你,我现在不亏欠你们冯家一分一毫,以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各不相干。”她推开毫无防备的他果断踏出门槛,他情急拥了上去搂住她的腰,似乎猜到了会被他阻拦,她早有防备左脚鞋跟踹他的膝盖,忍住一阵酸麻忍不住条件反xz_1/,他不自觉地松了手,眼瞧着她即将远离,他冲破疼痛,手破茧而出及时拉着了她的手提箱,继而猛猛带回,她柔软的身子敌不过万千力道不得不旋回到他怀里,箱子甩到几米之外。她恼羞成怒,越是不断挣扎,他深陷不放,越是用力,她打他,捶他,叫嚷喧嚣,他无知无觉,毫不在意。她似乎折腾累了,折腾倦了,折腾得没了力道,忽然停下来凝望起他,清澈见底的眶子里除了他无一丝杂物。他心底莫名一动,喉咙上下咽滑,却不敢低头吻她,而她突地掂了脚尖凑近他唇边如游动的小鱼摆了摆舌头,他顿时如灌了迷药不由上前去逮它,他被*到深不可测的深渊,他越陷越深,越陷越不可自拔。突然,股股锥心刺骨的痛一浪浪袭击了全身,他忍过利刀忍过枪弹仍是*不住低吟,*不住扔开她,嘴巴里粘稠血腥的味道被他几经吞咽仍是不断冒出,而她站在不远的地方,嘴边的血渍如绽开的蔷薇娇娆地笑着。她咬他,他不会喜欢上他,她不过是故意做出*他的假象,等他沉迷的时候狠狠痛他一刀,故意刺伤他的心。一股难以抑制的疼如迅速缭燃的万丈火焰窜进他的脑子,他冷冷地盯着她,死死盯着她,决绝下令道:“从今往后,你甭想踏出冯家大门一步,告诉你,你生是冯家的人,死是冯家的鬼。”起初他不经她同意擅自公布订婚消息,后来又是威胁她要举办结婚庆典,他明明说过会放她去找自己喜欢的人,他却伺机给她下药霸占她,她没有计较,这个时候竟然还想囚*她,他简直比混蛋还混蛋。她悲愤交加,掏出风衣口袋里的枪支指着他,狠狠瞪着她,脱口大骂:“无耻。”想杀他?此时此刻她出什么怪招什么损招,他不会再有半分惊愕半分怔怵,这个女人什么都做得出来,比毒蛇还毒,比猛兽还狠,他指着自己的心口,无畏无惧道:“这里是昨晚你枕过躺过的地方,依恋过的地方。别以为对着这里开枪,我会死无葬身之地,就算我死了,谭家几百条人命也要跟着陪葬,连你冯家少一起。不仅是谭家,还有顺德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我告诉你,现在几百口大炮都对准了镇江码头方向,如果我死了,刘伯宽一声令下,那些即将逃离镇江码头的人一个也崩想逃掉。”她咬牙愤齿,巴掌干脆地掴了过去,霎那间五个涨红的指印如滚滚热水迅速窜遍他的全身,那嘴里吞咽的鲜血顿时沿着怒火嘴角潺潺流出,他忍无可忍,千军万马地气势夺过她手中的枪支砸在大理石板地面,不顾她的拳打脚踢,横腰抱起她扔在*,随即扑了上去。衣服的撕裂声,她的臭骂叫嚷,他充耳不闻,他只明白,她已是了他的女人,无论何时都是他的女人。梨花落尽染秋色(23)秋风送爽,雨晦气候终在午后时分消散干净。槿芝早听闻沁园发生的事情,不敢跟言明自己暗地里做过手脚,又不敢擅自过来跟宛静道歉赔不是,心里一直惶惶,这会瞧见天气晴朗,便私下里练习了好几遍去找她又不被责怪的借口去了沁园。新房里找不到她的影子,倒见了桃根从客房出来,她拦下便问:“你家小姐呢?”桃根是亲眼看到冯家少爷如何欺负完表小姐的,当时表小姐大喊大叫地嚷着救命大骂混蛋,听到的丫环能躲多远便退多远,没有一人敢接近这屋子,后来冯家少爷丢下小姐走了,小姐像木雕泥塑一般盯着丝帐,眼睛含着泪。早晨在新房里的时候,小姐也哭过,可是后来她大发了顿脾气大骂了几句亦就好了,可是现在明显不一样,她看得出来,小姐已经像被大雪冻死的花草再也活不过来了。这时听到冯家小姐问话,桃根不*落下泪来,求她也不是,怪她也不敢,只是嘟嘟嘴角:“小姐她病了,早饭午饭都没吃。”槿芝不信地“噢”了一声,撩开帘子,望了一眼里面状况,不由皱着眉头又问:“我哥知道吗?”罪魁祸首就是他,他不但从少爷手里明目张胆抢走了表小姐,而且还仗势欺人地威胁自己。如果她不告诉他,表小姐要离开冯家,表小姐亦不会变成这副样子。桃根内心恨得奇痒,却只能身在他人屋檐不得不低下头:“姑爷他知道。”槿芝以为自己昨晚弄得过分,严重伤了朋友的心,于是吩咐道:“去煮些宛静喜欢吃的饭菜来吧!”桃根应声离开。槿芝进了屋子,见到榻上的人头发凌乱,眼睛红肿,憔悴垂泪,枕上满是湿湿痕迹,枕边的颈子一直连到被褥里都是白皙肤色,隐隐可见青痕,不*暗骂了堂兄几句,亦不敢伸手探进被子去携宛静的手安慰,轻柔说道:“姐姐,你莫生我哥的气,一切都是我不好,我不知道我哥会这样待你,你知道他子收敛,一向都很和善,他会如此全是由我招来的。”她俨然什么也听不见,不怒不吭,不气不恼,眼睛一眨不眨,偶尔闭上,那泪珠便呼呼地往下泻,亦不愿再睁开。若是责怪责骂两声,槿芝内心倒也好受些,看她一幅仿佛被摧残至死的摸样,心底的愧疚越发重了三分,那些托辞罪过求她原谅的话反而不好意思再出口。桃根端了咸咸的热粥进来,槿芝忙接过吹了两吹,感到温度合适方送到她嘴边,又道:“你即使恼我恼我哥,也要顾着自己的身子,顾着桃根对你的心,她守在火边,熬了几个时辰的,说是你最喜欢的。”桃根见她纹丝不动,好不容易抹掉的泪又落了下来,也在一边帮衬道:“表小姐,你什么事都为少爷为老爷为夫人着想,如果他们知道你不吃不喝,肯定会忧心重重地过来看你,你不总劝少爷,他们上了年纪,经不起折腾吗?”她依然不闻不问,死寂了般。傍晚时分,冯家老太太亦听了风声过来看她,见那憔悴之极的模样,风雨悲涕,落下几滴酸酸的泪,痛斥冯梓钧的话没少说,后来还是补了一句话,他会如此全是太喜欢你。再后来,冯梓钧办完公事回来,老太太当面训了两句又给他使眼色,让他赔礼道歉。他语调冷淡,反而怪罪老太太紧张,她寻死觅活是她的事情,劳烦不了外人。老太太气得差点儿背气,中指颤颤抖抖,骂了好几个“你”,愣是没把后面的话挤出来,最后索什么也不管了,跺着拐杖,喊着头痛被姨娘们扶回了自己院子。其实,他何尝未担忧过后悔过,在外的几个时辰,他脾气爆裂,对下属三骂四责,终于他妥协了,回来了,准备哄她,准备当枪靶供她使唤,可是发现地面的银色手枪不见了踪影,他的心顿如冰山直直下沉,问及丫头时,丫头摇头不知,说未见过,他以为她一直虚软地躺在榻,原来她还起来走动过,不顾一切要把那枪寻回来,当时他只是扫过一眼,竟然忽略了它的由来,那把枪支小巧却精致,市面未曾流通过,应该是单独设计制造出来的玩意儿,现在见她死都要抱着它,要跟它一起殉葬,他心底又是一番说不出的疼,肯定是那男人送她的,她什么都不顾了,却独独守着那男人的东西。他撩开帘,看她合目垂泪的模样,心底又是痛又是酸又带着莫名的嫉妒,口吻却甚是冰寒直接:“你死我不拦你,我会依冯家少的礼仪安葬你,你的墓碑无论如何都逃不了一个‘冯’字,‘爱妻冯余宛静之墓’,你觉得怎么样?你放心,我会顺便再给顺德去个消息,告诉你喜欢的那个人,你想见他,我会布下重重机关天罗地网等他,这辈子杀不了他,我就不叫冯梓钧。”她终于睁开了那双楚楚哀伤的眼睛,里面却渐渐透出酽酽憎恨。他又冷冷笑道:“我既然敢杀他,就不怕引发南北战争,大不了牺牲掉许昌千千万万的无辜生命,大不了我自刎谢罪。”她干枯的喉咙喘着粗粗的气息,怒火的眶子恨不得烧死他,几经吞咽骂道:“滚。”他亦是恼怒地盯了她三刻,随即拂袖而去。梨花落尽染秋色(24)槿芝这几日每每派丫头去沁园打探,丫头的禀告无时无刻不让她目瞪口呆又忧心思虑:少奶奶奶奶不吃不喝,日渐憔悴,少爷却显不出一点儿心疼来,只吩咐了丫环们轮流守着,莫让少上吊自杀,少好几天未进口水进口饭,怕是连举刀的力量都没有,哪里会自杀?晚上少爷回来,亦不像平日先去书房办公,倒直奔了少的屋子,不大一会儿就听到少奶奶奶奶骂声哭声,惨惨烈烈的,叫得大家都揪心,少爷下过令,大家都不敢上前端望,事后再进去的时候,看到少缩在被子里呜呜地哭。老太太也去过好几次,都是趁少爷出去的功夫。若是少爷在,怕是连老太太都拒在大门外,不让她踏进沁园一步。她知道堂哥做事强硬,不想竟到了这种地步,她亦明白宛静是宁可玉碎不会瓦全,这两人简直是互相折磨彼此又折磨自己,本是一段郎才女貌的佳话为何会变成这种打不破的局面,她想自责又心下不甘。贴身丫头见她无趣地躺在钢丝大*对着天花板闷闷不乐,摇头叹气,灵机一动,道:“小姐,自从操办少爷的婚事,你好久没正正经经地逛过街了,我听说西巷新开了洋服铺子,款式很流行,你去买几件回来,让自己开心,顺便也让少爷哄哄少。”宛静那脾气不是几件衣服能哄便好的,不过丫环的话到让她颇多感慨,这几日仿佛蜗居在洞穴好几年,若是再不出去走走,怕真会变成山顶洞人,老化腐朽万年,随之吩咐了丫环去备车。丫环兴高采烈应了一声,蹭蹭跑去,却又颠颠回来,耷拉脑袋回话:“今儿,院子里的车都去清净寺接老爷了。”清净寺?爹要回来?她微微一怔,自从北方传来张之庭的死讯,爹便把全部军务推得一干二净,交给堂哥处理,说要跟着大师参悟佛法,堂哥结婚之时,他又说这是红尘之事,由年轻人自行解决便好,他不必参与其中招惹尘埃。现在何事能劳烦他的大驾,也不管什么世俗什么清休?想毕,便问了丫环:“少爷呢?也去了?”丫环摇头又道:“少爷在前院开会。”以为她欲转道去沁园探望少,忙又补充道:“少爷已经去了好一阵子,怕是不一大儿会议结束,会回园子,若是看到你在沁园,肯定会冷脸惹小姐生气。”她长吁短叹了两声,便吩咐了丫环挑件出门的衣裳。没有人作陪,她已是无聊之极,没有宛静作陪,看到哪些稀奇的好玩的有意思的漂亮的玩意儿更变得怅然之极。逛了三四条街,进出好几家洋服铺子,身上衣裙换了不下十套,每一件在丫环眼中皆是“漂亮”“美丽”,连“典雅”“完美”这类的词语都形容不出。首饰名店,对着琳琅满目眼花缭乱的黄金链子,她左右为难挑了两条欲送宛静,问及丫环哪一条更配少,丫环开口只道:“小姐的眼光最好。”她顿时无语,兴致全无,起了身便走,亦不管后面叽叽喳喳地叫声:“小姐,等等我。”行至马路时,又听丫环惊天尖叫,她以为出了何等大事,正欲回身探视训斥,不想一辆黑色轿车从左侧直直急速冲来,不偏不正却是她的方向,她心里一阵惊乱,不知该前该后还是该左该右,脚下像钉了铁钉,急得迈不开步子,眼瞧着车子即将撞飞自己,她心跳骤停,大叫一声,瘫倒在地,眼帘顿时漆黑,几乎晕了过去。紧急的煞车声嘎然至于脑际,一个温柔浑厚的男音随之而来:“小姐,还好吗?”她面白如蜡,娇容不现,四肢乏力,晃眼看到闪亮的黑色与自己一毫之距,又是手忙脚乱,张皇后退,当惊吓的背部抵到柔软的墙面,她方感到稳稳落进一个人的怀里,陌生清凉的薄荷味道让她紧张的神经瞬间舒缓了八分。当眼眶的黑色变成了绒布的深蓝色,当白色干净的衬衣里塞着规矩大方的格纹领带,她不*抬头,映入眸子的是一张玉树临风的面孔,许昌城内不曾见过,父亲的下属里不曾见过,即使见过,似乎也比不上他的好看。见她打量自己,他嘴边轻轻一笑,那笑更添了他三分坐怀不乱的自信,一分傲视天下的凌然之气。她忽地面红耳赤,羞赧瑟瑟地低下额头,不敢继续看他,心跳越发地控制不住。他礼貌谦虚说道:“若有冒昧小姐之处,还请小姐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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