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红颜三部曲]清秋吟-6

“谁道花无红百日,紫薇长放半年花。”耳边忽然响起男声,她心下一紧,睁眼便瞧见绚丽绽放的紫薇花枝,红如烈火,而撑花的细长手指,却白如寒冰,寒得她心境凄凉,赏花的绝佳兴致顿时被冰封在千年魔窟之中。她转过忧伤的眸子,急于离开属于他范围内的杂草,不想在三尺开外,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扯住了脚踝。回头瞧时,自己环腰的睡衣丝带不知何时被他解了开,他正牢牢稳稳地牵扯着一条不放。偏巧一阵凉风拂过,飘飘的裙摆瞬间扬起了三尺来高,她来不及训斥先是发出一声惊叫,来不及蹲下身掩饰已被人横腰抱起。等她从惊慌的丝裙中钻出来,已是在他的怀里晃晃悠悠地待着。她拼命挣扎着怒叫着“放我下来”,两三声过后,终于偃旗息鼓,老老实实伸手攀住他的脖子,望了一眼干净尖削的下颚,终于枕靠在他白色衬衣上,低垂起眼帘。当蓝蓝的天空变成璀璨琉璃的金黄色,当碧连天的青草变成大红喜色的牡丹地毯,她吴侬软语说道:“放我下来吧!”“我抱你上楼!”他恋恋不舍地说。她身姿娇娆,如火如荼的裙摆微微舞动已纵身跃下:“银梅她们都瞧着呢!有了流言蜚语......”“这几天,我好想你!”他不死心地从身后搂住了即将离去的柔滑细腰,飞蛾扑火似的凑近她白皙的颈子,吸着甜蜜香味,吐着相思之气,痒痒地,热热地,深深地。她咯咯地笑着挣脱掉,翩翩上了木梯,又通情达理地蓦然回首,踏破灯火阑珊冲回到楼下相貌*的他面前,踮起玉足,水纹灵动般轻轻一触,碰到温润柔软的唇才蜻蜓点水地消失掉。他愣了片刻,陡然清醒过来,不顾一切跟了上去。“宛静!”空寂的回廊四下无声。木红色板上湿湿的脚印一直延伸到她的房门,延伸到落地微微颤动的粉色布帘后。“我看到你了!”她依然如故地躲着。听到脚步远去,房门紧闭,她砰砰地心跳这才稍微回落。怎么会这样的,她只是跟他开了玩笑,他怎么会跟上来?长舒了口胆战心惊之气,她慢慢悠悠地探出身,偷瞄了两眼。背后突地一声狂妄大笑,她始料未及,悬落的心又猛然穿梭到九天之外。“我抓到你了!”他揽过她的腰抵在冰凉的墙壁,两手固定着她晃动的脑袋,浩浩地气势堵住她大惊小叫的嘴巴,游离的舌头如灵蛇般在她的唇齿间撕咬着。被他*锢在狭窄隐秘的空间,她完全失了势,她思维混乱地去推他,眼前又是一阵天翻地覆地眩晕,重重地倒在柔软的*。被他重重地压在身下,被他强迫的手在身上肆意游,她惊悟地大叫:“不要!”那一声“不要”像毫无力气地反抗,有意无意地*。望着她涨红的面颊如三月桃花,粉红迷醉,他更是心猿意马,越发不愿松手。他吻她,尽绵绵情意地吻她,一遍遍去撬她紧咬的唇齿,不适时宜地喘着窒息的粗气说:“宛静,我想要你。”一股不敢倾吐的气吓在心口,生怕稍稍喘息,便给了他可乘之机,可是渐渐地,她头晕目眩,呼吸不畅,坚持不住,微微一张,一声嘶哑申吟的“嗯”千回百转地传出来,软得她自己耳根发烫,几乎混淆不清。他笑了,笑得她心里发麻,浑身燥热不堪。等到她可以大口大口地喘息,一阵不寒而栗的冰凉已悄悄吞噬着她的全身,他正有恃无恐地剥她的睡衣。“泽霖,别这样!”她制止。他不能自已地求她:“宛静,别怕,我要你做我的女人。”“你放了我表哥。”表哥?这两个字如晴天霹雳,顿时*了他全部的激情,他呆住了。她叫他泽霖,他甘愿死在她石榴裙下的时候,她跟他提表哥?他不是跟在她做无聊透顶的生意,不是在跟她谈利益熏心的条件,他是在爱她,无可救药地爱她。为什么?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她还念念不忘那个关在监狱里的混蛋。她故意的。她是要折磨死他。他从*爬起来,眼睛里容不下一粒沙子,拾起地上凌乱的白色衬衫,丢下令他魂萦梦牵的虚幻景象,走了。宛静怔怔地望着那毫不留情地背影,眼泪没有思量,默默地掉落了下来,滴在*的肩膀,滴到坦露的胸口,温温的却是阵阵寒心。衣柜突然传来恐慌尖声。“谁?”她迅速地裹了被子遮挡身子。象牙白门缝先是跑出了一只灰溜溜的老鼠,接着露出浅蓝色的裤管浅蓝色碎花褂子浅蓝色小辫。银梅耷拉着脑袋,尴尬地抱着相机,畏畏缩缩地站着,许久不见宛静问话,也不敢抬头正眼相视,唯唯诺诺地解释说:“余小姐,你让我拍四少爷,我看他今天终于来了,就......就拍了两张。”“你什么都瞧见了吧!”银梅破有些难为情,半天吭出一个没用的字:“我......”宛静不介意地笑了笑:“没事儿,反正早晚也会这样被他欺负一次。这事情别声张到全院都知晓了,于他,于我,都不好。”银梅温顺地点头,把相机小心翼翼地搁置在梳妆台前,一溜烟跑了。春风不识周郎面(30)翻看冲洗出来的照片,哪里是银梅口中的“两张”?打从他进园子悄然躲在她身后,到横腰抱她踏过露水进了阁楼,再有后来他紧追不舍跟她进卧房沉醉亲热,一卷底片已被银梅折腾了精光,而且每一张不是照出她妩比色媚如秋月,便是他万中情思浪蝶狂蜂。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她亦没了多余时间,挑了两三张略显他轻佻的片子塞进信封,亲手递于孙铭传,请其转送给张泽霖。在意料之中,不过短短半个时辰,孙铭传便身着工整戎装站在她的面前,厉声威严,毫无平日里的和蔼熟念:“元帅在司令部恭候余小姐大驾!”如此客套的词汇似乎是暴风雨前来的征兆,她搁下茶水,从容不迫地对来人说道:“麻烦孙先生稍等片刻,我上楼换身衣裳。”这件淡粉色长裙过于朴素轻柔,显不出想要的那股子高傲无畏来,对着梳妆台,她清楚这一去意味着什么,也许是皆大欢喜气和家团,也许是两败俱伤前路渺茫,更或者有去无回死于异乡。坐在后车排,她无心打量眼前是黄花遍枝头还是绿叶绕翠枝,她模糊朦胧的眼帘装不下过往的繁华洋楼簇簇轿马,大街小巷、人流拥挤、繁华似锦也被她不安的心阻断在玻璃窗外。“张泽霖,你故意关押无罪商人,用威利诱手段强抢其家属民女,这照片便是证据,全天下的人都在睁大眼睛看清你的德行!”“就算你能掌控顺德的报社,就算这些在顺德一文不值,但是在许昌可是价值连城,我想当初在琛州在许昌,如果定军目睹过您的风采,您没那么容易挟持我回顺德吧!”“如果你不想下次在许昌被乱枪打死,不想走在顺德街上遭人暗算,最好放了我表哥。”他已经是恨了她,厌恶了她,她不在乎他再多厌恶她一尺,多恨一丈。司令部在顺德东郊,远离尘嚣,临近监狱。看到似曾相似的林荫道路,她内心紧张,几乎产生错觉,以为是带她直接去监狱放人,不想走至三岔路口时,车辆选择了另一条平坦大道,行驶两分钟便到了一所大院。把守官兵头顶烈日,严密检查,接过孙铭传递过的证件又再三端详车内是否异常,确认无误后方立正行礼,开门通行。院子里土色轻弥,楼房林林,鲜见绿色。车稳稳当当停靠在一处两层洋房门楼。身着军服的人两人成排,三人成列,个个面无表情,见了孙铭传又是威武毕露,右手敬礼,例行军姿。听着踏踏的整齐脚步声擦肩而过,跟随其后的宛静顿时猜测不透他接自己来此的目的:是他军务繁忙,抽不出时间去孙家,还是那些照片惹恼了他,他计划把她困在这个任他随心所欲的地方,另有打算?木梯的吱呀音掩饰着她狂乱的心跳,脑子里不畏胁迫的台词被她混淆得不知该说出哪一句。房门在她的心乱如麻中打开了。孙铭传右手做出恭请入内的手势。她欠身微笑,刚踏进了两步,门又在身后突地关了上。她惊愕回首,眼前除了一片无际的黄褐色别无其它,斜眼的一瞥,墙壁上悬挂着暗红色绒布布帘,帘子半掩,露出的部分密密麻麻地标着不同符号文字,她识得铁路山脉江河标志,也识得哪里是枝江许昌定州,更加知道这巨幅地图不是供人玩乐,是男人最想霸占拥有的土地疆土。临着地图是一扇四叶大窗,望得见对面的青埂山峰,两三张单人黑皮沙发紧靠窗下,紫檀木茶几上铺有零乱报纸。“很惊讶吗?”张泽霖一直伏案奋笔疾书,没有看她。她款款走了进去,端坐在临近书桌的多人沙发一角,随手捡了一张报纸翻看,顺便回答他:“想不到我认识的张泽霖还有斯文的一面。”他“哼哼”笑了两声,依然是顾着桌子上堆积如山的文件,依然没有抬头。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他的调子让她感到了一阵阵的冷。有人敲门,他朗声下令:“进来。”三四个下属士兵抬着硕大无比的东西进了来,小心轻拿的动作生怕弄出一丝噪音,那东西遮着黑布,恍恍惚惚间露出了粗玻璃镜面,其中一人手中拿着闪光灯棒,左右护着机器。待安置妥当,宛静不免又是一惊,那是前些年淘汰的旧式照相设备,再定睛细细一看,那搬运的三四个人脖子里皆挂着样式不同的相机,虽不同她的轻巧,却也算些流行款式,成像清晰不说,方便快捷亦是不在话下。“报告元帅,一切准备就绪。”张泽霖繁忙的手停了住,撩起眼帘扫了一眼,终于将视线定格在宛静身上,见她衣着清雅旗袍,滚滚的短发上别着蓝色蝴蝶发卡,嘴角不*微微一翘,丢了笔走到不安的她身边。她正盘算他搬弄这些可以做些什么,瞧他过来,只好下意识礼貌起身。他温柔的眸子与方才的冷笑格格不入:“你今天真漂亮!”在陌生人面前骤然听到这种晴人间夸奖的台词,她有些不知所措,羞涩地低过额头,掩盖微微泛红的面颊。他忽然风驰电掣地速度扶住她的双肩,一个淋漓的转身便把她抵在厚实的办公桌上。她赫然恐慌,低叫声未出口,便被他的嘴重新堵进肚子。周围的闪光灯砰地一阵接连一阵照亮了整个房间,照相机的咔咔声不断从四面八方传来,刺伤她的耳朵。她脑袋向左躲避,那光便在右边四闪,她躲向右边,快门声立马转移到右侧,如影随形,片刻不离。她急了,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推开他,不顾及耳根脖子通红,不顾及周围的人带着何种表情眼神,破口大骂道:“张泽霖,你个混蛋。”他面目狰狞,牢牢掐着她不放:“我混蛋?你不是想*吗?我成全你,我一定把这些珍贵照片大肆传播,特别是给你忘不掉的表哥谭世棠看看。我要让他仔细瞧瞧,我跟你是怎么在这个房间谈情说爱的,看看我今天是怎么把她可爱漂亮的表妹便成自己的女人。”他说完便把她扔到沙发上,发疯了似的扑到她身上,吻她的脖子她的耳朵她的眉毛,湿湿滑滑的气息瞬间让她感到一股股恶心难忍。她骂他,他两耳不闻。她踢他,他毫发无伤。她抓他,更是被他制服了两手压在身子下。她几乎被折磨得精疲力竭。忽地一阵撕裂声刺穿耳膜,划破了脑海,她浑浑噩噩的思维霎时清醒过来。手枪,对,她带了手枪,手枪在哪儿?手提包?她的手提包。她狂乱得手指盲目地摸索着沙发四壁。当滚的身子碰触到坚硬的冰凉,当他攻破了最后一道安全防线,即将完全占领她的堡垒,她终于在仓仓皇皇中掏出了那支梅花手枪,死死抵在了他的脑袋伤。他终于停止了疯狂,两眼瞪着近在咫尺的她,喘着不知是沉醉迷恋还是无忌占有的气息。灯光骤停,一阵惊呼:“元帅!”面对突然,他面色间只扫过一丝可有可无的冷漠。春风不识周郎面(31)他识得这把枪,是浑身翻不出信物,随手送于她的。那时,他只想,她带着它能记得他。可他料想不到,今时今日,他反被这把给予厚望的东西威胁迫。“都给我出去!”一叶芭蕉不时敲打着纹窗,铮铮作响,暗藏在叶子里的水珠亦愈积愈多,折xz_1/起七彩阳光,撩眼得*。许是被这寂静屋子里依然对准宛静的数只枪膛给镇住了,许是在万箭齐发的一瞬,芭蕉也动了恻隐之心,那珠子便哗啦啦地倾泻,泻了一地。得不到人应答,他血液膨胀,眼红眉青,回头大怒道:“都给我滚出去!”众人听令散去,肃杀的空间只剩下用恨意来伪装坚强的一幕:那举枪的胳膊痛得麻木,颤颤抖抖的手指却拼死抠着扳机,那眸子里亮晶晶的东西一闪一闪,上下滑动的喉咙却拼命吞咽着屈辱。他距离她很近,近得看得清她神色里一动一静间的伤心委屈,近得闻得到她无声呜咽发出的无助悲悯。“你杀了我,也救不了谭世棠。”他声音轻如稻草,却重重压在垂死挣扎的骆驼上。“我知道,所以我根本没打算杀你。”方才的一幕,她的心已是凉了,静了,她想嘲笑自己,竟然可以冷静地摸出枪来挽救最后的尊严,竟然对他一直存着莫名其妙的幻想,幻想他真心实意喜欢她,会放了表哥,然后娶她,她余宛静怎么傻到这种地步?她缓缓移动那把轻巧雅致的枪支对准自己,笑了,弯弯的眼睛容不下摇摇欲醉的泪,它们激流汹涌地淌了出来,全灌进他的手心:“记得刚回许昌,第一次听到枪响,第一次闻到血的味道,我好害怕,吓得躲进你怀里。那个时候,我突然想着,如果有一天,我不小心也中了枪,还会不会遇上你,不小心闻到自己的血腥味道,还会不会像起初那样被你抱着?”一声枪鸣。没有征兆。玻璃如同泼洒的研墨,震塌了天地,劈哩哗啦倾倒堂内,碎珠片子跃了两三尺高,急流勇进,争先恐后,涌向四方。枪膛口冒出的淡淡青色烟雾散发着浓烈的火药味,混着他一起一伏不能平静的心跳,围绕在沙发上面色安然的人身边不肯散去。门外霎那冲进四五个人,手举钢枪,个个整装待发,瞄准屋子里的人,碰到他怒不可遏的眼神时,又瞬间收敛起枪膛,整齐刷刷地敬礼回避。他额上的汗流过冷缩的毛孔,啪哒啪哒地滴在地上,浸湿的后背在炎炎午后涩涩颤动,他想揽起无声无息的她,可发软的手指几乎扶不起她轻浮的柔肩,他想呼唤她的名字,可吓懵的喉咙干裂疼痛,几乎窒息的肺部散不出一丝活气。一秒,如果他判断失误一秒……他紧紧贴着温暖细腻的脸颊,一刻也不愿放手:“我放他,我放谭世棠,为了你,我放他。”她一动不动,像死寂了般,任他抱着。许久。他放开她拨了秘书的电话,下了两道命令:一是马上去淑媛坊购置一件上好衣料的旗袍,做工要精细精良,深蓝色的棉布料子,二是通知孙铭传去监狱提取谭世棠,若是谭世棠有任何意外损伤,军法处置。挂了电话,他又慌忙取下那件戎装上衣小心谨慎地搭在她身上,遮掩住凌乱不堪。他妥协了,妥协得彻彻底底。秘书送来衣服后,他下令支开了走廊上的所有官兵,抱她去了隔壁的专门休息室,准备动手帮她解开颈脖处的纽扣时,被她制止了住。她面部虽有了血色,脑袋似乎被枪响声震乱了思维,晕晕乎乎地说道:“我自己来!”听到她话语间脾气详和,他安心地说:“换好了,我们一起去监狱!”她乖乖点了点头,背过他,没有一丝一毫的避讳,脱掉了撕裂的衣裳。而他本该侧身躲避,却是痴如石像,挪不动眼睛,怔怔地怵立在那里,俨然她现在什么都已经是了他的。未时光景,知了的狂鸣在叶丧枝软之时多了份孤单的悲情。谭彦卿老实巴交地守在顺德监狱大门,左右徘徊,远远看到奔驰而近的车撩起滚滚烟尘,忙闪至大门一侧让路。自从接到陌生人电话,通知他来监狱领走谭世棠,他那颗焦躁不安的心没有停歇反而是越发地紧张激动。在何家老爷的陪同下来了监狱,被挡在了大门外,他才考虑到是不是谁人开了玩笑,可细细回想起那通电话里隐隐透出的威严,他又情愿在此等待三五个时辰,也不能放过极其渺茫的希望。黑色大气的轿车在临近大门前停了住,车门打开的一霎,他微微眯起的眼睛陡然睁得浑圆,表小姐?怎么是表小姐?可似乎又不是她,表小姐没那么清瘦,她的酒窝一直很圆润很可爱,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好像只剩下一张面皮,好像微微的风拂过,便会把单薄的她吹到几里之外,她虽然是微笑着走向自己,可憔悴得让人心疼,完全没了一个月前的活泼开朗,洒脱自信。当被她握住皱纹黝黑的手,感受到那份难以置信的真实时,他心底泪水纵横,强忍住心酸,方才喊了声:“表小姐,怎么是你?”“我不是说过吗?表哥会安然无恙地跟你回许昌。”她的手也是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青色静脉凸凹明显,连嗓音都是软弱中透着嘶哑。“表小姐,你这段时间是怎么过来的?看你都瘦得……”谭彦卿未来得及多说两句,恍然看到悄悄跟随在宛静身后威风凛凛的人,后面的话怎么也发不出来。那个人,他再熟悉不过,每一次见面都能令他提心吊胆,魂飞魄散。张泽霖挽过宛静的腰拉至身边,毫不避讳跟她非同寻常的关系,凑近她说话,眼睛却是犀如利剑瞪着谭彦卿:“谈完了,早点儿让他们走人,兴许还能赶上最后一班回许昌的客船。”他既是在提醒她,自己可能随时改变主意,也是在告诫她,他不喜欢看到她跟谭家人热情,特别是现在。迎着谭彦卿忧忧心心的目光,她顺从的点头只想告之,他可以放心大胆地回去告诉姨丈,她已经身有所属,不会寻死觅活嫁给表哥,不会放碍着谭家:“彦卿叔,你在这里安心等表哥。待会儿我可能送不了你们去东平。回去若是姨丈问起我,就说:我会在顺德待一段日子,请他和姨妈莫挂念。”交待完后,她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不顾谭彦卿口中的一声声“表小姐”又上了轿车。而谭彦卿呆立在烈日下,百感交集地望着轿车远离,呼进了满腔烟尘,亦不知晓,只听得身后碰碰两声车门响动,有人重重拍了他的肩,一声长叹:“我以为那丫头是攀上了孙参谋长,想不到竟是结识了顺德最有权势的人。彦卿啊!你这下可不用担心谭家生意了,有了这层关系,谭家在北方可不仅仅是大展拳脚。看来以后,何某在顺德要仰仗继昌兄了,啊!”春风不识周郎面(32)铁皮包裹铁钉凸凹的监狱大门哐啷一声关闭了上。空旷的场地竖着三五剥掉皮的圆木粗干,上面的深红色血迹若隐若现透着腥味。几只黑黑的乌鸦盘旋在头顶嘎嘎乱叫又安静地停靠在木桩顶,打量起两位不曾见过的陌生人。不远处的巨石墙壁高如城墙,三米间隔的狭小窗子只容得下脑袋大小,似乎穿不进一缕光线,令人无不感到由深入内的潮湿暗。会议室简陋得只有两张掉了油漆黑乎乎的排椅,四张残破不全露出海绵的沙发。宛静随便挑了个位置,张泽霖临近她而坐。她一言不语,也不显露好奇,只是低着额头,手指不时绞动丝绢。他再次携住她心乱不知所向的手,重申道:“我是为你才放得他。”她咬着嘴角,依顺了那深恶痛绝的掌心,回话说:“我懂什么叫知恩图报。”他手微微一颤,不由多使了三分力:“我不是要你报恩,我是要你明白,我为什么这么做?”“我不会再回许昌,我会一辈子待在顺德,待在你身边,不是因为你放了我表哥,也不是因为我感激你,因为你真心喜欢我,为了我,你什么都舍得。”她冷心的眸子直直盯着高低不平的水泥地,仿佛例行交待。他终于笑了,凉丝丝的手抚过低下来的发丝挽到耳后,又滑到她尖尖的下颚,柔声问她:“宛静,你喜不喜欢我?”她陪笑回他:“你是第一个吻我的男人,是第一个对我说喜欢我的男人,也是第一个背过我的男人,第一个让我心甘情愿跟着的男人,你说我喜欢你吗?”似乎感到了她说话调子里透出的不乐意,他解释说:“我不是你说这些。我在意你,比得上这世上任何东西!”东西?他说了实话,她是他想得到一样东西,也许只是一样供他可*可亲昵可不闻不问欺来欺去的心爱玩意。响起的敲门声阻断了他的继续追问,他收回手搁置在沙发靠椅:“进来”。听到命令声,她沉寂的眼睛终露出了一丝灵动。表哥?虽然在脑子里刻画了一千遍关于他的样貌神情,门口淡出的身影仍让她浑然一惊。两年了,他似乎还是送她离开时的模样,身着锦衣褂子,戴着金丝边眼镜,干净清爽的头发,一张温文尔雅的脸不自觉地流露出和蔼谦逊。满肚子的话明明在嘴边绕来绕去,可在她面前只能等待着,出不了口。她姗姗上前,一股亲切的心酸莫名涌进了眼眶,却强颜欢笑,千言万语只有一句:“表哥!”“宛静?!”眼前魂萦梦牵的人只是奢侈地在梦境里见过,谭世棠那刚被润色过的脸颊却白如粉墙,泛不出光泽。似乎是不敢相信,又不得不信。虽然痴痴地叫出了名字,又不知道接下来该问些什么。难为他饱肚诗书,学富五车。桃根总是笑他,说他对任何人都是之乎者也,对答如流,只有对着表小姐像是吃了哑巴黄莲,啃啃唧唧,说不出完整的话。“表哥,我来接你回家。”她的袅娜纤巧不是影子。“接我回家?!”他呆呆地重复了她的话,一双深陷的眼睛望着对方坚定不移的眸子,带着半分疑惑,半分灵光。他很清楚,这里是顺德府监狱,在昨天前天很多天前,他被提审训话,他被告知,纵然他有再多的金山银山也换不了一时的*,他甚至比不上石头缝里的任何一只老鼠蟑螂。当他微微颤抖的手左思右量想抓住眼前的白皙,证实真实时,前方陡然传来一声严厉硬生生地把它吓了回去:“对,我答应过宛静放你,决不食言。”这确实不是一场梦。这屋子里不止她一个。他寻着声音望去,那是一个年轻人,一身戎装显露高高在上的威武,似乎是什么高不可攀的达官显贵。瞧那人起身向这边而来,皮靴踏出的每一步都是碾在地板上,咯吱地刺耳,他突然口干舌燥,心跳加速,想低头问问那人是谁?又突然被人用力推着身子,咧咧地往外闪。“彦卿叔在外面等你!”耳边是她担惊受怕的音色。他知道自己被定下何等罪过,几个时辰前听到有人说出她的名字,他恐慌横生,以为她亦是被关了进来,后来知道她从南洋回了来,仅仅是来了顺德,她是*的,她是来看他,可是随后被人一拥而上换掉破衣,换掉肮脏,他几乎思索不清,这些人到底要干什么,现在,他明白了,他们是让他一身干净的装扮出现在她面前,让他走。他想下意识脱口而出“我不走”,却被随之而闭的门拒挡在外,只听得到里面淡淡的怒吼声。“你哭了?”“你方才那些话是不是哄我的?”“原来,你真正舍不得的是他。”匆匆推谭世棠出门,宛静只怕张泽霖临时变卦出尔反尔,不想她低头抹眼泪的一瞬被张泽林瞧得真切,惹得他火气冲天掐着她的胳膊,气急败坏地摇起她的身子。那弱不*风的腰肢像朵飘摇的残花,呼出的一口口闷气在流动的空气盘旋又重新被吸回胸腔,她顿时两眼发花,气血膨胀,亦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推开他,大嚷道:“张泽霖,你胡说八道什么?”她能对他大呼小叫?原来那股子静默温顺都是装出来给他看的,看她有多懦弱不堪,看她有多脆弱可怜,等他放了她的表哥,她终于可以撕破脸面再一次跟他叫板。他咬牙切齿道:“你*在掉一滴眼泪,你信不信,我一枪崩了他!”“你敢!你敢动我表哥一根汗毛,我拼了命也要跟你同归于尽。”她疯了,被他莫名其妙的情绪疯了。“好啊!我知道你杀了我之后会饮弹自尽,咱们两个也算是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来一出梁山伯与祝英台,合葬一墓,我心里高兴!”“你!”他始终是死皮赖脸的货色,她始终是无家可归四处飘零的人,表哥始终是安然无恙地跟随彦卿叔回许昌,姨妈姨丈不会整日眼泪婆娑唉声叹气,她要继续跟他计较什么?他该做得都做了。她平静地望着他怒怒的脸一会子,转身拾起手包,语调浓软说道:“回去吧!”他被她突如其来的安静浇熄了火气:“宛静?!”她累了。她不想再吵。回家的路上,她变回斯斯文文的淑女端秀,温顺地依靠着他,微迷起眼角。当软软的头发迎着徐徐的风像欢畅的游鱼不时撩拨起他的脸颊,他便随心所欲地去抚摩她柔柔的颈子。她很倦很倦,不想介意,不想搭理。也许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忘掉前一刻前一天发生的不快。然而这好不容易静下来的温存一刻,又被嘎然而止的车速震得支离破碎。急刹车的尖锐声如利剑穿过车窗,直奔脑际。她身子不稳,大风大浪地晃了两晃,若不是被他搂着,几乎飞出后排,直直撞倒前面的挡风玻璃。她来不及询问发生何事,已感到抱着她的手臂暗暗增加了力道,再顺着他平息后又燎燃的怒火寻去,她不*大惊失色,心慌意乱。谭世棠伸直臂膀,如螳臂挡车,稳立车前。身旁的谭彦卿时不时拿眼睛瞟向轿车,又力不从心似地好言相劝,死拉硬拽少爷的上衣往路边让道。春风不识周郎面(33)烈日炙烤,肆行无忌,似乎不把人摧得干裂不肯罢休。她断然知晓身边人的脾气比那骄阳火了八分,于是趁着那股子火焰未喷出山口前匆匆下车,把该远离的人送到千里之外。她的步子没了碎碎娉婷,她的眼神也没了秀雅流转,她形色慌张,蛾眉*蹙,出口的话亦是恼怒怪罪多于亲切关怀:“谁让你来的?我不是让你跟彦卿叔回许昌吗?”她从未用这种旁若无人的态度对待过他,她从来都是巧笑可爱的模样,谭世棠那坚如磐石要搞清楚自己是怎么被无缘无故放出来的心顷刻间软化了:“宛静,我……我担心你,我怕你……”许是这阳光猛烈把她的子也越烧越辣,她没了耐心规劝,转身跟谭彦卿嚷道:“彦卿叔,你不是不懂现状,还不带他走!”谭彦卿行事老道,自然明白表小姐话里的含义,自然懂得轿车里所坐何人,少爷能出来全拜人家一句。他唯诺地应了一声,拼了老命去把谭世棠推向停靠在路旁树荫下的轿车。被关在监狱两三个月,他虽然变得痴呆不机灵,可是脑子不笨,从不经意间偷听到的话,从彦卿叔的举止,从监狱里那些凶神恶煞的人的态度,他看得出来,她肯定为了救他,把自己献给了那个人,供那个人逍遥快活。谭世棠强着走了两步又忽地一个侧身躲过谭彦卿,重新站到她面前,不甘心地牵起她的手,信誓旦旦地说:“宛静,我不能丢下你。”她被彻底气晕了:“不能丢下我?你有没有想到自己已经丢下了姨妈姨丈,他们现在每天都是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你有没有已经丢下了彦卿叔,他整日为了你不眠不休;算我求你,不要太自私,不要顾自己的感受,你考虑考虑真正担心你的人……”“放开她!”她激扬的话未完便听到身后冷沉稳的低怒声。谭世棠被这突然袭击再一次吓得不知道是该放还是不该放,然而那只熟悉的手已在他茫然无措时急速逃离,他看见她笑意满怀,媚态滋生,像书本里描绘的美女蛇缠住那人的胳膊,连口齿都像是吐着香气:“泽霖,你别生气!”这还是他日日夜夜忘不掉的表妹吗?她怎么能这样委屈自己?他怎么能让她吃这种苦?他情愿死掉,也不愿看到她被别人玩弄在鼓掌间,做一个生不如死的奴隶。谭世棠不顾谭彦卿的拽拉,恶狠狠地瞪着张泽霖,那手掌握成拳状,嘎嘎的响声像一只伤痕累累的狼喘着最后一丝活气,妄想最后一搏。张泽霖忽然嘴角吊翘,挽住宛静的腰肢拉向内怀紧贴自己,带着四分挑衅,五分炫耀,还有一分有恃无恐,说道:“她是我的女人。”谭世棠恼羞成怒,左拳像千斤重石砸向那张丑恶的嘴脸,却被人毫不费力地凌空接住,未等他接着挥出右拳,一只黑色皮靴如急如闪电击中他的小腹,他不*一声惨叫,只觉心胃急剧抖动,肺部气息拥堵,昏昏沉沉退了几步,跌倒在柔软的地面,一阵阵剧痛如蝼蚁吞噬起每根神经,一股股粘稠的腥臭味从喉咙溢到鼻腔,他微微张嘴,鲜血如洪水猛兽般淌了出来。“啊!”宛静一声惊叫,吓得六神无主,思维不清,从张泽霖怀里挣脱出来奔了过去。好在彦卿叔眼明手快在身后护住了表哥,若如不然,那重重一脚踹下去岂止是现在的口吐鲜血,兴许连命都断送给了阎罗。她颤颤抖抖的手去擦那嘴角的血迹,恍然的一瞥,映入眸子的是不小心赤 裸露在外的胳膊,一道道青痕清晰可见,一块块瘀血满手堆积。她红粉尽失,惶惶地解开他衣领处的纽扣,凸显出来的何止是一条粗如棍棒的红肿?两条,三条……每一条都像是带着钉子的利鞭落下伤。她眼泪啪哒啪哒地掉下来,疼痛的嗓子无声哽咽,一个字都问不出来。突然间,她胳膊被人拉向半空,身子不自觉地回旋,未等她反应过来,她单薄的背已抵在冰凉的钢铁上,未等她大声叫嚷,一缕缕阳光如万支利箭欲刺瞎了她的眼睛,她晃着脑袋躲避,却被一只大有力的手紧紧固定着。他疯狂地吻她,不给她喘息的机会,不给她挣扎的空间。她知道他这是故意做给人看,故意在人前*。除了听到有气无力吼出的“混蛋”,除了默默地流泪,她似乎别无它法,她似乎被烈日蒸烤得奄奄一息,死在这个炎炎盛夏。晚风袭来,凉风习习,吹进了夜来香的清淡花粉,也吹醒了丝*憔悴不堪的佳人。他眼神里的愁容转瞬消散,悲极生乐,两手紧握着滚烫的芊芊玉指。在夜深人静的时刻,在没有了俗世纷扰的时刻,他终显出了多情的一面。瞧见她嘴角微动,以为是口渴难忍,便吩咐了丫环:“把汤药端来。”她听后艰难地摇了摇头,平静的面孔似乎被晒得干裂了,皱不出一褶灵动,最后咽了咽终于说了几个字:“泽霖,你是不是真心喜欢我?”他温柔地笑了。她求他:“那你放了我,好不好?”他的温柔像遭遇岁末冬寒,顿时冰结了住。她吃力地解释:“我很明白自己是什么身份,我是许昌人,不可能嫁给你当顺德府统领的元帅夫人,我只能当你的妾室,你明白的,我宁愿死掉,也不会跟别人争一个丈夫。”“我这辈子不婚不娶,也不会让你当小妾。”她苦苦地笑了:“即使你力排众议,娶了我,可是你会面对你的母亲,你的下属,还有你周围那些想尽办法攀龙附凤的人,你再娶,你斗不过他们。泽霖,我从来没想过你是谁,是哪个了不起的人,你只是我认识的张泽霖,第一个对我说喜欢我的人,第一个让我心动的人。有时候,我好羡慕碧莹姐,可以找一个托付终生的人嫁了,然后生一双健健康康的儿女,我也这样幻想过我们。可是后来,我怕了,我想过不要名分地待在你身边,可我真得没有勇气去面对你娶别人的那一天,趁那一天没有到来,你放我离开,好不好?”他微皱额头,情不自*地摇头否决。不知从哪一天哪一个时辰起,他已是种了她的毒,看到她跟其他男人有任何拉拉扯扯有一分一毫的瓜葛,他痛不欲生,撕心裂肺。他知道自己的行为过激过分,可他吞咽不下,忍受不住。他扶起她柔弱无力的肩不松开地抱着,安慰她:“我张泽霖的女人只有你一个,如若有一天,我娶了他人,你可以像今天一样拿枪指着我,我不会有怨言。”她没有感动,她绝望地闭起眼睛,什么话都不愿再讲。春风不识周郎面(34)似乎又是一天。她成了孙家小少爷小小姐口中的睡美人,不哭不闹,不吃不喝,她睁不开双眼去看窗子外五颜六色的绚丽世界,她充耳不闻每天回响在房子里的哀声叹气泪流呜咽,她只是没有童话故事里永不凋落容颜的神奇,她会丝发干枯,唇齿发白,会眼晕瘀肿,黑纹深陷。他来过多次,凝望她一阵子,或是把她的手指搁在嘴边一阵子,或是去摸摸苍白死沉的脸阔,或是痛苦地求她:“不要跟我闹了,好不好?”她纹丝不动地安静昏睡,只是夜晚偶然飘来一丝清风吹动了风铃,她会安详地笑。午夜的紫芸阁客厅了无生趣。他黯然神伤,疲倦地躺着,胳膊横在起伏不平的额头,一声叹息哽在脖子处上下滑动,刺痛如冰铁铉刀绞割着喉咙。“顺德医院的王医生跟我说,现在有一种注xz_1/药物,专治食不下咽绝食症,我看待会儿让张医生来一趟吧!”孙太太端了两杯安神清茶,瞧见屋子里的伤心人寂静无声,便搁下茶水,随口撂了一句话。这言语果然震惊了沙发上的人。他一跃而起,顿时精神抖擞,本是悲伤落幕的眸子也变得神色奕奕。孙太太微微一笑,递了清茶过去,又说:“不过,你也别兴奋过头,还不知这办法有没有起色?”“我现在派车去!”他显然什么都不在乎。孙太太及时按住了他急不可待的肩,慰藉地拍了拍:“铭传已经接人去了,你啊!在这里老实候着,他们一会子就到。”他哪里能静心下来等待,起了身便两手擦进衣服口袋,像热锅上的蚂蚁来来回回在牡丹地毯上踩起格子,踏到身穿白褂的王医生前脚刚进阁楼未来得及喘口活气,便被他紧捏起手腕拉去阁楼。医生先是翻了翻眼睑又掰开了嘴巴看看病人的舌苔又拿听诊器听了听心脉跳动,时而皱眉,时而舒缓,良久,打开红十字医药箱,将大瓶子的葡萄糖悬挂在窗帷担架上。“医生,她怎么样?”他在沿坐下,握着通了点滴的冰凉手心,紧张兮兮地问。王医生欠了欠身,说道:“她好几日未进食,身体虚弱,加上意志薄弱,心脏功能有些衰竭。”“是不是很严重?”“也不算什么大病。只是醒来之后,先喂她些稀粥,然后在渐渐地加些清淡食物,修养几日便会无碍。”孙太太听罢说道:“这丫头脾气倔,死活不愿吃东西,怕是要麻烦王医生这些时日要多走两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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