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怕太太生气,依我看哪,老爷又是去拈花惹草了。”阿四姐从林桂生第一次结婚时开始就服侍她,到现在已三四十年了,因此说话并不十分忌讳。 “怎么去拈花惹草了?”林桂生吃了一惊,紧盯着阿四姐问。 “唉,太太,您以为他这次是去公司了?其实根本就不是。去公司怎么不带人呢?而且他还带了一包蜜枣去了。太太请想,老爷何曾爱吃过蜜枣?这不是那个小戏子爱吃的吗?” 听了此话,林桂生不由勃然大怒:又是那个戏子! 阿四姐还继续唠叨:“上次因为那个露兰春得罪了卢公子,受了这几天罪。这一次还不知要闹出谁来呢!唉唉……” 一听此话,林桂生已变了脸色。她满腹的委屈、愤恨与嫉妒!露兰春!原来与卢筱嘉的事也是因为露兰春!怎么没人告诉我?若早知道他黄麻子是因为那个小妖精被人绑架的,我何苦替他奔走?他现在成了势了,用不着我了,就这样猖狂!索性我也不用替他撑着面子了,大家闹开吧! 林桂生越想越气,越气越伤心,不由放声大哭。阿四姐一见说漏了嘴,不由后悔不迭,想劝又没法劝。林桂生哭了一晌,把眼泪一擦,吩咐手下人:“等老爷回来,你们就锁住大门,不许他出去。” 下人们素知黄老板惧内,黄公馆内一向是老板娘说了算,于是各个领命,布好阵势,单等黄金荣回府了。 直到晚上掌灯时分,黄金荣才哼着小曲儿,在府门口下了汽车,摇摇晃晃地进了门。黄金荣双脚刚一迈进门槛,背后“稀里哗啦”大门落了锁,他把眼一瞪,刚想发火,看门的已禀道:“是老板娘吩咐的。” 一听这话,黄金荣发热的脑袋忽地清醒过来,他知道事已败露,只好轻手轻脚地上了楼。 林桂生早已等着他了,见他上来,当即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黄麻皮!当我不知道?刚从大牢里出来又去搞女人!好了伤疤忘了疼,你忘了是谁跑前跑后,把你救出来的!现在你做了老板了,就可以为所欲为了,问问你自己你当初是怎么发的家!那小妖精还没把你害死嘛,就把你勾引得这样?” 黄金荣与林桂生结婚这么多年,还从未见她这样破口大骂过。他也不答言,一甩手就进了自己的卧室。 尽管如此,但是从此林桂生就把黄金荣软禁在公馆里了,左右不让他出门。黄金荣虽然英雄,却敌不过林桂生的淫威。 一天,黄金荣乘林桂生串门应酬赌局,使了个金蝉脱壳之计,驾着汽车急驶“三鑫”公司。公司的当差、伙计们见大老板光临,慌忙迎进了董事长的写字间,黄金荣踏进房间,连连挥手叱退底下人,自己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脸孔红一阵白一阵,似乎满腹心事难以启口。杜月笙颇觉意外。黄金荣碍于身份,从来不公开在公司露面,今天神色慌张,驾车跑来,杜月笙料想是出了事。 “怎么,又出事了?” 黄金荣用手搔搔光头皮,半晌进出一句:“桂生跟我闹了。” “是不是兰春的事?” 黄金荣点点头,尴尬地吐露了真情:“老共舞台坍了台,不知怎么兰春被抖了出来,桂生成天闹,真不成体统了。” 杜月笙劝道:“金荣哥,你们这么多年夫妻了,犯不着为一个丫头伤了和桂生姐的和气。” “不,”黄金荣坠入了情网已经鬼迷心窍了,眼睛射出绿光,第一次对林桂生胆子大起来了:“他妈的,老太婆揭开了,老子干脆堂堂正正讨兰春。” 杜月笙吃了一惊,想不到老板做出了这样的决定。按理说,黄金荣腰缠万贯,名声显赫,讨个三妻四妾应是极平常的事。林桂生再怎样霸横,也难明里反对;只是露兰春从小在她身边长大,又生得绮年玉貌,更犯忌的她不同于老实、柔顺的沈月英,小丫头心机较多,黄金荣迷上了她,林桂生内当家的地位便摇摇欲坠,难保有一朝要逼宫告终。杜月笙知道个中的利害,自然不想卷入内宫的暗流漩涡了。他明知黄金荣的来意,却装傻作痴地推卸道:“这事怕难办。” 黄金荣一听,急得直搓手。平时,他总觉得杜月笙是自己一手提拔的,在他有面爱摆出师父的尊严,这番顾不得这些了,拉着杜月笙的衣袖,哀求道:“月笙,我求你这一回了。你的话,她最听得进去,你去谈谈看。只要她让让步,将就把兰春接进来,我绝对不会让兰春当这个家的。” 杜月笙被迫无法,只得允诺下来。黄金荣这才松口气,临走前,又叮了一句:“月笙,就等你的回音了。” 两天后,杜月笙特地跑了一趟黄公馆。黄金荣见来了救星,知趣地回避了。杜月笙觑个机会,叫声桂生姐,就吞吞吐吐地把事情说了出来。他担心会有一场电闪雷鸣的暴风雨,谁知林桂生却苦笑一声,问杜月笙:“你的意思呢?” “我赞成。”杜月笙边说边偷偷窥察林桂生的脸色,见她神色平静,便试探地说:“讨了兰春,也许可以收收老板的心。” 林桂生瞅了他一眼冷冷地说道:“我不反对他讨小老婆,但不许讨露兰春。论辈分,露兰春是孙女,要我同她称姐妹,太不成体统了。” 林桂生关门落栓了。可是,黄金荣却讨定了露兰春,她却一个棒打回头。这苦了夹在中间的杜月笙。他是黄金荣的心腹,也是林桂生一手栽培起来的,并且两人还……现在他一出面,林桂生还说不定以为他是想和她一起过呢!他此刻心早在那个妙龄少女陈婷婷身上了,哪敢多劝说。老谋深算的杜月笙此刻也是一筹莫展了。 杜月笙不愿卷进这场难断的家庭官司里,便搭讪道:“桂生姐,公司还有事,我走了,有机会我再劝劝老板。” 说完,他就要溜出去。 “慢走。”不料林桂生却忽然下了决心,“月笙,你是受命来的,我不难为你。你告诉老板,露兰春可以进门,但从今后,我与他一刀两断。我有一个条件,要他拿出5万块钱做赡养费。” “桂生姐,你,你,就只要5万元?”杜月笙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知道应该怎样说才好。他们半世的夫妻,老板娘林桂生一手策划替黄老板打下的江山,难道他们就这样分手了?同心协力赚到的巨大财富就只要5万块,这不过是九牛一毛,谁都会替她抱不平。所以,杜月笙有些惊讶。可是,林桂生是一个多么工于心计的人,连杜月笙这样精明的人都被她蒙住了。 林桂生却不容分说,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了。 在隔壁偷听的黄金荣却如逢大赦。他喜滋滋地出来送杜月笙下楼,并当即派人拿地契向银行押了一笔现款交给了林桂生。其实,林桂生自有她自己的如意算盘,黄金荣的万贯家财主要来源是做鸦片生意的“三鑫”公司,她在公司拥有巨额股份,一年三次分得的红利、数额之巨令人咋舌,她的小金库里的钱多着呢。 第二天一早,林桂生便搬出了黄公馆。杜月笙也不管黄金荣生气,亲自在西摩路处为林桂生租了一幢房子,里面的家具摆设尽量保持黄公馆的样式,算是报答林桂生的知遇之恩了。 林桂生一走,黄金荣就用花大轿把露兰春抬进了黄门。新娘子不愧是色艺双全的红伶,长得亭亭玉立,风流娇媚,齐眉的刘海,天生有些卷曲,一只盘发髻,周围插了一圈茉莉花,更衬着秀发如云,人香花也香。一身大红绣凤的旗袍,满身的珠光宝气,透着那么一股香艳。黄金荣为讨好新娇娘,摆宴三日,请到了法租界所有头面人物,一时黄公馆宾客盈门,贺礼堆积如山,像赶庙会一样热闹。 黄金荣得力的八大生都来讨露兰春的欢心了。其中顾掌生是最起劲的一个。他端着酒杯,走到黄金荣与露兰春的面前,对老夫少妻肉麻地笑道:“掌生敬二老三杯。老板属龙,老板娘属鸡,龙戏凤,凤附龙,真是天就的龙凤配。哈哈哈!” 露兰春羞得满脸通红,但这阵阵红晕更增添了她的美色,乐得黄金荣直搔那光头皮。得意之际,他对露兰春道:“来来,这里没外人,唱一段,大家快活快活。” 露兰春忸怩了半天,才慢慢站起身来,微微启口,轻轻地唱道:“三尺雕翎箭,能开方上弦,弹打飞禽鸟,英雄出少年……” 这是《天霸拜山》里的一段唱腔。露兰春一身大红,镶金嵌玉的新娘装束,倒更使这个黄天霸英气妩媚,风流俏丽。酒席上爆发出一阵震耳的喝彩声。连声叫:“再来一段,再来一段!” 杜月笙面对这热闹的婚礼场面,却坐在角落里默不做声。他坐了片刻,就悄悄退了出来。 空荡荡的街弄里听不见婚宴上的喧哗,昏暗的街灯在杜月笙的身后投下了一个长长的黑影。他想起了一手支撑过黄门的林桂生,不由感到一阵深深的遗憾和伤感。 她有些太刚烈了。不,还是她明智。就像今天的婚宴,如果她在,不会受得了的。更别说以后看着那个新太太作威作福了。但林桂生风云一世,就这样下场了吗?杜月笙不由升出一种“惶惶相惜”之感,轻轻叹了一口气,背着手踱出弄堂,竟没有再回黄公馆,径自到林桂生那去了…… 这时,露兰春年仅25岁,而且早已与当时上海的花花世界结下了不解之缘。虽当了老板娘,黄金荣年老得少妻,对于她的吃穿用度都极为上心,身上戴的、穿的、手里玩的、屋里摆的,全都挑着最时髦最名贵的要。但金银珠宝、豪门深院锁不住那颗年轻的心。尽管黄金荣明媒正娶,用龙凤花轿把露兰春抬回家中,黄公馆保险箱钥匙都一概交由露兰春保管,但她还是留恋着粉墨生涯。 蜜月过后,露兰春执意要上老共舞台登场。她觉得,在五彩缤纷的彩灯里,在雷鸣般的喝彩声中,才有她的梦幻美景。黄金荣开始看出她对舞台生涯的留恋,只装作看不出、不接她的话茬。他只想金屋藏娇,把这个美娇娘揽在自己怀里,断了那些浮蜂浪蝶的痴念。但露兰春心意十分坚决,她对黄金荣说: “我从十几岁就开始学戏、唱戏,是在舞台上唱出来的。让我这么突然离开舞台,我会闷死的。我就像过去那样唱戏,有什么不好呢?谁敢对我无礼呢?” 话说到这份上,黄金荣不好强拗,只得答应了她。但有一件事要露兰春答应,即她出门唱戏,进出都要由黄公馆的车和保镖接送,露兰春同意了。这样,露兰春又回到了共舞台。 露兰春色艺双绝,为之倾倒的倜傥少年为数不少。但她已入黄门,那些原来倾情于她的也只好望而止步,目光转向了新的坤伶。 惟独有个风流少年不甘心。这是上海滩上首富颜料大王薛宝润的公子薛二。这薛二是世家出身,从小生在锦绣之乡、荣华堆里,正儿八经的纨绔子弟一个。他对露兰春情痴已久,不能自拔。 露兰春再次在共舞台登场,薛二欣喜若狂,在共舞台包了个正厢,每晚必到,专看露兰春的戏。第一晚露兰春唱《枪毙阎瑞生》,薛二先声夺人,赶在开戏之前就差人给露兰春送去一个大花蓝,上面夹着一张烫着金边的香水名片。 露兰春见到薛二的礼物,只是抿嘴一笑,右手两指夹起那张名片看了看,顺手就往废纸篓里一丢,不理这茬了。 等到戏散场,露兰春卸了妆,换了衣服准备回家,一出场,就看见薛二站在后台边,恭恭敬敬地向她致意。露兰春摆着大明星的架子并不答理。但薛二毫不气馁,他仍旧每晚送礼物,每晚都跑去看她。日子一久,他那风流潇洒的模样就渐渐印在露兰春的脑子里了。她忽然对他产生出一种说不出的好感。 虽已做了黄金荣的正牌夫人,但黄金荣已垂垂老矣,而露兰春却还是风月年华。钱再多,别人再尊敬,陪着一个老头子,又有什么意思呢?自古美人爱少年啊! 这时的老夫少妻之间,黄金荣对她是事事迁就,处处巴结。很快黄金荣也觉得不对劲了,许多晚上他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体力跟不上。而怀中的露兰春也不似以前那样温柔了。以前她在共舞台演出时,她是极温柔的,现在,成了名副其实的太太,她就一点也不温柔了。露兰春对他有一种厌倦感,因此再也不绽开笑脸了。 一天,戏刚散,薛二又恭候在后台了。一身银灰的西装洒上了法国名贵香精,淡淡的馨香配着他那轻声细语的恭维,真有股说不出的柔情。露兰春望着他嫣然一笑,破例答了话:“唷,是薛先生,你身上怎么好香哟。” 那一笑,立刻牵走了薛二的情弦,他忙上前搭讪,却被娘姨和保镖挡住了。 薛二呆站在当地,眼睁睁地望着娘姨拥着兰春坐上轿车走了。 第二天,晚戏开场。薛二加倍殷勤。露兰春来到后台,正在着妆,一个娘姨手捧着价值1万银洋的香精,对她说道:“这是那个姓薛的小白脸送的。” 露兰春心中明白,这就是昨晚那“好香”的香精。薛少爷求爱来了。她不动声色地吩咐娘姨:“请薛先生散戏前来一下。你让跟班不要等我了。” 然后,她从无名指上勒下个金戒塞在娘姨手里,叮嘱道: “不准多嘴。” 那娘姨自然知趣,答应一声就退了出去。 薛二得到消息,灵魂险些飘然出窍。他哪还有心思看戏,锣鼓刚敲响,他就出了包厢,溜进露兰春的化妆间。这时,挂头牌的坤伶都可独占一个小房。露兰春是黄老板的夫人,身价显赫,那化妆间更是装点得像闺房一般。薛二坐在沙发上,眼睛紧盯着那扇小门,飘飘然地幻想起与露兰春幽会的甜梦来。 锣鼓停歇。门“呀”地推开了,如花似玉的兰春亭亭立于面前。薛二惊醒,腾地站了起来,正想迎上去,只见兰春细眉一挑,喝声:“哪个大胆的,敢闯到这里来!” 她转身就要喊人。这可吓慌了薛二,他飞步上前一拦,结结巴巴地,连话都说不完整了:“是,是小姐捎,捎的口信呀。” 其实,露兰春做了个假动作,冷眼里瞧着他那惊慌模样,暗自好笑。但为了试探薛二,兰春仍旧板着脸,正色地说道:“你不怕黄金荣的黑枪、硝酸水吗?” 薛二“扑通”跪了下去,哀求道:“小姐肯垂青,薛二情愿上刀山,下油锅,只求小姐念我痴情一片,思慕小姐啊!” 其实,露兰春早已春心荡漾了,见薛二如此笃情,禁不住牵动了一片柔肠。她轻轻地拉起了薛二,温情脉脉地说道:“现在我相信你,可就怕你将来会变心哪。” 薛二顺势拉住露兰春的纤纤玉手,用一只胳膊揽住了她的腰肢。露兰春也不抗拒,软软地就倒在薛二怀里了。 薛二拥着露兰春进了里间。两人一个青春,一个年少,都是脂粉堆、花花世界中长大的人物,一个是受惯了老夫的拘束,今宵才得会自己意中的王子;一个是思慕已久的痴情郎,今宵才得到了自己梦里的佳人,真是说不尽的痴情浪语,耳鬓厮磨,随即薛二就与之融为一体了。 露兰春沉浸在少女初恋般的兴奋与喜悦之中。薛二那年轻、潇洒、风流、多情的相貌,那吐不完的呢喃爱语,对着月亮发出的山盟海誓,都让她感到了爱情的甜美。比起那个又老又丑的黄金荣,薛二可真是天仙般的人物,上天赐给她露兰春的如意郎君啊! 纸里包不住火。一次两次的,不会走漏风声;日子一长,两人情意日笃,如胶似漆,恨不得一天24个小时泡在一起就难免被发现。露兰春每天都要去唱戏,又一夜一夜的不回来,这样一来二去,事情就闹大了。 杜月笙手下的耳目众多,起先碍住老板的情面不敢声张,后来被张啸林听到了风声。张啸林是个火爆性子,气得大声骂娘:“他妈的小丫头片子,竟敢如此放肆!” 见众人没有做声,张啸林更是骂开了:“薛二?他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来咱太岁头上动土?反了反了!不就是那个卖颜料的吗?让我撞上,非管教管教这个兔崽子不可!” 众人还是不敢接腔,张啸林更加跳了起来:“敢搞黄老板的女人,我张啸林就咽不下这口气!黄老板怎么忍得?” 别人都不敢言语。虽然张啸林这番话没当着黄金荣说,但这一来黄金荣也有所风闻了。他心里动气,但因为对露兰春宠爱有加,只是找了个当口,板着麻脸,冷冰冰地对兰春说:“以后你出门应酬,都要让我知道。” 露兰春却沉得住气。她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当下不露声色地反问道:“为什么?” “外面绑票的多,你被人家绑去了,可要塌我的台了。”黄金荣尽量压着事儿。 露兰春何等机灵,她早听出了话头,黄金荣向她发出警告了。她淡淡一笑,不予回答,心里却暗暗打定了主意。 6月中旬,黄金荣受法捕房的差遣,去了山东临城。官差不由己,他不得不去。 老板前脚刚离上海,露兰春就通知薛二,要他赶紧准备车辆、船只和路上应用之物,马上远走高飞。 露兰春手中掌握着黄公馆各保险箱、珠宝柜的钥匙,她一点也不客气,将黄金荣的地契、债券、金条、珠宝席卷一空,追求自己的幸福去了。 等到黄金荣从山东归来,家里已人去楼空,露兰春已逃之夭夭,到处是一处凄凉景象。他浑身禁不住冷汗直淌,飞快地直奔房中,发现家中保险箱被打开,保险箱里的黄金、美钞、珠宝、首饰一件不留,装有文件的大皮包也不翼而飞了。黄金荣顿觉天旋地转,眼冒金花。来不及长叹一声,就跌坐在椅子上。 一颗在上海法租界的流氓当中曾经光芒万丈的明星,现在只留下月落星稀时的一痕微芒,而这微弱的光环也将一瞬而逝了。 露兰春一逃,黄金荣苦恼了几天,幡然觉悟:他已近暮年,也应该隐退了。经过几天的细细思索,黄金荣有气无力地打发听差去请杜月笙。 露兰春一逃,杜月笙早就有了周密的准备,立刻派人跟踪,于是马上就掌握了薛二与露兰春的行迹。但是杜月笙暂时没有采取行动,因为精明的他知道此刻不能将事态扩大,因此,一边派人跟踪薛二和露兰春,一边等着黄金荣回来。然而,这时杜月笙已经预感到,随着这一连串的打击,黄金荣已经不行了,不久的将来他杜月笙就要取而代之了。现听得黄金荣有请,杜月笙料定,是该出场收拾残局的时候了。 黄金荣内心的隐秘被杜月笙猜中了。他不愿外人过问夫妻床笫的私情,而把希望寄托在自己的心腹身上。 杜月笙来到黄公馆的客厅里坐定,偷偷地审查着黄金荣的神色。 黄金荣已经显得苍白、憔悴,带着绝望的神色,默默地看着月笙,一言不发。 杜月笙见火候已到,有意激他:“老板,薛二这个贱胚太可恶了,绑他的票,一定要把兰春找回来。” 黄金荣连连摇头,轻声说道:“女人心,海底针呀!兰春既然变心,寻回来也是白搭。我只要把她拿走的东西,多少讨回来点。” “也好,也好。”杜月笙点头答应着,脑海里却得出一个清晰的结论:黄金荣垮了。 经杜月笙调停,请来了上海会审公厅的大法官聂榕卿和上海清文局长许源,为黄金荣、露兰春双方调事。调停的结果是,露兰春交回她卷走的全部财物,黄金荣正式签下了解婚书,由薛二聘礼再娶。 从会审公厅归来,黄金荣特地将杜月笙唤进了内室,有话商谈。 这间卧室当年正是黄金荣与林桂生筹划大略的地方,现在人去楼空,早已不是那时的样子,只有几件家具、一套沙发,是林桂生从前用过的。黄金荣看着这个败落的家,感慨万千。他抚着杜月笙的肩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这一生,就走错了这步棋。唉!人生如梦呀!我黄金荣起家在女人身上,没想到败家也在女人身上。” 杜月笙听他忽然提起了林桂生,心里也不由百感交集。他想,黄金荣走了麦城,又何必重提当年呢? “月笙,这副担子就交给你了。”黄金荣话声未绝,外面炸响了个闷雷。时值盛夏,原先繁星闪烁的天际,刹时变成了泼墨如洗的天空。远处闪过一道电光,接着便是一阵滚雷。只是在一刹那间,狂风暴雨骤然来了。 杜月笙走到窗前,拉开厚重的窗帘,看着外面夜色雨幕中的这个灯红酒绿、繁华无比的十里洋场。他想到了自己从小就混迹街头,孤苦无依,想到了15岁时就只身来到上海,开拓自己的“事业”,算来已有20多个年头了。这20年的风风雨雨,一步步登上了“大亨”的宝座,在上海滩上已成了数一数二的人物。 “月笙,这副担子就交给你了。”杜月笙的耳边回响着黄金荣刚才说的那句话。他转身,看着沙发里坐着的黄金荣,面色青白,蜷着身体,两眼无光,仿佛一个垂危的病人。这就是当年自己最仰慕的黄老板! 他踱过来,走到黄金荣身边坐下,试探地叫:“金荣哥———” 黄金荣只轻轻摇了摇左手,就垂下了眼皮,仿佛进入了梦乡。这世界似乎已不再是属于他的,他像一个垂暮嗜睡的老人,靠在沙发上,悄悄地打起盹来…… 看着黄金荣赔了夫人又折兵、心灰意冷的样子,杜月笙回想起最近发生的一连串事情,突然想起了那晚阿大看见狐仙的事情,不久,当他营建华格臬路住宅时,他特地在大厅后面,专辟一座狐仙祠,并且雇用一名宁波老佣人,负责祭供洒扫,晨昏三炷香,逐日献奉茶果。而杜月笙自己则是不管怎样忙法,每个月的阴历初二和十六,必定正心诚意,供以酒馔,亲自上香磕头。第二卷 我最嚣张 第四章 王者杜先生! 黄金荣彻底“跌霸”了,法租界众多流氓这才知道天外有天,黄老板并非法力无边,也有“吃瘪”的时候。 座次重排后,杜月笙搬进了华格臬路216号。现在他有了自己的公馆,工作人员也做了重新安排。 宝大水果行的黄文祥先生,在他当年浪迹街头卖水果时,杜月笙常常把好水果当做烂水果送给他,使他渡过不少难关。如今,他的儿子黄国栋已经长大。他来找过杜月笙想谋职位,杜月笙知道,黄国栋跟他的父亲黄文祥学做过不少年生意,最能理财,就决定让他前来做账房。银行取款,支付各项开支,管理来信和分发事物,重要来客的接待等,就全交给了黄国栋。 此外,杜月笙又找了杨筠心、邱曾受、赵琴波三人与黄国栋一起做账房。 杨筠心负责处理发来的各种婚丧喜庆帖子,逢时逢节各处送礼发信,写回单簿,管理电话、水、电的修理装置和各种报纸,分发零星开支、年赏、节赏,管理大厅清洁,招待来客的汽车司机和侍卫人员等。 邱曾受管理伙食账目,厨房炊事员的人事调动,并负责每月发放杜月笙救济贫苦孤老的“善折”金额,发信时写回单簿等。 赵琴波负责带领“小开”们到外面玩耍,管理电话、水电费和所有大小挂钟等。 管家万兆棠原先也是宝大水果行黄文祥的门生,杜月笙进了华格臬路后就让他来当管家。几年后,万兆棠积累了些钱,也吸上鸦片,日夜在杜宅工作,他渐渐吃不消了。他向杜月笙推荐了兄弟万木林。这万木林识不得几个字,记忆力却极强,任何电话号码只要听上一遍就可牢牢记住。杜月笙倒也乐意,就把万兆棠介绍到烟土公司去上班。但是,杜公馆的人都认为“木林”难听,就请常来走动的杨度将“木”字改为“墨”字。 万墨林负责管理茶房(服务员)、汽车驾驶员、厨司、门警、卫队等,外面打给杜的电话,都由他先接听,然后才交杜月笙接,杜月笙向外打电话,也都由万打通后再交杜接听。万墨林能记住亲友、门生、机关、企业等190个电话号码,成为杜月笙的电话号码簿。 为了做好文字工作,杜月笙又请了翁佐卿、邱访陌、王幼棠、胡叙五4个人做秘书。其中胡叙五是由黄炎培介绍的。 为了做好防卫,杜月笙又选了陆桂才、陈秦鹤、陈继藩、高怀礼等近身侍卫4人。陆桂才,是张啸林的门生,他做过旧军队的军官,在社会上,人称陆大麻子。他广收徒弟,有一二千人之多,家住南阳桥,开设维扬大舞台和荣贵祥香烟批发行等。 陈秦鹤,是台州白相人,也收有不少徒弟,兼开西藏路恒茂里内的恒雅书场和恒雅剧场、八仙桥第一旅馆、东自来火街的恒雅书场和恒雅剧场、八仙桥第二旅馆、顺昌路同乐剧场、同乐旅社等。 陈继藩,较有文化,能说法语,是由法租界领事公馆华董张翼枢介绍来的,杜月笙认为他比较老实,抗日战争发生后,杜月笙去香港后也将他带去了。 高怀礼,北方人,曾在法租界巡捕房做过包打听,在淞沪警察厅担任巡官等职。 不久,杜公馆又购进8部汽车,十几个司机由王宝钰管理。 厨房里,万墨林聘请了苏州帮2人,扬州帮2人,本帮3人,北京帮2人,下手3人。 同时,杜公馆还有夜班卫队4人,门警6人,后弄巡路卫队2人,大菜间专职待客茶房4人。 在烟榻房,还有一个专门为杜月笙装鸦片的人,此人叫郁泳馥。他原在十六铺摆水果摊,身刺花。后来任新城隍庙总稽查、上海纱纺易所总稽查。他带两个助手,帮他烧鸦片膏。 杜公馆中还有杂务工2人,管冷气的2人,打扫天井、大厅、送信等杂役8人,花园司务3人,女佣20人。 除了杜公馆配备各样人手外,杜月笙还广交朋友,张翼枢、章士钊、陈群等都是座上客。 另外,刘春圃、杨度、洪帮大哥高士奎、律师秦联奎、江一平、王荫泰、陆殿东、朱文德、王思默等,工商界的闻兰亭、钱新之、王晓籁、虞洽卿、刘鸿生、潘公展、徐寄庼、吴开先、杨管北、杨志雄等,加上杜的门生金廷荪、陆京士、唐世昌等都常来常往。 有了人,有了广泛的社会关系,1924年初杜月笙的事业开始走向顶峰。 杜月笙天赐智能,又勤恳努力,聚精会神,他在光怪陆离,无奇不有的大十里洋场,接触其心脏,伸展其触角,融会贯通,心中有数,正如砂砾中的一粒宝石,几经磨炼,终于光芒四射,脱颖而出。 他,成为了上海滩的人杰。第二卷 我最嚣张 第五章 神通广大 自从黄金荣在共舞台“跌霸”之后,杜月笙的名气在上海滩上如雷贯耳,很多人开始用目光重新审视起他来。 杨多良坐在何丰林的客厅里,佣人不停地替他烧烟。这大烟膏子是由上等的印度土熬制而成,平时抽起来,杨多良向来是觉得特别过瘾的。但此时,他却觉得索然无味,抽一口,呛几口。 他已经三天三夜没合眼。那六大皮箱的珠宝古玩使他的心如同被一剪子一剪子剪碎那样疼痛,如果找不回来,他这后半辈子和一家老小的生活便毫无着落了。要是真这样,他会一直睡不着的,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后气死而去。 在福建,杨多良是督军周荫人的秘书长。20年来,他搜刮民财曾让许多人陷入家破人亡的境地;当然,他大肆敛财受贿也曾使许多人飞黄腾达。结果,他自己从上任到离开时,有了这6大皮箱的珠宝古玩。 上海这个花花世界是有钱人的天堂,只要有钱,山珍海味,名酒美人,应有尽有。他以前曾因公事在这住过一个月,最令他难忘的是那些美女,要多少有多少,仪态万方,风情万种,一晚上换10个都有,永远有新鲜的感觉。当时他就想将来一定要到上海来享受享受这一切。 离任后,他马上想到到上海这个花花世界来打发余生。谁知他一来上海,一切都并不像他想像的那样好。当他派4个保镖押运着多年搜刮而来的6大皮箱珠宝古玩,乘着法国邮轮来上海时,却被上海的女人给暗算了。 那两个女人是什么时候上船的,4个保镖都不清楚,他们只记得船到长江口时,她们都出现了。 当时,她们俩在舱门前说笑,声音又大又尖,浪荡得很。 “看他那肚皮,还想和我跳舞,我躬着腰也搭不到他的肩!” “真是个臭家伙!请我们吃完牡蛎后,又要我们结账买单,这算什么男人?” 杨多良的4个保镖在舱内吸着纸烟,似乎对眼前的一切,谁也没有听见,谁也没有看见似的。 “两个小婊子,还我钱!”这时,外面又响起一个男人粗粗的声音。 “姐姐,快跑!” “跑,往哪跑?” “哧———”一声,什么东西被撕烂了。 “流氓!你这个流氓!” “老子一没摸二没睡,流氓什么了?” 接着,外面又响起了厮打声。 终于,有一个保镖忍不住了,打开了门。“救命!”这时一个身上只穿着胸罩和裤头的女郎耗子一般钻进舱门,接着,另一个女郎也倏地钻进舱来。 “老子就在这里把你们都解决了。” 保镖们这时才看清,这是一个肚皮比戏台上的猪八戒肚皮还大的家伙,脖子下挂着一条猪尾巴样的领带,脸上的胖肉差点把眼睛给挤合缝,正冲过来也要进来。 “让我进去,”他用力一拨舱门边的一个保镖,“她们拿了我的钱,想跑,能跑得掉吗?” 保镖被他一拨,差点摔倒,不由得瞪起眼睛。 “眼不要瞪得像牛卵子样的,当心老子把你抠下来。” 说着,他又看看周围的其他3个保镖:“通通给老子出去,我要在这里干干两个婊子……” 然而,这4个保镖们似乎还没从眼前的一幕中醒过来似的,懵懵懂懂地都没动,胖子走上前,拉住一个女郎往门外带。眨眼间,4个保镖似乎醒了过来,一人动了一只手,把胖子击倒在地下,接着其中一个人飞起一脚,胖子像皮球样滚出门外。门边的那个保镖跟着又一脚,胖子换了个方向,从走道上往那一头滚去。 当保镖们都进来时,那位身上只剩下胸罩和短裤的女郎已披了一件床单在身上,两只美丽的大眼睛里依然流露着惊恐的光。 “太感谢你们了!” 另一个女郎从随身带的挎包里拿出一瓶洋酒,拿起桌上的杯子倒了一杯,“姐姐,压压惊吧。” 披床单的女郎接过,手一扬,“咕嘟”一口喝下肚去。 “吓死我了,这个流氓!” “你们来一点点?这可是正宗的法国货!” 保镖们看了看,都摇了摇头。 “几位先生,再麻烦你们看着我姐姐,我去替她拿衣服来换。” 女郎把酒瓶装进挎包,拉开舱门,刚跨出,突然大叫起来,原来那个胖子又来了。 保镖们全站到门外。 胖子抓住想往回跑的女郎就往另一头跑,保镖们急忙追了过去。 拐过一个弯,胖子不见了,而那个女郎却坐在甲板上哭。原来,她的长裙也被扯掉,身上只剩下胸罩和短裤了。 “那家伙哪去了?” “往那头跑了。” 两个保镖顺着她指的方向走过去看了看,没有发现人,马上折了回来。 4个保镖围着女郎,“怎么办?哭有什么用,想想办法呀!” “我的破裙子在这里,我用它暂且遮身去取衣服吧。” “要不要我们保护你?” “不用,我们的舱房就在前面。你们快回去,防止那家伙再去找我姐姐的麻烦。” “对,快回去,防止意外。”一个保镖似乎突然想起了。大家也有所悟,纷纷往回跑。 推开舱门,他们全愣住了。那个女郎早已消失,地上扔着她的胸罩和短裤,那装满珠宝古玩的6只大皮箱一个也不见了。 此时,汽笛长鸣起来,邮轮已驶进吴淞口了。甲板上,很多人正在往岸上眺望…… 远在福建的杨多良正准备启程到上海,接到珍宝丢失的消息,顿时就吓得变了脸色,这可是他为官一生,四处敲榨勒索的全部财产啊!他立刻赶到上海。 淞沪护军使何丰林是他的老相识,他请何出面,帮他查找珍宝的下落。何丰林倒也爽快,对他说:“三天后来听音讯。” 杨多良从往日在福建的经验中得出,只要何丰林出面,事情差不多能解决。但那些珠宝古玩是他一生的心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所以,三天来他一直没睡着,干脆厚着脸皮去何家住了下来了。 3天后,何丰林来到客厅,进门,他无奈地说: “实在抱歉,老兄,兄弟无能,你的东西实在难以寻找。” 一听这话,杨多良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一屁股坐到地上。 旁边的佣人立刻上前扶起。 “难道,难道,”杨多良结结巴巴地说,“难道就这么丢了!” “哎!老弟,在上海滩,并不是一切都是我说了算。这就不是你在别处领兵所领教过的了。可以说,谁来都没有办法,它一半华界,一半洋界!” “没有办法?我这后半生,就这么完了?”说着,这杨多良也不顾自己的身份,竟然当着何丰林的面哭起来了。 何丰林踱了两步:“去找杜月笙吧。杜先生肯定是有办法的。” 这是1923年底的事。 当杨多良拿着自己的名片,来到华格臬路216号的杜公馆时,心里十分不安。杜月笙的名字他早已听说过,但他不知道杜月笙有多大的能耐,能不能把何丰林找不到的东西找回来,因此他一边走着,心情还是如同死了爹娘一样阴沉沉的。 杜月笙看过杨多良的名片后,立刻把他请进客厅。 杨多良行过礼后,在一张太师椅上坐下。这时,他仔细看了看坐在他对面的这位名震上海滩的人物。 杜月笙突出的特点,便是有一个剃得光亮的大脑袋和两只如树上的蘑菇那样支棱着的耳朵。他的脸坑坑洼洼,很不规则,宛如装满土豆的袋子。杨多良并不知道,这是他小时候常常挨揍的结果。他的嘴唇在突起的牙齿外面绷得很紧,总是呈现出一副笑的模样———其实,这是一种假相,他即使是发怒时也是这样。他的左眼皮耷拉着,好似老在眨眼,有一种挑逗的味道。杨多良实在摸不透,对面这个大耳朵的家伙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他有什么能耐,能帮他找回这6只箱子,他对何丰林的话半信半疑。 杜月笙倒显得很闲适。他简单问了问事件的经过,即叫来管家万墨林,“打电话给顾嘉棠,叫他快点查一下。”接着,他又问了杨多良在福建任上的事,便吩咐送客。 杨多良临走前,杜月笙说: “杨先生放心,只要东西一有着落,我立刻派人通知你。请你放心,不会超过今天。” 杨多良将信将疑地回到了旅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