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旦递过灯笼,跳上小船,小船摇晃着,在二人的笑声里漂远了。西施挑灯坐在船头,郑旦轻轻荡桨,小船在莲叶间穿梭出没。西施:“唱个曲吧。”郑旦轻轻地哼起了越人小调:“今夕何夕,搴洲中流,今日何日,与子同舟……”西施跟着哼唱起来:“蒙羞被好,不訾诟耻,山有木枝,忧君不知……”郑旦:“娘娘也会唱越人小调?”西施:“我是越国长大的,怎能不会越人小调?”说着话,西施已经采了几个大莲蓬,便召呼着郑旦放下桨,一起来剥莲蓬。郑旦:“娘娘今晚好像格外高兴。”西施:“难得有今晚这样的清闲,一边摇着船,一边听着越人小调,望着满天的星星,闻着莲花的清香,这会儿,就好像回到了家一样,这样的时光只可惜太少了。”郑旦想说什么,但只是一笑。西施:“怎么,我说得不对?”郑旦摇头:“我是觉得,娘娘真的跟别人不一样。”西施:“哪不一样了?”郑旦:“人家做娘娘的,每日想尽办法,用尽手段巴不得大王多来临幸一天也好,您可倒是,大王送上门您还把他往外推。”西施:“瞧你说的,不把大王打发了,咱们能在这儿荡舟唱曲剥莲子吃吗?”郑旦:“打发倒也罢了,偏偏娘娘还把大王往咱们死对头那里推,这又是何苦来呢?”西施:“她不是主动向我道歉了吗?”郑旦:“道歉?娘娘当真信了她的话?”西施:“人家说得那么诚恳,为什么不信?”郑旦:“诚恳不一定就可信,像卫娘娘那种人,越诚恳,我就越替娘娘担心呢。”西施:“你也太小心了吧?她不就是想赢回大王的宠爱吗?女人本来就够可怜了,再为这种事情互相争斗,你死我活的。”西施摇摇头,没再说下去。越王勾践 良策(4)郑旦:“要都像娘娘这么大度,女人也不要争宠了,男人也不要打仗了,吴国、越国也不会……天下哪有这样的事啊。娘娘别怪我多嘴,我总觉得卫娘娘今天来,不是什么好事,说不定在耍什么阴谋。”西施沉默有顷,轻轻叹道:“阴谋,要说起来,越王派我们到这儿来还不是一个更大的阴谋吗?你阴谋我,我阴谋他,他阴谋你,大家每天就生活在阴谋中,又何必事事看得那么认真呢?”郑旦不再争辩,小船无主地在水上漂着,西施忽然一阵烦恶,趴在船边干呕起来。郑旦:“怎么了,娘娘?”西施:“没事,可能是这莲心太苦了。”郑旦:“娘娘怎么不把莲心剥出来?那多苦啊。”西施:“我从来都是莲籽莲心一起吃的。”郑旦:“娘娘嫌费事吧?我来替你剥。”演武场上,夫差拉弓怒射,连发数箭皆中靶心。勾践跑过去,将箭取下,又跑回夫差身边。勾践献箭:“大王箭箭中的,下臣恭贺大王。”夫差将箭收回囊中,向拴马的树下走去,勾践赶前一步解下马缰,等待夫差。夫差接缰上马:“越国的劳役什么时候到?”勾践:“文种报信说,十日内可望凑齐二千之数,即刻可以发来。”夫差:“二千太少了,修这么一条大河,二千还不够杯水车薪。”勾践:“大王放心,下臣已经吩咐了越国来使,让他转告文种,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凑齐二万之数。只是我越国地广人稀,交通不便,要凑齐这个数目,还得大王宽限一些时日。”夫差:“宽限可以,宽限到什么时候?总不能无限期吧?”勾践:“大王说的是,下臣也想现在就给大王一个明确的期限,可下臣离开越国快三年了,越国现在的情形究竟怎样,下臣所知还不及大王多呢,所以,恐怕还得问过文种才能给大王一个明确的回答。”夫差:“看来,越国那边的事就只能依赖文种了。你对他倒是很放心哪。”勾践:“放心是放心,可是就修河这件事而言,下臣又多少有点不放心。”夫差:“哦,哪点不放心?”勾践:“文种的忠心固然无可怀疑,但下臣不放心的是,修河这事在他心中的分量到底能有多重?他能不能像下臣一样体会大王那种急切的心情?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如果他意识不到这事有多重要,那执行起来可能就不那么得力了。”夫差:“听你的意思,最好是再派个人回去,派谁呢?范蠡,再不就是你了?”勾践:“范蠡不合适,河工那边恐怕也少不了他。”夫差:“那就只能是你了?”勾践:“下臣回去,固然合适,可大王,恐怕舍不得下臣走吧?”夫差:“说对了,孤家现在还不想放你走。”勾践:“其实,除了下臣和范蠡,还有一人最最合适。”夫差:“谁还能比你们俩更合适?”勾践:“大王,您自己。”夫差:“我?我去越国?”勾践:“其实大王早该去了,越国归顺大王已近三年,都说吴、越已是一家,大王难道还不该去看看自己的属地属民吗?”夫差:“你这个提议倒真是值得考虑考虑。”勾践:“下臣提出此议,其实还有另一层意思。”夫差:“说。”勾践:“大王驾临越国,如果再能带上西施娘娘一起回去,那岂不就……”夫差眼里骤然多了光彩:“唔,好主意,好主意!你真不愧是……哎,我说,这些日子又琢磨上了吧?”勾践一笑:“只要大王高兴,下臣情愿一天到晚琢磨下去。”夫差摇头笑道:“你呀你呀。”西施寝宫,内帐中传来一阵干呕的声音。一个眼角有条疤的年长的宫女在郑旦耳边低声说:“瞧这情形,娘娘八成是有喜啦。”郑旦:“真的?”疤眼宫女点头:“要不要找个太医来看看?”郑旦:“要,要。哎,你等等,我先去问问娘娘。”越王勾践 良策(5)郑旦走进来,西施已经过了那劲,恢复正常了。西施:“给我倒杯水来,我想漱口。”郑旦:“娘娘这阵子,嘴里总觉得不是个味吧?”西施:“嗯,嗯?你怎么知道?”郑旦神秘兮兮地笑着,走近西施,凑到她耳边悄悄地说着。西施脸一红,小声问道:“真的?你,肯定吗?”郑旦:“我又不懂这个,哪敢肯定啊,请个太医看看不就知道了?”西施:“先别找太医,等等再说。”“等什么呀。这事可不敢大意,万一……”郑旦自知失言,打了自己一下,“要是给大王知道了,我们这些下人可吃罪不起。”西施:“我还没想好要不要让大王知道。”郑旦:“这能瞒多久啊?那还不是迟早的事。”一宫女急匆匆进来:“禀娘娘,大王来了。”西施一愣,只听郑旦说道:“大王该不是从哪得了消息,就奔这事来了?”西施赶紧起身,郑旦忙活着帮她换衣打扮。西施:“我自己来吧,你去吩咐下去,这件事谁也不许乱说。”郑旦答应着去了。西施正装步出殿堂,参拜夫差。夫差:“听说你有些不适,要紧吗?找个太医来看看?”西施:“不用,就是有点闹胃气,老毛病了,我自己知道,过一阵就好了。大王就为这个专门跑来的吗?”夫差满面兴奋:“不是。孤家是有件事要同你商量。”西施:“大王请讲。”夫差:“我想带你回越国看看。”西施一惊:“回越国?大王怎么突然想起要去越国?”夫差:“去看看你长大的地方啊。怎么,你不想吗?”西施:“我,我只是好奇,大王怎么突然想起要做这事?恐怕不单单是为了看看我长大的地方吧?”夫差:“夫人真是的,什么事也瞒不过你。其实是为了从越国调派劳役修河的事,刚才与勾践说起来,他提议我到越国去看看,也顺便,我就想到顺便也带你回家看看,离家也不少时间了,你心里一定很想吧?”西施:“西施感谢大王的关心,可是大王去越国,是为了国事,西施恐怕不便跟随吧。”夫差:“你只告诉我,愿不愿意回去?”西施:“大王既是与西施商量,西施就直截了当了,这会儿我还不想回去。”夫差还不大相信,追问:“真的不想?”西施:“不想。”夫差蹙了蹙眉头。勾践远远而来,倚门而望的夫人急急迎上去。勾践:“有事吗?”夫人点头。勾践:“回屋说。”勾践进屋,夫人扫视了一遍门外,这才关门。勾践:“什么事?”夫人悄声:“郑旦送信来,西施有身孕了。”勾践眼里放出光彩:“好啊。这是大好事,你该到宫里去看看她。”夫人心有余悸:“又让我去宫里?我可不想去,上一次……”勾践:“上一次是上一次,现在不同了,卫姬还敢使坏,除非她命不想要了。”夫人:“那我去了干啥呀,你这不是都知道了?”勾践:“傻话,这事咱们虽然知道了,可它还是秘密的,你去了,才能把它变成公开的,而且这也是你们之间建立感情的机会。”夫人:“哦,你不提我还忘了,郑旦说,西施让她宫里人谁也不许乱说,这事她还没告诉大王呢。”“这样?”勾践沉思起来,“这又是为什么?”外面一阵喧哗,勾践赶过去开门,正赶上内侍从车上下来。内侍:“大王有旨召勾践入宫,请上车吧。”勾践与夫人打过招呼,即随内侍上车去了。勾践被带到夫差的书房,屋内只有夫差一人。夫差:“你又自以为是了吧?告诉你,人家不想回去。”勾践:“谁不想回去?”夫差:“西施。人家不想回越国。”勾践:“不会吧?大王是不是听错了?”夫差:“听错了?孤家就怕听错了,还特意又问了一遍,人家的回答是‘不想’就这么简单两个字,我能听错吗?”越王勾践 良策(6)勾践:“大王勿忧,依下臣推测,西施娘娘所以这么说,一定是另有隐衷,大王要是信得过下臣,派我去见见娘娘如何?”夫差:“你见,倒也没什么,不过……不对,不对了,你说她一定另有隐衷,你怎么那么肯定?再说了,凭什么她有隐衷会告诉你,反而要瞒着我?”勾践:“这,下臣是她义父啊。”夫差:“义父怎么了?我还是她夫君哪。”勾践:“义父是,是长辈呀,有些话,女人可以同长辈说,却不便直接同夫君说,这,大王应当明白吧?”夫差:“我不明白。不过我也听出来了,你好像有什么东西瞒着我。”勾践:“勾践不敢。”夫差:“敢不敢的先不追究,你去吧,回来原原本本告诉我。”勾践:“勾践遵命。不过,这么晚了,下臣这会儿去见娘娘,合适吗?”夫差:“谁让你现在去了?你是真傻呀还是跟我装糊涂?”勾践索性做出一脸憨意,笑了。翌日,勾践遵夫差之命来见西施,郑旦领着勾践进了后宫水榭,躬身退出。勾践:“臣勾践参拜娘娘。”西施搀起勾践:“义父近来可好?”勾践:“好,好。只可惜再好这也是吴国。”西施:“义父大人有话就直说吧。”勾践:“在下想知道娘娘为何不愿同大王一起回去?”西施反问:“这想法原本就出自义父大人吧?”勾践:“不错,是我给大王出的主意,惟有这样,我才有可能跟着一起回去,才不会再被人半途截回来。”西施:“义父其实可以不必拉上我,也一样能实现这个愿望。”勾践:“这话也对,可是我觉得娘娘要是同去,事情会更有把握,到了那儿有些事也更好办。而且,现在娘娘已经牵连进来了,再要说不去,大王那里总得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西施:“义父能为我找到同去的理由,想必也能找到不去的理由吧。”勾践:“娘娘这意思是怪我擅自替娘娘做主了?勾践愿为此向娘娘道歉,还望娘娘大度为怀,帮我达成此愿。”西施:“我并没有怨怪义父的意思,只是,这个忙我真的帮不上。”勾践:“娘娘恕我冒昧,您为什么不愿意回越国呢?”西施:“西施难以奉告,义父请别问了。”勾践:“娘娘再恕我冒昧,你这么做,是为了腹中的孩子吗?”西施愣住,有顷才道:“是郑旦告诉您的吧?”勾践:“娘娘请别误会,郑旦这么做也是一片好意。”西施:“我没误会,我知道你们全是一片好意。”勾践:“勾践恭喜娘娘了。”西施:“谢谢义父。但我要告诉您,我的想法与孩子无关。”勾践:“该不会是与范蠡有关吧?”西施:“看来您是非要知道答案不可了,好吧,西施不想回去,正是与范蠡有关。”勾践:“勾践不明白,范蠡他与娘娘回国,又有什么关联?”西施:“义父一定要弄个明白,就去问范蠡吧。”城门外,长长的运载粮草、工具的车队正通过姑苏城,伯坐在舆车上,在一旁监督着。勾践老远地跑来,气喘吁吁停在伯车前。伯:“勾践!”勾践:“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伯瞅瞅四周:“上车来吧。”勾践:“我跑惯了,还是跟着跑吧。”御者驾车走向旁边小树林,勾践颠颠地跟在后面。卫姬宫中,曾在西施宫里出现过的疤眼宫女此刻站在了卫姬面前。卫姬:“你肯定吗?”疤眼宫女使劲点头:“这事老身经历多了,肯定没错。”卫姬:“好,你去吧。别对人说到我这儿来过。”疤眼宫女:“老身省得。老身谢娘娘恩赏。”卫姬摆摆手,一贴身宫女过来把她领走了。卫姬沉思着,脸上闪过一丝冷笑。城外林中,伯沉思着,勾践在等待着。越王勾践 良策(7)伯:“这事说大虽然不大,可也绝不是小事,而且颇为棘手啊。”勾践:“那是对别人,太宰大人要办,还不是举重若轻。”伯:“少奉承我。跟我说实话,你这不光是为了大王吧?”勾践憨然一笑:“知我者,大人也。我这些想法,也只敢对大人直言不讳,换了别人,一定又会说我居心不良了。”伯:“我看你是想回国都想魔症了。”勾践:“人非草木,哪能不念故旧,不思先祖?还求大人务必帮我过了这关。从长远来说,勾践这么做,也还是为了吴、越两国啊。”伯:“忙,我可以帮你,你可再不能给我惹是非了啊?”勾践:“大人明鉴,勾践是那种不识好歹的小人吗?”伯笑笑,上车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