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两样?” “头一桩,法租界的三个赌台,你拨一个给月笙,让他有个财源。第二桩,在同孚里让出一幢房子,由他自立门户。这样,你才是他的真正第一大恩人。” 这两桩事实在非同小可。首先是包赌台不易。法租界的三大赌台实际上都是规模很大,兼容烟、嫖、赌的销魂场,一年四季,月进斗金,财源滚滚。赌场是个发大财的码头,工部局、巡捕房三教九流的都想插一手,分点油水。要杜月笙负责一个赌场,绝不是像开始在“公兴记”抢脚台了,而是要管一大批保镖,应付突发事件。赌场保护人所面临的,乃是大千世界的黑社会。上至外国衙门,下至强盗瘪三、三教九流、四面八方,全都要套得拢、摆得平,赌场才能安然无事,大发其财。 在这个上海滩的洋场里,一个不留神,轻则赔钱,蚀面子,重则枪林弹雨,性命攸关。这个年纪轻轻,刚刚出道的杜月笙稳得住吗?再说,让他另立门户,岂不要与我黄金荣同起同坐了? 黄金荣沉默不语,心里的算盘却打得直响。第一部分散尽千金却娶了老婆(3)林桂生却比他高明得多。劝他说:“你当总探,总不能样样包办嘛,人也有老的时候,现在不捧个贴心人出道,以后再提拔也来不及了。再说,杜月笙绝顶聪明,待我很忠心,谅他不会过河拆桥!” 经不住夫人的唠叨,黄金荣终于并出一句话:“照你的意思办。” “你真是我的好当家哟!”林桂生亲昵地抱着黄金荣狂吻了一阵,黄金荣顿时觉得受不住了,这下,林桂生更加疯狂地抱紧黄金荣,趴在他耳边说:“小老虎,还不快上来,还等什么?” 经过这次林桂生的决定,杜月笙的人生旅程改变了。 1916年,在林桂生的安排之下,杜月笙要结婚了。 婚前,他想起捧场做客的朋友虽多,但是自家的亲眷总也要到几位,因此,他派人到高桥,将他的姑母万老太太接来。 杜月笙出生于高桥镇南十里的杜家宅。 杜月笙的父亲叫杜文卿,但是杜月笙出生后杜氏已经家道衰落,20多岁的杜文卿只得出外谋生,先后做过茶馆的“堂倌”,码头的“扦子手”,后来与人合资,在杨树浦开了一爿“永昌”小米铺,聊以养家糊口。杜月笙出生后不待满月,杜文卿为生计所迫弃下妻儿重返米店。 这时正值大清朝衰势的岁月,杜月笙出生的第二年,即遇凶岁。杜月笙母亲朱氏无奈,只得怀抱刚满周岁的儿子离家投奔丈夫。可是杜文卿的米店也因灾荒而无法营业,不能养家糊口,朱氏只得撇下嗷嗷待哺的月笙,怀着身孕进杨树浦纱厂去做挡车工。每天12小时的挡车工实同苦力,体质孱弱的朱氏不到半年,因极度疲劳而弃世。杜文卿无钱营葬,只得买了一口薄皮棺材,把亡妻浮厝在杜家祖宅旁边的荒丘上,年幼的杜月笙从此失去了亲娘。杜文卿带着一双儿女苦度岁月,终因不胜负担,最终把女儿送给了一个黄姓宁波商人,从此杜月笙兄妹永诀。 不久,杜文卿续娶了一位张氏为妻。张氏待月笙犹如亲生儿子。此时,杜月笙也已稍懂人事,又聪明机灵,很能讨张氏欢心。可是好景不长,1892年,杜文卿米铺宣告倒闭。年底,杜文卿因操劳过度,溘然长逝。 杜文卿死后,张氏变卖了店铺,带着月笙扶柩回乡,把丈夫与他原配朱氏合葬。张氏年轻守寡,又带着杜月笙回到杨树浦,租了一间小屋,一边卖点米面,一边帮人洗补,艰难地过着度日如年的生活。一年后,杜月笙已满6岁,张氏节衣缩食,把他送进了附近一所私塾。 两年后,张氏出外寻找事做,不幸被流氓“蚁谋党”拐走。从此,杜月笙成了失去双亲的孤儿。所以他家已无至亲的人,现在结婚自家人中最亲的也只有姑母一人了。 把姑母接来后,杜月笙在法租界栈房里开了房间,他对姑母很尽孝心,替她买衣料,请裁缝,要让她穿得整齐体面,来吃喜酒。 一天,杜月笙又带了一副黄澄澄的金镯头,到栈房里送给他姑母,万老太太以为侄儿是有钱了,于是她建议地说: “月笙,你结婚是件大事情,高桥乡上,你的长辈亲眷不止我一个。既然要请,你为什么不统统请到呢?” 杜月笙沉吟了半晌,他问: “应该再请哪些人呢?” 万老太太终于说了: “你的老娘舅、舅母,还有一位嫁到黄家的阿姨……” 她一口气开了一张长长的名单,杜月笙的心里回首往事,在他成为孤儿时无人理他,任他在街头打流,他不胜感慨。 “也好。”他无可奈何地回答,“我这就派人去请。” “这副金镯头我不要。”万老太太笑着说,“你最好拿它送给你舅母。” 杜月笙懂得他姑母的意思,说: “镯头你还是收下,舅母和阿姨,我自会再准备一份。” 万老太太长长地吁一口气,她很感安慰,因为在她想来杜月笙终于有了出息了,不管怎样,在他的心目中亲戚总是亲戚,俗话说得好,“皇帝还有草鞋亲”呢。 在同孚里,黄金荣拨出了一套房子给杜月笙,又为他置办家俱,订做衣服,杜月笙成家,办喜事,由于他平时人缘好,心肠热,自黄金荣、林桂生以下许多朋友都自动地跑来帮忙。林桂生为杜月笙所做的安排全办到了,黄金荣亲自出马担任大媒,又亲自到沈家去提亲。 沈老太太非常高兴,认为杜月笙是一位乘龙快婿,声价够,家当足,一切事情都好商量,但是,她冷不丁地对黄大媒人提出了一个要求: “我要跟女儿过来,住在女婿家,由女婿为我养老送终。” 黄金荣一听,心想杜月笙住的还是我的房子呢!但他还是代表杜月笙欣然应允。后来,沈老太太又两次修正自己嫁女所提的条件,沈月英有两位亲戚,年长的叫焦文彬,还有一个小男孩华巧生,都想跟过来找碗饭吃。这一点,杜月笙也答应了。因为他成家伊始,家里面正需要人,于是,他分派焦文彬给他管账,华巧生当一名小听差。 一切谈妥后,沈老太太怕杜月笙反悔似的,连连催着女儿和杜月笙当夜约会。 没几天婚礼就举行了。 杜月笙和沈月英举行婚礼虽然规模不大,却很热闹。迎亲行列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顶宁波龙凤花轿,那是花了大价钱租来的,花轿抬进同孚里,欢声载道,爆竹喧天。第一部分散尽千金却娶了老婆(4)喜筵设在同孚里,吃的是流水席,那就是说,客人凑齐一桌便开,吃完了就走,如此周而复始,川流不息。杜月笙这次婚礼开销很可观,浦东来的亲眷住在房里,酒席整整吃了10天,10天后一个个高高兴兴地辞别回乡。 在林桂生的资助下,杜月笙每家奉敬20块大洋的旅费,因此无论婚舅阿姨和姑母,人人都觉得称心满意。 沈月英是苏州南桥人,天生的美人胚子,秀发如云,长眉入鬓。结婚之后小两口子十分恩爱,家务事外有焦文彬当账房,内有沈老太太操持,因此她也不必费什么心。于是人们都说: “杜月笙真是应了黄太太的那句话:‘成家立业。’”成家后的杜月笙,事业一天天的发达,收入一天天的增多,新建立的杜家,就已经有了欣欣向荣的兴隆气象。 有一天,沈月英告诉杜月笙:“你就要做父亲了。” 杜月笙一听,高兴得跳了起来,第二天便忙不迭地向朋友报告喜讯。消息传到黄金荣和林桂生耳里,老板夫妇也是欢喜得很,林桂生特地把杜月笙叫了去,她笑吟吟地说: “月笙,恭喜你,要抱儿子了!” 杜月笙呵呵傻笑,不晓得应该怎样回答。 “是老板说的。”林桂生又说,“你们结婚是他做的媒人,你把这个孩子过继给我们,好不好啊?” 杜月笙笑着点点头,他以为这是黄老板和林桂生在攀亲眷,心里觉得十分荣幸,但是当他兴冲冲地跑回去跟太太一讲,沈月英却有点不高兴:“我们才生的第一个孩子怎么就给他们呢?他们生怕我们没孩子似的!” 她不高兴归不高兴,但是黄老板的话杜月笙却不敢不听。 杜月笙的长子杜维藩,是一个头角峥嵘、啼声洪亮的男孩,他生来命大福大,不久黄金荣就收他做了干儿子。由于这层关系,两位亲家乃以兄弟相称,杜月笙改口喊老板为“金荣哥”,称老板娘为“桂生姐”,而进黄公馆比他为早的金廷荪、马祥生、顾掌生等人,仍还在口口声声的“爷叔”、“娘娘”。 沈月英的话不幸言中,两年后她生了杜月笙的长女,可惜这孩子还不到两岁,便因为出痧子而告夭折。 黄、杜成了亲家,来往一日日的更趋密切,沈月英常常抱着杜维藩去看他寄娘,两亲母像同胞姐妹般的热络,她们经常无话不谈。 同孚里的房子太旧了,黄老板和林桂生决意改造翻新,他们一家搬到钧福里的新宅,两上两下,格局要比同孚里大些。搬场进宅的那一天,黄金荣在新宅大开酒筵,欢宴亲友,事先,他给手底下的朋友,每人做一件萝卜丝的老羊皮袍,一件30块钱。第一部分收了个徒儿,又摆平了严老九(1)办完婚事,已是春分时节,马路两旁的法国梧桐已是叶绿枝头了。 杜月笙喜欢这个节气。春风吹来,他感到了人生的暖意。黄老板特准他自立门户,‘公兴记’那只赌台———公兴俱乐部也转到了杜月笙手里,由他掌了权。杜月笙从丹田里升起了一种类似大鹏展翅、跃跃腾飞的惬意和满足感。是的,这条路终于被他闯过来了,而且比想像中还要宽阔。 这一天,杜月笙在十六铺老正兴菜馆摆了桌酒席,筵请了陈世昌和黄振亿。 杜月笙恭恭敬敬地给他俩斟了一杯酒,诚恳地说:“师父、师叔,月笙敬老人家一杯。” “月笙,不要太客气了。”陈世昌见杜月笙春风满面,又知道他得到了黄金荣的重用,在自立门户之际备酒敬师,拿起酒杯,惬意地呷了一口。 然而,黄振亿却与他不一样,老于世故的他没有急于动杯,而是眯着眼冷冷地打量着杜月笙,慢慢说道:“月笙,这杯酒可难吃啊!” 陈世昌一懵,随即装做什么都了如指掌似的,掩饰自己的愚拙说:“振亿,这是月笙记你的恩,敬杯酒,尽尽孝心,不喝不行啊!” “恐怕月笙要得陇望蜀了吧?”黄振亿笑着呷了一小口说道。 杜月笙不由得一愣,暗暗佩服他的心机,他赔着笑脸说:“师叔,不瞒您说,老板让我包‘公兴记’,月笙想请师叔捧个场。” “什么?黄金荣让你包赌场?”陈世昌一听吓了一跳,这事非同小可啊,心想这小子终于发了! 然而,黄振亿却冷笑一声说:“谈何容易呀?你月笙在上海滩有什么根基?” 杜月笙刚挟起一串金华火腿正往黄振亿的碟碗里送,听到此话,他的手立刻在半空中僵住了。 “麻皮黄金荣是在掂量你的轻重。”黄振亿耸耸肩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捡起筷子在桌上夹了几筷子菜咽了下去,接着说:“‘公兴记’月息要十几万呢,黄金荣岂肯轻易放手?” “是啊!”杜月笙若有所悟。 “依我看,麻皮轻许一言,不做数的。他还要试试你,万一有个疏漏,他随时可以收回成命,到那时,你杜月笙翻在阴沟里,永世不得翻身了。你不能轻举妄动,凡事还得三思啊!” 这一盆凉水泼来把杜月笙那股得意劲给泼退了许多。他一下仿佛掉进了黄浦江,身子直往下面沉。 黄振亿拿过酒壶,自己斟满了一杯,又接着说:“月笙,你想过吗?老板娘挑你出道,麻皮手下几只蟹脚能不眼红?” 杜月笙一想,对呀!黄公馆里原是藏龙卧虎之地,黄金荣手下多的是文武双全的角色,有人为他流过血,有的为他卖过命,有的为他赚过大钱,立过大功。无论从年龄、辈分、职务哪一方面来讲,比自己要强的人比比皆是。 “而今黄老板将你提到跟他齐头并进的地位,他们能不在背后捅刀子,拆你台?退一步说,就算有老板娘撑腰,这班人马能乖乖听你的摆布?光棍一条,就想包赌台,嘿嘿,你伸着脖子,等着人家宰吧!” 陈世昌起先并不在意,听黄振亿说得如此严重,倒也着了急。他见杜月笙耷拉着脑袋,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有些不忍了,他打哈哈说:“振亿,犯不着吓唬月笙,你这当叔叔的,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杜月笙发急了:“求师叔指条生路!” 黄振亿眼珠一转,说:“生路倒是有一条。” 陈世昌催道:“快说。” 黄振亿看到陈世昌、杜月笙都瞠着眼珠,盯着他的嘴,焦急地等着下文。黄振亿却不慌不忙地往嘴里丢着火腿。他嚼了一会儿,才说:“麻皮金荣靠啥起家?还不是有批‘三光码子’帮忙。老古话说,‘有人便是草头王’。” 陈世昌不听倒罢,听明了黄振亿的意思,觉得这可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刚才装做的“大智”消逝了,禁不住摇摇头,叹了口气说:“振亿,拉人马谈何容易。我收了不少门生,没一个像月笙有出息,青皮溜子上不了台面。总不能要我去抱月笙的台脚吧!” “这我倒有个主意。我介绍一个人。这个角色在十六铺混得蛮不错,在各行堂里都有眼线,通过他,可以慢慢笼络些人。” “这人是谁?”陈世昌问。 “绰号‘宣统皇帝’的江肇铭。” 杜月笙望着陈世昌,默默地征求师父的意见。 说到江肇铭,陈世昌想起这个人的模样来了,他瘦猴似的削尖脸,佝偻着身子,耸着肩胛,长着一副罗圈腿,一口吴侬软语,虽说相貌丑陋,但心眼极细,性格柔和,善于鉴貌辨色。曾在上海大世界做过的。一年前十六铺的鱼行贩与水果行贩为争山东门的地盘,两帮主失和,各自派喽罗惹事,找着对方的茬儿砸店铺。一些青皮光棍也跟着起哄,浑水摸鱼。这实实惹恼了一些规规矩矩的生意人。‘鸿元盛’水果行也难免遭灾。店伙计无意之中在赌棚里对江肇铭说起‘鸿元盛’的苦衷来。江肇铭那时正输得猴急,便信口开河地说:“只要你们肯把赌本给我,‘鸿元盛’的事包在我身上!” 没过几天,江肇铭真的去找了鱼行和水果行的帮主。也不知他灌了迷汤,还是调了枪花,两个帮主竟然坐下来吃茶,谈判没费多大劲就议和了。这一来,江肇铭声誉鹊起,成了两帮的座上客。十六铺的青皮也捧起他来,叫他“宣统皇帝”。第一部分收了个徒儿,又摆平了严老九(2)想到这里,陈世昌朝杜月笙点点头:“那小子是个帮手,有心眼儿。” 黄振亿补了一句:“你开香堂,收江肇铭做门生。” “这个主意不错!”陈世昌点点头。 “姓江的肯吗?”杜月笙对这感到有些没把握。 “拜你的帖子,等于进了黄门,谁不愿意呀?” 陈世昌不等杜月笙细想,就拍板了:“月笙,就这么办。” 从‘老正兴’酒散回家,杜月笙思绪如麻。他觉得黄振亿说得实在。要另立门户,非得要有自己的亲信和班底,也非得有个像林桂生那样的智囊不可。黄金荣的发迹,对他的印象太强烈、太深了。 杜月笙毕竟是个精细人。他生怕自己招兵买马引起黄金荣疑心,于是他先找到林桂生:“师母,师父把‘公兴记’给我,我觉得力量还不够呢。” “你想怎么办?”林桂生看着杜月笙。 “我想找个帮手,收个学徒,这样我才能维持好赌台的安全。” “想的周全,你自己看着办吧!” 杜月笙这才放下心来。一个星期后,由陈世昌、黄振亿作证,杜月笙在红庙开了香堂,收了江肇铭。这是杜月笙第一次开山门收徒弟。 杜月笙初出茅庐,谁知差点就掀翻了人生的航船,而这个导火线正是这个江肇铭。 江肇铭生性好赌,常在英租界一个赌场行走。那里的老板严九龄是英租界的大亨,他的权势不逊于法租界的黄金荣。这天,江肇铭又来严馆“摇摊”了。严九龄的赌台规模也不小。赌局有轮盘、牌九、摇摊三等。上流的富商阔少学英国绅士派头,在轮盘上赌输赢,一般的斗天杠、翻么三的牌委;最次的则是摇摊。摇摊,俗名又叫掷骰子。赌柜上放口摇缸,盛三枚骰子,赌客下注猜点子。这种赌法简单,开缸便见颜色,直截了当。江肇铭喜欢这种简单明了的赌法,他常为座上客。这夜,江肇铭赌风不顺,加下几注都败北,输得他脸上直冒汗。江肇铭输红了眼,粗话连篇:“操他娘,老子手气不灵,还是骰子里有毛病?” 赌场最忌作弊。他说这话有碍严九龄的声誉,庄家见江肇铭出言不逊,连连冷笑:“你看看这是什么地方,闲话放明些。”说罢,坐庄的便要收摇缸了。 江肇铭急了,伸手一拦,他要孤注一掷,龙争虎斗。“慢!”他看面前筹码还有100多块,气呼呼地往前一推:“下三点。” 这时的一担米也才8元,一注100大洋实是笔大数目。由于赌注下得大,赌场上的气氛非常紧张。 桌台上的赌客都乍舌不语,默默地退到一边。一瞬间,场面上敛息屏气,肃静寂声,只听得摇骰子声。“哗啦”一下,坐庄的喊声:“开!” 摇缸盖揭开,一旁观战的赌客都伸长脖子凑过去看。缸里三颗骰子,两个四,一颗二点———“二”,坐庄的统吃,江肇铭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顿时傻了眼。 可赌场有个规矩,一局揭晓,要等桌面下的输赢全部结清收支两清,方可盖缸。随后摇几下,换掉旧的,这叫做“洗缸”。然后庄家再请赌客下注,猜赌缸里骰子的点数。谁也没有料到,就在江肇铭最后赌本就要被吃掉的时候,代表赌场的庄家现在虽赌赢了,还是心有余悸。他挥了一把冷汗,顺手盖上摇缸,又摇了几下,随后伸手来拢筹码。江肇名正处在懊悔、愤恨之时,无意中他发现了这一幕。 “慢着!”江肇铭冷不防喝道。这时他急中生智,使了乖巧。他见庄家先盖缸,后结账,正犯了赌场三大忌。此时,他惊跳起来,笑嘻嘻地说:“老兄,缸里的是三点,你睁开眼珠儿看看。” 庄家往桌面上一瞧,吓了一跳,连连跺脚,暗骂自己糊涂。 江肇铭容不得对方犹豫,抢先招呼一声看客:“诸位朋友可作证,明明是三点。庄家该你赔我了吧!” “点子还摆在缸里,你押的是三,我摇出来的是二。” 可江肇铭斩钉截铁地说:“不要瞎讲,摇出来的明明是三。” 庄家看看这次摇缸,如今将赢钱的证据没了,再摇一次,谁又能保证缸里的点数仍然是“二”呢? 赌客们见江肇铭强横,敢在严老九家里耍赖,想必也是狠角色,于是,一个个噤若寒蝉,不敢做声。 赌台上的争吵惊动了严九龄。他从里间出来,冷眼看了一眼瘦猴似的江肇铭,威严地说:“闲话少说,输了就赔!” 坐庄的无可奈何地推出一叠筹码来。 “朋友请坐。”严九龄和颜悦色地招呼,客气地问,“贵帮多少船?” 江肇铭先是一愣,猛记起这是青帮内的暗语,忙答:“1991只半。” 严九龄在桌面上一连摆开三只茶杯,眼睛盯着对方,一连斟了三个半杯。江肇铭会意,这是查问他在青帮的辈分,他是杜月笙的门徒,“悟”字之下的“大”辈。严老九与“通”字辈并肩,要高出自己两辈之上。他连忙伸出大拇指在桌上点了三下,表示晚辈的自谦。 严九龄到此已明白这小子不过是刚入堂的起码货。他当场换了脸色,冷笑一声:“朋友,对不起,我这赌场可打烊了。”说罢,他站起猛喝一声,“来人,给我关上大门,收档!” 这一声不要紧,如同炸雷一样,吓得赌徒们个个魂飞魄散。第一部分收了个徒儿,又摆平了严老九(3)收档,是火拼的信号。 严九龄更狠,他要把在场的赌徒们全部吃掉!在场的赌客纷纷奔向赌场后门,争先恐后,夺门而出。胆小的早已脚底抹油溜之大吉。那些肥头大耳的阔佬们动作迟缓,只得僵在那里。 此刻,江肇铭才知闯下大祸。他强作镇静,举手打着四方揖,嘴里边喊着边往门外退去:“严先生高抬贵手,高抬贵手。” 严九龄冷笑道:“乳嗅未干,也敢来我这儿撒野,看我不收拾你!” 一个保镖从账柜上拎了一袋子大洋,朝江肇铭丢去,喝道:“小子,赏你的!” 江肇铭拾起来,没命地逃了。真是菩萨保佑,在一片混乱之中,他竟能平安地回到住处。 原来,他已料定不能活着走出赌场,他只一手拿着钱一手提着脑袋拼了死命,终于逃了出来。 第二天,杜月笙的开山徒弟江肇铭大闹赌馆、英租界大亨严九龄收赌档的消息传遍了上海滩。 严老九是英租界的头面人物,与黄金荣旗鼓相当。如今,他在黄门手下的一个小角色面前收档,无疑是给黄金荣、杜月笙出了个难题。黄公馆顿时一片惊慌,风声鹤唳,颇有草木皆兵、应付事变的架势。 当差的不敢惊动黄金荣,悄悄地把这件事告诉了刚刚出道的杜月笙。杜月笙一听着实吃了一惊,几乎脸都变色了。他初立门户就让徒弟闯下了弥天大祸,如果让黄老板知道,后果不堪设想。 “去,把那个饭桶给我叫来!” 江肇铭一步一停地挪进了杜月笙的屋子里面。 “你这个混蛋,可给我招来麻烦了!” 杜月笙狠狠地抽了江肇铭两个耳光。 江肇铭知道他这样做的极大后果,哪敢做声,“扑通”一声跪下,拼命地磕头求饶:“求师父饶命!” 杜月笙并没理会他,而是把脑门子转得飞快,思想着解决问题的办法,他心想:“现在先要平息风波,不能让严老九捏着把柄,惟一办法,就是单刀赴会,随机应变。” 想到此,他怒气未消,喝了声:“跟我走一趟!” “去哪儿?” “去找严老九!” 事已至此,江肇铭也没有办法,乖乖地跟着杜月笙走进了严馆。 这时,严老九的赌场里一字排开十几名彪形大汉,杀气腾腾。严老九旁若无人地坐在太师椅上喝闷茶。 杜月笙对着他双手一拱:“严老板,小徒失礼,杜某上门来负荆请罪。”不等严老九回话,杜月笙对江肇铭一招手道:“畜生,还不跪下!” 江肇铭一下跪在严老九面前,说道:“严先生,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望你老人家高抬贵手。”说着,捧上大洋400块。 “严老板海量,能否给杜某一个面子,网开一面?”杜月笙又进逼一步,“到时我约朋友为严老板捧场!” 严老九原是摆下鸿门宴,让这位刚出道的尝尝他的威势。不料,杜月笙从容自在,以守为攻,既是上门请罪,又不卑不亢,不失黄门身分,不由得暗暗佩服。 他一仰首,哈哈大笑起来:“不愧是黄老板的门下,好说,好说。”他回头招呼当差的,“看茶。” 就这样,杜月笙和严老九又坐了下来,两人边喝茶,边赔礼,言语又不时把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利害点破,一席话直说得严老九点头不止。最后,严老九满意地说:“承蒙你如此讲义气,再有黄老板的面子,这件事就既往不咎了。” “如此,月笙告辞了!” “送客!” 一场风暴,就这样烟消云散了。 当时,在场的无一不为杜月笙捏着一把汗。江肇铭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回到同孚里,江肇铭不仅对杜月笙感激不尽,而且把这件事添油加醋,吹得天花乱坠。 凭着一张巧嘴,杜月笙在英、法租界声名鹊起。他既能单枪匹马地和严老九去较量,他也已经有资格和黄老板、严老九一辈人物相提并论了。“杜月笙”三个字开始在白相地界不胫而走。第一部分拜四方,和气生财捞资本但是,就凭这杜月笙要在十里洋场中站稳脚跟,自成一番大气候,却还远远不够。江肇铭见师父要在赌场里闯世界,不由得吊起心事来。近年来,上海赌风甚盛,成了10大行业之一。地痞、流氓和黑帮人物都要捧这只饭碗。旧上海街面窄,街巷岔路多,成了帮会“剥猪猡”的好场所。“剥猪猡”就是说几个人在夜里守着一家赌馆旁边的弄堂、暗处发现有人眉飞色舞地从赌场走出来,他们就藏起来,等走近了,就用砖头、棍棒把他打翻在地,然后把钱全部抢走。此风一开,各家赌台的生意纷纷下跌。胆大的赌客也要雇个保镖进场。 江肇铭心想,这应该提醒师父,也算是自己将功赎罪了。他打定主意,就对杜月笙说:“师父,英、法两租界起了‘剥猪猡’风,赌场老板个个头痛。要在赌行立足,恐怕先要刹这股风。” 杜月笙余怒未息,本不想理他。这时,杜月笙也意识到要想赌场生意好,首先得让赌客在赢了钱后有安全感。要做到这一点这就得保证他们首先不会被“剥猪猡”。现在见江肇铭说得有理,点在了关节上,心中的气顿时消了一大半,问道:“你说,有啥办法?” “和气生财!” “怎么个和法?” 江肇铭见师父浓眉已舒展,情知那件事已过去了。他心一定,说话便上劲了:“来个拜四方,行不行?” 杜月笙想了想,点头说:“好,你用我的帖子去请。” 第二天,江肇铭铤而走险将那批头目一一请到。 杜月笙定睛一看,果然都是满脸横肉的凶煞之神,其中有一个就是上次帮过他的忙的顾嘉棠。他不等江肇铭介绍,先招呼顾嘉棠,笑着问:“泉根,上次你帮了我的忙!这几位朋友的大名?” 顾嘉棠见杜月笙不忘旧情,又当众抬举他,心里得意非凡,就滔滔不绝地介绍了他的同行。 顾嘉棠介绍一个角色,杜月笙就亲切点头示意,给他们每个人一个红包,并且言明今后每个月都可以给他们每个人这么一笔钱。待发钱完毕,杜月笙才说明他的意思:“杜某有一桩事。” “月笙哥,凭你一句话。尽管说来。” 顾嘉棠出道比杜月笙早,现在杜月笙成了黄门的红人,顾嘉棠要攀龙附凤,自然要改口自谦了。 “我杜某由黄老板提拔,在‘公兴记’当事,请各位圆场,法租界三人赌台的赌客们夜场出门望各位放一码。” 杜月笙见在场的头目面有难色,便接下去说:“至于各位的开销,我负责每个赌台抽红利一成!” “一成?”顾嘉棠等人不约而同地跳了起来。这个价码太可观了。他们拍拍胸脯说道:“月笙哥,办理爽快,兄弟们今后为你中留下了深刻印像,成了难以离却的牌友。在盛五娘的引荐下,杜月笙进入了英租界的上流社会。 黄金荣在上海混了一世,势力范围始终不出法租界。他害怕“大八股党”绑票,严令儿女们不准逛英租界。如今,杜月笙旁敲侧击,轻轻推开了英租界的大门。在旁静观的黄老板事后终于不由得伸出大拇指,夸奖他:“月笙了不得。” 对老板的称赞,杜月笙的反应只是微微一笑。他的心胸中正燃烧着熊熊火焰。他想,一个英租界能算得什么?他那进攻的箭头,是整个上海滩,不,他的疆界应该越过十里洋场。第二部分黄霸主地位一落千丈(1)正当杜月笙春风得意、踌躇满志的时候,他的恩师、老板黄金荣却摔了个大跟头,在黑社会里人们称之为“跌霸”。 这件事情还得从黄金荣捧女京剧演员露兰春说起。 这位露兰春本是黄金荣的一个徒弟、名叫张师的翻译官的养女。在黄金荣娶了林桂生、势力已雄霸上海法租界的时候,露兰春还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呢。 因为张师和黄金荣的关系,在小时候,露兰春就常常到黄公馆玩。但是,那时她就显出美人胚子的模样儿了,一双大大的黑眼睛,粉嘟嘟的圆脸,天真无邪的神气,在黄公馆里里外外蹦着跳着玩,管黄金荣叫“公公”,管林桂生叫“奶奶”。全公馆上下的人都喜欢她。 杜月笙认识露兰春,是他来到黄公馆不久,正在厨房里当差的时候,和师兄马祥生在一起,每次碰见露兰春的时候,总要去逗逗她,叫声:“乖,小囡。”露兰春就立刻笑着跑过来,甜甜地叫一声:“叔叔好!” 童年的时候,露兰春就和黄公馆的人混熟了。露兰春稍长大以后,她的养父张师带她去剧院看戏,发现她乐感很好,是块唱戏的好料,就在家里请老师教她学戏,唱文武先生,练刀马功夫。 谁知这露兰春一点就透,一学就会,没几天,就已唱得有板有眼。这里正时兴女唱男角,露兰春唱生角,尤其是武生,口里唱腔、身上功夫,样样皆精,学了几年,可以登台了。于是,她开始了优伶生涯。 张师想让女儿找个后台,好使她在剧院里不受人欺负,便带她来拜黄金荣。 露兰春几年不到黄公馆来,一来倒把黄金荣吓了一跳:好一个绝世美人!两道细细弯弯的秀眉,一双顾盼生辉的美目,面似桃花,唇似含朱,身段儿窈窕,步法轻盈;一袭粉红滚黑边的旗袍,裹着刚刚长成的少女娇躯,勾出迷人的曲线,仪态娇雅,衣饰华丽,清秀中透出风流,挺拔中饱含娇嫩,恰似一朵带露牡丹、出水荷花。 露兰春跟着张师,款款走到黄金荣面前,甜甜地叫了声:“公公好!兰春向您老问安!”一口地道的京腔令人倾倒。 这时,黄金荣已看得两眼发直,顾不上答话,半天才扭头对张师道:“好个张师,真有你的!把个女儿调理得可够水灵的!” 然而,他在这个少女面前竟不知如何说是好了。坐在旁边的林桂生只淡淡地点了点头,就招呼别人去了。这时,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露兰春以后会被黄金荣弄来,取代她成为黄公馆的女主人。 黄金荣见此美人,心就再也放不下来了。 老板娘林桂生和黄金荣结婚时年纪已不太轻,但是她心思缜密,行事练达,为黄金荣出谋划策,立下了汗马功劳,在黄公馆的地位举足轻重,一直是一个主事的内当家。但是,黄金荣被林桂生管束得太久了,此时的林桂生早已人老珠黄,再加上黄金荣霸势已成,不思进取,林桂生既已没有什么用处,也就乐得把她踢开,好自由自在地寻欢作乐去。黄金荣心里装上了露兰春,就整天想着怎样讨好她,以博得美人的芳心。 马祥生足智多谋,善于见风使舵,他看出了黄老板的心思。一天,他向黄金荣献策道: “师父,咱们的‘九亩地’可是个好地方,师父何不一用呢?” “那儿的四周不是咱们的店铺吗?哪儿还要做什么用?” “师父您没想到,原来那是个破老舞台,若拆了改个新大舞台,就凭那个繁华热闹的街面儿,生意肯定错不了。” “修舞台有什么好?费钱、费功,没什么意思!”黄金荣没有意会到马祥生的意思,不耐烦地说,“我看不用了。” “师父,目前露小姐登台正没有什么好去处,在外面搭别家临时的班子,离咱们家又远、又不方便,要是让她来咱们家的舞台唱戏不是更合适吗?” 最后这几句话说得黄金荣眉开眼笑。一番筹划之后,他特地在华法交界的“九亩地”上建造了共舞台。这时,戏剧舞台上男女合演还不很普遍,取名“共舞台”的意思,就是男女“共”演的戏院。 在黄金荣的不住催促下,几个班子不分昼夜地加班加点,很快,共舞台就建好了,黄老板开始对露兰春大献殷勤,他让露兰春在共舞台登场,挂头牌,竭力捧她出道。露兰春登台唱戏,黄金荣亲自下戏院为她把场子,带一帮人为她喝彩叫好。 露兰春学艺精湛,唱念做打皆有独到之处,人又漂亮,扮相风流俊雅,马上就一夜唱红,名声响遍了法租界乃至上海滩。 共舞台从此场场满座,生意兴隆,人们争相来一睹露兰春的风采。黄金荣更是得意非凡,他差人到各大报馆走动,要他们着意吹捧露兰春。 在黄老板的关照下,报纸上每期为露兰春登的戏目广告,都放在最抢眼的位置:“露兰春”三个字,每个有鸭蛋般大小。露兰春摇身变为一流红星,身价倍增。 同时,黄金荣对她大献殷勤。露兰春去戏院,黄金荣派车子、出保镖,保接保送。露兰春休息,黄金荣在共舞台边为她修建了休息室,独门小院,装点有如行宫一般。 露兰春此时也无可奈何。大凡红伶都逃脱不了被人玩弄的命运,更何况她露兰春是被黄金荣一手捧红的呢?而黄金荣又是赫赫有名的一方霸首。露兰春半推半就,就做了黄金荣老板的外室。第二部分黄霸主地位一落千丈(2)黄金荣与杜月笙是师徒俩,最近却不常见面,两人各忙各的。黄金荣正忙他的“兰春”,而杜月笙正在做什么呢? 师傅做了样,徒弟就照现样学。杜月笙此时也瞄上了一位年轻妩媚的美娇娘———陈婷婷。 杜月笙的原配夫人沈月英,和杜月笙也曾琴瑟和谐,你恩我爱。她生得苗条秀美,温柔端庄,夫妻感情很好。 后来杜月笙地位逐渐重要起来,在外面应酬渐多,不常回家。沈月英一人在家,难耐寂寞,就开始抽起了大烟。 人一沾上烟瘾,就别想再漂亮了。沈月英本来就很纤弱,抽上鸦片后,身体更加瘦弱,就剩一把皮包骨了。她在家里,一切事情不闻不问,每天只躲在楼上抽大烟,几年下来,她早已不是杜月笙年轻时迷恋的那个亭亭玉立、圆润秀美的沈月英了。 而这位陈婷婷小姐是个舞女、交际花,和杜月笙是在舞场上认识的。她正值双十年华,身材丰腴,肤色如玉,尤其是长着一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在众多的舞女堆里,尤其显得别有风姿。 杜月笙平时喜欢嫖赌,对抱着女人的腰肢,咔嚓嚓的华尔兹、勃鲁斯并不感兴趣,他怎么会有机会认识陈婷婷呢? 原来,有一次丽都舞厅举行周年庆典。这事本来和杜月笙没有什么关系,偏碰上张啸林和那儿的经理关系很熟,硬拉着杜月笙同去应酬。杜月笙在丽都舞厅正好碰上刚刚走红的陈婷婷。两人共舞一曲后,杜月笙被陈婷婷的那双多情的大眼睛所迷倒。陈婷婷趁势投怀送抱,临别时情意绵绵地叮嘱他:“想看大眼睛就来找我。”从此,陈婷婷就占据了杜月笙的心。 没过几天,杜月笙的徒弟谢葆生要开一个名叫“仙乐斯”的舞厅,请杜月笙去剪彩。但杜月笙因为恼恨他在拜自己为师后又去拜张仁奎为师,所以不愿答应。那谢葆生却也不是等闲之辈,他擅长揣摩人意,对症下药。他懂得怎样才请得动对他有戒心的师父。在这紧急关头,他甩出了一张“黑桃皇后”。 “师父,您即使不看在我徒弟面子上,那也得看在陈小姐的情分上,劳您的大驾走一趟吧!” “这关陈小姐什么事?” “师父有所不知,‘仙乐斯’舞厅特地聘请陈小姐挂头牌伴舞。陈小姐起初不肯,后来听说我是您的徒弟,今晚师父光临剪彩,她才同意,她已在舞厅内翘首以待!” 杜月笙的一段心思,被徒弟勾引起来,他一想到陈婷婷,心里不由甜丝丝的,果然把口气放软了:“你呀,你把她骗来干什么?” “师父,您去剪个彩,同她见个面,那我就不是骗她了嘛!” “咳,拿你真没办法。走就走一趟吧!”杜月笙摇摇头,跟着谢葆生钻进了汽车。 车子向‘仙乐斯’舞厅开去,上了南京路,在第二个路口被红灯挡住,杜月笙皱着眉,用手指扣着真皮包面的坐垫,忽然想起什么来,对谢葆生说:“葆生,以后不要叫我师父,叫先生,在一些大场面称师父、徒弟,显得太土气,不好听,不大方。” “是的,师父———不,先生想得对。称先生文雅而又亲切,也大方,我今后一定改过口来,叫先生。” 绿灯一亮,车子开动了,杜月笙似乎想问什么,又停住不说。 车子过了24层的国际饭店、大光明电影院,在“仙乐斯”门前的霓虹灯下嘎吱一声刹住了。几个制服笔挺的侍者上来开车门。进了大门,一大堆来宾见杜老板到场,便劈劈啪啪地鼓起掌来。掌声中走出了晚会的皇后陈小姐。她穿了件无袖印度绸旗袍,奶白色的底子上缀着一朵嫩黄的小菊花,滚边是嵌金线的黑丝绒,穿着一双蛋黄色高跟皮鞋,肉色荧光的长统丝袜在高叉旗袍下显露出一双修长的大腿,蓬松的卷发像波浪自然披散下来,光影中曲线玲珑,凹凸毕现。她柳腰款摆,走到杜月笙跟前,挽起杜月笙的胳膊娇嗔地说道:“哎哟,杜老板您也来了啊!真给面子啊!” “让陈小姐久等了,实在对不起!因为有些小事,杜某迟来一步,请大家多多原谅、多多包涵!” 杜月笙向大家拱拱手,然后,文质彬彬地拉起陈婷婷的手,走进舞厅内。 舞池四周的小圆桌子上,除了插满了各色各样香气扑鼻的鲜花外,还有汽水、果子露、香槟等各种饮料,供客人们随便取用。乐池里穿着西装、打着黑领带的乐队成员,个个抱着乐器在等第一首曲子开始。流光水滑的舞池像面镜子,可以照得出人影。四壁柔和的灯光混合着微香,洒向人群。 这时,两对十五六岁的童男童女,拉着一幅大红绸子,横过舞池,在绸子中央打了两只斗大的彩球。 杜月笙在人们的簇拥下,踏进舞厅,乐队奏起了迎宾曲。陈小姐挽着杜月笙的胳膊,走向舞池中央。这时,一个女孩端着一只红漆盘子随在后边,盘内有一把镀金的大剪刀,“仙乐斯”舞厅的开头彩由杜月笙剪。 杜月笙站了片刻,等来宾们都进厅了,然后他才拿起剪刀,在人们噼噼啪啪的掌声中剪了彩。 这时,四壁灯光渐渐变暗,镶在地角旮旯的脚灯发出淡淡的微光。几盏宇宙灯慢慢地开始旋转了。 乐队奏起一支中四步的舞曲,绅土、淑女们纷纷步入舞池。 杜月笙和陈婷婷紧搂着开始了跳舞,搂着这青春的、馨香迷人的胴体,杜月笙沉醉在这柔曼的乐曲声中,渐渐漾起一股热潮,不自觉地把陈婷婷搂紧了。这陈婷婷更是风月场的人物,杜月笙这一搂,她就干脆把胸脯和脸贴上去,杜月笙感觉到她贴紧的身体的体温,全身都酥了,但是这陈婷婷并不老实,不住地摩擦他的下身,这轻曼的音乐本来就使人情意绵绵,她这一弄竟然使得风月场的老手杜月笙无法自持,一下子裤裆里都湿了许多……第二部分黄霸主地位一落千丈(3)两人在闪烁的灯光中尽情地体会着对方,身体相触,心手相连而又可望不可及,陈婷婷青春漂亮,不同于温顺老实的沈月英,而是充满了另一种魔力!此时此刻,杜月笙从心底里生出一种感触:眼前的婷婷是一杯美酒,香醇而甜蜜。我杜月笙竟然错过了这么多年。大丈夫在世,这杯醇美至醉的酒真的是不可不饮的啊! 这一夜,杜月笙便在谢葆生为陈婷婷包的汇中饭店一个房间里度过。一夜的柔情蜜意,已使两人如胶似漆,难舍难分了。 第二天一大早,杜月笙就挂电话给自己的管账万墨林,要他马上收拾好二楼房子,等着要用。在谢葆生的撮合下,杜月笙终于娶了陈婷婷做二姨太。 自从得了这个迷人的姨太太之后,杜月笙开始“不理朝政”了。他天天都和这个新太太厮混在一起,连二门都不出,日夜干着“春宵苦短”的浪漫事了。 杜月笙的这一举动,使大太太沈月英苦闷得很,然而她却做声不得。丈夫纳小这种事,顺理成章,又司空见惯,谁能阻止得住?失宠的旧人无限悲苦,沈月英从此以后更迷恋于大烟,甚至整天在烟榻上生活了。 而林桂生此时也大不顺心,任她八面威风,足智多谋,黄金荣偏偏迷上了露兰春,她却奈何不得,也只得把苦水默默地往肚里咽。 黄金荣既得了露兰春这样的风流尤物,夫人又管不着,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日夜陪着美人转,前也是美人,后也是美女,好像露兰春就是他的心头肉,没了她,他黄金荣就活不下去了…… 然而,没几天,他却没想到半路却杀出个程咬金来,结果掀起了上海滩的情场风波。 此人是谁? 他就是浙江督军卢永祥的儿子———卢筱嘉。 卢公子年少气盛,倜傥风流,也是一位翩翩公子。他一身白绸衫裤,带着两个跟班整天出入于酒肆、剧院、舞厅等声色场。 这时,正值第一次直奉战争以后,直系军阀战胜奉系,控制了北京政府。皖系段祺瑞、奉系张作霖,与在广州的孙中山暗中联络,结成孙、段、张三角联盟,共同对付直系军阀曹锟、吴佩孚。 居间联络的则是四少公子:孙中山之子孙科、张作霖之子张学良、段祺瑞之子段宏业,还有卢永祥之子卢筱嘉。时人称此四人为“四大公子”。 这位卢筱嘉年方二十又二,交际甚广。他长居上海,对当地旦角名伶了如指掌。露兰春一唱红,各家报纸纷纷报道,自然招惹了不少蜂蝶。卢筱嘉就是其中一个。卢筱嘉最爱听戏,他一听说报上捧露兰春,当即轻车简从,专程前往老共舞台。 醉翁之意不在酒,这位公子哥儿来看戏,其实是看人来的。卢筱嘉到共舞台看了几次戏,看中了露兰春。露兰春虽唱的是生角,但风情做派,一吟一唱都带有一种媚人的娇柔。卢筱嘉初次听露兰春的戏,露兰春刚一出场,一个飞眼就把卢筱嘉飞了个心猿意马。从此卢公子就盯紧了露兰春,戏台上下,送花、约会,展开了猛烈的攻势。 这一天早晨,卢筱嘉起床后洗漱完毕,就吩咐佣人把早点拿来。伺候卢筱嘉早点的是个20来岁的后生,名唤阿旺,生得精明伶俐,最善于揣摸主人的心思。他把早点放在卢筱嘉的桌上,故意在下面压了一份“晨报”,这种报纸专门报道上流社会、娱乐圈中的艳闻逸事,供一些有闲阶层的人们消遣。 卢筱嘉先端起了果子露,同时用眼瞄了一眼底下那张报纸。恰好报纸折在上面的那一版上,登载着露兰春主演《落马湖》的报道,鹅蛋般大小的“露兰春”三个字赫然映入他的眼帘,他心中又荡起绵绵情意,不由抬眼望了一眼阿旺。阿旺垂手侍立,会心一笑: “少爷,今儿可有露兰春小姐的戏啊!” “露兰春,露兰春,你就不知道出出主意?”卢彼嘉沉吟了一下,喃喃说道,随后又问: “阿旺,你一向鬼主意多,你说说,怎样才能赢得露小姐的芳心呢?” “少爷,恕我阿旺多嘴,”阿旺一边说,一边偷偷察看着卢筱嘉的脸色,“哪个女人不爱金银珠宝?更何况像她这样的梨园戏子,多给些小恩小惠,她肯定会动心。不过……” 阿旺故意卖了个关子,把话茬刹住不说。 “不过什么?”卢筱嘉转身盯住阿旺,“有什么好吞吞吐吐的。” “少爷,这个露兰春小姐可是黄老板的意中人哪!”于是,阿旺把露兰春的身世、和黄公馆的关系,以及黄金荣如何看中露兰春、着意讨美人欢心,为她捧场宣传等一一讲述了一遍。 卢筱嘉听完把眼一瞪:“他黄麻皮是个什么东西,年纪一大把了还占着这样一个美人胚子?今晚就去共舞台,我倒是要看看这支出墙红杏摘得还是摘不得!” 当晚,卢公子带了两名马弁,早早来到戏院。他们在包厢坐定,戏还没有开场。卢筱嘉唤过一名跟班,将一枚金丝钻戒交与他,让去后台送给露兰春小姐,并约定戏散以后一同吃饭。 露兰春正在化妆,见此举动可左右犯了难。她唱戏的这个共舞台是黄金荣的地盘,并且每次散戏后都是黄金荣派车接回,今天所得到的一切名誉、待遇都是黄金荣给的,这次若去和卢筱嘉约会,岂不是砸破了醋坛子,捅翻了马蜂窝?若拒绝了卢筱嘉,那也是没有好果子吃,卢筱嘉是大名鼎鼎的“四大公子”之一,浙江督军卢永祥之子,有权有势,更是不敢得罪。这露兰春也不是等闲角色,她收下了戒指,至于约会之事,只推说今晚没有空,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第二部分黄霸主地位一落千丈(4)跟班来回卢筱嘉,卢筱嘉不由一阵冷笑,顺手掏出一张帖子,丢给跟班,命令道:“去,露小姐不喜欢私的,少爷就来公的。” 露兰春接着帖子,心慌意乱,还不曾想出对策,戏台上已锣鼓敲起催着上场了。她急忙站起来,走进门口,做了几下深呼吸,力使自己神智清爽一些,然后出场了。 这晚,露兰春反串小生,演岳飞《镇潭州》。大剧院里人已坐满,一些绅士、名媛、阔少、太太们都在一边喝着茶、吃着点心,一边等着戏开场。黄金荣坐在特座上,身后跟着两个随从,正得意洋洋地眯起眼睛笑着。他左手夹着一根燃了半截的雪茄,右手在扶手上扣着鼓点,由于天气热,脸上不住地往下淌汗。 看见黄老板耐不住热,戏院一个打杂的跑前跑后地忙乎,又是用蒲扇扇风又是拧毛巾送上。黄金荣接过毛巾正要擦脸,忽然听到一声怪声怪气的喝彩:“唷,唷,好———” 黄金荣撂下毛巾往喝彩方向一看,见是包厢里的一位公子哥儿站在座位上,拔直了喉咙叫好。黄金荣再往台上定神一瞧,露兰春刚从“出将”门上场,甩了一下水袖,移步台中亮相,想将腰上的垂带踢上肩头,连踢三下,都没踢上去。台下人看着,由于慑于黄金荣的威势,没有敢声张的。但是,卢筱嘉作威作福惯了,无所顾忌,再加上肚子里正憋着一股闷气,当下便怪声怪气地喝起倒彩。 “唷———!乖乖,好功夫!” 露兰春一听有人喝倒彩,忙抬头用粉眼朝卢公子方向一瞟,做了个应景的俏眼,意思是请包涵一些。可是这卢公子却硬是不领情,仍然是一个劲地起哄:“唷,漂亮!啊哈哈!妙哉!” 台上的露兰春难堪极了,顿时觉得头昏目眩,身子晃了一下,差点昏过去了。 “别着急,再踢啊!”卢筱嘉的随从也跟着主子大喊大叫起来。 卢筱嘉正得意洋洋地说:“名角又怎么样?连这点功夫都没有?啊,好———” 他这边损人出恶气,黄金荣那边已气得肺都炸了。卢筱嘉一句话还没有说出来,右边腮帮子上“啪”地一声,已挨了一记响亮的耳光子。黄金荣一脚踏着坐椅,一手叉腰,大喝一声:“好猖狂的小子,给我打!” “是!”散在附近的一群打手马上冲过去,抓住卢公子的衣领提拎了出来,一把将他摁在空地上,拳打脚踢就像一阵雨下来。黄金荣的这群打手本来就是一些市井流氓、泼皮无赖,平日无事尚要生非,如今有了这么一个闹事的机会,岂肯放过,一个个狐假虎威,争先恐后,拳脚劈头盖脸落了下来。 卢筱嘉带来的两个马弁本来见主人被欺,想上来帮忙;但是,看见这些打手个个面目狰狞,凶神恶煞一般心狠手毒,自己人少势单,缩在一边不敢上前搭救,但是,他们即使是这样也吃了黄金荣手下的一顿打。众打手把卢筱嘉打得鼻青脸肿,过足了瘾,这才罢手。 尽管卢筱嘉被打得哭爹叫娘,但坐在不远的黄金荣怒目相向,脸上的麻子颗颗绽起,待哭喊声小了后,喝令把那个捣乱的家伙带过来。卢筱嘉被打得鼻青脸肿地拖了过来,黄金荣刚要骂娘,突然却像被谁捏住嗓门,一句话也挤不出来了。他认出了卢筱嘉。 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黄金荣虽说霸道,但毕竟只是一方毛神,而那卢永祥则是权倾东南的督军,双方实力之差,无异是天上地下。 黄老板打一个愣怔,心想,若当面赔礼,这卢筱嘉不依不饶,众目睽睽,可太栽面子了,于是装作不认识,把这件事当做误会,当下咬着牙喝了一声:“好,放你一马!” 这时,卢筱嘉满身满脸都是血,笔挺的西装被撕成碎片,他缓过气来,咬牙切齿地说道:“好,姓黄的,走着瞧!我不叫你尝尝我少爷的厉害,算我没本事。”转过身,带着两个也被打得一瘸一拐的跟班,出了戏院,扬长而去。 卢、黄争风吃醋,以至斗殴的消息不胫而走,迅速传遍上海滩,人们估摸卢筱嘉不会善罢甘休,都在等待着看好戏。 卢筱嘉挨了一顿毒打,当然忍不下这口恶气。连夜跑回杭州,去向父亲浙江督军卢永祥哭诉。 到了杭州,他直奔督军府。府门前有两名兵士站岗,认得卢筱嘉,当即“啪”地一个军礼:“大少爷!”卢筱嘉也不答言,径奔客厅。卢永祥正在与郑秘书下棋,见状吃了一惊: “筱嘉,怎么了?” 卢筱嘉放声大哭,边哭边把被大流氓黄金荣聚众殴打的事说了一遍。卢永祥一听火冒三丈: “这个麻皮,不过是法国佬的一条狗。我儿子再不行也不到你白相人来管。我倒要看看这麻皮的能耐,你头上生了角,我也能把你踞掉!” 卢永祥当即致电上海淞沪护军使何丰林,责令他出面为卢筱嘉出气。 1922年前后,上海地区是皖系军阀卢永祥的势力范围。何丰林名义上受江苏督军齐燮元的管辖,而实际上则事事听命于浙江督军卢永祥。何丰林是卢永祥部下,怎能不尽心竭力地为他效劳。 黄金荣打了卢筱嘉,得胜回了同孚里黄公馆。林桂生并不知道老公是为着露兰春起的风波,满以为卢筱嘉仗势欺到黄门头上了。她看黄金荣长叹短吁有些害怕,便笑他胆怯,将嘴一撇,连连冷笑:“嘿嘿,总探长,你这块牌子也该收起来了。连个毛头小子都摆不平,还是好好在家猫着吧。”第二部分黄霸主地位一落千丈(5)林桂生一激,黄金荣一股热血冲上脑门,脸上那几颗大麻子颗颗涨开。他猛一拍桌子,跳起来大吼大叫: “不信老子就摆不平他!走着瞧,老子给他点颜色看看!” 第二天,黄金荣带领保镖倾巢而出,直奔老共舞台,临出门还亲自给法捕房去了电话,要全班华捕到场助阵。刹那间,老共舞台戒备森严,各出口、太平门旁都站着全副武装的华捕,场中巡逻的则是黑拷绸短打的保镖。这些保镖一个个卷着袖子,敞着怀,露出臂膀上的“刺青”和胸前悬挂的金灿灿的金表链,目露凶光,杀气腾腾。他们不住地往包厢里射来警惕的目光,搜寻着可疑的看客。 那些来到老共舞台消闲听戏的看客们见此阵势,哪里还有什么雅兴,一个个提心吊胆,生怕怀疑到自己头上。 可是,直到戏散,都不见卢筱嘉的影子。黄金荣倒松了一口气,其实,他心里也知道自己敌不过人家的势大,来此只不过撑撑黄老板的面子而已。既然卢筱嘉没有露面,黄金荣当即将头一摆,吩咐备车回府。 一连几天过去了,老共舞台仍然风平浪静。 这天,黄金荣吃罢晚饭,只带了四个贴身保镖摇摇摆摆走进了共舞台大剧院。共舞台今晚要首演《枪毙阎瑞生》。这是根据一件轰动一时的社会新闻编的新戏,讲的是阎瑞生诱骗杀害妓女黄莲英的故事。露兰春饰妓女黄莲英,有一段《莲英惊梦》是她的拿手戏,还灌了唱片,在留声机里放着。 为了露兰春这一出戏,黄金荣摆出法租界大亨的权威,事先发了请帖,请租界里各帮会、商会的头面人物来看戏,为露兰春捧场。 剧场打人的风波已过,剧院恢复了往日的热闹场面。太太、小姐们打扮得花枝招展,手拿檀香粉扇,与一些公子哥儿、阔少们打情骂俏,娇言浪语,眉目传情,茶水、糖果、点心一桌桌摆满,相熟的人们凑在一起谈论轶闻趣事,这个坤角、那个名伶,以及正上演的新戏;有的戏迷们摇头晃脑地哼几句戏文,逗得人们哈哈大笑。跑堂的、卖小吃的、小混混们在人群中来回穿梭,凑个热闹,整个老共舞台乱哄哄的一片。 锣声一响,露兰春踩着碎步上场。由于是新戏,她今天的行头全是上海最时髦、最风流的装扮,行动间动作身段,风情尽露;啼唱宛啭,媚波频传。一出场就是满堂彩。黄金荣乐得心花怒放,他眯着眼,翘着二郎腿,合着锣鼓点子,光脑袋摇来晃去。他看得很入神,很迷痴…… 戏正唱到高潮,“莲英”一句摇板,令台下观众又一次欢呼鼓掌。黄金荣将头一仰,哈哈大笑。 就在这时,突然十几个便衣悄悄溜进了正厅包厢。一个身着白色西装的青年掏出手枪顶住那颗光脑袋,一声低喝:“姓黄的,幸会了。” 黄金荣睁开眼一瞧,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你、你……” “是我,卢筱嘉。”西装青年冷笑一声,头一摆,吩咐便衣队动手。几个便衣上来就狠狠地给了黄金荣两个耳光,打得他头晕目眩。随后一个便衣朝他腰间又踢了一脚,黄老板马上一捂腰,蹲了下去。 “麻皮,你的命连狗都不如,要是不相识,爷们现在就送你上西天。”说着,有人上前又狠狠地打了十几个耳光,又飞腿向他身上猛踢。 这边形势一变,剧场里立刻乱了起来。观众们四散奔逃,女客们尖声怪叫,噼哩啪啦,桌倒椅翻,人人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出门去。 黄金荣带的那四个保镖早已被便衣军警制服。人家手里都有手枪,他们只有两只拳头、一把匕首,若硬往上冲,岂不是以卵击石,白赔一条小命?光棍不吃眼前亏,一个个乖乖地被缚绑起来了。 卢筱嘉更不多废话,一挥手,两个便衣架起黄金荣,拖出大门,上了早在门外等着的一辆轿车。轿车载着卢筱嘉一行,在夜色和霓虹闪烁的街道上,风驰电掣般地向淞沪护军使署驶去。 黄金荣在老共舞台上被绑架的消息迅速传遍了上海滩。第二日,各大报纸纷纷报道了此事。堂堂华捕第一号黄金荣、大名鼎鼎的黄老板,竟然在自家的一亩三分地上遭人绑架,不说他的徒子、徒孙们觉得脸上无光,只说那些小泼皮、小混混们,过去靠在黄金荣门下吃饭的,也将黄老板低看了三分。至此,大亨黄金荣真是丢尽了面子。 这一次的被绑票,使黄金荣在上海滩的显赫声名、一方霸主地位一落千丈。第二部分设计救黄,却一心为己虑(1)在共舞台,卢筱嘉带着便衣军警将黄金荣绑架之后,黄金荣随身的保镖让人解开身上的绳子,垂头丧气、惴惴不安地回到了黄府。 保镖回到公馆,求见林桂生,说有要事禀报。林桂生传话:“让他们到楼上来讲。” 保镖们匆匆上楼,看见林桂生穿着一件家常的月白缎子旗袍,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逗鸟。见人进来,用威严的目光瞟了他们一眼,轻轻说道:“什么事?讲吧。” “这……我们不敢乱说。” “有什么不敢说的?阿才,以后说话不要吞吞吐吐的。” “老板娘,老板,老板他……他被绑架了!” “啊?”林桂生惊得一下子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快说!到底怎么回事?谁这么大胆?” 保镖阿才于是把黄金荣在共舞台看戏、卢筱嘉带人闯入,将老板打倒绑架等经过,一一述说了一遍。 林桂生气得柳眉倒竖,她甩手狠狠地扇了随同保镖两个耳光,骂道:“笨蛋!养你们都是吃干饭的!平时耀武扬威的那股威风到哪儿去了,到正经时候却屁也不顶!” 林桂生骂够了,却一时想不出主意来,急得大哭。众人束手无策,也不敢劝,生怕一说错了话反而招骂,一个个垂手侍立,动也不敢动。林桂生冲他们大吼: “都给我滚下去!你们这帮蠢才!去,找人把月笙、啸林叫来。” 杜月笙、张啸林受师母召唤,急匆匆来到黄公馆。刚一进门,林桂生已经迎了出来:“月笙、啸林,你们可来了,急死我了!” 两人一见林桂生竟然跑出来接他们,就觉得今天的事情不寻常。平时她运筹帷幄、决胜千里,那稳当劲儿是常令人叹服的,现在看着她那焦急的样子,两人都心中暗暗一惊。 “有劳师母下楼迎接,徒弟愧不敢当。”两人恭恭敬敬地行了礼,“但不知什么事,让师母这样着急?” “你们先上楼,进客厅再说。”林桂生领两人上了楼,到了接见“家里人”的客厅里。林桂生往沙发上一坐,来不及叫人倒茶,就着急地说道:“你们老板,今晚在共舞台被人绑架了!” “啊?”两人不约而同地叫了一声。黄金荣被绑架!这可是件令人震惊的事。若被人绑架,他就是栽了个大跟头了,上海滩大大小小的帮派、团会一旦知道,黄老板日后还怎么有脸在这儿混?他还怎么有威望领导他的众多弟兄,称霸上海滩? “谁他妈的有这么大的胆子?”张啸林是个火爆性子,他瞪圆了眼珠子问。 “是卢筱嘉这个小崽子。他仗着他老子是浙江督军,就横行霸道,如今欺负到咱们头上来了。老板被他们抓去了,我一个妇道人家又有什么办法?所以赶着把你们叫来,请你们给拿个主意。” 张啸林一听是“四大公子”之一的卢筱嘉,不由得干瞪眼。他知道卢筱嘉的后台这尊瘟神可不好惹。于是,他转脸看看杜月笙,心想杜月笙平时足智多谋,他一定有办法。 这时,杜月笙却皱眉蹙额,半天没做声。这可将林桂生惹火了。她直着嗓子大声嚷道:“亏得你们在场面上兜得转,老板平时最倚重你们。可老板一出事,你们就干瞪眼了,一个主意都讨不出来,官府不都是不中用的脓包吗?怎么救个人竟成了天大的难事?” 张啸林被骂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坐不住了,“霍”地站起来,硬着头皮说:“让我去何丰林家走一趟。” 林桂生见张啸林出来了,火气也就消了一些。她斜着眼又瞟了一眼杜月笙:“月笙,你说呢?” 杜月笙站了起来,诚挚地说道:“这件事不同寻常,我们还没有摸着底细,不能盲目瞎撞。不如让啸林先去探探虚实,再对症下药去救出老板。” 林桂生点点头。当下三人计议已定,由张啸林先找到亲家俞叶封,明日就去何丰林家。 老共舞台的风波就是何丰林奉卢永祥之命,为卢筱嘉出气之举。“洋场”以外的沪南地区是军阀的世界,流氓地痞也要受军阀控制。护军使何丰林就是这里的土皇帝。 何丰林为人玲珑、圆滑,来上海坐镇的短短几个月中,已深知租界的种种奥秘。凡在地界上称得起“亨”字号的人物,无一不是以洋人为靠山的。对这些纠纷,他信奉中庸之道,以不偏不倚为准则。 这次他奉卢永祥之命为卢筱嘉出气,将黄金荣绑架到淞沪护军使署,也只是给他点颜色看看,趁机敲这个“大亨”一笔,并没有准备真将他置于死地。否则,他这个淞沪护军使也不会太好做了。 尽管如此,但是,黄金荣一进了大牢,事情就不那么顺心,受难的日子就开始了。 何丰林的私人大牢设在何公馆的后花园里的假山下面。一丝阳光从石头缝隙间射进来,这是这阴暗污秽的地牢中的惟一光亮。石板砌的地上铺着一堆乱糟糟的干草,四壁是凹凸不平的石头,上面是假山,下面就是地牢,石头上还不时渗下水来。黄金荣就在那堆干草上坐着。连日来,由于挨打、冷饿、心情郁闷焦躁,他精神十分颓唐。那张麻脸苍白了,连黑麻点也变成白色了。第二天下午通道口的木栅门才被打开了,卫兵班长端来一碗米饭,往地上一搁:“喏,吃饭!” 黄金荣已饿得头眼昏花,他抬眼望了望给他送来的饭食:一只粗瓷青花碗里盛着一碗糙米饭,上面有几条萝卜干,算是菜了,另外有一双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