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经国与章亚若之恋》作者:胡辛-8

蒋经国与章亚若之恋--三四 只要一个天长地久的亲吻三四 只要一个天长地久的亲吻  隐山贵在“隐”:密林掩隐、小径匿隐、六洞藏隐,洞中佛像灵验,摩崖石刻隐着玄机,游人前后只隔几步,却因山径曲折逶迤而不得相望,处处似隐着神秀神奇神秘和神圣。  下午三、四点钟,隐山秋林静悄悄,只有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无言地行进。  女人和男人都绝无心思浏览秋色佳景,默默地只是行路。行得却又绝不急迫,庄严的缓行中分明透出沉重的压迫。  她与他是去朝圣!  隐山洞内有尊送子娘娘,打住进丽狮路,亚若孤独难解,常与昌德去洞中转悠;当阴影笼罩前景莫测时,她曾虔诚地跪倒送子娘娘足前,祈求娘娘保佑她母子平安。她其实并不迷信,可是一个女人无法把握自己的命运,彷徨迷离中,这千百年的种族心理积淀——求佛拜神就成了她的渴求和解脱了。  不管怎么说,她总算顺利地产下了一对双胞胎男儿,双胞胎健康活泼地成长着,作为母亲,她由衷地感激送子娘娘,于是她与那神奇的洞神奇的佛娘的维系便难解难分了。蒋经国每每来时,她曾半玩笑半认真地怂恿他同去洞中还愿,蒋经国总是一笑置之,对于政界的男子,迷信之举似不可太露骨太浅薄啊。  这回,他却一反常态。前几天他从赣州来,已在桂林小住两日方去重庆,可从重庆回赣,他又来到了丽狮路!或许怜妻情切、舐犊情深,可是亚若却觉得有种隐藏的压力——是即将出什么事?还是已经出了什么事?  他却不说什么,只是主动地、急切地,执拗地要她一起去隐山看看送子娘娘!  “告诉我,你怎么啦?”她凝望着他,焦虑地盘问。他的瞳仁很清澈却很深很深,像宫廷内院中深深的古井,她战栗了。  “告诉我,倒是你怎么啦?”他轻轻拍着她的脸颊,坦然地笑问。这一笑,古并幻化成碧波荡漾的湖面,叫人放心了。“你不是几次三番央我去‘还愿’吗?此刻有宽余又有心境难道你不愿去?”  从春的那场突然爆发的争吵后,他们再也没有争执过,度过的是一个平静又平凡的夏天。他却比以往来得勤,在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中,大毛小毛换着模样长大了。儿子竟认准了这过客般的父亲,咿咿呀呀学语中,见着他一个劲只喊“爸爸”!俗话说,“七坐八爬”,他的这对宝贝却还要早些,他们不安分小小的摇箩,爱在父母亲的大床上惬意地翻滚摸爬,他和她逗着儿子们时,他会止不住冲动地亲亲她,说出“谢谢你”这么见生分的话,他的确真诚地感谢她,是她为他生了这么一对伶俐活泼纯血统的儿子!当亚若为儿子洗澡时,他爱蹲在一旁,捉住宝贝儿子藕节般的手臂,大毛会咿呀大叫以示抗议,小毛却只是懂事般看着他,大毛小毛都爱水,赖在澡盆中不肯起来,也会撒野,啪哒啪哒,水花溅到他与她的脸上身上,他与她会得意地开怀大笑,笑声中他为“无官一身轻、有子万事足”而感慨不已。  她的欢颜也常常会笼上一层阴云。儿子的状态情态举手投足,常常让她一阵恍惚,仿佛已存封心底十余年的电影胶卷,这时又不紧不慢地放映了出来。大衍!细衍!儿子!也是我的儿子我的骨肉!她的心在呻吟。眼前的大毛小毛和十余年前的大衍细衍,有多少场面的重复?有多少细节的雷同?而今大衍细衍远在赣州,与老祖母相依为命,他们早已失去了父亲,而且也懵懂又清楚地知晓——有母不能认!他们会理解并原谅她这枉为母亲者的心吗?有时她会失却理智、不顾一切,亲笔给大衍细衍写下一封封长信,可冷静下来又只有把这些信锁进抽屉。然而有一天,她正在流泪疾书时,他兴冲冲地撞了进来,一切无法掩饰,他看见了她的未完的家书,他看清她的愁颜和泪水,她惶惑地立着,尽管她不以为自己犯了什么大错,但至少又在给他添乱!他沉默良久,方抚着她的双肩:“写吧,写好后寄给他们。别难为自己了。”顿一顿,又说:“给他们多寄点钱。多寄点。”她扑进他的怀中,哽咽不能语。无论怎么说,他是一个好男人。这样的好男人是不多的。  她感谢他,却并没有完全顺从于他。她依旧坚持不懈地学英文,只是他一来桂林,她便不学不念英文,且神速隐藏好各类书籍。他呢,即便发觉蛛丝马迹,也大智若愚而已,事实上他也仍旧想不出任何一个妥善的法子,等待似乎没有尽头。她与他实质上在打一场绝无敌意的“冷战”,又处于“不必追究、何须说破”的默契理解和莫可奈何的和谐境况中,这是怎样相守相熬的苦恋!  自然便渴求神灵。她这样一身打扮上隐山,是“女为悦己者容”,他赞叹:你这一身美得人心醉。她穿着高跟鞋,不仅为美,还为了虔诚,不能像朝圣者那样一步一叩头,让额上的血浸着前行的足迹,那也该留下皮肉的痛楚吧。  “看你累的,来,歇一歇。”到得洞前,他怜爱地搂着她的纤纤腰肢,且把自己当作她小憩的靠背。  她这才依偎着他,淡淡的暖暖的斜阳让她觉着惬意和慵懒,散漫地环顾四周,洞壁上的几行新鲜的题诗却刺激了她的视神经:“春日才看杨柳绿,秋风又见桂花黄;荣华原是三更梦,富贵还同九月霜”,另有四个大字:“劝君醒世”!不是摩崖也不是石刻,是位不甘寂寞的游客用炭块在石壁上涂抹而成!可不,一块碎炭弃置石上,旁边还有一截仍在冒烟的香烟头!  人呢?空山不见人,更不闻人语响!她情不自禁又打了个寒噤,他便更紧地搂着她:“冷吗?时间不早了,进洞吧。”自然不由分说强硬有力地拽紧了她的手,他引路,尽管他是第一次钻洞。  原本就不热烈的日光至洞口便涸漫成稀簿的苍白,至深处则黑漆漆一片,没有光影没有香烛,只有凉浸浸的山风呜咽而过,一种远古般的沉寂便攫住了她的心,修地便远离了尘世,清净却也悲凉!可是她能醒世?她能抛却尘世吗?她冲动地将擎着金桂的手往他的手臂上猛力一撞,金桂撒落一片,奇香弥漫空间,哦,她不能舍弃尘世,她不能没有他!  钻洞出洞,出洞钻洞,洞洞相通,曲畅勾连。“到了。”她轻声告诉他,当他划亮火柴仰首这慈眉善目的送子娘娘时,她双腿一软突地跪倒在地,那枝金桂斜斜放置石上后,她双手合十,却没有勇气举头凝望祈祷,她整个纤弱的身条像受了重压的柳条般弯折在地,当双手和额头触着了冰凉的岩石时,她止不住啜泣起来!  他惊愕了!不知所措!火柴梗燃尽,灼痛了他,手的痉挛中他也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他不知该怎么劝慰她,良久,抬眼上方,那依稀模糊的送子娘娘竟幻化成清晰可见的他的生母,他喃喃道:“哦哦,母亲,你定会保佑我和亚若的结合,定会保佑我和她的一双儿子……”  她柔韧的腰肢挣扎着支撑起了她的胸膛和头颅,她侧身仰望旁边的男子,黑漆漆中他的脸庞上有湿亮的光——这个男子哭了,真心实意地为他们的处境和前途而哭泣!  可是,当他也只有求助神灵、求助悲剧母亲的保佑时,她对他还能作什么指望呢?深切的悲哀无望的失望直戳她的原本就千疮百孔的破碎的心。  她忘情地抱着他,失声恸哭。  离了隐洞,缓缓下山,夕阳已收起最后一抹余晖,他与她却不约而同离了小径,岔向路旁的林子。黄昏的风在老林中逶迤穿插,像如泣如诉的洞箫,也像风筝在空中旋舞的啪啦声,既凄凉却也活泼,这是怎样奇怪的感觉!痛痛快快地哭过,她反倒显得平静又踏实;真真切切地祈求过,他反倒显得激动又空落;就又无言地伫立着,看老林在昼与夜的交替中的变幻。她想对他诉说,这个刚哭过的男子似乎也想对她说什么,他依旧壮实、自信,经过泪水洗礼的眼睛炯炯有神,她又一次忘情地抱紧了他,什么也别说,只要一个天长地久的亲吻。  就这样拥抱着回小屋吧,什么也别说。可是他偏要说:“或许你不愿意听,可我仍不得不说——亚若,听我的,等待。希望在等待中。世界很复杂,人心很险恶,你,为了我,为了孩子们,耐心小心地等待吧。”蒋经国与章亚若之恋--三五 为什么总要对她充满傲慢的偏见呢?三五 为什么总要对她充满傲慢的偏见呢?  霜冷月薄,夜空银蓝。  猛喝光一瓶烧酒的蒋经国,便点燃了周身的血液,每个毛孔都大张着,咝咝喷着火,白眼球成了汪汪的血海,他好愤恨,可又不得不压抑着这无名怒火,火上便凝了厚厚的霜,于是他的面庞就难以自禁地扭曲痉挛着。  轻轻推开办公室门的黄中美就吓了一跳,可还是进来且掩上门,镇定地问道:“哦,找我有事?”  蒋经国冷冷坐在办公桌前,冷冷盯着他,四目相对,一攻一守,却也是较量。  黄中美就有点头皮发怵,以往的小蒋可不是这样,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即便暴跳如雷也不似眼下这样可怕可憎。  “你干的好事——”这奉化腔的国语,这阴恻恻的腔调,还有这充溢着俯视的动作——一摞材料冷冷地掷落到黄中美的脚上,竟与老头子蒋介石一模一样,看来“有其父必有其子”是不错的。“你自己看去——”  曾被蒋经国称做“老大哥”的黄中美一怔,可还是弯腰拾起材料。黄中美拾起材料时,他看清了这是谁的材料!于是他不卑不亢、不请自坐到木沙发上,将材料草草浏览了一遍。  专员公署的夜很静,西院专员办公室的布置陈设也一如以前,只是茶几上那具骷髅拿掉了,代之以一束吐香的金桂。  “哦,与我两年前所调查的材料无多大出入,可见符合事实。”黄中美不动声色、没心没肝地作结。  黄中美的态度刺痛了蒋经国。是的,两年前他们作过一次较量——也是深沉的静夜,也是西院的这间办公室,也是一摞调查材料,也是这么对峙着。  困兽犹斗。他一拳砸在办公桌上:“你为什么这般狠毒?为什么没有一丝宽容善良之心?你为什么要对她穷追不放?你为什么要置她于死地而后快?你清清楚楚知道我和她的关系,明明白白晓得我和她是有结果的,我早正告过你:往她身上泼脏水,就是往我脸上泼脏水。可你倒好,将黑状告到老头子那里!你究竟安的什么心?你比我的敌人还要敌人!啊,你简直就不是人!你逼得我无路可走——”  无路可走……  重庆林园官邸。老头子阴沉着脸,当着宋美龄的面将这摞材料抛掷在他的足前:“你干的好事——你自己看去——”  起初他决没想到是关于她的材料,他以为又是赣南那班冥顽不化的腐朽势力和明明暗暗的权术者对他的造谣诽谤,因此,他并不紧张地拾起材料,可刚看第一行,他的脸唰地白了——是关于章亚若的调查!  他硬着头皮机械地翻阅着,他的眼前浮现了黄中美的身影,好你个“老大哥”,竟敢把事情做绝!他恨得牙痒痒,却又发作不得。  “如梦方醒(口伐)。”蒋介石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你真有眼力,一个结过婚、有过孩子,还跟别的男子搅不清的女子,竟被你捧为掌上明珠!你好糊涂呵,一个女子,不论她出身贵贱、相貌美丑、文化高低,最最要紧的一条是名声!我早就警告过你,这女子怕是有心计的,当心受骗——”  “哦,父亲,她的经历并不是她的过错,她的不幸并不等于她的不洁啊!我也早就说过,责任在我!一开始,哦,还没开始她就对我袒露了一切,为什么总要对她充满傲慢的偏见呢?”热血燃烧着这个不忘责任感的男子,他奋不顾身护卫着无辜的心爱的女子。  老头子被这顿抢白噎住了,好一会才拍案而起:“强辩!强辩!你明明知道一切还往泥坑里钻,你不是糊涂,你是愚蠢!国事危艰,你还给我添乱!你自己会把自己毁掉的!哦,还留下蒋家的血脉,简直是荒谬!你的作为,超过了我最大的容忍范围,告诉你,我们蒋家绝不能接纳这样一个女子——”  蒋经国不寒而栗,父亲的性格脾气为人手段他不是没有领略过!他的眼前闪烁着亚若执著又哀切的目光,一对儿子天真无邪的目光,他决不能没有他们!为了他们——他噗嗵跪倒在父亲的膝前:“父亲,一切过错全在我!父亲,我理当承担一切责任,我愿接受任何惩罚。”  在此之前,平素挺爱干预、争强好胜的宋美龄却一直静观不语,蒋介石的恼怒实际上也牵扯上她,她为那章姓女孩子说过话。她后悔将章女子理想化了,以为一切只不过一段缠绵悱侧又不失甜甜蜜蜜的罗曼史而已,谁知章女子竟有那么复杂又难堪的过去呢?当然,她决不完全苟同蒋介石的观念,她自信受过西方教育,西方文明的熏陶,对中国封建传统封建道德的桎梏很不以为然,她的优越的女性地位,也使她的胸臆有意无意躁动着为女性抱不平的豪爽气,自然,一切适可而止!况且她与章女子终究无缘,始终未能谋见一面,没有第一印象,好感的芽便没有根基。更何况东方毕竟不同于西方,中国毕竟不是美国,就是在西方在美国,政界人物也切忌桃色新闻的口伐!可此刻,父子冲突如此尖锐,她得出面调停了。她缓缓立起,双眉一挑,那双丹凤眼便流泻着魅力与威严,她先望着经国——这个倔犟的男子硬顶和软跪哪里是认错呢?“你呀,给你父亲,也给你自己出了个大难题呵。政界复杂,人言啧啧,你分明是授人以柄呵。”继而眼波递向蒋介石,委婉又得体地说:“可是大令,发脾气也无济于事嘛,经国又不是小孩子,天大的事,父子俩也要心平气和地商议出个妥善的办法(口伐)?”  蒋介石瞥一眼儿子,终究是自己的骨肉,便叹一声:“你起来吧。办法?有什么办法?你说,你怎么承担一切责任?又怎么惩罚你?你自己想想?你干下这种好事体——”  宋美龄见蒋介石余怒未熄,忙说:“大令,天无绝人之路(口伐)。而今生米已煮成熟饭,又给你添了一对小孙孙,大令,前天你看了照片不是蛮欢喜吗?”  虎毒尚且不食子,蒋介石的愤懑便转为无可奈何的叹息:“我早说过,又不是东西,可以东掖西藏;又不是小狗小猫,到时好打发。怎么能严守秘密不透风声?听说章女子在桂林似不太安分,非分之想是绝对不能有的,要不,看你今后怎么办?”  站立起却仍垂首的蒋经国便化成了一支点燃的蜡烛,徒然地燃烧着自己,淌着蜡泪,却无法照亮哪怕稍远点的前路。他能怎么办呢?他不能舍弃亚若和一对虎儿,可他也不忍舍弃芬娜和一对儿女;他愧对亚若的自尊和执著,却也愧对芬娜的宽容和忍让!即便是平民,恐怕他也无法在两者之间选择!  他离开重庆就又去了桂林,他主动邀亚若去隐山拜佛,他恳请亚若耐心小心地等待,可是这算什么办法呢?权宜之计都谈不上,他该怎么办?怎么办……  黄中美却已悄然而至他的身旁:“我想,我们相处多年,可谓肝胆相照,你该了解我的为人和性格——敢做敢当。可这材料不是我搞的,更不是我递上去的。中国有句古话:不事二主,哪怕是父子。喏,你看,这材料纸,这打印术,不是我们新赣南拿得出来的;还有,这材料对赣南的地形风貌很陌生,以至闹了笑话,喏,你看……”黄中美条分缕析,脸上甚至浮现出津津乐道的笑容。  看来,他错怪了“老大哥”,于是长长地舒了口气,可倏地,更大的恐惧和愤怒袭击过来,那么——  黄中美不紧不慢替他说了出来:“老头子的情报网络,纵横交错(口伐)。她嘛,过去并没有涂上保密色彩,而今也没有保密措施嘛。”  天哪!情报系统盯上她啦?  危机四起,(口伐),不,杀机四伏!  “怎么办(口伐)?”他满目惶惑和焦虑,他抓起了另一瓶烧酒,灌水般咕噜进胃肠。  “有些话,你过去听不进,现在只怕仍听不进,可我还是要说,你是一个干事业的男子,是前途无量的政治家,岂能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古人尚且懂得:妻子如衣裳,将士似手足——”  “不!她不是衣裳,她是人!活生生的人!我决不舍弃她!没有任何人能将我们分离,除非死!”他近乎歇斯底里地发泄吼叫。蒋经国与章亚若之恋--三六 月黑风高夜三六 月黑风高夜  大姐章懋兰来到桂林养病。烽火五年,音讯阻隔,而今姊妹相聚,禁不住悲欢交集,说不完的体己话搅得姊妹们夜不成寐。  是夜,家中却失窃了!  门户是很严谨的,非高手窃贼怕难以潜进;家中一贯节俭绝不张扬,蒋经国非贪官污吏,章亚若在钱财上也极敏感自尊,窃贼高手光顾就有些不可思议,偷去的也无值钱之物,其中偏偏有蒋经国送给章亚若的那床织锦被面!事情便非同小可,那被面不只是一般信物,而是毛夫人生前极其珍爱之物!焦虑万分的亚若径直找到邱昌渭厅长,邱厅长自是一面劝慰,一面与警方联系。待亚若回到丽狮路时,忽见往常幽静的路口多出一测字摊,陌生的测字先生架一副茶色眼镜,似看非看她:“嗨,测字测字,看相不如测字,相看终生,字测一时,终生何奈一时?莫道得也奇,失也奇,失而复得更奇,岂知得非福失非祸福祸难测兮!”亚若一惊,看那测字先生,却见两道鹰隼似的目光穿透茶色玻璃射来,她一阵恍惚,逃也似地回到住宅,种种猜测种种疑惑困扰着她,大姐询问,她只说:“路口那测字先生真怪,像是知道我们家失窃。说的话玄得很。”  大姐就宽慰道:“这有何怪?测字的也为了挣钱糊口,不见着风就是雨,谁信他神?”  她也觉得自己疑神疑鬼草木皆兵,便静下心来收拾东西,忽地,她将那只深咖啡色的长形对折皮夹郑重地交到大姐手中:“大姐,这皮夹是奥地利货,也是他送给我的,我想转送给大姐。”  懋兰笑了:“你真是小孩子气。他送给你的信物,你转送给我?我可不要。”亚若急了:“大姐,你就答应我吧,只当替我保存,行不?你不知道,我心很乱,我想姐妹有聚也有散,这是个纪念,以后见着它就像见着我——”  懋兰心中咯噔一沉,三妹的话说得古怪且不祥,忙打断她:“别瞎说行不?我替你保存,不过是暂时的啊。”  亚若便长长地舒了口气,似乎了却了一桩心事。  谁知不到正午,刑警小谢便寻上门,所窃之物已查获,一一归还无误。姊妹们展开那床织锦被面,嵌边的苹果绿宛若芳草萋萋的池塘边缘,银灰的底色如同波光粼粼的池水,那一对彩色鸳鸯终是拆不散,双双嬉戏于塘中——姊妹们就都欣慰地笑了。谢过刑警,大姐慨叹:“失而复得堪称奇啊。”亚若的眼前就又一片恍惚迷离,耳畔就响起了经国的叮咛:“耐心小心地等待吧。”  到得下午,桂昌德来访。昌德本是亚若少女时的同窗好友,又是结拜姊妹,与懋兰自是熟稔。于是大姐长大姐短的,说起少时的趣事,忍俊不禁;说起佑民寺青云浦的游玩,回味无穷;说起南昌的风味小吃,馋涎欲滴……就又回到了不识愁滋味的少年!大毛小毛也凑热闹,在姆妈姨妈的手中抱着转,快活得咿咿呀呀,小屋热闹又快活,失窃带来的阴影风吹云散了!亚梅悄悄下到厨房,想给大家做一顿南昌风味的“金线吊葫芦”——挂面馄饨煮一锅——味道鲜美又妙趣横生。她正忙乎,三姐和桂昌德走了进来,昌德说:“亚梅,不用忙了,晚饭不在这吃。可明天我跟哥哥昌宗还得来‘正式做客’,你要准备几样拿手菜啊。”说得亚梅笑了,桂昌宗跟她家也蛮熟,昌宗每每来桂林出差,都要来丽狮路探望的。三姐也说:“晚上我要去朋友家参加宴会,家中你好好照料哦。”亚梅看三姐着一袭净黑的丝绒长袍,外罩件白色细帆布短西装,手捏一只精致小巧的明红女包,浑身蕴着令人见之忘俗的水秀,已没有早上失窃时的那份焦躁,便点头说:“晓得哦,你早去早回啊。”亚若和昌德方手挽手离去。俄倾,亚若独自又踅回厨下,亚梅看三姐神色似有些紧张,忙问:“忘了什么?”亚若攥住亚梅的手:“小梅子,带好大毛小毛啊。”亚梅掩口而笑:“三姐,你怎么啦?尽管放心好啦。”亚若这才又翩然离去,望着三姐婀娜的背影,亚梅忽然悟到:三姐的手冰凉冰凉,三姐黑漆漆的眸子幽幽深深,似有千种嘱咐万种拜托呢。唉,以往的三姐可不是这样的啊,怕都是这场奇怪的失窃搅的……  谁知夜深了,亚若却仍未归家!大毛小毛早已熟睡,亚梅守着门,大姐虽已躺下却不能入睡,问道:“懋李上谁家赴宴?以往也常常这么晚都不回家吗?”  亚梅困顿地摇摇头。她不知道三姐去了谁家,她从不打听细问三姐的走往去向,因为她信赖还崇拜三姐。她摇头,还因为三姐从未这么晚不归家,三姐的心头全叫孩子们占据了,难得外出的赴宴、看戏,三姐没有一次不是早早赶回的!可今夜……亚梅还隐约又明白地感到三姐在桂林是隐名埋姓、深居简出的!单纯的她此刻心头也不由得沉甸甸的。  大姐思忖着,情不自禁摆弄起枕边那只奥地利制的皮夹子,便止不住问道:“‘他’,待懋李和孩子们好吗?”  读历史、爱文学、懂法律的大姐,对这种“宫廷”性质的非正式婚恋,自是多一份敏感和疑虑,这刚到的一夜一天,不是充满着诡谲怪诞、云遮雾障吗?  “哦,大姐,阿哥对三姐对大毛小毛可好得没法形容呢!真的,我还没见过这么疼爱妻儿的大男子汉呢。”单纯的亚梅分明在为蒋经国叫屈,她同样、甚至更信赖与崇拜那不摆架子、平易近人的“阿哥”呢。是的,阿哥每每来到丽狮路家中,都显得行迹诡秘,所乘小车从不开进路口,阿哥还常常改换装饰悄然而至!亚梅知道,阿哥这样谨小慎微的举止,莫不是为三姐母子的安全着想,这其中的难言之隐,稚嫩的亚梅也感受到了!她觉得豪气万千的大人物阿哥实在太委屈了。  看着亚梅那股子认真劲,大姐反倒放下心来,迷糊睡去;亚梅记着三姐的嘱托,倚坐大毛小毛的小床旁,打着盹儿。  朦胧中,似听见门响,亚梅惊醒,急急迎出——月黑风高,三姐倚在门旁,脸色惨白呻吟着痛苦难言!  三姐酒量不小,可打生下大毛小毛后,三姐滴酒不沾。眼前的三姐也没一丝酒气,三姐怎么会这副模样呢?又怎么会是独自归家的呢?谁送三姐来到这里?三姐去谁家赴宴?……可这些纷至沓来的疑虑闪电般掠过,吓懵了的亚梅只哭声哭调喊出一句:“三姐,你是怎么啦?”  亚若冷汗涔涔,她痛苦地呻吟着,扶着亚梅纤弱的肩头,跌跌撞撞走向内室,四壁在旋转,淡黄的光照迸发成无数火星,天摇地晃,腾云驾雾,她什么也说不出,哦,什么也记不起,胸腔里燃着了火,胃肠里倒海翻江,刚歪到床沿,她便“哇”地吐了出来。  大姐已闻声而起,见状忙不迭寻家中的急救药品,还好,有几瓶藿香正气水,章家的老传统,肠胃不适喝瓶下去,立竿见影。于是大姐小妹忙着让亚若漱了口服了药,果然,亚若安静了许多,平躺在床上,可依旧什么话也说不出,泪水洇湿了长长的眼睫毛,潸然而下。大姐小妹就商议着送亚若去医院,亚若便睁开眼,斜望着大毛小毛,吃力地摇着头。三个女子两个婴儿,月黑风高,该怎么办呢?  眼睁睁盼到天明,亚若又痛苦得双手抽搐不已,紧紧地攥着床单。大姐担心不是一般的肠胃病,执意要送亚若去医院,亚若却仍是摇头,望着醒来的大毛小毛,挣扎着吐出一句:“啊啊……带好他们啊。”亚梅顿觉万箭穿心,忙着照料两个什么也不知晓的小侄儿。  姊妹们正愁成一团时,桂昌德倒是守信,一早赶到了丽狮路,见室中这番情景,也吓了一跳:“怎么会这样?我去喊辆人力车,陪亚若去医院。大姐你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跟亚梅留在家里,大毛小毛也有个照应。我会挂个电话给哥哥,要他直接赶去省立医院。”亏得昌德慌而不乱,又理解亚若的心,很快将乱麻一团理顺。  等到昌德扶着亚若坐上人力车离去后,大姐和小妹仍相对发呆:恶梦!恶梦!恶梦像还未结束!无边的恐惧从路口街头从天从地丝丝缕缕挤进小屋,占据着压迫着她们的心,她们紧紧地抱着大毛小毛,默默地祈祷上帝:天啊,保佑孩子们的母亲吧。  哦哦,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就像前夜的失窃,虚惊一场吧。姊妹俩强打精神,拾掇着零乱的小屋。  时钟敲过十一点,昌德和亚若还没有返回!大姐和亚梅坐不住了,大姐便去到路口探望,却听有人唤着:“刘太太,请测一字。”  刘太太?她一愣,环顾路口,只有她和测字摊戴茶色眼镜的先生!他喊她?他怎么知道她是刘太太?  她记起了亚若的话,不禁毛骨悚然,想踅回住宅,双脚却鬼使神差一般,一步一挪捱近了测字摊,右手颤栗着拈起了一字——“早”。  “草字锄掉了头,只剩早。早走早好。否则,斩草还要锄根。”  她瞥见了一颗颗尖利的黄牙,黄牙与黄牙磨得嚓嚓响,从牙缝中溅出热腾腾的唾沫!她窒息了,好不容易转过身,疯了似地逃回住宅!  “天机不可泄露,刘太太。”她分明听清了这句追着她脑后的话!  刘太太!早走早好!否则,斩草还要锄根!测字先生会说“否则”?!她不能告诉亚梅,她怕吓着了亚梅。可她得走!否则,斩草除根,她懂这话的涵义。  亚若怎么样了呢?  天啊……蒋经国与章亚若之恋--三七 灿烂怒放的鲜花,突然间被罪恶掐断于烈日的原野上三七 灿烂怒放的鲜花,突然间被罪恶掐断于烈日的原野上  她在生与死之间的路上踽踽独行。白色凝固了她的酮体。黑色在接纳她白色的灵魂。  她的心正在死去。她的脑却仍在回首在嘱托,有留恋更有牵挂。  她只在人世间度过二十九个春秋!  短促的人生刹那间已切割成无数碎片、无数色彩、无数图案、无数文字,零碎又突兀,鲜明又模糊,她费力地寻觅着追撵着拼凑着,可倏地一切消逝得无影无踪。  她什么也记不起。哦哦,记起了,是有这样一个夜晚,没月没星,却有灯火辉煌的一室,有圆桌、有佳肴、有白兰地、有“杏花村”,还有高朋满座。  “哦,对不起,我不能喝酒。”  “知道,专门为你备了壶茶,以茶代酒,行吗?夫人。”嗓门压得很低,像讨好的窃窃私语,唾沫星子溅上她的耳根,她恶心。  那茶是红褐色的液汁,像尚凝未凝的血浆,苦涩、奇香,她不喜欢。  “是红茶,夫人,喝惯了就会难分难舍。”亲昵、风趣,她只是恶心。  可赴宴就是应酬,应酬就得一次次干杯,一次次敬酒,一次次罚酒。她厌倦极了,疲乏极了,她的双腿打颤,她的双唇发麻,她难以自恃,一切在悠悠地旋转,莫名其妙地变形。她糊涂了,她狠命地掐自己的手,她试图超越所有的嘈杂之声,终于,她听见了最原始最单纯也最伟大的声音:  “姆妈——爸爸——”  啊,她的儿子!她的大毛小毛在等着她!  她神奇地站了起来,她去到洗手间,她手指压着舌根,将喝下去吃下去的全吐出,她捧着清水一次次漱口、一次次拍打着额头。她觉得清醒了许多,或许是过敏?于是她打开小粉盒,试图淡淡修饰一下,再将这宴会敷衍到结束,可小圆镜中映出一个女子惨白的脸颊,那双黑浸浸的眼睛分明藏着恐惧——不,什么面子也顾不得了,她得归家!她得回到大毛小毛的身边!  她有过“金蝉蜕壳”的经验,她只是对女佣说,她不太舒服,得早点回家。她悄悄地溜了。她记得室外的世界月黑风高,她走得很艰难,她像是撞上了鬼打墙,迷了路瞎转悠,很晚很晚才回到了家中,啊,亲姊妹守护着她,她守护着儿子,熬到了天明。  她后来倚着女友的肩头,坐车来到了省立桂林医院,她陡地振作起来,她在这里一分为三!她在这里产下了孪生新生命!  于是,她苍白的脸上便莫名地烙上了两团红晕,像镌刻着永恒的青春的韵致。  这红晕刺激了围着她抢救的医生护士,注射强心针、输氧输液,手忙脚乱却也不失有序。只有桂昌宗仍呆若木鸡,他无法从神猛恐怖的遽变中醒悟过来……  昌宗接到妹妹的电话后,便立即赶到省立医院,他与院长尚有点头之交,但见亚若已平静地躺在急诊室的病床上,脸色虽显憔悴,但精神蛮好,他也就放心了,昌德陪坐一旁,正听亚若诉说着什么。亚若见着他,很周到地请他坐下来一块聊聊,护士却干涉了:病房中只准留一人作陪。昌德于是退了出去,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等候。由昌宗陪着,说些新赣南的见闻会有趣得多,何况男人总比女人沉着老练,遇事好拿主意吧。  昌宗便劝慰亚若:“你气色蛮好,不要紧的,休息一会就可回家逗大毛小毛呢。”  昌宗想让气氛轻松,不想正触着亚若的心病,她黯然神伤,悲从中来,泪水竟盈满了眼眶:“昌宗,我的性情,处世为人,我想你妹妹和你是知晓的,我并不贪羡荣华富贵,可是我不能再在这种阴晴不定的天日中生活,孩子们要长大的,我不能让他们的身世不明不白,我不能一次……又一次地对不起孩子们。”  除了理解的同情,桂昌宗又能说什么呢?  一个戴着口罩的男医生拿着注射器走了进来,昌宗出于礼貌随口问道:“医生,贵姓。”  “唔,姓王。”医生含混答着,便弯腰往亚若的右手臂扎针,可一针下去,拔出,又一针下去,拔出……始终扎不进血管,亚若玉臂纤颤不已,她可不是那种娇弱的女性,经过血与火的洗礼呀,可为什么紧张?还是医生慌乱?  昌宗也疑惑:亚若又不是老人,又不是体态太胖或太瘦,扎针会这么艰难?为什么注射者不是一位技术娴熟的护士呢?亚若也就不受这份罪了。  王医生却绕过床,往亚若的左手臂上扎针,这一针扎得迅猛又准确,亚若一颤,齐整的上牙咬住了下唇,却没吱一声。王医生像是很急躁,匆匆地推尽药水,不像护士打完针后仍要稍稍观察片刻,而是快步离去,像要逃避什么似的。亚若倒蛮镇静,用药棉压着针口轻轻揉搓,她搞过救护嘛。谁知就在王医生跨出病房时,亚若突然断肠般地尖叫:“哎呀——不好……”  桂昌宗呆若木鸡!“黑……黑……我什么也看不见……看不见……”  昌宗这才本能地冲出病房,呼喊着医生救人!他的喊声充满了惊骇和恐怖,好些医生和护士都急急地赶了过来。  急切焦灼的呼喊、断断续续的呻吟、迷迷糊糊的梦呓,她昏厥过去。  红晕从她的脸上褪去,她幻化成汉白玉的雕塑。  “快!你快上街去买袋冰块!”白衣人权威地对着桂昌宗喊着。  桂昌宗木然又敏捷地奔出了病房,奔出了医院,奔上了桂林的街市!他忽然像在拼命捞一根救命的稻草,他相信,冰块能拯救这个热血女子,这个幸乎不幸的绝代佳人!  他终于买着了冰块,他大汗淋漓奔回病房,却见黑压压的全是白衣人!院长也在其中,见着他,交给他一张病危通知单,他一阵目眩,却牢牢记住了三个字:“血中毒”。他茫然举着冰袋和病危通知单,一个字也说不出。  几分钟后,院长对昌宗说:急救无效,人已逝去。一位医生用职业性的口吻说:尸体要运往太平间。尸体?!桂昌宗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一个活生生的人眨眼就变成一具尸体?!  桂昌德正在医院后院,却见两位白衣人抬着担架而至,担架上白布覆盖,却见一只尖削似葱的白玉般的手垂立在外!  她听见晴天滚过霹雳!她看见了她的哥哥跟在其后。啊,亚若去了?!  章亚若死了。死得仓促,死得凄美。她的猝死,犹如正灿烂怒放的鲜花,突然间被罪恶地掐断于烈日的原野上。  桂昌德的心碎了。蒋经国与章亚若之恋--三八 她已化成了一座汉白玉雕像三八 她已化成了一座汉白玉雕像  飒飒飒……嚓嚓嚓……  几十个着警服的青年悄悄地开进了这荒凉静谧的岩岗,随即,抡起砍刀,挥动锄锹,将芦苇笆茅除去,拓出一片圆圆的空阔之地,没有谁哭闹,甚至话语都没有,不像普通的劳作,倒像进行一次秘密军训。  正午,他们悄悄离去。有砍柴的山民不远不近地探头探脑,可也决无闲情逗留。  却有个精干的男子,走进了岩岗的空阔地,默立片刻,即手搭凉棚,将远远近近的四野环顾。  上有凤首,昂然向天;左右山脉舒展如翼,恰似凤凰展翅;后方山峦逶迤多姿,犹如缤纷凤尾;而此处,不偏不倚凤是首正下方凤腹部分!抬眼前方,开阔明朗;更远处群山连绵,似组成一幅百鸟朝凤之图。男子便情不自禁仰天长啸:此处风水可谓绝佳!想这神秘女子神秘的死眼下又将神秘的葬!想来人间无情天却有情啊。  这男子是广西省警察训练所的教务主任苏乐民。这训练所为培养警界人才而设,每期收一、两百人;训期半年,训练所就设在凤山斜对过的白面山中,所长由广西民政厅厅长邱昌渭兼任。那支砍伐杂草队当然便是训练所的学员了。  就在清晨,苏乐民接到邱厅长的电话,召他速来有事相托。  苏乐民自是立马赶到省府民政厅,邱昌渭神色极其严峻:“对你,也就实话相告了。江西赣南蒋经国专员的夫人,在省立医院逝世了,你,负责料理后事吧。”  苏乐民不由一怔:蒋经国乃当今蒋介石委员长的太子,众所周知,他的夫人是俄国女子,怎会逝世在省立桂林医院?又怎会要他这个小人物负责料理后事?  但他不是一个多言的人,也不敢贸然盘诘,邱昌渭也不作解释,并交给他四百元钱,嘱买棺木、衣服等所需用品,并交待火速入殓后,乘省府汽车运到白面山附近的凤山安葬。  最后,邱昌渭轻声叮咛:“一切都要严守秘密。”  苏乐民压抑不住震惊、猜疑和好奇,立即赶往省立医院,阴森森的太平间里停放一具遗体,白布覆盖全身,他不禁放慢了脚步,有种难言的恐惧和虔诚交融着,终于他静静地揭开了白布一角,啊,一个年轻的清秀的中国女子!圆脸如雪一般洁白,不,比没有玷污的雪原还要清冷和凄美,她死了吗?她已化成了一座汉白玉雕像,白得无暇、白得悲凉、白得令人心碎!  一种深切的同情和遗憾浸透了他的身心,他默默地立着:这个长相与电影明星蝴蝶相似的年轻女子,她与蒋经国曾有过真情还是假意的浪漫史呢?她的结局怎会是如此伤心却又不能语的猝死呢?  他不敢深想,也不容他深想,他返身到街市上,按当地习俗,买了青色旗袍,黑布鞋和白袜还有丝棉,购了一副一百多元的棺木,又自作主张买了香烛,纸钱和爆竹,他想,葬礼定不会大张旗鼓,但总不能让这个神秘又悲怆的女子走得太孤清,她实在太年轻!  他找到六位专门替人入殓下葬的工人,嘱他们为这位无名夫人好生清洗着衣缠绕丝棉再入殓盖棺,愿她的灵魂安息吧!  午后两点,棺木已悄然而至这块空旷地。工人们也似觉悟到这是一次不寻常的神秘下葬,只是沉闷地埋头挖掘坟地,可是岩石遍布,交相连结,不似泥土地,要在短时间内掘出放下棺木的坟地,谈何容易!有人提议,用钉锤铁镐慢慢向四边敲打扩大吧,谁知刚敲打几下,土块震落,岩石与岩石交接处,陡地露出一长形空间,不大不小,正好放下女子的棺木!  可谓天助此女子也!苏乐民将一串爆竹点燃掷入墓穴,竟是山摇地动般巨响。  众人心中惊异,顿升敬畏与虔诚,于是不敢怠慢,加紧垒墓,那墓在斜阳映照中,竟很是气派。  立了一块青石碑,竟无一字!是一座不愿让人知晓的无名坟冢。  为人妻为儿母,竟是这样冷清秘密地入土!没有锣声鼓响的开道,没有唢呐的高亢悲咽,没有鞭炮的一路鸣放,没有亲人的哭泣嚎啕,没有虽死犹生的叮咛:“上路了……拐弯了……过桥了……上山了……”一个悲怆的女子苍凉地躺进了异乡的山岩间。  幸而有一个素昧平生的男子为她燃响了一串爆竹。当工人们散去,暮霭沉沉时,这个男子在墓前青石碑的两旁点燃了一对绿色的香烛,绿色,大概永恒地烙刻着青春的记忆吧。尔后,男子默默地焚烧纸钱,眨眼纸钱化作无数大大小小黑灰色的蝴蝶;在新垒起的墓上依依环绕盘旋,幽幽地升到空中,又倏地随风吹散,飘着飘着,落到或近或远处。  墓前的男子直到蜡炬成灰才离去,或许是出于人类的同情之心?或许是忠于职守,还怕引起山火?蒋经国与章亚若之恋--三九 死,分离了他们三九 死,分离了他们  悲哉!痛哉!  三日长于三百年!蒋经国难以从无涯的悲痛中挣脱出来。  三天前的正午,这间办公室洒进了黄松松的阳光,暖暖的懒懒的,似乎交融着蛋白与酡红。下班了,他与徐季元、黄中美及漆高儒秘书还在一块聊着筹办“官民同乐会”。黄中美抬腕看表,不无幽默地说:“我们先官民同乐一番,上张万顺饭馆,如何?”  蒋经国瞥一眼这位又戴着墨镜的“老大哥”,痛快地说:“行,我作东。”  徐季元管经济,人又厚道,忙说:“打平伙打平伙。可定要一碗草菇烧肉。”  漆高儒也凑热闹:“还要一锅牛腩,我看专员吃得特别香。”  蒋经国的心弦便被不轻不重地拨动了。亚若离赣前,他曾邀漆高儒一块上亚若家吃晚饭,在亚若那间小小的闺房里,他津津有味地吃着亚若亲手做的香喷喷的牛腩!又有好些日子没去桂林了,得抽空去趟桂林。  欲起身,机要员送进一份密电:“慧云今日十一点暴病而亡,希兄节哀。”  五雷轰顶!天崩地裂!  他的双手颤抖不已,他的脸膛充血,他的目光空空洞洞,他的声音像是呻吟:“快……快备车……我要去桂林……”  徐季元和漆高儒不约而同惊愕地问道:“出什么事啦?”“亚若……她……去世了!”喊出,两行泪水便顺着这个男子的脸颊淌了下来。  便死一般的寂静。  蒋经国与章亚若的种种秘密,在赣南太子系的小圈子中已是公开的秘密,他们自都是知情人。徐季元想,虽没名份,却也是夫妻一场,蒋经国闻噩耗已露真情,去桂林奔丧,亦合情理,只是不能太张扬,便劝慰道:“人已去世何能复生?请节哀保重。赴桂林事,是否冷静下来议一议?”  漆高儒对蒋章的情感,似多一层感性认识,那日晚餐,蒋经国不只是牛腩吃得特别香,躺在亚若床上休息也全然男主人的自如派头,没有专员公署大环境的束缚,他们真正是一对如胶似漆的新婚夫妇呢。漆高儒便也附和说:“请节哀保重呵,赴桂林之事,总要绝对保密才好。”  坠入巨大创痛中的男子可冷静不下来,他抓起公文包,冲动地就要出门。  门却已关紧,黄中美冷冷地守候在门前,冷冷地拦住他:“你不能去。”  “为什么?!”他恶狠狠地嚷道,这家伙竟敢挡他的道?!  “为了你自己。为了你的名声和政治前途。你以什么名义去?你去干什么?”黄中美岿然不动,不卑不亢,不高不低地又答又问。  蒋经国被激怒了,难道他连这点自主权都没有?!你黄中美算老几?!徐季元和漆高儒怕出事,忙一左一右名扶实箝制住了他,他便像一头狂怒的野兽咆哮着心中的忧愤:“什么名声?什么政治前途?你们可曾想过我也是一个人?一个有感情有爱憎有血有肉有骨头的男人?去不去是我的事!与你们无干!”  “你要珍惜你现在的一切。”黄中美依旧不紧不慢不慌不忙地对答,“你去奔丧、吊唁、抚尸恸哭,然后轰轰烈烈地大出殡,你的真情尽了,死者也算荣耀了,可是,人死什么也不知道,你除了徒添痛苦,再就是为报界贡献爆炸新闻,给政界的反对派留下把柄,你的父亲允许你这么做吗?而你,正因为你是一个男人,才不能将儿女私情毁掉你的政治前途!我已经劝过你——”  蒋经国真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容许这张嘴从容不迫吐出这么多冷酷的话语?!可他分明在听着,那份冷酷那份现实分明如一桶冷水从头淋下,在熄灭他满心的悲愤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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