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经国与章亚若之恋》作者:胡辛-5

他狡黠地眨眨眼:“我听说的是这么一回事:世上无路可通天,就只有这岩洞顶上有一窍,真正可通天。因此呀,世上相爱却又不能如愿的男女呀,就到这里来拜天地,在这里拜了天地就是有名有份的夫妻了。”  她笑得喘不过气:“真是异端邪说!”可当他拉着她起来到这巨大的石像前欲“拜天地”时,他浑身簌簌发抖像寒风中的一片枯叶,她竟软瘫地先朝着他跪下了。她的心中充溢着无限的感激。她感激他!这“小小的游戏”表露了他对她的爱与责任。  “嘿,我想,我们该有我们俩专用的名字,对吗?”  她恍恍惚惚。不过,她愿意。属于两个人的秘密越多,那份情才炽烈神秘得长久。只听他说:“你——慧云,我——慧风,好吗?”  他将一只苏联手表套在她的左腕上,她又恍恍惚惚。  “云,这表一直陪伴着我,现在让它陪伴着你,天长地久——”  鬼使神差,他吟出了声:“在天愿作比翼鸟——”  鬼使神差,她接了下去:“在地愿为连理枝——”  却都噎住了,面面相觑:这是《长恨歌》呀!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情绵绵无绝期。”她终究灵巧过人。  他如释重负,“恨”字改为“情”,一切圆满。  殊不知,这隆重又浪漫的天地之盟中已渗进阴惨惨的不祥之兆。  他与她拥有的是现在。就又携手相游,曲径盘旋、苍壁杳香,只疑无路,却见洞门烟月卦藤萝!那门上分明挂着一把锁!踅回吧,却见他笑嘻嘻掏出了钥匙,一切恍若神话!门咿呀开了,洞中又别有洞天——是一住人的小天地!床铺桌椅书柜笔墨一应俱全,环境幽僻雅静,除了门之外别无通道,插翅亦难飞。隔绝了尘世的纷攘,可也隔绝了人间的生气。  “喜欢吗?”他不无得意。  她点点头,忙忙地解包袱拿带来的吃食。她要掩饰自己的直觉———这像秘密监牢?她的心尖尖因寒冷和惧怕直哆嗦。  她的直觉是准确的。这,原营造为幽禁张学良将军的住所,后蒋介石改变主意,将张将军幽禁至萍乡。这地方就一直空着。  “冷吗?你好像有点心不在焉。”吃了青米团粑果,喝了点酒,他心满意足歪在床上,抚摸着她的手,那手竟冰冰凉。  “我只是觉得气氛情调不对,阳孝本在此隐居,王阳明在此讲学。”  他朗声大笑:“你以为他们不食人间烟火?阳孝本晚年妾才生二子,他每每拍拍小儿的头说:吾无以遗汝,惟有书数千卷。你不闻孟子语:食色性也。这是本性呵。”  她脸红心热,她扑进他的胸怀中,听见一颗心沉稳匀称地搏动着。  他的心已被严酷的人生冷酷的人情磨砺得无比粗糙,却有一隅,像水草轻荡的塘面,有着母亲的爱,沙弗亚的爱,而今,又有了她的爱。  她于质朴中透出亮丽,于温柔中蕴着刚烈,于深沉中泻出纯情!她才华横溢却又处世淡漠悠远,她在他丧母的巨痛中以她那颗受伤的心狂热得充满野性地给了他友爱!这些,都使他不仅喜欢,而且敬重她。  她有一种独特的美、独特的气质,而且始终叫他不能一览无余,这种神秘感,怕就是永恒的诱惑和降服力了。  但是:“再要强的女子终究还是弱女子”!他蓦地想起了吴骥这句话,便说:“吴骥‘训’了我一顿。”  她吃惊地抬起脸颊:“为什么?”  那天清晨,正是吴骥送大衍去探望病中的母亲,吴骥立在亚若房门外,听见了一切。刚直厚道的吴骥忿黑了脸,急急找到他,拉到一边:“我问你,章亚若是怎么回事?!”  真是直言不讳的炮筒子!但又发作不得。他便讪讪地说:“你听见什么了?莫须有嘛。”  “莫须有?那自然最好,我把丑话讲在前头。你现在是建设新赣南人人瞩目的蒋青天,搞出这种花花太岁的风流事,岂不是给自己脸上抹黑?你太太和你是相濡以沫、患难与共的夫妻,有儿有女了,何苦吃着碗里还要抢到锅里?”  放肆!可这两个字还是咽进了肚皮里。吴骥和高理文,是人人皆知的两门大炮。他这回理更亏,便压低了嗓门求饶:“你看你,越说越没影了。这般喊叫,传出去对亚若———”  吴骥一愣,叹了口气:“我一直把亚若当妹妹看待。我了解她,她太要强,太富有冒险精神、太爱追寻虚无缥缈的理想,我相信她不会对你省略她的过去。你应该晓得,再要强的女子终究还是弱女子!请你为她的将来考虑考虑吧。女人不比男人,说不准就在这件事上毁了一生!或许我说话太冲,可骨鲠在喉,不得不吐,请你好自为之。”  说罢转身离去。他的心中却难以咀嚼出什么滋味……  他这番隆重又神秘的幽会结下的天地之盟,是他对吴骥的“训”的三思而行。他这么“行”了,以为表明了一个男子深明大义的豁然大度和对一个女子一往情深的责任感,他的日渐饱满的方正脸上露出道德完善后的满足和怡然。  他对她有了爱的承诺,婚姻的承诺和生命的承诺。  他们走出了幽室,再到忘归岩,半壁上有低矮石窦通一径,峭壁上万龛石佛,题咏诗刻甚多,她扯扯他的袖口:“走吧。”  世界不只属于他与她。有一军官和警卫也来到忘归岩!擦肩而过之际,那军官竟驻足将她打量!  他愤愤然,但她拽着他不停步离去。  “好像……有点面熟。”她惴惴不安。“不要多疑。这种人好色之徒。我看面生得很。喏,你看这部摩托车号不是省里的嘛。”  放心下来,转悠一阵踏上归途。那辆摩托竟眨眼间停在凉亭外!像围追堵截着他们。她想拉着他绕过凉亭。凉亭中已人声嚣嚣。  “妈的!你是老糊涂了!给你两角钱,这把破壶还不卖?!老子若是硬要,你莫非硬得过老子的枪?”警卫模样者如狼似虎。  “这是我祖传家宝呵——不卖就是不卖!你要硬抢——我告到蒋青天那去——”半瞎老倌抱住茶壶也不松。  他便热血滔滔,岂有耳闻目睹不管之理?!跃进凉亭:“什么人?胆敢大白天抢夺老(亻表)的东西?还有没有军纪王法?”  “你是什么人?管得着吗?你吃几碗饭?”警卫一脸轻蔑。  他两眼冒火。他是什么人?在他手中,栽倒过几多仗势欺人、耀武扬威的军官汉子?南昌“六扒鸡”饭馆中,他就当场制服一摔盆打碟无理取闹的军官,硬让其关了几天禁闭;日机轰炸赣州后,一军官扬长而过受难区,他责令其抬运尸首,事后还罚其跪在烈士纪念碑前请罪……他就是疾恶如仇,就是眼里容不得沙子!  他正要掏口袋甩名片时,阴侧恻坐一旁的军官站了起来:“别误会。他跟老倌闹着玩的。这种腌(月赞)东西,天晓得有什么传染病菌呢。好,我们走吧。”军官招呼目瞪口呆的警卫离去。行至亭外,对垂首立一旁的她点点头:“不胜冒昧,我想请问一问,你是章小姐吧?我们见过。”  她也在记忆中搜寻,可没想到这军官这般单刀直入。  军官咧嘴一笑,笑得恶毒,充满了挑衅:“章亚若小姐,我,提示一下——南昌,郭师长家。”她化为岩石凝固了。  “娘希匹——”他对着军官和警卫跨上摩托的背影骂出了声。蒋经国与章亚若之恋--二十 妻子和情人搞错了节目二十 妻子和情人搞错了节目  赣南没有严冬。春来得早,且漫长。这,太合蒋经国的心意。  是的,他没有理由不春风得意,踌躇满志!赣南牛刀初试政绩辉煌。国民党中央通讯社特派员曹聚仁教授在上海沦陷后,辗转浙赣采访报道,就热情地赞叹蒋经国:“许多顽强的恶势力,到了他的面前,竟乃冰山立消,说来近乎奇迹”。禁烟禁赌禁娼不只是轰轰烈烈于一时,硬是扎扎实实坚持下来了。大刀阔斧除暴安良,雷厉风行确保治安,谁不喊他“蒋青天”?他也就越发像个赣南大家庭的大家长,以别出心裁的方式时时处处体现“爱民如子”。他注重“与民同乐”,也并不忘“寓教于乐”。眼下他与全家老小坐在乐群剧院观看为筹募慰劳荣军经费的盛大义演。  蒋经国容光焕发,他身旁坐着弟弟蒋纬国。蒋纬国从德国留学回来后,在胡宗南的部队任职,这是第一次来赣州看望兄嫂和养母。养母姚夫人领着孝文孝璋坐在前排,只是不见蒋方良。蒋方良以赣南妇女界代表的身分,参加了这次募捐义演,海报贴出,产生轰动效应,竟有南雄、韶关富商专程赶来观看。  义演内容丰富多彩,五花八门。有合唱有独唱,有话剧有活报剧。京剧份量最重,演出的有专业剧团、票友、公署干部业余俱乐部,还有俄罗斯苏三女起解!  真是群英荟萃、空前绝后的大义演。  悲凉雄浑的《流亡三部曲》拉开了义演的序幕。金重民独唱一曲《歌八百壮士》,激昂慷慨催人泪下。  曾飘洋过海的蒋纬国倒也看得津津有味,他比兄长小六岁,比兄长挺拔伟岸英俊潇洒,蒋经国是蒋介石的亲骨肉,他只不过是螟蛉子,可怪就怪在他的相貌身材却酷肖蒋介石!  接下来是京剧义演。京剧阵容堪称全省最高水准。盛叶苹被称为坤角青衣泰斗,演一段《红娘》,满台生风,自是博得满堂彩。  蒋方良此刻已化好妆坐在后台,怀里像揣了只兔子蹦蹦乱跳。她这段《苏三起解》是盛叶苹和童秋芳手把手速成教会的。蒋方良生性并不爱出风头,但她太爱丈夫,只要蒋经国有这种意愿,她就积极卖力地参加各种活动;妇女集会呀,儿童福利事业呀、各种募捐呀,各类比赛呀,在骑自行车和游泳两项比赛中,她还夺得全赣州女子冠军呢。这回为了义演成功,而且丈夫似乎迷恋上了京剧,她豁出去了——  尚未登场,台下便掌声雷动。蒋方良慌了,崇公道牵着她上场时,可怜她苦练熟记的台步要领忘了个精光,忸怩不成索性还其原形,挺胸撅腚,扭着腰肢也走得风快!台下已是“山呼海啸”,为这位俄罗斯女起解昂昂然的滑稽扮相逗乐了!蒋方良幸好还牢牢记着鼓点琴声,不脱节拍开口唱起了流水:“苏三离了洪洞县,将身来到大街前——”听起来却成了憋腔憋调的“索山利辽翁通线,原声乃道度节线——”台下的笑声掌声已是“排山倒海”,真是:赣州第一台!天下第一剧!  几句流水后,便匆匆落幕,观众倒也不苟求,笑倒一片,饱了眼福和耳福。经国纬国两兄弟,姚氏祖孙也都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下一个节目,便是公署业余京剧俱乐部演出《彩楼配》,主演是章亚若和查医师。观众还处在躁动快乐的兴奋中,亦漫不经心看待这类业余演出,以为又是草草了事。  却见鼓师擂着双槌如飞车大雨,锣鼓声中,王宝钏轻移台步水上漂般走了个圆场,再一个干净漂亮的亮相,台下便齐喝出一个“好”!  身段婀娜、顾盼生辉又稳重得体。只听鼓锣细敲慢打、琴声如泣如诉,王宝钏竟唱得出奇地好!不用说这副得天独厚的金嗓子,不用说醇厚淋漓的京剧韵味,她还有一种独特的气质,叫你信她就是王宝钏——千金体大家风范,却又是外柔内刚为了爱情甘愿历尽千难万险。有一种炽烈的情感从这个娇弱的古典女子身心中散发出,弥漫笼罩镇住了所有的观众,世界静悄悄,她将人们带进了艺术的美的境界,不知今夕何夕,不辨古往今来,而与她同悲同喜……  当王宝钏千姿百态地吟唱后,一个飞眼,将手中的绣球抛出——  “好”!蒋经国忘乎所以突地站了起来,带头喝彩鼓掌。  他爱她!他为她而骄傲!她使他陶醉!她使他燃烧!  衷情的掌声淹没了天地人间。  她幸福极了。她一次次鞠躬谢幕,她每每直起腰肢,她的目光都承受他的灼热目光的撞击,爱的热浪吞没了她。  “她是哪个?”多少人大声小声压抑不住羡慕与好奇急急打听。  章亚若。章亚若!正在后头卸妆的蒋方良却像电击了一般!丈夫突兀而起的一声“好”,她忽然觉得遭了一闷棍?若有所失神情恍惚走到化妆台前卸妆,天!台桌上放着一块表——她丈夫从苏联带回来的表!  清晰的痛楚如针锥从容不迫地扎进心脏!影影绰绰若有若无的雾幔倏地消退了,混沌的暖昧瞬间呈现出明白无误的清晰,她恍然大悟!终按捺不住发问了:“这表皮——是谁的?”  “章亚若的。”负责舞台监视的老王随口答道。  “果真是她!”是的,她太不舒服了。罂粟花就开在她的家院里,她却一直蒙在鼓中。  不!不!她不愿这样猜忌丈夫和嫉恨这位秘书。可是,往事历历,‘蛛丝马迹’竟一一浮现在眼前,她早应有所觉察,但却浑然不觉。她草草地卸了妆,请老王转告专员,她先回家了。  晚会结束后,兄弟俩乐融融走路回家,姚夫人带着孙孙先坐车回去。纬国说:“嫂嫂怎么演完就走了?”  “她这人心眼死,做什么都认真,大概太累太激动了。”  “哦,想不到赣南还真是人才济济呢,女子中多才多艺者不少嘛。”  “怎么样?要不要给你介绍一个?”兄长不无认真地说。  “条件?嘿嘿,记得从前有个王子,要找个王妃,提出了一百个条件;过了十年,没有一个符合他条件的,他就减为五十个条件;又过了十年,还是找不到符合条件的,他就减为十个条件,可还找不到!最后他说,我现在只有1个条件——只要是一个女人就行!”兄弟俩捧腹大笑。  蒋纬国想想又说:“若是遇上王宝钏这有情有义的女子,被抛中了彩球,当然无条件罗。只是时隔千百年,上哪去寻这号传统美的典范呢?”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蒋经国不吭声了,他的心情真是复杂微妙难言!他在妻子与情人间插科打浑捉迷藏?他萌生出一种奇怪的念头,妻子与情人搞错了节目:妻子分明拥有“抛彩球”的机遇,而情人呢却像苏三般命运多舛……他拂去这不快不祥的念头,专心专意地回味咀嚼他的慧云的千般风情,嘴角挂上了满意的笑纹……蒋经国与章亚若之恋--二一 “请你不要再往她身泼脏水了……”二一 “请你不要再往她身泼脏水了……”  “蒋专员,请你等一等。”  老大哥黄中美以罕见的严肃口吻在花圃前堵住了他。  去年秋天,专署、司令部和县政府三个机关就由破旧的米汁巷1号搬进了这所修茸一新占地颇宽的大院。有意思的是蒋经国的办公室小会议室设在曲径通幽的小西院。  “哦,有要紧事?”他边问边返回西院的办公室。布置同米汁巷的东院办公室,办公桌上放着一慈祥老妇的瓷板像,写着“我母之像,经国泣书”,玻璃板上又压着自写的“争气”二字。  黄中美一屁股坐进木沙发中,茶几上放着一骷髅,沙发旁陈列一大炸弹。整个氛围是念念不忘国难家仇。  “哎,什么事呀?”  黄中美仍不言语,从公文包中取出一纸密密麻麻的电文交给了他。  他接过电文,起初还轻念出声,渐渐地浓眉拧成了结,咬肌也拧得紧紧的,最后一拳砸在茶几上,震得骷髅呲牙裂嘴般一跳:“无聊!无聊!小题大作。”  “我看嘛,是借题发挥。”黄中美严肃又平静地说道。  小题大作?借题发挥?  题目是南康籍军官温忠韶做的。其时粮食征购征实,各乡都抓得很紧。南康石塘乡的乡长更蛮横,欠了公粮的就被捆绑被禁闭,温忠韶正出差路过老家探看,家里也欠了公粮,温忠韶哪看得这帮乡丁的气焰?一怒之下拔出手枪,不料石塘乡乡长也是个软硬不吃的犟牯,仗着人多势众,就把温军官五花大绑关进了土牢。温军官倒也不怕,冷笑着说:“嘿嘿,关我容易,放我怕就难罗。”果然,温家急电泰和吉安等地的同乡亲友求援,于是一纸电文便飞到赣州。  电文要挟并傲慢。解决方法不是将石塘乡乡长交给他们严惩,就是蒋经国亲自去南康呜爆竹赔礼道歉。除此别无选择。否则,你蒋经国不要爸爸,我们也不要校长,把前方的部队拉回来干一场!  咄咄逼人气势汹汹杀气腾腾。看那发电人名单:邓礼伯赖伟英等等一大串。  事情就很棘手。这串人名可不能小觑,都在军中居要职,都有盘根错节的势力,如若与地方宗派纠结到一处,刘已达的受辱他是亲眼所见!况且,石塘乡的做法也确有偏颇,小题能大作,借题也能发挥。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黄中美不阴不阳又说了一句。  血涌上了蒋经国的饱满的脸颊:“我知道无非是抓了赖伟英的太太跪公园吧。可她敢赌我就敢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决不能让三禁半途而废。一是一,二是二。葫芦是葫芦,瓢是飘。如果害怕牵一发动全身,我们便什么事也不用干了!”  “丁是丁,卯是卯,说得简单,可世上事哪样不盘根错节?不牵一发而动全身?况且他们师出有名,国难当头,军队与地方搅起轩然大波,岂不担动摇军心之恶名?你可别掉以轻心,小不忍则乱大谋呵。”黄中美这才以老大哥的口吻诚恳劝说。  蒋经国就颓然坐下,手支了额头,万般无奈叹了口气!这“盘根错节”会缠死大活人哩。  “专员,赖伟英的恩恩怨怨暂放一边。”黄中美敲敲茶几上的电报,“你看看领头的吧,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呵。”  蒋经国心中一惊,抬眼黄中美:“我与此人素昧平生,点头之交都没有。”  “黄埔一期的老牌子,复兴社江西头子,第五预备师师长,军管区司令部国民军事教育处处长,你可不要小觑此人啊。”黄中美又换了不阴不阳的腔调,“嘿嘿,中国有句老古话,杀父夺妻之仇,是最伤心的,不可不报。”  蒋经国恼了:“你——胡说些什么呀?”  “好,我不说。请你仔细看看这份调查材料。”  蒋经国疑惑地接过一叠装订好的材料纸,翻开“封面”,第一页却没有被调查者的姓名。  “1913年春南昌佑营街一书香之家生下了第三个女儿。……此女求学于美国教会创办的宝苓女中,生性活泼,天资聪慧,尤以国文、音乐独领风骚,善唱京剧,爱打篮球,有‘布谷鸟’之称。但思想激进,北伐期间,上街宣传慰劳荣军很是活跃。毕业后仍与激进分子有过交往,曾往狱中探望过……”  他捏着材料纸的手颤抖了。他愤怒他恐惧,他当然知道被调查者是谁!他感到自尊心受到伤害!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面,这个克格勃竟瞒着他对他衷情的女人作秘密调查!他两眼射出寒光,材料纸往茶几上一撂:“谁叫你这么干的?!”  “为了你。”黄中美迎着他的寒光,毫不恐慌,坦然答道。  “胡扯!”他气恼,奇怪的是愤怒竟消退下来。平心而论,黄中美是赤诚忠于他的,而且这位训练有素的克格勃高手,对“她”的调查会是客观的翔实的细致入微的,唉,将“她”的过去“抖出”这使他太难堪!无论如何他得护卫她:“她不是日伪间谍,不是共产党,不是走私犯,你对她刨根究底,就是侵犯人权,就是,哼,卑鄙。”  语言硬语气却不硬。  “卑鄙?”黄中美淡淡一笑:“对你隐瞒了一切的女人怕称不上高洁吧?蒙在鼓中者被人欺骗被人利用,不知人权受到侵犯否?”  “你说谁?!”他勃然大怒,脸色憋涨成紫酱色。这个克各勃在嘲笑他是个被人愚弄的大傻瓜!  黄中美故意装傻:“说谁?或许你确实不知被查者是谁,或许你已猜测到是谁,这并不重要。第一页材料无损她的‘高洁’形象,重要的是你必须了解她的全部过去,请你把材料看完,那时你自有定夺,什么话也是多余的了。当然,你不用紧张,与政治没啥大关系,是……名声。可这对女人来说至关重要(口伐)。”  蒋经国不由得腾升起反感,他讨厌别人在他面前喋喋不休指手划脚!他得给予反击:“你太自信太武断了。我告诉你——她早告诉了我她的一切、点点滴滴。”  黄中美笑了:“这不可能。她没有这个勇气,更没有这个胆量。似乎也没有这个必要,她将自己包裹,不,包装得很好,美丽的凌霄花攀缠上大树,也可凌霄嘛。”  蒋经国直视着他:“她结过婚,上有婆母,下有一双儿子,可丈夫死了,对吗?”  黄中美的喉节上下骨碌,艰难地吞了口唾沫:“可你……你知道她丈夫怎么死的吗?”  “是自杀。因为不能容忍却又无奈妻子的自立。”  “你错了!是因为郭礼伯的插足!她是郭礼伯的小妾!郭礼伯这回领头发难,就是为了报私仇(口伐)。”  “纸怎能包得住火呢?如果她真是大师长的小妾,大师长又何苦转弯抹角、羞羞答答找借口发难呢?”  黄中美一时语塞。  “你这位一向严谨缜密的特工,为什么要模糊实质刻意制造时间差呢?不错,她还是位天真的女学生时,在慰劳军人的活动中认识了比她大十几岁的军官郭礼伯,北伐战争的巨大影响,哪个女孩子不崇敬仰视黄埔军校生呢?以后的寥寥交往亦不过如此,平心而论,郭礼伯也是要面子的人,不至于下作到急不可待地插足。她新寡后,郭礼伯起了心,要强纳她为小妾,她不甘沉沦,抗争不过,只有逃避。她是个自立自强的女子,可终究是弱女子。一个女子为了逃避强权的纠缠也成了罪过?强权者泼在弱女子身上的脏水在你眼中也成了女子本身无法洗刷的污点?这太不公平了!”  原作好了充分准备的黄中美反倒猝不及防!始料未及!他原以为苦心搜集的材料能在这个切口上震惊专员迷途知返,现在倒好,他成了专员情理交融滔滔恢宏演说的听者!看来坠入情河的男女硬是执迷不悟呵。好一会他才嗫嚅着:“这种男女间的事体总是理不清坏名声……”  “请你不要再往她身上泼脏水了,老大哥,泼脏了她,也就是泼脏了我。”  黄中美还有什么话可说呢?他失败了,垂头丧气立起,却终是忠诚:“这电文,你如何处理呢?”  “容我仔细考虑再定。”蒋经国与章亚若之恋--二二 “你也想对她雪上加霜?!”二二 “你也想对她雪上加霜?!”  “你还没睡?”蒋经国蹑手蹑脚进到卧室,却见黑暗中一对猫眼绿绿蓝蓝的幽光直盯着他,他吓了一跳,哦,是芬娜。于是不无歉意地问了一句。  他行踪不定。桂林重庆、县城山乡辗转不息,即便在赣州城,他也习惯白天察访,晚上在专署办公室处理机要批阅文件,妻子已习惯夜间的等待。太晚了,她会打个电话去公署催问,怕他熬坏了身体;她这里做好了从婆母那学来的宁波汤圆或煨好土芋艿,边编织毛衣边等着经国回来吃夜宵。有时等着等着太乏了,她和衣歪在沙发上,经国回来会悄悄地将她抱上床,她醒了却仍假装睡着,让经国轻轻地给她脱鞋盖被,让幸福的温情荡漾心头。可今夜,没有了温馨。  蒋经揿亮台灯——芬娜哭过!眼圈红红鼻头红红,往常梳理得极有条理的发髻散了,乱蓬蓬搭拉肩头胸前,一件宽大的白色俄罗斯睡袍套着她,她像装在面粉袋中。  “怎么啦?”他吃惊了。打来到中国后,芬娜想念过她的祖国她的家乡,也曾从梦中哭醒,喊着她的乌拉山,可眼光从来不曾这样——忧怨中夹杂着几分凶狠!他这才想起:有些日子了,她似乎神不守舍,想问什么却欲言又止,今夜也未给他挂电话,难道……  如果是往常,他一定会说上一、两个笑话,惹得她忍俊不禁,然后一起品尝土芋艿,回顾当年的主菜洋芋艿,满天的乌云也就散了。  可此刻,他不能也不愿。与黄中美的一席谈,他的思绪还停留在另一个女子身上:他懒懒地脱去外衣、鞋子一踢,往床上倒下,双手枕头,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她没想到他会这样漠然视之,委屈得又啜泣起来。  他烦恼极了,一跃而起:“什么事?你直说得了。”  他竟然不同青红皂白,反倒叱责她,她只是抽抽答答地哭得更响。  躺下、跃起、跃起、躺下……他重复着同一句话,硬梆梆的,没有一丝温情。最后他颓然躺下,拉过枕头压住了额头眼睛。  她于是忍住了哭泣,她得问个明白:“你……你那块苏联表呢?”  他不吭声,也不动弹。  “哦,你和她……她……究竟怎么回事?你把表……给了她?哦。”  他无动于衷。  “你……爱她?哦,你爱她!”  她摇撼他,他岿然不动。  她无法忍受!她疯了般掀掉那该死的枕头,他的眼睛竟是大大地睁着——目光是这样地镇静和冷峻。  他缓缓地坐起、立起,他与她僵僵地对峙着,她应该扑到他宽厚的肩头上,可是她不能!他的目光没有退让没有求饶甚至没有一丝和解的意愿!  良久,他开口了:“你——你也想对她雪上加霜?!”  天!他坦然地完全维护着“她”!  芬娜跌坐在地上:“我真傻,我早应该知道,你爱她!我却在虚假中生活,哦,我不想再这样过下去了,不想,也不能够……”心碎的她不知不觉中改用母语倾诉。  “那你——想怎么办?”他已经扭转身子,面向墙壁发问,声调干巴巴的,与其说问妻子,不如说问自己。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无法忍受没有真诚没有爱的生活……你不爱我了……你心里没有我了……你爱的是她……我真傻、真傻……”  他心烦意乱。外患内忧,骤然爆发于一夜,紧逼着他作出抉择。  悲痛欲绝的芬娜却绝望地喊了起来:“我真傻!你那时是多么爱我!啊,你把过去的一切都忘了!全忘了!你忘了乌拉山,忘了白桦林……”  ……他跺着脚在白桦林中等待。  唉,爱情来得晚了点,他已经二十五岁!  虽姗姗来迟,但毕竟来了。  今天,是他们的第一次约会。  她已来到他的身边,她羞涩又热烈地看着他,他什么也来不及做来不及说时,她已扑进她的胸怀:“我爱你——尼古拉!”  他热烈地拥抱她、亲吻她。在他在她,都是颤栗魂灵的第一次——真正的初恋。  他们很快就结婚了,很快有了第一个宝贝——儿子爱伦。然而很快他得到突如其来的回国通知!  他不能割舍芬娜和孩子。回国前他曾惴惴不安地问驻苏大使:“我已结婚,娶的是苏联姑娘,我父亲不会介意吧?”得到肯定的许诺,他才放下心。  他珍惜这初恋。他的急切的初恋包含着太深刻太沉重的内涵:融汇着他对祖国对故乡对母亲的相思,糅和着相濡以沫的患难之交的真诚,躁动着积蓄太久的青春的思渴和人的本能的冲动。  或许,正因为这初恋内涵太厚重,反而冲淡甚至混淆了爱的本身。他爱她吗?他爱过吗?这就是爱情?这,在当时无关紧要,甚至毫无意义。  然而,赣江之滨另一个“她”走进他的生命后,在比较鉴别中,那过去潜藏的遗憾越来越清晰了……  他慢慢地回转身,看着哭得瘫软的妻子,他的心软了,他有负于妻!  她却没有读懂他的目光,她突然用俄语绝望地喊叫起来:  “结束!结束这一切!我要回国!明天就回!带着爱伦爱丽——回国!”  五雷轰顶!她在进攻他!威胁他!这在他是决不能容忍的,他得发泄他满心的愤恨!他目光散乱无目的地到处搜寻——小圆桌上放着一尊石膏像:长翅膀的瞎眼男孩丘比特拿着弓箭茫然地对着他。他冲了过去,用力掀翻圆桌,石膏像摔得粉碎,巨大清脆的撞击声震撼静悄悄的花园塘,还有一声狂怒的咆哮:“滚—”  这在花园塘的蒋宅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  都吓醒了,可谁也不敢去探问。姚夫人只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蒋方良惊呆了,眼泪汪汪地看着他,她很难相信这头狂怒的雄狮就是以往的好丈夫好爸爸!赣南人民心中的“蒋青天”!  晨曦中,蒋方良带着爱伦爱丽离开了花园塘。  蒋经国没有挽留也没有送别。  都觉得忍无可忍,超过了极限。  不过,蒋方良没有回苏联,而是去了贡水东北面的虎岗。蒋经国将长岗更名为虎岗,并在那里筹建新中国儿童新村。蒋方良亦是负责人之一,她的离家并未在赣州城搅起轩然大波,都以为她一心为了工作。  送他们去虎岗的车子倒是蒋经国派的,妻子和儿女毕竟还在他的心中占据着。蒋经国与章亚若之恋--二三 对未了的“见面”一次公开的了解二三 对未了的“见面”一次公开的了解  蒋太子来南康赔情罗!  蒋专员到南塘乡认错罗!  鞭炮齐鸣、人山人海。庇尔克轿车几乎被人群簇拥着驶进坪上,捱近祠堂大门口方稳稳刹住,蒋专员陪着披红挂彩的军官温忠韶出了轿车。温军官钻出车门便急不可待向密匝匝看热闹的老(亻表)抱拳致意,风光得像凯旋而归的英雄。  蒋经国却迈上台阶,转身向老(亻表)们笑容可鞠地点头致意,刹那间像风掠过水面,老(亻表)们叽喳一片:“蒋专员就是青天老爷呵!”“是吔,知错认错的大官有几个嘛?”“算不得嘛咯错,催交公粮也是为公啊。”“替乡长受过啊。”  蒋经国变为主角,先赢一筹。  台阶上还立着几位态度傲然的军官,他们是赶来声援温军官的本籍军官代表,见此场面便有几分不是滋味;蒋经国却分外热情,与他们一一握手问好,尔后步入祠堂。里边已摆好几桌丰盛的酒宴,县里乡里德高望重的老人,县政府的代表也都到齐,县长因劳累吐血不止在赣州住院,本挣扎着要来,蒋经国不让:“天塌不下来的,相信你这模范县的群众基础嘛。”果然,“开幕式”蛮精彩。  当然,蒋经国认出了军官代表中的一位,正是去年暮春在通天岩旁的凉亭中遇见者。那军官背着一架相机,却没有抢拍镜头,只是怔怔地张大嘴——蒋经国的随员中有位女的,正是章亚若小姐!  这叫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蒋经国针锋相对郭师长的发难,迎头痛击之?军官发了一会愣,只得阴恻恻入席,拍照片的兴致全然没有了。就怕拍回去交给郭师长,他会恨得将嘴里的金牙都咬碎吧。  蒋经国已端起了酒碗,竟有一篇洋洋洒洒情理交融的祝酒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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