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长发大汉趴在地下,那鬼面汉子立时行上前来,正要替他把脉,那文士却道:“别担心,他有祖先庇荫。”众汉子微微一怔,急忙去看那大汉的胸口,只见他的外衫给芒光震破了,露出内里的一层铠甲,那金铠受了剑芒之后,竟而光芒缤纷,微微扩散,却也消弭了卢云传来的罡气。眼见同伴有异宝护身,众人便也安下心来,顿时之间,全场不约而同,便朝卢云瞧去。人人心中忧虑,就怕见到地下躺着一具尸首。天幸凝目瞧去,那卢云脑袋还在,五官一样也不少,只不过他的马步蹲的极低,双掌对开,一掌向天体起,一掌顺势而下,双掌如月轮、入水车,带出一条又一条的直影,这似圆非圆的掌法,赫然在身前布下了一道防御阵式,如同盾牌。诡异难测的盾掌,不管从哪一个方位出招,都会先行碰上了他的手掌,居然消弭了刚猛无畴的拳力。全场睁目哑口,竟连喝采声也喊不出来,鬼面怪客愕然道:“这……这是什么武功?”那文士道:“仁剑震音扬。”众人大惊道:“仁剑?宁不凡的仁剑不是个‘圆’么?”那文士淡然道:“圆是画不出来的。便算张三丰在此,他也不敢自称画出了正圆。”众汉愕然道:“画不出来?那……那该怎么办?”那文士微笑道:“方法很容易,就是画圆为方。”众人相顾愕然:“画圆为方?怎么个画法?”那文士指向了卢云,道:“你们数数看,他一共画了几条边儿?”鬼面怪客数了数,愕然道:“十七边。”那文士微笑道:“懂了么?天下并没有真正的正圆,只有像是圆儿的圆。”众人面面相觑,一头雾水,那文士却也不多解释,只是凝视着卢云,含笑不语。圆之一物,至柔中藏至刚,至大而又至广,是以越圆的东西也越能借力,若能画出至圆之物,自也能得出至柔之形。然而圆是无止尽的,便是天上的明月,眼眶里的瞳儿,也只能说它像圆,却也不是真正的圆。纵是张三丰亲至,达摩老祖在此,谁也不敢自称能画出举世无匹的正圆。正因如此,有人发觉了一件事,‘圆’其实仅是个想象,它与‘仁’这个字一样,都没有真正的解答,若想找到这幻境之物,便的一点一滴的寻找,如夸父追日,永无休止的一日。众汉满脸疑惑,那鬼面怪客出身武当,深愔太极奥妙,听得此言,多少也猜到了意思,当即道:“如此说来,他的出掌路子其实是方的?”那文士面露嘉许之色,道:“没错。和十七条直线,其实也可以组为一个圆。这就是‘画圆为方’之意。”鬼面怪客沉吟道:“那为何是正十七,不是正十八、正十九?”那文士道:“画不出来。”众汉愕然道:“画不出来?为什么?”那文士道:“要想不用尺规,徒手画圆,便有一个规矩,三边、五边、十七边、二百五十七边……都可以空手画出来……依次而上,便越来越像圆,到得六万五千五百三十七边时,那你就压根儿瞧不出它原来是方的了。”鬼面怪客惊道:“如此说来,华山派的仁剑,其实是”方“的?”那文士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没错,华山之祖‘天隐’其实不是道士,他只是精通易理玄学的文人。”正十七是圆,正十七也是方,它化方为圆,化圆为方,故而若圆实方,似方若圆,出手时稍一沾物,便能找到相应合角,一十七道直线转来,所有刚强力到家总,居然得回了阴柔之美,是以它状似圆滑,实则内容刚强,知识卢云习功之日太短,斧凿痕迹过重,假以时日,他会越来越像是圆,知识不论这个圆如何柔滑,本质永远是方。苏颖超走错了路,他的性子太过聪明,这辈子山不转水转,路不转人转,转的多了,早已忘了立身处世当以方,如此一来,何知圆融之美啊。良久良久,卢云终于停下手来,但见他毫发误伤,竟然化解了对方惊天动地的一拳,仿佛还行有余力,那文士走了几步,拱手笑道:“佩服,佩服,卢大人以方求圆,深得仁者之风,观海云远,四大宗师,至此横空出世。”‘柳门四少,观海云远’,这四个人除开卢云外,人人名气震天。卢云给那人吹捧了一阵,倒也没飘飘然起来,他用力咳了一声,道:“朋友究竟是什么人?”那文士微笑道:“故人。”“故人?”卢云眉头一皱,道:“既是故人,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那文士道:“这是义勇人首领的的意思。他晓得知州是念旧之人,咱们比武时若是露除了奔貌,你岂肯全力以赴?”先前这人自道名姓,说是姓‘林’,偏偏又戴着面具,望来十分隐晦诡异。卢云沉吟道:“听阁下这么说话,想来我认得你了?”那文士笑道:“容我吹嘘些,我的本号若是说出来,天下不识之人恐怕不多。”卢云道:“如此听来,阁下以前是个大人物了?”林先生笑而不答,更显神秘了,卢云哼了一声,道:“也罢,你把面具拿下来吧,对别人,我或许念着香火之情,对阁下,那颗不一定了。”那文士很是大方,只听他哈哈一笑:“如此也好”,随手便把面具摘了下来,露出了本貌。卢云一见那人形貌,竟是‘咦’了一声,只见此人相貌俊秀,真是颇为面熟,可一时之间,却怎么也想不起这人的来历。他皱眉苦思,道:“你姓林?”那文士微笑道:“是。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催。阳关以西,人人都称我为‘林先生’。”卢云讶道:“阳关以西?你……你是打西域来的?”林先生微笑道:“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他吟诵贺之章的回乡偶书,却狠狠把卢云讽刺了一顿。卢云并非健忘之人,看他今夜遇上苏颖超,虽说两人仅是一面之缘,毫无深交,又是十多年前照得面,可经海棠,明梅这些小姑娘一点,却也想起了对方的名号。看这文士气定神闲,外貌出彩,当是成名一时的豪杰,可自己怎就认不出对方的身份?卢云反复端详猜想,又道:“林先生……你……有什么别字么?”那文士笑道:“我自封为痴人。”卢云愕然到“痴人?”那文士道:“只有痴人,才有痴心妄想。为了这份痴心,在下闹得落魄潦倒,漂流异乡,从此被迫隐姓埋名。”说着朝那长——发大汉一指,轻轻的道:“便是我这位朋友,也不晓得我真正的来历。”卢云凝目旁观,只见那长发大汉浓眉微微一动,料来此言非虚。面前这位林先生黑须黑发,形貌俊雅,看得出来年级约在四十岁以上,好似比自己还长了几岁,再看他自称是个大人物,又是从西域而来,可样貌偏又十分眼熟,当非异邦之人,实在怪得无以复加,不免让卢云看的一头雾水了。林先生道:“我看卢大人别猜了。不如这样吧,咱俩最后一场较量,也不比什么蛮力,只要卢大人能在三招内猜出我的来历,便算你赢。如此可好?”卢云蹙眉道:“三招?不嫌紧迫些了?”林先生淡淡一笑:“卢大人已得仁者之风,天下无敌,给你三招之限,已是太宽裕了。”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果然这几句奉承送来,卢云也只能哑口无言了。他咳嗽一声,道:“也罢,我若能猜中你的来历,你便让我见崇卿了?”林先生摇头道:“何止如此?知州若赢了,便能知晓正统朝十年秘辛,谁复辟,谁政变,谁害死了柳昂天,一切尽入掌中。”卢云啊了一声,双眼大睁,看他此行之所以追逐崇卿,正是为查出当年秘辛而来,听得林先生以次相约,自不免怦然心动,又听林先生道:“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知州这场若是败了,请你掉头就走,莫再探问当年内情,更不可去打扰伍公子。不知卢大人可能说到做到?”卢云蹙眉道:“为何如此?”林先生道:“如此约定,是为了你好。”卢云奇道:“为我好?什么意思?”林先生淡然道:“你来此之前,已和‘大掌柜’交过手了,对吧?”卢云面色大变,良久良久,方才点了点头。林先生凝视著他,道:“卢大人,你晓得咱们为何要测试你的武功了?”卢云深深吸了口气,道:“知道。”林先生道:“知道便好。卢大人,贪嗔痴三毒,以痴为最。你若不能成为天下第一痴人,那不如学著精明些,总算懂得自保之道。”说著翻开了云袖,道:“三招之内,你必须识破我的来历,还请卢大人全力以赴。”卢云微感紧张,道:“我尽力而为。”这两人相互行礼,动作都是慢吞吞的,忽然间,卢云身形急晃,一步踏出,已至林先生面前,这一步算得极准,竟然踩在对方面前四尺一寸,分毫不差。那林先生原本神色自若,待见这步踏来,面色急变,身形一晃,便朝左首兔脱。卢云脚步更快,猛一个抢到了前头,随即双臂展开,已将林先生包抄。卢云臂展八尺二寸,双方相距四尺一寸,这是一个半圆,这一步踏来,已将林先生的去路尽数逼死,正待发招猛攻,那林先生见机也快,向前踏上半步,双方相距便短了七寸。卢云嘿了一声,道:“高明。”瞬息之间,两大高手各自后跃退开,彼此离得老远。地下却留下一条笔直长线。这条线很直,前半段是卢云留下的,后半段却是林先生踏出来的,便算用墨斗来画,怕也没这般端正。旁观众人都是识货的,顿时间采声雷动。‘贪嗔痴’三关,这‘林先生’镇守最后一关,果然武功也高于前两人,双方稍稍试招,竟是旗鼓相当。众人把两人过招情景看在眼里,心中自也明白,看卢云身高八尺二寸,臂展也是八尺二寸,一旦与对手相距四尺一寸,便已立于不败之地,届时专攻不守,双手如狂风暴雨而下,任谁都难以挽回劣势。说来林先生唯一的机会便是踏上七寸,方能突围而出。林先生身高六尺八寸,卢云若让他抢到三尺四寸位,自己的内圈当场被破,从此任凭对方予取予求,因此他必须退后,重启阵势,否则兵败如山倒。所谓绝世高手,所争者不在招式快慢、力大力小,而是在于形势。形势若失,便等于输了一大半,除非自己的武功远胜对方,抑或是藏了什么出其不意的绝招,否则断难挽回局面。林先生微笑道:“这算一招吗?”卢云啊了一声,微起犹豫之意。林先生倒也大方,微笑道:“好吧,反正咱俩也没动上手,不算便是了。”双方三招之约,如此便要强算一招,岂不要给逼进死胡同?卢云难得捡了个便宜,心里不感喜乐,反而更加惊惧,看这‘林先生’这般深厚武学底子,定然熟知诸子百家,一会儿动上了手,势必天南地北,无所不用,自己若要识破此人的来历,便得将他逼入绝境,他才会拿出真正的护身绝学。洞穴里静了下来,孔明灯照着两人的影子,谁也没动。念及柳昂天之死,卢云轻轻吐气,双手上举,掌心便散发出淡淡罡气,正是‘昆仑剑蛊’。旁观众人心下一凛,便不约而同静了下来。知道卢云要全力以赴了。自出水瀑以来,卢云所遇强敌以‘大掌柜’为最,其次便是这位‘林先生’。难得遇上这等绝世高手,卢云再不使出‘剑神’的毕生武术,练了这身神功却要做什么?若说宁不凡的武学是“顺天敬人,自然抱一”,卓凌昭则是反其道而行。他的一切武学心法,全都逆天行事。旁人能快一分,他便要快两分、快三分、快十分,他想知道一个人的肉身能快到什么地步,强到何等境界,这就叫做“昆仑之颠,人迹绝至”。场内劲风一晃,卢云已于刹那间逼近而来,来势之快,如惊鸿一撇,堪堪来到四尺一寸处,猝然发出黏劲,停步止力,众人见他这一动势若脱兔,这一静如同处子,一身刚强内功展露无遗,顿时之间,全场采声如雷。采声未落,惊呼又起,卢云身法凝住,骤然间空手出招,只见他右手高高扬起,将落未落,他手中虽然无剑,掌势却摇如海波,仿佛澎湃巨浪扑面而来,气势非常。这招不是掌法,而是剑法,正是‘昆仑十三剑’之一,“剑浪翻搅,瑶池碎波”。再看他掌心暗藏罡气,凛冽凌厉,正是大名鼎鼎的‘穿心剑蛊’,至于脚下则是暗藏连环勾,却是脱胎于‘无双连拳’的旋风腿。掌心暗藏罡气,凛冽凌厉,正是大名鼎鼎的‘穿心剑蛊’,至于脚下则是暗藏连环勾,却是脱胎于‘无双连拳’的旋风腿。三招混一,浑然天成,彼此间搭配的天衣无缝。卢云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将对方逼入绝境。旁观众人大为惊叹,彩声喝的更响了。人人睁大了眼,都等着看林先生如何反击。刹那之间,全场哗然,还没瞧见发生了什么事,场内人影已经分开。只见卢云满面惊骇,竟已急急后退一大步,离开林先生五尺以上。一切妙招尽数止息,卢云面色铁青,微微喘息。旁观众人则是满面惊疑,不知林先生使动了什么仙法神功?竟有如此威力?人人呆呆看去,只见林先生扎马蹲步,左拳置腰,好似个江湖卖艺的老武师。只把右拳平举在胸,竟是一招‘开门见山’。全场都呆了,人人面面相觑,竟无一人出声喝彩。天下最平庸的招式,便是这招‘开门见山’。这招拳法便如武术里的‘三字经’、‘百家姓’,乃是孩童习武的启蒙功夫。可不知为什么,林先生一旦使出‘开门见山’,却逼开了卢云。若非他退的快,胸口恐怕早已中拳。这不是‘智剑平八方’,这只是中规中举的‘开门见山’。谁晓得这平平无奇的招式来到了林先生手中,却生出了这般匪夷所思的威力?全场鸦雀无声,人人都是惊疑不定。卢云自己也是满心愕然,他心里明白,林先生的‘开门见山’并没有运使什么内力,出手时方位也不精妙,时机更没有妙到颠毫。可不知为什么,林先生把门一开,竟如天外飞来一座山,仿佛神来之笔。卢云以掌中的‘剑浪’与之相触,却给他架开了。拳头随即扑至面前,竟于卢云的种种绝招中突围而出,逼的他不得不向后退让。双方三招相约,如今第一招已过,卢云却一无所获。毕竟这招‘开门见山’稀松平常,江湖上谁不会使?若要以此看出林先生的来历,自是万万不能了。当下叹了口气,拱手到:“林先生功夫神而明之,深奥非凡,末学佩服之至。”一招平庸之至的‘开门见山’,居然得回了‘深奥非凡’之誉。旁观众人听在耳里,都觉得可笑滑稽。可回思方才那招‘开门见山’得悬疑之处,却也无人笑得出来。林先生殊无喜意,只合十欠身,说道:“卢知州不必客气,请进第二招吧。”‘招’字未出,猛见洞中沙尘飞扬,卢云又扑了过来。这一扑用上了雄浑腿劲,来势之快,已非肉眼所能追及。便算伍定远、伍崇卿见了,也要大为叹服。虽然如此,卢云手上招式却慢得离奇。看那手掌斜斜晃晃,轻轻缓缓,却是‘正十七’。来势快而出手慢,身法紧而发力松,卢云学得很快,他这招一动一静,一刚一柔,混合了太极阴阳,已有‘无极’道貌。转看林先生,却还是慢吞吞打出一拳,正是那招‘开门见山’。卢云心下恼怒:“这人好大胆!我已拿出毕生绝学,他岂可如此怠慢?真以为卢某不敢下重手么?”他毫不犹豫,举掌一拍,立时搭上林先生的拳头,正要顺势使力,让对方摔个狗吃屎,谁知‘正十七’的切转手法使出,手上却感吃力极沉,竟然转之不动。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要知‘正十七’似圆实方。外柔内刚,只消对方出力时稍有摇晃,便算拳头里蕴含了千万斤的猛力,也要给卢云卸掉气力,是以长发大汉才给他摔上一大跤。谁知林先生这一拳温温吞吞,竟然转之不动?开门见山、不动如山,‘正十七’练成以来首次被破,可林先生的拳锋却还稳稳送来。随时会击至中穴,卢云嘿地一声,无可奈何间,只得被迫收住了招式,后退让开。转看林先生,兀自左拳置腰,右拳平举在胸,却还是把那招开门见山使完了。全场都静了下来,卢云实在按耐不住,当即问道:“阁下的拳力何以如此沉重?莫非练过什么秘法不成?”林先生收拳合掌,摇头道:“卢大人误会了,我这拳头根本没有运使内力。”卢云心下一凛:“你没运力?那……那我为何转你不动?”林先生淡然道:“因为我比你更正,所以你无法动我一分一毫。”‘啊呀’一声一语惊醒梦中人,全场哗然醒悟,卢云也是冷汗直流,方知奥秘如何了。不知谁说过,天下高手只消动手出招,不论再快再强,只消有招可循,必然有其破绽,然则这句话真是大错了,有破绽的其实不是招式,而是发招的人,面前这位‘林先生’就无一分破绽,纵使宁不凡出手,天隐道人亲至,也无法破解它的开门见山。腰背挺直,不动如山,面前的这位‘林先生’左半身收拳于腰,虚力以待,右拳却中宫直进,印堂、人中、气海、丹田,一线笔直而下,眼耳鼻喉心,诸大要害全给右拳守住,尤其发拳出动之时,他的站位仍与卢云中线相对,眼观眼、心印心,两人之间仿佛有条无形直线,这条线非但与了林先生的拳路全然相符,发劲时更没有一分一毫的偏斜晃摇,所以他借势站位,先破‘剑浪’再破‘正十七’一切原因都只有那个字、他比卢云更正。怎一个‘正’字了得?这无懈可击的‘开门见山’,当真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便算达摩老祖来使,怕也不过如此。全场高手都懂了,秦仲海修心,伍定远锻体,卢云练气,宁不凡算术,这位林先生练得却是‘势’。他出招时法度精严,身法之端正,便如书本上拓下来似的,也因焉这个‘正’字,林先生的每一招,每一式,重心皆舆天地接合,卢云虽练有‘正十七’心法,却又如何转得动整座天地?卢云微徽叹息,心道:“今夜可托大了,我若带了长剑过来,岂会落得这般束手无策?”正踌躇间,又听林先生微笑道:“卢知州,我俩已到最俊一招了。您还要试么?”卢云默然半晌,道:“卢某鞠躬尽瘁,死而俊已。”‘天下五大宗师、心体气术势’,个中最为罕见的,便是这个‘势’。似‘林先生’这般出招法子,旁人纵是内力比他深、拳脚比他快,也未必能赢得过此人。虽说如此,卢云还是表明了决心,他今夜来此动手,不是为了什么天下第一,而是为找出柳昂天的死因,正因如此,他绝不能罢手,否则终身都要良心不安。心念于此,卢云眼眶微红,双手握拳,便朝林先生大步走来。旁观众人不乏高手,那鬼面怪客精通内家,长发大汉则是外门硬手,二人凝视着卢云的身法,也都在猜想他要如何出招。卢云一身武功极为驳杂,早年从‘武当掌门’元清的一本养生经书里自创心法,其后又蒙陆孤瞻传授‘无双连拳’,自习卓临昭的‘剑神古谱’,可说一身兼得数家之长,到得中年之后,又于水瀑里领悟天人妙化,创出了‘正十七’的心法,至此已将毕生所学融为一体。倘若连区区一招‘开门见山’也奈何不了?日后却要如何行走江湖?心念于此,卢云狂叫一声,再次朝对手冲来。这一扑用上了毕生功力,当真快愈飞鸟。林先生却只摇了摇头:“知州大人,再快的东西,也有方位可循,你便再快十倍,于我也是一般。”确实如此,脑袋跑得再快,一旦撞上了长剑,一样会死。只要方位给算中了,一切都枉然。对方好言劝告,卢云却似吃了秤砣铁了心,只管向前狂奔。林先生笑了一笑,双膝微屈,左拳置腰,堪堪发出右拳之际,忽见卢云脚下急停,长袍一摆,左拳置腰,右拳也已扑面而来,众人一旁看着,顿时放声高喊:“开门见山!”‘开门见山’对上‘开门见山’,面对无懈可击的东西,唯一的破解法门就是‘无懈可击’。双方拳对拳、心印心,卢知州对决林先生,谁才是真正的‘无懈可击’,立见分晓。你正我也正,你强我更强。‘喝’地一声,卢云吐气扬声,腰颈胸腋四肢端正,林先生也是足眼身心五象精严,二人右拳对右拳,各处平生功力,谁的方寸先乱,谁便要大败亏输。双方拳锋相对,谁也无法取巧,两败俱伤的时刻逼近,听得‘嗤’地一声气响,林先生袍袖胀起,以内劲护住了拳头,卢云心下大喜:“劈空袖劲!难怪这般功夫!原来是你!”林先生被迫变招了,如此一来,开门就不是山,而是水了。卢云厉声道:“方丈大师!有僭了!”对方拳锋已偏,机不可失,霎时间卢云化拳为掌,搭住了他的臂膀,圆劲一切一转,林先生终于被迫摇晃了。‘开门见山’被破,林先生所失虽只毫厘,其势却是一泻千里,只见卢云飞身跳起,趁着‘林先生’立足未稳,一时双手如狂风暴雨而下。劈劈啪啪声响不绝于耳,卢云拿出了毕生所学,粘劲、圆劲、刚劲、阴劲,当真是正奇互用,刚柔并济,不时还送上几个回风蹬腿,可怜林先生形势已失,但求能够站稳,哪还讲什么法相森严、气度沉稳?两人以快打快、见招拆招,看林先生手忙脚乱,已是支撑不住,此时再也使不出什么‘开门见山’?招招都是深奥罕见的劈空拳。奈何招式越精,反而越挡不住卢云。忽然间,场内两条人影分开,只见卢云收招止力,向后退了一大步,拱手道:“承蒙灵智方丈相让,得罪之处,还请宽谅。”灵智名气何其之响,全场听入耳中,都是‘咦’了一声,那长发大汉也是低声咳嗽,却只有鬼面怪客不动声色,想来早已得知‘林先生’的真实身分。林先生既给道破身分,也不再隐瞒什么,合十微笑:“卢知州后起之秀,武功果然非同反响,在下自叹不如。”卢云摇摇头道:“方丈意在开示,不做求胜,何须多言胜负?”这话发于肺腑。此番他与灵智过招,体会了天下武学的精奥,受益匪浅之说,谅非虚言。其实卢云早该想到是他了,世上若非这位少林方丈,谁能把一招平凡无奇的‘开门见山’使得如此出神入化?只是卢云过去与这位方丈不算相熟,二来加上十几年不见,乍然看到,自是打破了脑袋也想不出。多年不见,灵智方丈变得俊美了,看他还俗蓄发,结了一头八角巾,当真又年轻,又好看,他见卢云反复打量自己,便只笑了一笑,拉住了卢云的手,道:“知州大人,让我给你引荐几位朋友……”说着牵了长发大汉的手,微笑道:“这位便是当今西域第一高手,帖木儿灭里将军。先前镇守第二关的怒目金刚,便是他了。”卢云打量对方的样貌,只见此人浓眉怒眼,五官豪迈,身材还比自己高了几寸,想起适才动手前景,不觉起了惺惺相惜之心,忙道:“适才那掌不曾打伤将军吧?”灭里微笑道:“没事,在下天生耐打,越打精神越是爽利。”都说不打不相识,卢云见他豪迈痛快,更感心仪,正要说话,却听灭里道:“卢参谋,其实咱俩早就见过面了,不知你记得否?”卢云讶道:“我们见过面?”灭里微笑道:“参谋若不健忘,自当想得起来。”卢云听他以‘参谋’相称,不觉又是一愣。想他这辈子干过不少差事,店小二、面老板、状元爷,无奇不有,可给人称作这个‘参谋’,却只在西域和亲护驾之时。他心念微动,顿时恍然大悟:“是了!我在扬州见过你!你……你是公主殿下的护卫,对么?”小年夜扬州夜渡,魔刀现身,当时黑衣人倾巢而出,围攻一顶华轿,那时卢云便会见到一条长发大汉,想来便是这位‘帖木儿灭里’了。灭里见他记性颇佳,心下欢喜,道:“参谋所言不错。在下正是帖木儿汗国的护卫使官,此行奉可汗之命,特来护送公主返乡省亲。”卢云讶道:“省亲?”帖木儿灭里微微一笑:“公主思念父母,所以回娘家来了。”卢云‘啊’了一声,想他十年前九死一生,好容易把银川公主送到了西域,让她平安嫁人,从此过着幸福美满的好日子。熟料十年之后,帖木儿灭里又把她送回了中原,只是看现下正统皇帝复辟、朝廷怒苍更是战火不断,还在此时回来,岂不是自找麻烦?想起银川公主的和善,卢云不由有些怀念,叹道:“殿下她……她近况可好?”灭里咳了一声,一旁灵智立时使了个眼色,道:“此事说来话长了,倒是这儿还有个老朋友等着见你。”听得老朋友来了,卢云不觉微微一动,他急急转头去看,却见到那名鬼面怪客,想来这个‘老朋友’指的便是他了。卢云皱眉道:“这位是……”那人笑呵呵地道:“真是的,听了我的声音大半天,怎还认不出我来?难道以前候爷府上的事情,你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卢云全身如中雷击,颤声道:“候爷府?你……你究竟是……”林先生走了上来,附耳道:“他姓韦。”卢云张大了嘴,只觉脑中嗡嗡作响,他猛地探手过去,扯下鬼面怪客的面具,这一望之下,非但让他心头大震,连贴木儿灭里也是吃了一惊。歪曲丑恶的一张脸,给大火烧得不成人形,狰狞可畏,看来竟比之前的鬼怪面具还要怕人,卢云悲声道:“韦护卫,你……你的脸……”鬼面怪客叹道:“永定河那夜一把火,把我烧成这模样。”咚地一声,卢云双膝跪倒,抱住那人的腿,随即放声大哭起来。旁观众人满面错愕,都不知他何以如此失态,灵智方丈却摇了摇手,示意众人避开。每人知道的,十年前永定河畔最后一别,柳门上下就此分崩离析,再也无法相会。如今十年过去,孤独的旅人终于找到了他的同伴,在人生最后一段旅程当中,从此不再孤单。第二十卷 保卫京城 第八章 天机2007-5-3 10:38:00 本章字数:46347眼看卢云泪流满面,已是泣不成声,韦子壮也不禁百感交集,他擦着眼角泪水,叹道:“起来说话吧。留得老命在,不怕没柴烧。反正姓韦的以前也不是白面小生,烧烂了脸,照样吃喝嫖。”众人听他言语如此坦然,莫不暗自钦佩。一旁贴木儿灭里便弯下腰来,把卢云扶了起来。灵智取出了一条手帕,便让卢云擦脸。卢云吹泪道:“韦大哥……你……你的家人呢?他们……他们还活在世上么?”多年不见,卢云第一句问的便是这个。自让韦子壮大为感激,忙道:“你放心吧。那晚有人抢先一步,带着我的妻小离开北京。”卢云大喜道:“是谁?”韦子壮紧紧握住卢云的手,微笑道:“猜一猜吧,我为何会投入‘义勇人’?”卢云啊了一声,道:“是……是义勇人的首领救了他们?”韦子壮哈哈一笑,却不多言,只搂住他的肩头,笑道:“先别说我的事了,倒是你呢?听说你这几日邪念顿生,已成武林第一采花淫贼了,是吧?”卢云微微一惊,道:“什么采花淫贼?此话从何说起?”韦子壮笑道:“据咱们义勇人的探子回报,好像有人拐跑了一位‘苏夫人’,十来日里双宿双飞,把这美女糟蹋得十分尽兴,可有此事啊?”卢云愕然道:“苏夫人?谁是苏夫人?”韦子壮笑道:“苏夫人娘家姓琼。”听得此言,卢云立时想起了琼芳,随即想起苏颖超,已是悚然大惊:“韦护卫,你……你可别胡说八道,我和琼姑娘萍水相逢,哪有什么私情?”韦子壮嗔嗔笑道:“好吧,这桩公案暂且压下,倒是杨夫人的事情,却又是怎么回事啊?”卢云喃喃皱眉:“杨夫人?……这又是谁?”韦子壮道:“杨夫人娘家姓顾。今晚去布庄买布。”卢云大惊失色,没想自己在宝庆布庄巧遇旧情人,却给察觉了。颤声道:“你……你怎么会知道此事?”韦子壮笑道:“莫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据咱们义勇人的密探指出,听说卢大人的面担还弄丢了,是么?”对方无所不知,无微不至,当真神通广大之至。卢云神色大窘,面红过耳,已是不知所措,韦子壮附耳道:“别难为情啊,你在水瀑里熬了十年,一点原阳未泄,难免神志错乱。我看你还是赶紧去宜花院消消火吧,别老是乱瞄人家的老婆,闹得京城妇女人人自危了。”杨夫人、苏夫人,全成了枕边人,那是什么模样?卢云面色更窘,忙换了个话头,道:“韦大哥,你怎么知道我会京城来了?”韦子壮想也不想,径道:“小武在扬州见到了你。”卢云低声道:“小武?……是崇卿孩儿么?”韦子壮笑道:“人家都二十来岁了,还说什么孩儿?”他顿了顿,又道:“过年前小武去了一趟江南,恰巧在那儿遇上了你,此后消息传出,各方人马全知道你回来了。”卢云点了点头,原来早在江南便走漏了消息。他沉吟半晌,又道:“我返京时曾在侯爷府上遇见一个高手,身穿黑衣,也是自称为‘义勇人’,这人便是崇卿吧?”韦子壮道:“没错,你一回京城,便成众矢之的。小武怕你遇上麻烦,便从红螺寺里悄悄跟着你,没想‘镇国铁卫’还是抢先了一步,早派人在侯爷府里守株待兔。”卢云叹道:“这话倒是,我在侯爷府见到了胡媚儿,她给了我一封信,劝我留在京城当官。”“当官?……”韦子壮哈哈大笑,“当你个屁官!你还以为是中状元、做翰林么?还不是要你替客栈跑腿?”卢云愕然道:“客栈?什么客栈?”灵智解释道:“客栈就是‘镇国铁卫’的别号。旗下共有六名账房。今晚你遭遇的人马,便是四当家金凌霜的手下。”卢云醒悟道:“原来如此,那……那胡媚儿呢?她是几当家?”话声未落,便听韦子壮嗤之以鼻:“什么年头了,还轮得到她出头?告诉你,这几年胡媚儿已成了低三下四的丫鬟,专给人家带孩子啦!”卢云吃了一惊,他今夜虽曾与胡媚儿会面,却没听她提及此事,忙道:“她……她成了人家的丫环?你……你听谁说的?”韦子壮冷冷地说道:“听谁说的?你去问伍定远的老婆,不就明白了?”卢云愕然道:“艳婷?她……她收了胡媚儿当丫头?”韦子壮道:“当然是她了。若非是她?谁敢把这妓女留在身边?”卢云忖想半晌,道:“不对啊……这……这艳婷不是和胡媚儿有仇么?为何要收她当丫鬟?”韦子壮嘿嘿笑道:“你说反了吧?若非是想报仇,又何必收来当丫鬟?”听得内情如此,卢云不由也恍然大悟了。现世报、来得快。当年‘百花仙子’辣手害死张之越,下手凶毒,谁知今日自己却落到了艳婷手中,这几年想必饱受折磨,落得生不如死了。想起自己与胡媚儿的情分,卢云微起不忍之意,道:“真是生受她了。”韦子壮骂道:“生受个屁?看你没见识,你怎不想想,这姓胡的以前陪谁上床?”听得韦子壮说话难听之至,卢云不由咳了一声,喃喃地道:“是……是江充,对么?”韦子壮冷笑道:“懂了吧?当年艳婷抓住了胡媚儿,本想拿来大卸八块,做成人干什么的,谁晓得这妓女在江充身边混的久了,早学得一身吹捧功夫,一见艳婷的面,登时拿出了毕生本领,把她捧上了天,肉麻无比。这艳婷也是个天生下贱的,见得胡媚儿这等马屁人才,怎舍得杀她?现下这两个女人一个烂、一个贱,蛇鼠一窝,弄得京城里妓院也似,臭不可闻哪!”这韦子壮给烧烂了脸,性情与当年大不相同了。看他满腔的愤世嫉俗,说起话来非‘烂’即‘贱’,只不知他何以这般痛恨艳婷,竟也把她骂的如此不堪。念在武定远的情分上,卢云登时叹了口气,挥了挥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了。众人闲聊几句,眼看众汉子解下了面具,各自收拾刀剑道具,想来是要离开了。卢云忙道:“韦大哥,你……你会带我去见崇卿吧?”韦子壮道:“别急!我一会儿先带你拜见咱们首领。到时再听他吩咐。”卢云愕然道:“你们首领?他……他和崇卿有何干系?”韦子壮道:“他是崇卿的朋友,平日小伍若是遇上了麻烦,必然向他求援。”卢云点了点头,方知崇卿与‘义勇人’渊源极深,低声又问:“韦大哥,我……我看崇卿身上也有个印记,他……他也是‘镇国铁卫’的人么?”韦子壮叹道:“是啊,他十四岁那年性情大变,从此与咱们首领结交,也开始发愤练武。一年之后,他便投入了‘镇国铁卫’,成了客栈的‘龙影太子’。”回思崇卿的凶恶嘴脸,卢云不由长叹一声,道:“这孩子……这孩子究竟是怎么了?为何变成这模样?”韦子壮道:“你想得知内情,自己去问武定远。”卢云愕然道:“定远?他……他知道儿子投入‘镇国铁卫’?”韦子壮道:“我已经说了,这事你得自己去问武定远。”卢云愕然道:“为什么?”韦子壮道:“有些话外人不好来说。你得自己问他。”卢云心下一凛,已知此事涉及了伍家得隐私,方才不足为外人道。他深深吸了口气,又道:“韦大哥,你……你们知道我掉入了白水大瀑布?”韦子壮叹道:“当然知道。那年胡媚儿回到了北京,带回了一柄剑、一个小婴儿,却没有见到你卢大人的影踪,谁不晓得你出事了?”听得‘小婴儿’三字,卢云等时跳了起来,慌道:“等等!阿秀!他在哪里?你们有谁知道?”卢云与胡媚儿相会之时,便曾向她打听阿秀的下落,谁知这女子却板着冷冰冰的脸,把自己毒咒了一顿,至于阿秀是死是活、人在何处,却是只字不提。此时卢云关心情切,嗓音竟然微微颤抖,就怕阿秀有了什么万一。哪知众人看入眼里,却只眉来眼去,嘴角都挂着笑。卢云见他们神色如此,心里更加慌张了,正要追问这孩子的生死下落,却听洞穴极远传来轻轻一响,似有什么人潜进来了。这声响虽然低微,却瞒不住众高手的耳去。灵智颔首道:“金凌霜要攻进来了。”韦子壮嘿嘿冷笑,道:“客栈的狗腿子又来啦?他***,大家先换个地方说话。甭跟他们罗嗦。”正要转身离开,却给卢云拉住了,焦急道:“先别走,你……你跟我说,阿秀……阿秀他还活着吗?”眼看卢云又惊又怕,目光中满布自责之色,就怕阿秀早已不在世上了。灵智抚了抚他的背心,安慰道:“放心,神秀极好。他活泼健壮,早已长成一个大孩子了。”卢云眼眶一红,低声道:“他……他在哪里?我可以见到他么?”灵智微笑道:“跟我们来吧,见到了义勇人的首领,即便什么都明白了。”说话间,洞穴里脚步声渐渐逼近,只在百尺之外,韦子壮立时吹熄了灯火,道:“大家跟我来。”在场高手极多,除了卢云,韦子壮之外,尚有帖木儿灭里,灵智方丈等人,自不必畏惧‘镇国铁卫’。只是此行既是为与义勇人的首领会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也不必节外生枝。众人由韦子壮领队,一路向洞穴深处而去。沿途经过,每隔几尺便见一个坑道,这地底水脉错综复杂,竟如迷宫一般。众汉子却是熟门熟路,一路左拐右转,想来都走惯了。卢云看着,便道:“韦大哥,你们平常都躲在这儿吗?”韦子壮道:“地上一切,全是‘镇国铁卫’的地盘,地底九幽之处,却是咱们义勇人的巢穴。”卢云点了点头,又道:“他们……他们没派人进来搜捕吗?”韦子壮冷冷一笑:“你以为我的‘夜行刀’是练来干啥的?”卢云微微颔首,十年不见,韦子壮武功大进,早已脱出当年‘八卦游身掌’的格局,武功比之当年强了何止一倍?想来‘镇国铁卫’若是硬闯进来,必有无数陷阱暗器伺候,当是伤亡惨重了。卢云又道:“你们是怎么找到这水道的?”韦子壮道:“正统元年夏,全京水井一起干枯,半年后,邻近各省也受波及,大家都说这是天罚,怪得离奇。咱们首领精通风水堪舆之术,于是率先潜入井中,察看地底水脉动向,这便给他找到了这个栖身之所。”卢云楞了楞,道:“什么?你们首领精通风水?”灵智接口道:“没错,义勇人的首领熟知风水,除此之外,他还精通奇门遁甲,五行生克之术,算是一位奇人。”卢云忙道:“大师也会看面相么?与这位首领相比,却是谁高谁低?”灵智叹道:“知州这是折煞我了。在下虽略知命理,可要与人家的道术相比,却如初出茅庐,相距岂能以道理计?”灵智精熟命理,当年曾预见武定远日后的富贵极品,根底自当不俗,谁知却出此自谦之词?卢云颇有不信之意,便道:“这人高姓大名?可否赐予在下知道?”韦子壮咳了一声,欲言又止间,却听灵智坦然道:“不瞒知州,这位首领姓祁,人称祁郎中便是。”卢云听这名字耳生,便只微微皱眉,道:“我……我以前识得这人么?”灵智还未回答,韦子壮便又急急转了回来,大声道:“方丈,够了!别再跟他说了!”卢云疑惑道:“韦大哥何出此言?莫非你信我不过?”韦子壮哼道:“你这人一向守不住秘密,还是少说为妙。”卢云气往上冲,大声道:“什么话?卢某此生讲信重义,岂是通风报信之人?罢了!罢了!我走便是了。”说到气愤处,袍袖一拂,转身便走,韦子壮吓了一跳,忙拉住了他,慌道:“干什么!干什么!几年不见,一句话便得罪你啦?”卢云满心不快,仍不愿说话,灵智便安抚了:“知州别动怒,其实韦先生也是好意。想你秉性忠良,本事又高,当然不受威胁利诱,可一旦你的亲人受了挟制逼迫,阁下却该怎么办?”灵智不愧是少林方丈,一语便道破了卢云得弱点。想他天性刚强,纵给千刀万剐,亦能守口如瓶。可若有人抓住了他的至亲至爱,稍加折磨拷打后,恐怕卢云便要慨然赴死,任其摆布了。想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别让他得知为妙。卢云想想不错,便也叹了口气,道:“也罢,不问便不问,那他为何要见我?”灵智道:“你能应验他卜出来的最后一卦。”卢云大吃一惊,反问道:“最后一卦?”灵智淡淡的道:“他相信这场历时十年的大战,终会在你的手上结束。”卢云更吃惊了,慌道:“什么?”韦子壮咳道:“大师,拜托你少说两句,别吓跑他了。”今夜入洞以来,韦子壮始终神神秘秘,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八成有什么事瞒着自己。卢云满心疑惑,脚步便慢了下来,灵智便又安抚道:“卢大人放心吧,这位‘祁郎中’并非什么牛鬼蛇神,他之所以会给人称为‘郎中’,纯是因为他是个大夫。”卢云愣道:“大夫?他……他不是熟知风水吗?”灵智微微一笑,道:“卢大人,医理之上,还有一层道理,你晓得是什么?”卢云茫然摇首,意示不知,灵智便自问自答了,含笑道:“命理。”卢云愕然道:“命理?”灵智微笑道:“这位首领同知州一般,也都是聪明绝顶的人。他凭着一本经书入门,无师自通,练成了世上罕有的针灸术,熟知人身一切气血循环。不过他看诊时却发现了一些奇事,有些病人看似给他治好了,可不久便即复发;有些病人看似沉疴难起,药石惘然,谁知久而久之,却能不药而愈。于是他便懂了,原来医理之上,还有一层道理。”卢云啊了一声,道:“便是命理么?”灵智含笑道:“没错。人的寿算其实都已经注定好了。他们的生老病死都有一层因果,倘使参不破这层道理,纵使知其病灶,竭心诊疗,至多只能医一时,却也不能医一世,医之何用?于是他便以医理为根基,开始钻研命理。”卢云听出了兴趣,忙道:“何谓命?”灵智道:“命者,先天之性也,形于内为‘气’,形于外为‘运’,气衰而运衰,运衰而命竭,故良医为人把脉,不只观脏腑,查气血,也往往趁机观看病人的手相面相,以名其一生之荣枯。”卢云叹道:“大师所言,已是巫医之道了。”灵智微笑道:“殷商远古之时,医巫本为一家,何足为怪?”卢云饱读经书,自知殷商时医者必也占卜,故称巫医。这些人焚烧龟甲以测吉凶,渐渐才有日后的易经命理。他点了点头,又道:“听大师如此说来,此人医术之精,莫非还强于青衣秀士了?”灵智微笑道:“青出于蓝而青于蓝。青衣秀士的医术是九华祖传,仅能治一时之病。义勇人首领的针术却更胜一筹,能治一世之患。”‘青衣秀士’便是今日怒苍的总军师,昔日他曾求道于九华,医术精湛,天下无双,谁知竟有人自称本领强过了他?卢云沉吟半晌,又道:“也罢,这命理又与风水何关?”灵智道:“医理之道,可测常人一时之荣枯;命理之道,可知凡人一世之吉凶;至于风水地理之道,则可察一家一姓、上下三代之兴亡。”卢云哦了一声,道:“这么说来,风水便是最高的学问了?”灵智摇头道:“风水之上,尚有一理,便是天理。此理隐藏于星象之中,若能洞之察之,可测天下之动静。”卢云微微一惊,方知这义勇人的首领非同小可,竟是上通天文,下知地理,无所不知,忙道:“如此说来,这人能预知天机了?”灵智微笑道:“知州果然聪明。医理治一时之疾,命理治一生之病,地理则能治五湖四海、山川百岳之患,到得三者俱精之日,便能为天下把脉,此即太平之术也。”命理、地理、天理,合称‘三元’。天下儒生所求无多,但盼处世以智、修身以仁、立心以勇,此为‘三达’之境界。然而三达再高,探究的也只是君子立身的道理,是以道家羽士不以此为满足,他们观察命理内在,外观五湖四海,到得至高境界,便能仰视星象,探究天机,从而找出‘天地人’三元之法,号称术数。卢云是孔门儒生,少语怪力乱神,思索半晌,却又不置可否起来,道:“大师不是学佛之人么?岂能谈这些玄学命理?”灵智笑了笑,欠身道:“知州责备的是。我辈学佛之人,种三世之因,求今世正果,本不该谈这些术数。不过在下先天有个智慧障,故也沾了些旁门左道。”佛法慈悲,只论后天修行,不信先天之命,卢云虽是儒生,亦知其详。灵智见他有些不以为然,便道:“知州本乃绝世之才,若有心探究天命,我愿倾囊相授。”卢云早年在顾嗣源府上常书僮时,也曾一度动念求道,这番话若在他年轻时听来,自当怦然心动,可此时人过中年,爱的怨的、悲的喜的,都不会再变了,他轻轻叹了口气,道:“天命与夫子之道,不可得而闻也。”灵智微笑道:“轮回六道、看似无常,实则有其恒常。知州本乃上智之人,难道不想探究自己的天命?”卢云摇头道:“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纵知天命,又如何?”这话脱自论语为政第二篇,意思是说一个人心里若没了善念,纵使衣冠楚楚、知书达礼,还不是个斯文败类?卢云以此明志,自也表明对天命的看法。灵智听他屡番推托,不由哈哈笑了:“孔子曾说:‘君子三畏’,看来卢大人也如孔夫子一般,同样畏知自己的天命了。”闻得此言,卢云全身震动,竟然答不出一个字来了一直以来,卢云都不想回到京城,其实理由只有一个,他害怕得知自己的‘天命’。天命者,宿命也。千万年来,世间万物哪个每不是强者生、弱者死,这‘优胜劣败’的至理,正是谁也逃不掉的宿命。即便强如‘秦皇汉武’,若想成功立业,一匡天下,也得顺着这条路来走。一旦背叛了这层至理,纵以孔夫子之贤、孟夫子之能,也要落得一事难成、抑郁而终。是以孔夫子曾说:‘君子三畏’,其中开宗明义的第一个恐惧,便是‘畏天命’。孔子五十才知天命,当他得知此生宿命的一刻,称作‘仲尼泣麟’。七十长者,闻子路死于道,竟痛苦滂沱而若不自禁,感生不逢时,死不得所,悠悠乱世,吾心已孤,吾命将绝,这就是孔子最后的‘天命’。天道无亲,以强者为亲。在这残忍的人世间,连孔夫子也不禁落泪了,故而老子说:“柔弱者、生之徒”,佛家说:‘转世轮回’,各门各派都懂了上苍的本意,却只有儒生不懂。几千年来,他们既不懂顺天应人之法,也说不出什么转世轮回的奥秘。他们不断鼓舞自己的士气,总说天下无道,他们便要‘替天行道’,上天无心,他们便要‘为天地立心’,然而逆天而为的下稍,却只有无语问苍天。念及顾嗣源之死,卢云以袖掩面,泪水竟是夺眶而出。灵智猜到了他的心事,轻声劝道:“卢大人,轮回六道,自有其因果,你若想闯出一番事业,便得顺著上天的心意行事,知道么吗?”卢云拭泪哽咽:“上天的心意?那是什么?”灵智道:“不妄度,不疑心,你只要虔诚恭敬,自能体会我佛指引你的道路。”闻得此言,卢云默然半晌,轻声道:“大师,谢谢你的开示。不过我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选了一条路。”灵智楞住了:“什么路?”卢云没有回答,他低着头,默默无语,那身影虽然孤单,却也隐隐告诉了灵智一件事。根本没有回头路,十年之前,卢云就已经做出了抉择,他一定会把这趟路走完。甬道里一片寂静,人人各怀心事,谁也没吞齿。良久良久,眼看灵智还想再劝,卢云便打断了说话,轻轻道:“大师,别老提我的事,倒是你自己尼?你这几年究竟发生的什么事,怎么江湖上都说你失踪了?”灵智微微叹气:“怎么?还有谁在找我么?”卢云道:“我曾在永定门一带见到灵音大师。他一直在寻访你的下落。”少林四大神僧,合称‘智定音真’,卢云曾在京城一处陋巷遇见灵音和尚,曾听他提起往事,好似十年前灵智方丈不告而别,就此失踪,谁也不知他的下落。殊不知当年的方丈其实早就返回了北京,他便是面前这位温文儒雅的‘林先生’。卢云轻声道:“大师,你这几年究竟去了哪儿?可以说说么?”灵智回思往事,饶他五蕴深藏,四大皆空,还是不免怔怔叹了口气:“实不相瞒,正统元年春,我从少林寺后山出发,一路去了西域。”卢云愕然道:“西域?”灵智拍了拍帖木儿灭里的肩头,叹道:“这十年来我托态在帖木儿汗国治下,直到去岁方才回来。为免走漏风声,我不得不蓄发还俗,改回俗家姓氏。”卢云微微一凛,忙道:“大师,你……好端端的,为何要远走他乡?”灵智轻轻地道:“十一年前,我获知了天机。”卢云惊道:“天机?”灵智叹道:“天机者,不可泄漏之事也。自从得知天机后,我晓得自己大祸临头。为免连累同门,不得已而离寺避祸。”灵智见识之高、武功之深,可说天下罕见,若连他也觉得自己处境堪虞,足见这‘天机’何其隐讳,却又何其重大。卢云微感悚然,忙道:“大师,到底这天机是什么?”灵智道:“天机就是预言。”卢云愕然道:“预言?这……这是从那儿生出来的?”灵智道:“景泰朝最后一年,怒苍群雄曾至我少林拜山,卢大人想必还记得此事吧?”卢云颔首道:“我知道。这是为了天绝大师羁押‘潜龙’一事,对么?”听得‘潜龙’二字,灭里脸色大变,韦子壮也是咳了一声,灵智却是容情如常,道:“没错。那年怒苍山克将复兴,朝廷里也是暗潮汹涌,我担忧大战将起,便去丹阳小镇拜访一位前辈。”卢云沉吟道:“前辈?哪一位前辈?”灵智道:“我去见宁不凡。”卢云啊了一声:“宁不凡?他……他不是退隐了吗?”灵智叹道:“他之所以退隐,其实就是因为知道得太多。那时天下气运将换,我猜测他晓得一些内情,便想过去探听,谁知此人守口如瓶,我与他谈了良久,不得要领,便闷闷而归,没想回程时却大有斩获。”卢云微微一凛:“大师见到了什么?”灵智道:“回程路上,我遇见了一个人,他对我占卜了四卦,语言十年后即将发生的四件大事。”卢云闻言大惊:“此人是谁?”灵智叹道:“这人便是今日义勇人的首领。”古来便有所谓‘卦象识言’,如烧饼歌,推背图等等,莫不是推测百年千年大事,只没想早在十年前,便有人预测了今日之事。卢云深深吸了口气,又道:“他——他是怎么跟你说的?”灵智道:“第一卦是神僧之死,第二卦是景泰覆灭,第三卦则是天下大旱。”听到此处,全场都缓下脚来了,卢云颤声道:“神僧之死?这位神僧就是——就是天绝大师么?”灵智叹了口气,微微颔首。十年前景泰覆灭,正统复辟,朝廷大臣接连垮台,此后文杨武秦翻脸成仇,观海云远也分崩离析,至今仍无见面余地,这一切追根究底,全起源于天绝之死。满场静默之中,只听灵智叹道:“想我自己也是命理术士,当是听的识言光怪陆离,便只一笑置之,事后我返回寺中,不及一个月,少林怒苍便已开战,其后我天绝师叔一死,应验了第一卦,我才醒悟过来,方知这个卦象全是真的,即将一一发生。”卢云心下骇然,忙道:“那——那后来呢?大师可有应变?”灵智幽幽的道:“也许是造化弄人吧,那时我天绝师叔已死,局面已不可为,我想起剩下的预言,自是惶惶不可终日。我反复忖想后,便决定找上伍定远,盼能与他联手。”卢云惊道:“定远?你找上了定远么?”灵智叹道:“伍定远三奇盖顶,能应验命理中的九五龙飞之卦,正道中人若能托庇在他的羽翼下,自能扭转干坤。可惜他并无远见,一听事涉朝政,便已掩耳疾走。”英雄造时势,时势造英雄,伍定远是顺势而起的豪杰,却非扭转时局的英才,灵智找上了他自如缘木求鱼。卢云情知如此,只得叹了口气,道:“后来呢,你怎么办?”灵智道:“伍定远拒绝了我,可这些卦象却一一逼近。我长考数日,虽知天意不可为,却还是决定上干天和,做出最后一搏。”卢云颤声道:“最后一搏?你——你做了什么?”灵智道:“你可知道,永定河畔那一枪——你——你说的是——?”灵智叹道:“想起来了么?十一年前,有人在永定河畔策动了一场刺杀,险些将柳门第一大将杨肃观射死,你可晓得这是谁下的手?”卢云颤声道:“就是——就是大师你么?”灵智道:“没错。当时出手射杀杨肃观的,便是区区在下。”十年前杨肃观兵败少室山,四面楚歌,先是忤逆了景泰皇帝,惨遭格籍为民,其后又在永定河畔给人刺杀,从此坠入滔滔河水,不知所踪。当时卢云潜心推想,本以为这是江充所为,抑或有人揣应上意,这才策动暗杀。没想此事与大臣一概无涉,竟是他的同门师兄,灵智方丈所为?卢云越想越是骇然,忍不住便向后退开了了几步,颤声道:“大事,你—你为何要开枪打他--他--他是你的师弟阿--”灵智道:“卢大人,你可知义勇人的全名叫做什么?”卢云茫然摇头,却听韦子壮接口道:“反杨十大臣,善穆义勇人。”卢云愕然道:“反杨?”灵智道:“正是反杨。昔日江刘柳三大派中,以刘敬最为把细,城府也最厉害,偏偏此人死得最早,待到我天绝师叔再死,整个景泰王朝已是覆灭在即,当时情势危急,江充,柳昂天都已束手无策,我再不先下手为强,谁能扭转大局?”卢云颤声道:“且慢,景泰朝覆灭,这——这和杨肃观有何干系?”灵智淡然道:“卢大人,你知道正统之宝是怎么现身的?”‘正统之宝’卢云几乎要跳起来了,他满身急汗,颤声道:“就是那块传国玉玺么?”灵智叹道:“你说对了。这正统之宝本是朝廷二十四玺之首,传说它于武英十五年失踪,落入也先可汗之手,其后也先覆灭,这块玉玺还是不见踪影。也因这般神秘,当年正统之宝现身禁城,人人都说武英皇帝即将复出,立时让景泰皇帝大乱阵脚。”当年景泰皇帝所以一败涂地,正是因为自乱阵脚。他先废江充,后诛柳昂天,剪除自己的羽翼之后,却把兵权扔给一群小人,抚今追昔,这一切的丧心病狂,竟是给那方玉玺逼出来的。卢云颤声道:“如此说来,那——那块正统之宝——其实是杨肃观找出来的?”灵智淡淡的道:“答对了,自从我在永定河畔失手,他便拿到了正统之宝。”卢云喃喃愕然:“你——你是怎么知道的?”灵智笑了一笑,道:“卢大人,这得问你了。”卢云更为惊讶了:“问——问我?”灵智道:“当年我天绝师叔圆寂之时,你可有听到什么遗言?”卢云全身大震,当年天绝神僧身死之时,他曾随侍身侧,便也得知“金水桥畔龙吐珠,少林佛国大旱年”这两句识言,那时秦仲海千般告诫,要自己万万不可外传,否则天地会有大变动,此刻听灵智再次提起此事,竟如五雷轰顶,茫茫然不知所措。灵智道:“玉玺现世后,情势急转直下,我明白新皇复辟后,中原已无立锥之地,便连夜潜逃西域,义勇人的首领也被迫转往地下,其后他以柳昂天的名义号召朝廷义士,歃血为盟,合称‘反杨十大臣,善穆义勇人’。”说着朝韦子壮望了一眼,道:“当时这位韦君已然入会,说起善穆这两个字,还是他出的主意。”卢云越听越感惊怕,方知这场政变其实早有迹象可循,只是各方势力事前一无所悉,上起江充,柳昂天,乃至于景泰皇帝自己,竟是前后摔入谷底,无人能逃脱劫难,可此事真是杨肃观所为么?他与武英皇帝毫无渊源,为何要下这个毒手?正骇然忖想间,忽听韦子壮道:“卢云,你已经见过大掌柜了吧?”想起那位大掌柜,卢云全身冷汗不觉涔涔而下,便点了点头,韦子壮又道:“听说你和他动过了手,是么?”卢云叹了口气,再次点了点头,韦子壮道:“你打赢了么?”闻得此言,卢云竟是无话可说,连头也没法点了。众人看在眼里,都晓得他输的极惨,灵智道:“卢大人,你和他动手时,身旁定有同伴在场?是么?”卢云低声道:“是,除了崇卿之外,尚有点苍山,华山,神刀门的几位朋友,此外尚有一位蒙古高人——”灵智打断了说话,道:“结果这些人全都帮不上忙,凡给对方拿来运用了,对么?”卢云呼吸微促,低声道:“大事,你——你是怎么知道的?”灵智微微苦笑,道:“诸位朋友,你们听过六道轮回么?”‘六道阵’名气何其响亮,武林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众人纷纷点头:“听说这阵法是少林寺镇寺之宝,是么?”灵智叹道:“没错,我少林共有五套禁传神功,相传五大邪功若能以佛门心法引领,便能返邪归正,成为一套无敌阵势,这便是六道阵的由来。不过长老们言之凿凿,实则寺中首脑心里都清楚得很,这传闻是假的。”“假的?”众人瞠目结舌,喃喃问道:“此话怎说?”灵智道:“禁传神功太独太专,便算以易筋经,达摩心经引领,彼此也还是难以搭配,在我年轻之时,就从未见过寺中长老演练过这套阵法。”卢云起疑道:“这——这阵法和我今夜的遭遇有关么?”灵智摇头道:“当然有关,在我天绝师叔闭关前,这阵法本是拿来吓唬外人的,只能算虚言空谈,不过在我师叔闭关二十年后,六道轮回却是真有其事。”众人茫然道:“何以如此?”灵智叹道:“他找到了一个心法,世称天决。”卢云跳了起来,大惊道:“天决?”灵智叹了口气,道:“我天决师叔是不世出的武林怪杰,他费了二十年功夫,总算找到了一套统驭之术,可以分化旁人的真力,也可以纠结众力,使其秉承上意,万众一心,共抗强敌。这套分合心法,便是我少林最后一套禁传神功,天决。”武林没有必胜的武功,却有一套必胜的阵法,这便是六道轮回,有人说这传闻是假的,有人说是真的,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没想到天绝僧其实早已跨过了最艰难的一步,创出了精微奥妙的天诀。今夜卢云给大掌柜压着打,全然还不了手,这并不是因为他的内力不及此人,而是对方的心法前所未见,好似足以统驭天下一切内力,方才让他身陷重围。他低头忖想,忽地骇然道:“等等!天绝大师只有一个弟子,这么说来,这位大掌柜便是——便是——”灵智叹了口气,正要回话,忽听甬道深处传来低语:“天听自我听,天视自我视——神剑主人——君临天下”忽然间,地道深处仿佛飘起了阵阵鬼哭,让人大感阴森,卢云满身惊惧,看他今夜才与‘大掌柜’动过手,自也听过此人说话。看过适才那嗓音无喜无怒,平平淡淡,竟与那‘大掌柜’好生神似,灭里握紧双拳,正要上前察看,却给韦子壮拦住了:“没事,是自己人。”闻得此言,卢云如何肯信。一旁帖木尔灭里也犯上了疑心,立时道:“林先生,究竟怎么回事?”灵智道:“别担心。方才说话的那位,便是义勇人的首领。”灭里一脸错愕,正要把话问个清楚,韦子壮却矮下身子,率先从一条水道爬了进去。眼见灵智尾随而入,众汉子也跟着走了。卢云与帖木尔灭里互望一眼,终究还是一先一后爬了进去。两人爬不数尺,穿过了洞穴,眼前豁然开朗,此地竟是一座极空旷的大洞穴。卢云游目四顾,只见灵智等人都到了,但见洞中放置了十张空椅,当是义勇人首脑平日聚会之所。再看正前方,却有一座布幔,灯光于后隐隐透出,仿佛便是皮影戏的台子。两旁分站八名汉子,人人腰悬钢刀,手提孔明灯,想来是部属之类。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道:“劳烦诸位嘉宾远道来此……敝会上下,感激不尽。”来人说话迟慢,带着浓浓的陕甘口音,卢云一听之下,不免又吃一惊:“定远!是你么?”这说话声纯是西北腔,一字一句都与伍定远极为神似,卢云惊疑不定,正要朝布幔靠近,忽然洞中灯火全熄,什么也瞧不到了。黑暗袭来,猝不及防,卢云大为错愕,正要提声喝话,却给韦子壮拉住了,只见他竖指唇边,摇了摇头:示意自己稍安勿躁。正看间,那布幔慢慢亮了起来,只见光芒幽幽暗暗,映出一个人影,想来便是义勇人的最高首脑了,听他淡然道:“方丈大师,十年前匆匆一别,没来得及给您饯行,说来真是失礼了。”“使君不必客气,在下此番归国,尚望使君多方相助。”帘幕后的影子动了动,道:“这个自然。倒是大师今夜与卢大人较量武功,不知胜负如何?”灵智道:“卢大人临敌经验虽浅,内力却是深厚至极,远胜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