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肃观闻得此言,心下微微一凛,深怕卓凌照见了此人,又要变卦。哪知罗摩什无意饮酒,听了邀约,却只缓缓摇头,说道:“卓掌门,我是来传话的。” 卓凌昭哦地一声,道:“是江大人要你过来的么?”罗摩什点头道:“正是。江大人吩咐下来,卓掌门若还记着昔年情谊,明夜便到他府上一聚,他有几句话说与掌门说。” 卓凌昭哦了一声,道:“江大人若要见我,何不自己过来。”此言自高身分,挑明他与江充平起平坐。罗摩什听在耳里,自是不加理会,合十便道:“对不住了,江大人忙于公务,无暇亲访。” 卓凌昭面上青气一闪,佯打个哈欠,道:“原来如此,不过本座最近也挺忙的,不如腊月二十那日,咱们大理寺再见好了。” 罗摩什面色一沉,道:“卓掌门,江大人已掌朝中大权,刘敬倒台,天下无人能挡,柳昂天、徐忠进、琼武川这帮老人俱都无用,我劝你别自找麻烦。” 杨肃观听他话说得太硬,登时放下心来,想道:“罗摩什枉称典籍精通,明辨妙悟,谁知口才拙劣至此,连卓凌昭的性子也摸不透,他这几句话已把卓凌昭重重得罪了。” 果然卓凌昭面带杀气,他举起酒杯,冷冷地道:“你回去告诉江先,神机洞的秘密我也知道,休要意火卓某,连你皇宫大内也鸡犬不宁。”罗摩什面色惊恐,大怒道:“你好大胆,京城里竟敢这般说话?不怕杀头么?” 卓凌昭使了个眼色,屠凌心登时跳了出来,恶狠狠地道:“操你祖宗的狗杂碎!罗摩什,别以为你主子天下无敌。回去告诉那贼臣,我家掌门得了天下第一神剑,世间也是无人能挡!” 罗摩什深深吸了口气,伸手一挥,外头奔出百名火枪手,举枪指向店内。这批火枪手仿照帖木儿开国编制,由罗摩什一手调教出来,近一年来习练不断,已不逊于当年神机洞中的那批好手。 卓凌昭笑道:“大师要来硬的吗?”刷刷几声连响,昆仑门下也是拔剑在手,剑光森森,已将罗摩什堵住。杨卢二人安坐不动,静观其变。店中伙引则吓得飕飕发抖,立时躲到后田,无人有胆出来看上一眼。 罗摩什喝道:“火枪手预备!”众军士举枪上膛,枪口对准了店内诸人。卓凌昭有恃无恐,迳自举杯对着杨肃观,笑道:“杨郎中,咱们喝一杯。”神态傲慢之至,丝毫不把西域火枪放在眼里。罗摩什怒喝道:“卓凌昭!此处是天子脚下,你莫要猖狂!” 卓凌昭取出蓝澄澄的铁胆,哈哈大笑道:“话说公谨当年,羽扇纶巾…”杨肃观顺着话头,接口道:“谈笑问,强虏飞灰湮灭!”话声未毕,蓝光闪动,只听叮叮咚咚之声不绝于耳,百名火枪手的枪管已给砍断。 罗摩什惊骇之余,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颤声道:“神剑擒龙?”卓凌昭淡淡地道:“大师好眼力。”侠者,以武犯禁,卓凌昭有意仗着超卓武功,挑战江充惊动天地的巨大势力,这场斗争实最世间罕见,胜负之际,恐怕更是难说。 罗摩什眼见硬来不成,只好讪讪地留下一封书信,拱手道:“老纳话已带到,这里是张请柬,卓掌门若肯赏光,今夜江大人府上再见。”卓凌昭微微一笑,命人将请柬收起,却是不置可否。 眼见双方形同破脸,绝无转圈余地,杨肃观心下宁定,当即起身道:“承蒙卓掌门高义,在下代柳侯爷在此谢过。”卓凌昭点头道:“你放心好了,腊月二十当日,我定会到大理寺指认江贼,到时只要审官清廉,定能断出公理。”说着又补了一句,道:“倘若燕陵镖局的案子板不倒他,我这儿还有个大秘密奉上,到时天地逆转,形势可就难说了。” 杨肃观目中露出喜悦的光芒,大声道:“承蒙高义,肃观多谢了!” 卓凌昭微微一笑,正要说话,忽觉背后两道凌厉目光射来,卓凌昭转头望向对街,只见伍定远神情凝重,也在凝视自己,脸上满是肃杀之气。 卓凌昭哈哈一笑,向他挥了挥手,神态甚是潇洒。 这日午间,一众京官忽地接到请柬,只见上头写着短短两行字,言道“隆冬雪景难得,相约赏雪一叙”,这种请帖谁不是每日收到百来张,但细看署名,一见“十八省总按察、太子太师江充”十二字,众人知道无可推托,纵然宴无好宴,也只有过去拜见了。 江充此刻邀约百官,用意自是冲着大理手会审一案而来。众人若有意与之妥协,目需赴宴出席,表示忠心,倘有抗拒不至者,等同与江系诸人翻脸。众官虽然犹疑,但此时江充权势薰天,谁敢推辞不至?只有乖乖地到府“赏雪”了。 傍晚时分,华灯初上,江府大门排了长长的两条队伍,文武百官挤在门口,都在等着大内,只见吏部尚书到了、户部尚书到、某某侍郎到了……一时坐轿纷至,冠盖云集。 宴席方开,满堂宾客虽坐席上,却无人敢动眼前的菜肴,人人面色惨白,不言不语,好似囚犯一般。江充自居首座,傲然望着满堂宾客,冷冷问向安道京,道二人都到得齐了么?”安道京翻了翻手上名册,道:“除了徐忠进、琼武川、柳昂天这些怪物之外,五位当朝大学士只有杨远尚未到来,六部尚书则只兵部尚书顾嗣源、礼部尚书胡志孝两位没到。” 那大学士杨远是杨肃观之父,平日不与朝中三派走近,算是中立之人。顾嗣源则是著名的特异独行之辈,这两人如此风骨,自不会过来低头。那胡尚书情况更是特殊,他平日非但与刘敬交好,前些日子生母更给江充派人杀死,房子也遭焚毁,如此深仇大很,胡尚书心中怨恨,早已豁了出去,绝无可能过来与会。 江充冷笑一声,道:“把这些名字都给记下了,咱们可要反省反省,看看人家为何不愿与咱们交朋友?”安道京道:“大人放心,下官已将名字抄下了。日后定会过去请益。” 昔日刘敬挟制江充,两派相互抗衡,江充便不敢太过嚣张,此时刘敬垮台,天下间一人独大,那是任凭奸臣予取予求的场面了。众人听他说得冷,莫不心中一寒,都不知江充要如何对付这批人。 江充转头看向满堂宾客,笑道:“大家不必害怕,尽管喝酒啊。”他话虽这般说,众官却无人敢动酒菜,只是垂首不语。 忽有一人越足而出,大声喝问:“敢问江大人劳师动众,召集文武百官到府,究竟所欲何事?便是要听你大言不惭地对付政敌么?”那人姓牟,名俊逸,约莫四十来岁,乃是都察院的官儿,他的妹子鄂妃更是当今皇帝的宠妃,仗着皇亲国戚的身分,平日倒也不怕江充,过去更因妹子的缘故,向与刘敬走得近。他此番与会,只因督察院左御史大力相邀,这才过来赴宴,哪知江充行径如此冷傲,直比昔日更加猖獗,他心有不忿,便来出言讥讽。 江充斜目看了他一眼,冷冷地道:“什么对付政敌?哪有这种事?我此番邀你们过来,帖子上写的明明白白,说是要来赏雪,牟大人难道不识字么?”牟俊逸冷笑道:“此处乃是内厅,如何见得雪景?大人若要赏雪,何不到院子去?江大人既然别有用心,便明白说了,何必藏头露尾!” 江充嘿嘿一笑,道:“你说对了,我与其他这几位大人是别有目的,不过对老兄你嘛!那纯是赏雪而已了。”牟俊逸冷笑不休,道:“我是皇上的小舅子,江大人说话,可须检点一二。” 江充哪来理他,当下提声喝道:“来人啊!这位牟大人要赏雪,快把雪给我端出来了!” 众人心下一奇,不知这雪要如何端出?几名朝廷老人知道江充手段厉害,定是要对付牟俊逸,心下都是暗自忌惮。 过不多时,只见一名侍卫端着只海碗出来,道:“启禀大人,白雪一升,已然备妥。” 江充哈哈大笑,道:“牟大人,你要赏雪,现下给你送上来了。” 那侍卫将海碗端-,牟俊逸低头。看,碗里哪是雪了,却是满满一碗白盐,他正要说话,却听江充笑道:“牟大人要赏雪,现下雪已端来了,你便给我安安静静地赏上一赏,少在那里罗唆。” 牟俊逸怒道:“这是盐啊!怎地是雪了?” 江充哦地一声,道:“这是盐么?”他走下堂来,亲试一口,茫然道:“这是雪啊!怎会是盐呢?” 牟俊逸大声道:“你休要戏侮我。你惹火了我,休怪我找贵妃说去。”江充微微一笑,唤来何御史,这何大人当年也曾护送公主和亲,算与柳门有些渊源,江充有意试探,便笑道:“何大人,你说这是雪还是盐?” 何大人低头尝了一口,道:“这是盐。”江充嘿嘿一笑,道:“真是盐?”何大人见他面色不善,吓了一跳,忙道:“这是雪。”江充点了点头,道:“不错,还不算老眼昏花。” 牟俊逸怒道:“何大人,这般指鹿为马的事,你也干得出来?”江充啧啧摇头,唤过一名官员,问道:“这是盐还是雪?”那人尝了一口,忙道:“入口无味,是雪无疑。”这人甚是精乖,眼看江先有意恶整牟俊逸,如何愿意卷入其中,立时出言附和。 江充哈哈大笑,道:“大家都说是雪,偏只你说是盐。”牟俊逸怒道:“既是雪,那又为可不化?” 江充冷笑道:“要化还不简单?来人啊!把他的嘴给我撬开了。” 两旁侍卫立即上前,一把将牟俊逸按住,跟着拉开他的上下颚,江充把大碗精盐都倒入他嘴里,笑道:“这不是化了么?” 牟俊逸脸上涨得通红,作呕连连,挣扎叫喊道:“江充!你这般整我……我……我定要报复。大家走着瞧!”江充哈哈大笑,吩咐手下道:“牟大人了得啊!来人,把他的嘴堵上了!”两旁侍卫将牟俊逸上下颚按住,不让他呕将出来,硬生生逼他吞落一大碗精盐。 江充兀自觉得不足,提声喝道:“来人啊!把他衣服剥了,带到院子里赏雪,让他货个够!” 众侍卫冲上前来,将牟俊逸压出。此时适值隆冬,气候正寒,只怕他要给冻成冰棍一般。 江充有意大张气焰,一举制住文武百官,便先拿这牟俊逸开刀。众人见牟俊逸虽有鄂妃撑腰,仍给整治得面无人色,下一个若要轮到自己,不知会有什么下稍,当此权臣为祸,满堂宾客面如死灰,都在飕飕发抖。 江充笑了一阵,忽地问向大学土孔安,道:“孔合揆,听说你有个宝贝千金小姐,可有此事?”孔安吓了一跳,忙道:“不敢有瞒大人,下官确实有个女儿。”孔安是当朝第一大学士,算来是百官之首,众人听他自称下官,那是自扁身价的行径,忍不住都是一声叹息。 江充笑道:“听说令嫒孔小姐花容月貌,肤白胜雪,端的是美女一个,是也不是?”孔安不知要发生什么大祸,双手连摇,慌道:!大人过奖了,这孩子血盆大口,肤色如墨,姿容奇丑,哪称得上美人?” 江充啧了一声,道:“你们读书人就是这么谦逊,真没意思。”他拍了拍孔安的肩膀,跟着附耳过去,笑道:“孔大人,我跟你说个喜事。”孔安急急陪笑,道:“可是大人要发小妾?” 江充皱眉道:“我跟你说正经的。” 孔安咳了两声,急忙起身肃立,拱手道:“下官洗耳恭听。”江充看他怕的厉害,登时攀了上去,搂住他的腰,状极亲热,笑道:“这桩喜事是咱们两家的。” 孔安听了这句话,心头大叫倒楣,嘴上却嚅齿地道:“真……真的么?” 江充笑道:“唉……说来真是难为情,我家侄儿大清,爱上你家闺女了。”孔安想起江大清不学无术的模样,不由得、心生恐惧,惊道:“怎有此事?大人说笑了?” 江充眉头一皱,道:“你是说我骗人了?”孔安急急擦抹冷汗,陪笑道:“下官岂有此意。 只是小女容貌丑陋至极,令侄大清兄何等俊美,如何能得垂青?”江充哈哈大笑,道:“我那侄儿容貌俊美?这我倒是第一回听说,孔大人真是好口才,无怪能久居阁揆了。” 孔安吞了口唾沫,呵呵呵地干笑三声,道:“大人夸奖了。” 江充斜目看他一眼,笑道:“咱们不说这些了,小两口男欢女爱,咱们做长上的快些让他们成亲,也好成全我那过世大哥的一桩心愿。”孔安嘴角发抖,他自己就这么个宝贝女儿,若要嫁给江大清这败类,日后哪有幸福可言,忙道:“大人有所不知啊,小女已与户部陈尚书的公子定亲,年底就要完婚。” 江充面带愁容,摇头道:“可我那侄儿大清整日茶不思、饭不想,一心就想你家闺女,你说此事该怎么办?”孔安何等机灵,一见江充咄咄逼人,心中登生诡计,忙道:“江大人明鉴,并非下官不识抬举,只因小女早经许配,算来已是陈家的人了,江大人若要迎娶小女,下官心里虽然是一万个欢喜,但放着陈尚书的面子,咱们也不好不理啊!” 众人见他使出移祸江东的毒计,此人身为阁揆,居然没担当到这个地步,都是暗暗摇头。 江充听了这话,面上闪过一阵阴影,森然道:“户部陈尚书何在?”陈尚书早听见二人的对答,此刻闻召,起身拱手道:“下官拜见大人。”看他陈尚书凛然无惧,当是颇有风骨的文人。 江充伸手指他,傲然道:“令郎与我家侄儿同时爱上一名女子,你说该怎么办?”陈尚书站在道理的”边,却也不来怕,当下沉声道:“天下事抬不过一个理字,犬子早与孔大人爱女定亲,不知大人此言何意?”江充冷笑道:“听不懂吗?安道京,你去帮帮他。” 安道京面无喜怒,迳自走出,躬身道:“陈尚书,江大人的意思很是简单,不过想请你玉成此事,请你成全吧。”陈尚书哼了”声,摇头道:“婚姻岂同儿戏?你退下去。我没空多说。” 安道京听他直言斥责,声时哦了一声,转身向江充道:“江大人,陈尚书还是听不懂。” 江充叹自心一声,道:“想来他年纪大了,耳背的厉害,你帮他治治吧!”安道京拔出宝刀,便往陈尚书行来,口中喃喃地道:“陈大人耳孔过小,八成要挖上一挖,不然听不懂我们的话。” 饶他陈尚书平日有守有为,此时看着白晃晃的刀子,也不禁倒抽冷气,连连退后。安道京皱眉道:“大人听懂了么?”陈尚书心如刀割,霎时撇开脸去,叹道:“懂了。” 江充笑道:“也好,既然懂了,咱两家长辈也都算玉成此事,这桩婚事也不好再拖。”霎时伸手一挥,大声道:“来人啊!带上来了!” 话磬未毕,远远传来一阵惊叫,只见一对男女神色惊慌,正给众武士硬架进厅,那对男女形貌俊雅,端的是一对璧人。孔安与陈尚书见了这对男女的面貌,霎时同声惊呼,一齐跪下道:“大人万万高抬贵手啊!”这对男女正是他二人的子女,不知怎地,却给江充拿来了。 江充笑道:“什么高抬贵手-。婚姻不就是喜事么。还告什么饶啊。”他朝厅后呼唤:“大清,孔小姐到了,你快快出来吧!”话声未毕,殿后笑嘻嘻地奔出一名肥大男子,正是江大清,看他口涎横流,喜不自胜,当是欢喜到心坎了。江充笑道:“你方才已听见了吧?人家陈尚书有意割爱,要把孔家小姐让给你,你还不快去谢谢他?”那对小男女听到此言,面上已是惨无人色,那陈公子惊道:“爹爹!你……你怎么说出这种话?” 陈尚书不敢面对爱子,别过头去,一言不发,江大清哈哈大笑,伸手往陈尚书肩上一拍,大笑道:“多谢啦,”跟着便朝孔家小姐冲去,模样粗俗不堪。 陈尚书惊道:“等……等一下……”他想伸手阻拦,安道京已然重重一哼,只吓得陈尚书哑口无言,陡将那句言语吞落。 江大清走向孔家小姐,垂涎道:“小美人儿,今晚就住下来吧。”那女孩儿吓了一跳,急急往陈公子背后一躲,陈公子大著胆子,说理道:“这位兄台,孔小姐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求您尊重点。”江大清一个耳光揭向那陈公子,已将他打倒在地,喝道:“你***,我只要见到你这种小白脸,心里就有气!”陈公子脸颊肿起,却不屈服,站起身来,又挡在心上人面前,竟是宁死不让。陈尚书怕生出事来,急忙奔到江充面前,颤声道:“江大人,求你大人大量,放过犬子吧!” 言语之间,已在求恳。 江充笑道:“谁要为难他了?我侄儿只是要讨老婆,哪碍到他什么啊?”江大清知道叔父给自己撑腰,登时笑道:“是啊!我疼自己老婆,这人却来捣蛋,真是莫名其妙。”说着”把推开陈公子,跟着搂住孔家小姐,伸嘴便往她粉颊亲去。 孔小姐拼命挣扎,哭道:“爹!救命啊!”孔安呆呆看着,眼见江大清当众乱吻自己的爱女,把他的掌上明珠当作酒楼陪笑的妓女一般对待,孔安心如刀割,霎时气急败坏,指着江充,喝道:“江……江大人,你……别太过分了!”江充冷笑道:“怎么过分了?咱们有缘作亲家,这便是过分了么?难不成非得做了仇家,孔大人才会高兴么?”孔安面色惨澹,气喘不止,”时也不知要不要翻脸,只在那里犹疑不定。 眼看岳丈无法保住爱妻清白,自己父亲也是一脸怯懦,陈公子是个年轻有血性的,他不忍心上人惨遭凌辱,登时大叫一声,从卫士手上抢过一柄刀,直直冲向江大清,喝道:“大胆东西!你放开我媳妇!”他豁了出去,竟是有意以死相拼。陈尚书见儿子发狂一般,霎时惊道:“住手!要文人还不多吗?快别做傻事啊!” 在众宾客惊叫之中,陈公子已然冲向江大清,丝毫没有退后的意思。 江充见多识广,如何把一个文弱书生看在眼下?登时笑道:“好你个陈公子啊!这小朋友有意谋杀我侄儿,若不就地正法,怕是不行了。安统领,把他的手剁了。” 安道京闻得此言,伸手挥刀,便往陈公子手臂砍去。 那陈公子是个读书人,安道京却是当今锦衣卫统领,京城有数的刀法高手,却要他如何挡得下这刀?陈尚书见爱子有断手之祸,一时吓得破胆,已然晕去。其余厅上宾客或掩面、或闭眼,无人愿见这等人间惨祸。 只听“啊”地一声惨叫,鲜血长流,溅满大厅,众责容急急看去,只见陈公子好端端的站在厅心,彷佛没事人一般,那钢刀却插在安道京手上,那血竟是他流的。厅上宾客见状,忍不住满脸诧异,都以为那公子练有武艺,居然能在一刀之间,便伤了锦衣卫统领。 江充虽无武艺,此时也知有异,他勃然大怒,喝道:“谁在捣乱?” 厅外传来一声长笑,朗声道:“仗义多从屠狗辈,负心每是读书人。你们这群士大夫,我真是没眼瞧了。”江充认出这声音,登时心下一凛,道:“原来是卓掌门驾到。” 长笑声中一群白衣客走进,当先一人手握铁胆,神色倨傲,正是“剑神”卓凌昭。 昆仑众人神态狂傲,冷冷地看着厅上语人,全不把江充放在眼里。几名侍卫上来阻拦,都给他们踹得滚跌在地,罗摩什心下生畏,知道卓凌昭此番过来,只要场面一个不好,便会大开杀戒,当场传令下去,调派大批火枪手进厅。九幽道人、安道京等好手更是大为戒备。第十卷 忠义孤臣 第九章 人生三宝2007-1-2 16:22:00 本章字数:12230 卓凌昭站入厅心,长眉挑起,森然道:“江大人,蒙你赐帖召唤,卓某不敢不来。你若有话交代,赶紧请说吧!”江充嘿嘿一笑,道:“卓掌门别急,咱们喝上一杯,再说不迟。”说着便命人摆下桌椅,便请卓凌昭上座。 车凌昭却不就座,只是冷眼看着江充,讪讪地道:“我今儿个忙得很,怕不能久留,江大人有话就说,不必做这些虚功!” 江充合得此言,忍不住有些恼怒,但眼前形势微妙,绝不能轻易破脸,只得隐忍不发。 江充心里明白,此时刘敬垮台,朝中残存大臣已在串连对付他,徐忠进、琼武川两名老臣,各有太后撑腰,万万轻忽不得,柳昂天手握十万大军,也是个难缠角色。刘敬倒台后,这三人为求自保,定然互为唇齿,卓凌昭若上大理手指证罪行,以徐忠进断案之严,只等证据确凿,必然一状告到太后面前,届时皇上看着太后的面,自也不好替自己求情,一个不巧,说不定要给连降三级,送去边疆放羊牧马。釜底抽薪之计,要不派人暗杀徐忠进,再不便收买卓凌昭。但徐忠进乃是三朝元老,深受太后宠信,若是贸然杀之,只怕惹起轩然大波,自己事后定难脱身。算来还是与卓凌昭妥协一途可行。 江充算清楚个中厉害,登时轻咳一声,道:“卓掌门,柳昂天不过一介武夫,见机缓慢,已是黄昏之势。所谓良禽择木而栖,你又何必与他共事呢?” 卓凌昭听了劝说,却只哈哈一笑,道:“江大人,你休要担心柳侯爷,先为自个儿打量吧!”江充面上闪过寒气,沈声道:“卓掌门,我今日请你来此,那是惜才之意,难道你真以为燕陵镖局的案子动得了江某人?” 卓凌昭嘴角斜起,微笑道:“江大人,燕陵镖局一案不够看,那么凭着“戊辰岁终”四句话,总该够份量吧?”说着哈哈大笑起来,江充手上一颤,杯里酒水泼了出来,转瞬之间,便已面无人色。 卓凌昭冷冷望着他,道:“谁是夕阳之势?谁是朝不保夕?江大人心里有数吧!” 当年江充与卓凌昭在神机洞里做过交易,当时便把秘密转述出来,此刻卓凌昭忽尔提出,竟使江充惊惧骇异,深宾客不明这四句话有何神奇之处,一时面露不解,各自低头议论。 江充喘息不止,过了良久,方自宁定。只听他干笑道:“卓掌门快别这样了,大家都是好朋友,何必说这些狠话呢?来来,难得见面,先让我送上几件礼品,给您消消气吧。” 卓凌昭听他口气放软,已有屈服之意,登时冷笑道:“江大人何礼相送?” 江充咳了一声,道“说来也没什么稀奇,不过是人生三宝而已。”众宾客听了“人生三宝”,都不知那是什么奇妙物事,心下暗自猜疑。江充见卓凌昭面带不屑,就怕他掉头离开,忙叫道:“左右来人,快送上东西来。”两旁家丁闻言,立时扛出一只大铁箱,抬到卓凌昭面前。 卓凌昭看着那只大铁箱,皱眉道:“这里头是什么?”江充笑道:“人可胸无点墨,却不能腰中无财。人生第一宝,便是金银财。” 铁箱”开,满室生辉。只见红是红宝,晶莹剔透,蓝是蓝宝,大若卵黄,圆是珍珠闪耀,方是象牙凝脂,箱中珍宝,端的是入手难舍,入眼难忘,每一件都堪为传家之宝。看来江充富甲天下的传言,果是无虚。 满堂宾客京官出身,都是大有见识的人,但见了这箱价值连城的珍品,也不禁骇然出声,昆仑门人乡野鄙人,气度大大不如,一见珠宝,更是喜形于色,急急向前聚拢赏玩。 眼见门人都有艳羡喜爱之意,除了金凌霜、屠凌心、莫凌山等寥寥数人,其余都已上前把玩,卓凌昭便了个眼色,金凌霜宣息,当即喝道:“大家退开,听掌门人吩咐!”众人依依不舍,但掌门御下严厉,不能稍违,只得往后退了几步。钱凌异见势头不妙,、心想:“糟了,看掌门这等神气,定不要这些宝贝了。”慌乱之中,赶忙抓起几颗宝石,便往自己怀里塞去。 卓凌昭仰天大笑,道:“昆仑剑派乃是武林门户,又不是开钱庄、做买卖,要什么钱财使唤?这些珠宝全是身外之外,留之何用!人生第一宝,乃是知足乐。只要你能知足,便是粗茶淡饭,也能平安逍遥。若不知足,便是金山银山,犹觉不足。整日里财来财去,难能超脱,如何求武学之进境?” 昆仑门下听了这话,难掩失望神色,钱凌异拍了拍心口,暗道:“好险老子有先见之明,不然又要来去空空了。” 卓凌昭本性虽贪,但图的是武功剑法,以求笑傲天下,睥睨群雄,这些金银财宝不过亮眼些、闪烁些”,“剑神”如何放在眼下?自是不屑一顾了。再说卓凌昭武学造诣登峰造极,皇宫内院自是来去自如,若要抢些珍奇古玩在手,也非什么难事。此时江充有意以财货收买他,真算小看“剑神”了。 卓凌昭哼地一声,冷冷地道:“财多败家,招意杀机,卓某宁可多练几套剑法,让门人开一处武馆谋生,那才是日后的生财之道。”说着命屠凌心抬起铁箱,摔在江充面前。众官见卓凌昭满身凛然,视钱财如粪土,心下无不暗自佩服。 江充见他满睑不屑,却也不气恼,忙道:“卓掌门不喜爱珠宝,那也没关系。”说着提声喝道:“送上第二件礼!”话声未毕,众家丁又抬出一只铁箱,送到卓凌昭面前,江充笑道:“卓掌门,这第二样大礼赞了我好一番苦心,你心得笑纳啊!”钱凌异早已心痒难怪,一见卓凌昭微微颔首,便慌不迭地上前开箱,他探头去看,箱里不见什么物事,却是个活生生的人。 钱凌异见了那人,脸色大变,忍不住气血翻涌,腾腾地退出数步。昆仑门下见他神情如此,、心下无不震惊,寻思道:“里头是什么人,隔空便能伤人?难不成是宁不凡么?” 宁不凡退隐之后,至今踪影全无,江充若将这位天下第一高手送上,卓凌昭天性好胜,自会欣喜笑纳,只是人家宁不凡武功超凡入圣,又岂能给人囚在这只铁箱中? 众人猜想不透,不知箱中那人究竟是谁,都想一探究竟。 便在此时,只见箱中那人直起了身子,对卓凌昭一笑,卓凌昭见了此人,忍不住也是脸色一变,满堂宾客更是哗然出声,大为惊叹。 这人到底是谁,居然能让剑神变色、宾客大哗?说来毫不稀奇,却也稀奇之至,箱中之人,正是一名倾国倾城的绝代尤物。 那女子唇若丹朱,红颤颤地彷佛一点春露,那张粉脸有如白雪,两腮不施半点胭脂,却是一抹天生娇羞。她那双清澈大眼并不怎么勾魂摄魄,却总带点善解人意的温存,似有千般柔情要同你诉说,叫你不能不听,不得不怜。 众人见了这等美女,都是瞪大了眼珠,只想再多看两眼。心中更一个念头盼望,希望这可人儿能朝自己望来。 那女子向卓凌昭微微一笑,柔声浅笑,唤道:“卓掌门。”樱唇倾吐,顿时满室生香,众人与她目光相接,心下无不震动,心中都想:“昔年妲己号称一代妖姬,当是这等美貌吧!” 众人细看这女子,都觉她最最动人处不在美貌,而在一股自然浑成的气质,亲如长姐,娇似么妹,端凝时贵如国母,慰解时柔似妾婢,举止高贵,心意温柔,管你百年学究,千年高僧,一见此女之面,也要陡生男子气概。果然上至阁揆,下至家丁,看了这女子的亲切笑颦,无不全身发抖,脸色阴晴不定。 方才陈公子为了孔家小姐拔刀杀人,一幅义愤填膺的神气,此刻却不住眼偷看,他与那女子四目相投,顿时满面通红,急忙低下头去。江大清更是急色之徒,见了这等美女,忙奔了出来,叫道:“叔叔,我要这女人,不要孔小姐了!” 先前二郎争妻,现下却弃如敝履,那孔小姐只气得脸色惨白,但真要与这名美女的绝代容貌相较,却又不能不让她自惭形秽,当此尤物,除了低头遮面,也是别无它途了。 钱凌异满脸胀红,大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那女子星目回眸,温软轻叹,道:“小女子无名无姓,只盼能嫁人卓家,为卓掌门洗手做饭,养儿育女,今生已无他愿。”众人全身发软,心中大感艳羡,钱凌异更是百般责骂自己:“***,以前怎不好好练剑,这当口便换我做掌门了。” 眼见满堂宾客目瞪口杲,卓凌昭登时仰头大笑,声震屋瓦,那女子见了卓凌昭的绝世神功,更是满脸娇羞,她跨出箱中,向卓凌昭盈盈下拜,道:“贱妾此生别无心愿,盼为卓家侍婢,求掌门收容。”众人听她吐嘱高雅,彷佛还曾饱读诗书,心下更是爱煞。 卓凌昭笑道:“江大人,这等美女为何不留在身边?再不送到宫里,也能讨好皇帝老儿,却为何送到我家来?”江充嘿嘿一笑,道:“自古英雄惜美女,这等美人儿,天下也只掌门道等武功才吃得消啊。” 卓凌昭哈哈大笑,道:“无怪你前些日子气血败坏,原来是沉迷女色,以致如斯!”江充干笑道:“好说,好说,人生第二宝,便是闺房乐。有此美女相伴,不枉此生矣。” 卓凌昭放声大笑,道:“闺房淫乐、床第打滚,这是卓某做的事么?我说人生第二宝,乃是志气高!温柔香枕,莺啼燕叱,不过心有窒碍,何能求剑道之高远-。美女为礼,俗气!”说着袍袖一拂,已将那女子摔向江大清,江大清大喜,一把将她抱住,跟着伸嘴吻去,那女子嘤咛一声,粉颊已被江大清吻上,陡然间江大清如中雷击,一陈淫笑之后,全身抖降酸软,竟如烂泥般倒在地下。 一吻之功,魅人若斯,眼见江大清宛如脱力,满堂宾客无不议论纷纷。 卓凌昭笑道:“好厉害的毒药啊!我卓凌昭百年功力,可耐得住几个春宵?”江充干笑道:“卓掌门不爱金银珠宝,不爱绝世美女,我只好送上第三件礼了。” 卓凌昭眯起了眼,说道:“金银财宝,绝代尤物都送过了,你还想送什么?” 江充淡淡地道:“不瞒掌门,人生三宝,最后乃是一句忠言奉告。”卓凌昭嘿嘿冷笑,道:“你有话快说,我生平最恨故弄玄虚之人。” 江充听了这话,忽地摇了摇头,叹道:“卓掌门,你真要破脸么?” 卓凌昭袍袖一拂,蓝光闪动,猛地厅上地板裂出一条约莫三寸宽、长达十余丈的裂缝。众宾客心下震动,都知卓凌昭这是“割席绝交”之意。 安道京怒道:“姓卓的!你别敬酒不喝喝罚酒!”安道京话声未毕,一点蓝光立时转向,猛向他身前刺来,安道京大吃一惊,急忙将身前八仙桌翻起,只听剥地一声响,桌面已被刺破,跟着伸进”条蓝澄澄的剑刀,安道京急急举刀挡架,“九转刀”砍落,刀剑相交,刀身竟无声无息地断成两截。 蓝光势道不歇,兀自向前戳来,安道京吓得面无人色,双定一点,往后跃出丈余,但那神剑来得更快,转眼便在他肩上刺出一个血洞。安道京闷哼一声,已然摔落堂前。 安道京武功绝非泛泛,岂知连一招也还不了手,顷刻间便已受伤败阵,足见“神剑擒龙”的威力何其之大。 卓凌昭伸手朝地下一指,冷笑道:“昔日本无古一情,来日更无恩义,你我之间,如同此道鸿沟而已。”霎时带着门人,转身便行。 江充双眉一轩,使了个眼色,门口便堵上百名火枪手,后头九幽道人、安道京、罗摩什各自率领好手,”同围住昆仑诸人。屋顶上脚步声杂沓,不知有多少高手埋伏。众宾客骇然出声,都在四下探看退路,就怕给这场打斗牵连上了。 当此险境,卓凌昭却不以为意,自顾自地道:“这几日道上奔波,有些累了。众位弟子,你们替我打发吧。”说着取了张椅子坐下,模样甚是悠闲。 九幽道人冲上前去,喝道:“姓卓的,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在江大人府上嚣张,你难道不怕……”忽听屠凌心暴喝道:“死!”身影”闪,冲上前去,提剑便对九幽道人刺落,九幽道人急忙使动判官笔,已与屠凌心斗在一起。 “剑蛊”使出,风声劲急,招式刚猛已极,九幽道人内力虽然不弱,但每接一剑,胸口便是一痛,有如针戳刀刺,转瞬间两人拆了十来招,他胸口已是疼痛异常。陡然间屠凌、心暴喝”声,使上十成功力,当头便往九幽道人头顶斩下,九幽道人提笔挡过,当地一响,真力不济,胸口血箭喷出,竟被钻心剑蛊戳伤心脉,霎时摔在地下,全然不能动弹。 左右卫土上前急救,屠凌心大喝一声,剃光圈转,已在众人兵刃上各撞一下,只听惨叫声不绝于耳,众卫士手搞胸口,都已倒地不起。 屠凌心提起九幽道人,一把摔向江充,喝道:“姓江的!你家这几只狗只会摇尾乞怜,难与虎豹匹敌!你快快撤下门口的阵仗,省得我昆仑山血染京城!”众宾客见层凌心满脸刀疤,神态凶狠残戾,心下都是暗自害怕。此人生平残暴,一向不爱女色财物,只以杀人为乐,真无愧昆仑第一暴徒的凶名。 金银财宝、绝世美人、威吓暴力,江充以此三宝,不知罗致了天下多少豪杰,谁知却奈何不了剑神半点,眼看难以为济,江充却不慌不忙,好似还有什么救命法宝未曾使出。只听他淡淡地道:“卓掌门,我第三样礼要来了。” 卓凌昭自坐椅上,傲然道:“还是那句废话么?”江充微笑道:“卓掌门,人心叵测,再所难防。”卓凌昭哈哈大笑,道:“这两句废话,便是你要送我的大礼么?”他提起神剑,喝道:“卓某原封不动,退还与你!” 蓝光闪动,卓凌昭正要出剑杀人,忽觉背、心风声劲急,竟有人出手暗算自己,卓凌昭心下微微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淡淡地道:“门户有变,三师弟,为我清理了。” 屠凌心飞身下场,提剑直劈,已与一人斗在一起,只见那人手持无影宝剑,正是排行第四的“剑影”钱凌异。 卓凌昭叹道:“江充啊江充,你居然买通我门人暗算我,你身为朝廷大员,不觉得可耻么?” 江充微微一笑,道:“对付阁下这种人,原就不必讲究什么道义。你说是么?” 卓凌绍冷笑道:“钱凌异这人好色贪财,言行卑鄙,对我殊无敬服之意,这人我早就想下手除去了,多谢你为我派除害,倒省了我不少力……” 他正自说得高兴,忽听刷地一声响,背后似有人拔出长剑,卓凌昭心下一凛,知道门下还有叛徒,他双目闭上,嘴角斜起,冷冷地道:“门中还有叛徒,二师弟!为我出手料理了。” 金凌霜答道:“是。谨奉掌门意旨。”卓凌昭冷冷望着江充,道:“你还有什么花招,尽量使出来,卓某这里接……”那个“招”字尚未出口,只听扑地一声,卓凌昭喉头一甜,一口鲜血直喷了出来,他满脸诧异,低头望着自己胸口,只见一柄长剑穿胸而过。卓凌昭呆住了,他转过头去,只见一人手挺寒剑,满脸泪水的看着自己,正是“剑寒”金凌霜本人。 卓凌昭睁大了眼,同门五十年,他赖以为左右手的二师弟,谁知竟会成为叛徒?聿凌昭想起江充所言的“人心叵测,再所难防”,忍不住身子一晃,一口血喷了出来。 屠凌心又惊又怕,颤声道:“二师兄。你……你这是做什么?”他与金凌霜交好,特见他忽然无缘无故杀伤掌门,实叫他惊骇莫名。 场面混乱,卓凌昭的心中却是酸苦难忍,他望着师弟,低声问道:“你我相知相惜,同门兄弟五十年,你为何叛我?为了掌门之位么。。”金凌霜垂泪道:“掌门人,我对不起你。”他大叫一声,霎时拔剑出来,转往自己小腹刺落。 只见长剑透腹而过,鲜血疾喷而出,卓凌昭大为震惊,抱住了他,大声叫道:“你干什么?” 金凌霜身子颤抖,老泪纵横,对着江充叫道:“江大人,请你依约放了我家老小。” 卓凌昭不知他还有家人亲属,霎时身于巨震,转头望着江充,只听一代奸臣哈哈笑道:“卓凌昭啊,这姓金的老家还有什么人,住在什么地方,你可曾知晓?他平日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你又何尝知道?你枉称心机,在我江充面前,直如三岁小儿!”说着伸手一挥,只见一名兵卒走了出来,手上牵着一条长长的绳索,串在十来名老小的颈上,便似俘虏一般。 卓凌昭恍然大悟,他低头看向金凌霜,问道:“他抓了你的家人?”眼见金凌霜含泪点头,卓凌昭心下反而安慰,师兄弟交情多年,若非如此,怎能叫金凌霜忽然叛变? 卓凌昭心结解开,心神已然宁定,他知道伤势沉重,须得立时救治,当下五指轻轮,止住金凌霜小腹的流血,跟着点上自己胸口的穴道,金凌霜哭道:“掌门人,你不让我死吗?”卓凌昭喝道:“此次是本座失算,你情不得已,我不怪你!” 卓凌昭运起功力,握住“神剑擒龙”,咬牙道:“昆仑门下,一齐杀出重围!” 只听唱地一声暴响,昆仑门下全数执剑在手,那剑锋却是朝自己指来! 卓凌昭震惊之下,忍不住向后倒退一步。 江充哈哈大笑,道:“卓凌昭!当年你纵容门下杀人放火,你门中还有忠义之士么?除了你与那姓屠的疯癫子,还有谁是买不动、吓不倒的?管你武功练得多高,我只要一伸小指头,便要你众叛亲离。” 卓凌昭全身颤抖,凝目看着众人,眼中尽是疑惑,只听钱凌异哈哈大笑,道:“姓卓的。你作威作福,镇日价打人骂人,老子早想除掉你了。只是忌惮你武功了得,这才难以下手,好容易江大人出手相助,有此大好机会,你领死吧!” 卓凌昭受伤不轻,但此刻的心痛,却比剑伤更为锥心,激动之下,忍不住一口鲜血咳出,全身气力登时消散,众们人见他伤重,莫不大喜,登时挺剑刺去。屠凌心对掌门极为忠心,眼看危急,便要奔来保护。 钱度异冷笑道:“老三啊,你再要冥顽不灵,休怪我们连你一起杀。”他呼啸一声,许凌飞、刘凌川登时挡住屠凌心的去路,两人联手围攻,登与“剑蛊”激战起来。 钱凌异哈哈大笑,道:“大家快快动手,等卓老儿死了之后,咱们便是老大啦!一紧门人举起长剑,又要往前刺下,屠凌心见状,一时大惊失色,只想动手救人,但两边相隔极远,又给刘凌川、许凌飞等人拦住了,竟是无能为力。 在这关键时刻,猛见一人搀扶住卓凌昭,将他护在身后,怒道:“你们胆敢犯上,难道没有门规了么?” 众人急看此人面目,却是莫凌山,此人向有侠义心肠,从来与昆仑门下不睦,此次钱凌异唆使门人叛变,自然未曾知会于他。他见屠凌心兀在激战!卓凌昭又是伤重难动,除非他出面”拼,掌们人定然惨死无疑,他想拉拢几人过来相助,当即大声道:“大家快醒醒。不要再受人挑拨了!” 钱凌异冷笑道:“莫凌山,你永远是个半吊子,当年我们杀害燕陵镖局满门,你龟缩不出,只一昧地咒骂卓凌昭。现下我们联手反叛,你又护住了他,你到底想什么?” 莫凌山怒道:“我虽然不服卓凌昭,却也不会背叛师门!你们现下这般干法,那是天地最最不容的无耻之徒!你们死后焉有脸面见咱们祖师?”众人听他疾言厉色的指责,心下有愧,都是低下头去。钱凌异骂道:“祖个屁师!老子便是祖师!大家动手!” 众人暴喝一声,一同举剑戳下,莫凌山使出绝招“剑豹”,剑光闪动,有如千花飞舞,一口气挡下了七八剑,但钱凌异那剑乃是“无形剑影”,却叫他难以阻拦,霎时剑影及身,嗤地一响,已然透胸而过,莫凌山脸色惨白,鲜血狂喷,软倒在卓凌昭怀中。 卓凌昭心下大恸,叫道:“六师弟!”伸手抱住了莫凌山,两人一同摔倒在地。莫凌山一向与他不利,当年为了“燕陵镖局”案,两人几成反目,哪知他到了最后关头,居然挺身而出,卓凌昭、心中凄然,才知“忠义”二字的意思。 江充见昆仑门下一个接着一个,不停有人出面代卓凌昭一死,忍不住皱眉道:“你们这些人反反覆覆,到底在干什么?快快杀了他啊!” 此时火枪手围在外圈,昆仑剑土挡住内圈,金凌霜、莫凌山濒死,屠凌心又给围攻,再也没人能救卓凌昭了。江充笑道:“加把劲,把卓老儿杀了,大家都有好处。” 众人长剑正要递出,猛听一声暴然巨响,只震得众人耳中生疼,纷纷倒跌,那巨响越来越大,桌上碗盘喀喀作响,梁上泥灰为巨响所震,更是飕飕而落。 巨响震耳欲聋,厅上宾客自是骇异万分,各自掩耳叫苦,江充惊疑不定,只缩在罗摩什怀里发抖,猛然间巨响止息,跟着一声大笑响起,厉声道:“你们以为自己在跟谁说话?听好了,我的名字叫做剑神卓凌昭!”众人只见一个身影站了起来,正是卓凌昭本人!他森然望向江充,内力灌注,霎时使动“神剑擒龙”,无数剑刀窜了出来,护卫身周,望之如同妖魔鬼怪。 方才卓凌昭怒极狂啸,竟能生出惊世巨响,众人见他杀气腾腾,无不大惊,一时急急退后。 卓凌昭面色惨白,但睑上杀气却极浓冽,他手指众人,沈声道:“昆仑门下听好了,反出我门,只有一个死字!你们现下反悔,我可以既往不咎。”说话间举起神剑,更显出睥睨气势。 昆仑门人多是见利忘义之徒,一见掌门起身喊话,气便馁了,积威之下,实在不敢动手,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犹豫不决。 钱凌异见众人退缩,登即大叫道:“卓凌昭命在日歹,还在那装腔作势。大家不要怕他,快杀了他啊!”他举剑向前奔出,便往掌门胸口攻落。 卓凌昭怒喝一声:“大胆!”蓝光一闪,“神剑擒龙”已然刺出,只听剥地一声,钱凌异忽觉身子一矮,难以向前奔去,他大怒道:“卓凌昭!你还敢顽抗?”耳听众人都在惊呼,他低头往下一看,只吓得魂飞魄散,原来自己已给卓凌昭腰斩,他大叫道:“姓卓的!你……”话声未毕,“神剑擒龙”的剑力扑面而来,钱凌异只觉眼前一黑,已然身首分离。 当年奸杀燕陵镖局满门,钱凌异正是首恶,终也到了恶贯满盈的一日。 昆仑众人见钱凌异死状奇惨,吓得浑身发抖,一时不敢上前。江充呸了一声,催促道:“你们要封官荫爵,那就快快上前啊!” 卓凌昭提声喝道:“昆仑弟子听了!只要大家乖乖听话,一齐杀出重围,本座可以忘掉今日之事!”众弟子听双方不断喊话,人人都是犹豫难决,既不敢攻,也不敢退,只是呆呆的站着。 江充见昆仑弟子都有犹豫之心,打了个哈欠,道:“算了,这些人留着也没什么用,叫火枪手把他们全数杀了。”昆仑众人大惊失色,刘凌川与许凌飞同声惊叫:“不要杀我们啊!”江充哪里管他们的死活,只是懒洋洋地挥了挥手,罗摩什立时唱道:“火枪手!射!”霎时枪声达发,轰然有声,直往卓凌昭等人射去。 卓凌昭断喝一声,纵身跃起,跟着神剑飞出,前排火枪手都给斩成两段,场面乱成一片。 此时厅内大乱,宛若屠场,一众京官吓得魂飞魄散,各自滚倒桌下,寻找掩蔽。屠凌心抱着莫凌山,也在急急闪躲。只是火枪如此密集,其余昆仑门人却难幸免,刘凌川首当其冲,登给打成蜂窝一般,众们人大声哭叫,外头火枪速发,声声袭来,内圈剑光飞舞,过去赖为长城的掌门神剑朝外斩出,匆忙之间,已是见人就杀,不再留情。 枪声哭声混成一片,不少门人弟子已然烂死在地。众京官见昆仑门人死法如此之惨,、心下暗自叹息:“这群人又奸又笨,实在死有余辜。” 满厅死伤狼藉,只有江充好整以暇,兀自端着一杯水酒,笑吟吟地看着眼前的屠场,神态甚是清闲。 卓凌昭见门下死伤惨重,虽说这些人反叛自己,但多年情谊,心中岂能无感?他见江充满面得意,心下直是狂怒,提声暴喝:“江贼!你好生奸滑,今日要你陪葬!” 吼声未毕,蓝光闪动,直向江充刺去,江充正在那儿指指点点,与罗摩什谈笑风月,哪料到两边相隔十余丈,神剑却已袭来,他大吃一惊,便往桌下滚倒,但蓝星来得太快,已到喉前三尺,罗摩什见状不好,急急往前扑去,寒星飞落,穿过罗摩什腰间,势道不休,“啊”地一声惨叫,又刺穿江充手臂,只把一代好臣痛得高声惨呼。 罗摩什与江充两人全身浴血,滚倒在地,各自喘息不止。其实若不是卓凌昭有伤在身,凭他的功力,此剑足可诛杀两人,绝无失手之理。 卓凌昭见江充已往厅内狂奔,陡地追上前去,只想将之杀死。屠凌心左手夹着莫凌山,转朝门外奔出,他见卓凌昭兀自不走,忙叫道:“掌门人。不必与他们硬拼!咱们快走!” 卓凌昭大声道:“你们先走!我随后就到!”他吃了秤佗铁了心,不杀江充,绝不能甘休,当下身影飞动,连杀数十名武士,鲜血狂流中,已朝厅内追去。 江充见满地都是官兵的尸首,急忙按住手臂伤处,惊叫道:“来人啊!救命啊-。”安道京率领百名军健,挡在江充身后,只见卓凌昭几个纵跃,已然奔近,安道京喝道:“放箭!快放箭!” 弓弦连响,百箭齐发,卓凌昭内力催动,神剑幻化出百来只剑刃,转眼间便斩下无数来箭,跟着剑刀攻去,蓝光闪动,已将百名军士刺死,竟无一个活口。 眼见百名军士居然挡不下卓凌昭一击,安道京吓得话也说不出了,他急急抱起江充,便往廊下奔逃,此刻罗摩什也已赶来,他与安道京对望一眼,都是铁青着脸,不知能否挡下卓凌昭一剑。江充慌道:“你们快带我去书房,那里有密道可走。”三人惊慌不已,急向书房逃去。 背后卓凌昭大喝一声:“哪里走!”神剑斩来,三人滚做一堆,避了开来,剑力所及,已将廊柱砍断。江充“啊呀”一声惨叫,半爬半滚之间,已然逃入书房。 卓凌昭流血甚多,头量眼花,但此刻若不能斩杀江充,实在心有不甘,他勉力支撑,也已冲入书房,只见江充与罗摩什等人挤做一堆,都在桌后飕飕发抖,卓凌昭大笑道:“江贼!你也有今日!”笑声牵动胸口伤势,一时呛咳不止。 江充告饶道:“卓掌门,请你饶过我一命,我日后出钱出力,让你重建昆仑。”卓凌昭骂道:“死狗贼!江湖下三滥也不如的脏东西!我卓凌昭若要重建门派,哪须你这狗东西相助?看我今日将你剜心活祭,洗雪卓某今日之耻!” 他大叫一声,蓝光闪出,忽地脚下一空,身子便往下头坠去。卓凌昭心下一醒!知道江充在此设下陷阱,他低头看去,只见下头深洞寒光森森,满是刀山剑山,抬头眺望,上空鱼网撒来,左右长索卷到,这书房竟有无数机关埋伏。 当此危境,卓凌昭心下却不惊惧,他举剑一挥,神剑登时伸长,刺中墙壁,他籍力纵起,已然跳出深洞,便在此刻,鱼网长索也已扑面而来,卓凌昭一声轻啸,举剑斜劈,已将网索二物切为细碎。 卓凌昭人在半空,赫然叫道:“江充!你纳命来吧!” 忽听细细破空之声入耳,竟有暗器来袭,卓凌昭半空一个筋斗,已然闪过暗器,他回头一看,只见一名妖妖娆娆的女子行向前来,正是江充手下女将胡媚儿,原来这阴毒暗器正是此女所发。 胡媚儿见他望着自己,登时笑道:“卓掌门,好久不见啦!” 此刻前有罗摩什、安道京,后有胡媚儿,一旁还有无数陷阱暗器等着算计自己,卓凌昭审度局面,自知讨不了好,已有离去打算,他哼了一声,双足轻点,便要飞上大梁,破屋离去,便在此时,掌风扑面而来,卓凌昭吃了一惊,才知尚有高手埋伏,此人功力强霸,绝非安道京、胡媚儿之流可比,他斜身闪避,跟着落下地来。 只见屋梁上跃下一名巨汉,此人身长九尺,面丑如牛,正是蒙古凶神萨魔。 卓凌昭嘿嘿冷笑,他若是完好无伤,便无神剑在手,这萨魔如何在他眼下?此时胸口重伤,强敌环伺,再加昆仑满门死伤殆尽,、心神俱碎之余,却要他如何专心对付这名凶徒? 江充笑道:“卓掌门,为了对付你,我连这种妖怪都放出来了,看你今夜怎么逃过劫难!” 卓凌昭捣住胸口伤处,冷笑道:“连这等杀人奸淫的盗匪你都能结交,你死后不怕打入十八层地狱么?”江充哈哈大笑,道:“我有什么好怕的?要下地狱,还有你卓凌昭先替我探路哪,”说着伸手一挥,大声道:“把他杀了。” 呼地一声,萨魔抢先挥出巨掌,直往卓凌昭脸上掴去,安道京滚倒在地,抽出宝刀,砍向卓凌昭脚踝,一旁罗摩什运起“冥玄指”便朝卓凌昭背后要害点去。 三人同时出招,萨魔更是绝顶高手,卓凌昭嘿地一声,“神剑擒龙”窜出三道剑刀,剥地轻响,第一道剑刀刺穿萨魔掌心,痛得他惨喷退让,喀地怪响,安道京宝刀已断,肩膀给斩出一道缺口。罗摩什见对手兵刃实在太怪,心下慌张,他凝自去看第三道剑刀,霎时高声大叫:“大人!小心啊!” 猛听“啊”地一声惨叫,江充全身浴血,神剑穿透肩骨,已将他牢牢刺在墙上。 卓凌昭心机深沉,绝非寻常武林人物可比,这剑看似往罗摩什刺去,其实只在诱敌,用意全在格杀江充,果然剑刃转向,便给他一举得手了。 卓凌昭狂笑不止,竟有癫狂之态,持把江充砍为两截,以泄心头之恨,忽然之间,背后一阵麻痒,竟已中了几只银针。 卓凌昭嘿了一声,这才想起了最最阴毒的胡媚儿,一时大为悔恨,恨自己不光下手对付她。却在这胜负将分的一刻,给她硬生生打断诛杀奸臣的乐趣。 其实卓凌昭连战高手之下,早已心神俱疲,再加上身上阳重,内力不如以往,自无法察觉身周异状,这才给胡媚儿侥幸得手了,若在平常,便是有千百根银针偷袭暗算,他也有防御之道,看来今日死面大于活面,恐怕真要死于此处了。 麻木感急速传来,卓凌昭急于运气抵御,便将内力收拢,那神剑全仗深厚内力运使,此刻他以内力为己疗伤,一时间难以为继,神剑便缩回铁胆模样。神剑回缩,江充立时摔在地下,浑身浴血间,只在那儿哀号。 罗摩什、安道京一见胡媚儿得手,立时反身杀出,便要趁机坐收渔利,胡媚儿怒道:“这人是我杀的,你们怎好来抢功?”安道京碎了一口,喝道:“谁割下他的脑袋,功劳就是谁的!” 三人冲上前去,都要一举杀死卓凌昭。 只见罗摩什运起“幽冥玄指”,安道京使开“九转刀法”,胡媚儿挥舞拂尘银针,三人对卓凌昭大加围攻,饶他剑神武功超凡入圣,此刻全力驱毒,无暇运剑伤敌,只好凭着灵动身法,在三人的拳脚兵力间闪避。 眼看罗摩什一指戳来,卓凌昭不敢硬接,只有向旁闪开,安道京举刀砍落,卓凌昭双足”点,纵身飞起,明媚儿冷笑道:“哪里走?”拂尘一挥,百枚银针又自飞出,卓凌昭袍袖拂去,挡下大半银针,身形闪动,又闪过小半,眼看便要逃过劫难,飞上屋顶离去,猛听一声怪笑,一只铁拳直朝胸口打来,正是萨魔出手。 卓凌昭眼看闪避不及,慌忙间举起膝盖,便往那拳挡去,只听喀啦一声响,膝盖骨已然碎裂。 卓凌昭膝间粉碎,痛入骨髓,背上毒伤发作,已无抵御之力,众人大喜,各自运力杀下。江充更是兴奋大叫,喝道:“杀了他!杀了他!”卓凌昭全身是伤,再无余力出手,自知大限将至,长叹一声,闭目待死。 便在此时,屋顶轰地一声破开,一条绳索从天而降,这绳索来得好快,宛若半空飞出的一条神龙。罗摩什、安道京等人张大了口,纷纷喝问道:“什么人?” 只见绳索从左到右的一甩,已将萨魔等人逼开,安道京、胡媚儿功力较弱,给那绳索一带,虎口发热,兵刀拂尘更已脱手。四人大惊之余,只见绳索已将卓凌昭卷起,跟着急速向上退去,瞬间便将卓凌昭带走。 胡媚儿尖叫一声,手上银针又已射出,忽然一阵掌风由上往下扑来,将银针的势头带开,掌力余波所及,竟将木桌震裂。众人大吃一惊,不知是何方高手驾临,都不敢再追。眼见那人身影飘动,便要远走而去。江充急急大叫:“你们别愣在这儿!快追啊!” 罗摩什等人急急翻上屋顶,却已见不到那人的身影,只是江充有命,还是装模作样一番,四下胡乱搜寻。第十卷 忠义孤臣 第十章 今夕复何夕2007-1-2 16:22:00 本章字数:3608 卓凌昭给那人抱着,只觉来人奔行奇速,转眼便至城边,霎时之间,那人左足一点,右足一撑,已然飞过城头,卓凌昭虽在困乏中,心下仍是一凛,寻思道:“这人武功好强,究竟是谁?” 那人翻身过墙,守城军士尚未警觉,那人已然飞出城外,片刻间便已远走。 那人又奔一阵,来到一处山谷之旁,跟着停下脚来。卓凌昭抓住他的手臂,喘气道:“阁……阁下河人,为何救我?那人将他放落在地,俯身下望,卓凌昭凝目看去,只见此人一张凛然国字脸,正自凝视着自己。 这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当年的生死大仇,西凉捕快伍定远。 卓凌昭见了他,忍不住哈哈大笑,口中吐出血来,喘道:“好啊!原来是你啊!你要杀我报仇吗?快快动手啊!” 伍定远摇了摇头,并不答话,眼中却现出一丝怜悯。卓凌昭不愿受他的恩惠,冷笑道:“你想替燕陵镖局报仇,那便动手吧!免得我一会儿死了,叫你终身遗憾。” 伍定远摇头道:“卓掌门,你始终没搞清楚。你我之间的纠葛并非出于私怨。我若要害你,又何必出手救你?” 卓凌昭想起他与柳昂天的约定,登时闷哼一声,道:“原来如此。你会救我,全是出于柳昂天的授意?杨肃观人呢?快叫他出来见我!”伍定远摇头道:“卓掌门搞错了。柳侯爷得知你去太师府赴宴,已命杨郎中与卢知州率人过去接应,不过他们知道你我有仇,怕我趁机出手加害,事前连照会一声都没有,哪敢要我出手救你?” 卓凌昭愣住了,道:“那你又为何相救?你想折辱我么?” 伍定远一声长叹,道:“错了,错了,只因你是昆仑派最后一个活口,我才出手救你。” 卓凌昭颤声道:“你说什么?活口?我是活口?”他武功高强,杀人如麻,生平只有自己杀人害人,却没想过有朝一日,“活口”这两个字竟会掉到自己身上。 伍定远道:“太师府血战一场,屠凌心与那莫凌山给人乱刀砍杀,凶多吉少,金凌霜身上重伤,又给江充扣押起来,料来死路一条。杨郎中虽然率人过去抢救,却是为时已晚。”他顿了顿,叹道:“昆仑十三剑连同数十名弟子全数战死,只余你一人活着。” 卓凌昭啊地一声惨叫,心下又痛又惊,想起满门弟子全数覆灭,口中鲜血更是狂喷而出。伍定远怕他伤重而死,急拍他胸口穴道,替他止住了吐血。 伍定远面露悲悯之色,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你虽是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但也是昆仑满门的最后一人,我伍定远虽视你如匪盗,却不忍你昆仑山如此败亡,这才出手相救。卓掌门,你懂了吗?”卓凌昭呆了半晌,霎时低下头去,心中酸楚无尽。 当年为了一桩灭门惨案,伍定远可以丢官亡命,也绝不屈服在卓凌昭、江充的淫威下,但现下同样为了“灭门”二字,伍定远也可以舍去私仇前嫌,将昔年的仇敌抢救出来。 只因他心中的尺告诉自己,只要他一息尚存,便不容世间有人斗胆灭人满门! 卓凌昭呆呆的望着天际,满脸都是疑惑,好似傻了一般。伍定远见他日光如同死灰,只得叹自心一声,道:“你先定一定神,看有无法子将伤势镇住。一会儿我带你回京,有柳侯爷保着你,谅他江充也不敢过来罗唆。” 卓凌昭怔怔发呆,好似傻了,伍定远不再多言,细细检视卓凌昭伤处,只见他膝盖已碎,后背中针,胸口中剑处穿透肺叶,破胸而出,若非卓凌昭功力深厚已极,恐怕早已死去。 伍定远面色凝重,明白卓凌昭伤势沉重,难以解救,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卓凌昭望向无尽星空,怔怔地掉下泪来,凄然道:“我自号剑神,纵横西域,四十岁后,不曾得败。本想一举称霸当今,谁知先败于宁不凡,后败于江充。满门老小,无一得活。今日今时,为我送终的更是昔年仇敌。这一切,莫非全是天意……”将死之际,再也按耐不住,竟是泪如雨下。 伍定远叹息一声,道:“你错了,这不是天意,这是报应。” 卓凌昭张大了嘴,转头看向伍定远,茫然道:“报应?” 伍定远点头道:“你还记得么,当年你门下杀害燕陵镖局满门老小,下手何其之毒,何其之辣,今日今时,江充也以此相报,这些苦果终让你们尝到了。” 卓凌昭面色惨澹,脑中响起伍定远决斗时说的几句话:“你们辣手杀死齐伯川,可曾想过他是齐家最后一个遗孤?你何尝想过,多杀这一人,却是灭人满门!” 卓凌昭一声长叹,心中多少生出一股悔意,当此绝境,一代剑神傲气无存,他面色凄凉,怔怔地道:“我生平作恶多端,死后盖棺论定,伍捕头……世人会否嘲讽于我?” 伍定远见他后悔往日行径,叹道。“可惜啊,你若能早些体悟是非,贵派也不会覆亡了。卓掌门,趁你还有一口气,快些向死者忏悔吧,也好消除你一些罪业。” 卓凌昭愣住了,他仰望天际,痴痴地道:“忏悔?你要我忏悔?”伍定远点头道:“正是如此。你生平罪孽太多,死前快些忏悔,免得永世不得超生。” 卓凌昭望着伍定远,见他目光中满是同情怜悯,他忽地哈哈大笑,厉声道:“忏悔?凭你也想要我忏悔?我卓凌昭死便死了,岂容你出言侮辱!”他毕竟是枭雄之性,一听伍定远出言教训,胸中傲气陡生,当下潜运神功,力灌双腿,猛地站起身来。 伍定远见他还有气力站起,忍不住讶异,忙道:“你若还想多活片刻,千万不要乱动。” 卓凌昭面带傲气,凝望脚下深谷,冷冷地道:“伍定远,凭你这点道行,想向卓某说教,怕还差了一截。你可以杀死卓某,却万万不能叫我低头。你懂了么?”他深深吐纳运气,面色宁定,又恢复成一代宗匠的气势。 伍定远摇了摇头,心道:“这人到死,都还要装模作样一番。” 卓凌昭面向西方昆仑,静静地道:“弟子卓凌昭,今日战败京城,致令满门惨死,无人得归本山,弟子无颜面对列祖列宗,今日唯有一死,以谢天下。” 伍定远劝道:“卓掌门,你的伤势虽重,也未必全然无救,让我带你回京,请大夫会诊,切莫轻言放弃……”他还待唠唠叨叨地再说,卓凌昭却已仰天大笑,道:“败军之将,何颜偷生?伍捕头不必多言了!”伍定远轻轻一叹,知道卓凌昭死志已决,便不再做劝说。 卓凌昭伸手入怀,取出了一本经书,扔给了伍定远,道:“这是剑神古谱,乃是我一生武学精华,我死之后,盼你能传之后世,万莫落入江充之手。”伍定远微微颔首,应道:“卓掌门放心,你死之后,我定会择一英雄侠士,传与神功,使其行侠仗义,以来补报你的杀业。” 卓凌昭摇头道:“剑本凶器,出剑便是杀人,没什么补报可言。”他不再说话,运起最后功力,内力到处,“神剑擒龙”登出无尽剑芒,夜空中加倍耀眼,伍定远知道这是卓凌昭最后一次出手,心中忍不住慨然。 卓凌昭飞身跃向深谷,霎时仰天一叹,泪水洒下,轻轻地道:“愿来生来世,再为一名剑客!”剑芒喷出,却是朝自己身上刺来。 剑芒闪耀,已是世间绝响,烟消弥漫间,一代剑神就此消失不见。 “啪”地一响,“神剑擒龙”复为铁胆,直直坠下山谷,再无踪迹。伍定远想起卓凌昭一生事迹,心中感慨万千,此人杀人如麻,绝非侠义中人,但他武功卓绝,性格高傲,确是一代宗师的风范,只是想不到凭他的绝世武功,反在如此凄惨的处境下自尽身亡。 伍定远虽与此人有仇,此时还是幽幽地叹了口气,他双手合掌,向半空轻轻一拜,道:“卓掌门,再会了。” 剑神已死,江充独大,天地昏黑一片,何时方能重现光明? 伍定远心下恻然,将剑神古谱收入怀中,摇了摇头,便自转身回京。 一名男子身穿蓑衣,蹲在地下,望着一枚蓝澄澄的铁胆,他细细抚摸,只觉上头似还有着余温,那男子双手合十,喃喃祝福,跟着将铁胆收在怀中,转朝一辆大车走去。 那男子跨车入座,提疆前行,便在此时,后头稻草堆中钻出一名中年女子,她未施脂粉,颇见蓬头垢面,但一股天生高雅丽质,仍是依稀可见。只听她柔声道:“怎么停下来了?可是发生什么事么?” 那男子摇了摇头,道:“一个朋友死了,忍不住想停车凭吊。” 那女子听了个“死”字,忍不住幽幽叹了口气,道:“死了,又死了……刘总管、薛奴儿,一个个都死了……只留下我们孤零零地活着……”说着掩住了脸面,低声哭泣起来。 那男子伸手出去,握住她的手掌,道:“你别哭,我答应过刘总管,只要我还活着,便会扶持你平安周全。”那女子啜泣道:“可你发过誓,不再动刀动剑,你虽把我们带出来了,但现下前有狼,后有虎,大家都在找“他”,你……你孤身一个人,要怎么保护我们?”说着更是放声大哭,其状甚哀。 那男子道:“此事你无须多虑,我现下带你去的地方,最是平安不过,江充手下才智之士再多,却无人能算到这个藏身之处。”那女子哦了一声,抹去泪水,问道:“什么地方?” 那男子咬着一株稻草,含浑地道:“河南……”那女子颇见诧异,问道:“河南?” 那男子将稻草抛开,时将黎明,他望着天边泛白鱼肚,悠然道:“河南嵩山少林寺……” “待续”第十一卷 重建怒苍 第一章 爷爷生在天地间2007-1-2 16:22:00 本章字数:8563 却说秦仲海不愿连累卢云,独自骑马离去,他怕卢云百般搜寻,又把自己找了出来,便躲在森林深处,待卢云走远后,方才驾马离开。他心里只一个念头,便算孤身死在客途,也不能牵连旧日好友,任凭卢云嘶声呐喊,他也默不作声,不应不答。 北风紧、天候寒,雪势越大,深夜之间,秦仲海孤身上路,他身上伤势沉重,高烧持续不退,疮口更已化脓腐烂,行了半里路,便感气力不济,几次给大风一刮,险些给吹落马下。他自知早晚会给颠落马背,便解下腰带,将自己牢牢系在马上,只是手上这番用力,又让他双肩筋骨煎熬,直欲昏晕。 人生到了这个田地,已是走一步、算一步,能多活一时半刻,也算自己运气,秦仲海不管自己朝何处行去,只知离开北京越远,自己活命的机会便大一些。 浑浑噩噩间,经过一里又一里路,秦仲海早已昏迷,也不知身在何方。行到深夜,风势转紧,只把他给冻醒了,睁眼一看,只见四下漆黑,不见星辰,除了风雪呼啸依旧,其他别无人影,秦仲海眯着双眼,眼见那马与自己相依为命,此刻却在道旁睡觉,着实懒得厉害,他心下咒骂:“操你奶奶雄,老子都沦落到这个德行了,你这贼厮马居然还敢打混,**!”右腿轻踢马腹,那马登时嘶鸣一声,又往前行。 秦仲海也不管它往何处去,只知情势紧张,自己绝不能在北京一带逗留,以免连累同侪,只是连夜奔波之下,腹中饥饿难忍,便伸手到马腹旁的行囊中掏摸,登给他找出一只冷馒头。秦仲海胡乱咬了几口,但他手中无力,稍一颠抖,那馒头便坠到地下,秦仲海身上重伤,无力捡拾,迷迷糊糊间,又已昏迷过去。 便这样不死不活地行了几日夜,秦仲海既不曾饮水吃食,也不曾下马歇息,只如死尸般挂在马上,当年西夏国战士虽死马上,犹不坠地,现下却给秦仲海用来逃难,倒也算是管用。 一日黎明,秦仲海趴在马背上,已是气若游丝,迷糊间听得人声沸腾,好似到了一处市集,陡然问,一人伸手拦住马儿,暴喝道:“老兄!你死了吗?” 秦仲海给那人用力摇了一阵,缓缓醒觉,他抬起头来,呻吟道:“你…你……是谁?”那人暍道:“我是谁?我还要问你是谁哪!你这病痨子要上哪儿去啊?”秦仲海勉强拾起头来,茫然道:“我……我在什么地方?”那人嘿了一声,人喝道:“你在黄河边上啦!” 秦仲海吃了一惊,道:“黄河?”他极目看去,只见大水滔滔,浊浊东流,真已到了黄河之畔。 原来拦住秦仲海的男子是个船家,这日他见一匹孤马独行渡口,马上却没乘客,心下颇觉奇异,靠近一瞧,赫见马背上半死不活地挂着一人,忙伸手拦住,这才见到了秦仲海。 那人见秦仲海满面风霜,双肩隐隐出血,又断了只左腿,心下对他颇为同情,便问道:“老兄你伤得不轻,可要下马歇息?”秦仲海全身高烧,思心欲吐,只想找个温暖地方躺下,一听此言,便轻轻点了点头。那人更不打话,解开他身上绑缚,衣索一松开,秦仲海身子立时坠下,摔入那人怀里。 那人抱着秦仲海,见他伤势如此沉重,心下只感骇异:“这人重伤残废,怎会在严冬中跋涉?真是奇哉怪也。”渡口众船家见秦仲海形容憔悴,又少了条左腿,自也为之侧目。诸人低声议论,都在猜测他的来历。 那人抱着秦仲海,见他喘气不止,好似随时都要断气,急忙取来酒水,倒入嘴中。秦仲海体格粗壮,远过常人,虽在伤病间,仍是能吃能喝,给喂了几口烈酒,慢慢苏醒过来。他挣扎起身,喘息道:“多……多谢了……” 那人皱眉道:“老兄伤得这般重,可要找个大夫过来看看?”秦仲海知道自己是朝廷钦犯,决计不能露面,便只摇了摇头。那人嘿了一声,道:“老兄别逞强哪!别要一个不巧,真让你死在这里,到时咱俩非亲非故,可别指望我替你收尸啊!” 这话虽然难听,却也是实情无疑。秦仲海叹了口气,望向滚滚大河,心道:“我现下死不死、活不活,又是朝廷钦犯,却该怎生是好?京城是回不去了,旧日朋友也不该拖累,我……我以后要怎么办?” 他心下一酸,只感万念俱灰,忽然之间,脑中一闪,想到了方子敬。 秦仲海深深吸了口气,心中生出熊熊火焰:“师父!我怎么忘了师父?咱师父是朝廷大反贼,江充那狗子根本不在他眼里,眼下我既成了小反逆,自该去投靠他了。”他这几日昏昏沉沈,大半时间都在昏睡,脑筋始终不曾清楚,此时一见黄河,精神略复,便算定了日后行止。 秦仲海扶住那人肩头,喘道:“你这船是上哪儿去的?”那人道:“我现下是朝山东走,你要上船么?” 秦仲海的师父号称“九州剑王”,向来居无定所,这几年更是云游四海,行踪甚是飘忽,只是秦仲海幼年随师父练功时,曾在兰州住过一阵,若是运气不坏,或可遇见也不一定,他咳了一声,道:“可有船往甘肃去?”那人哈哈一笑,道:“算你好运道。今年暖和些,黄河之水尚未冰冻,搞不好还有船家走这条线。” 秦仲海从包袱中找出几两碎银,塞在那人手上,道:“劳烦替我打听一番,五十两银子走这一趟。”那人吃了一惊,道:“五十两?这么多?” 秦仲海无力打话,已然坐倒在地,随手挥了挥,催促他去办事。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那人到渡口喊了几声,过不半晌,便有船家过来商量,秦仲海没气力讨价,只低声吩咐:“舱行兰州,每日给我料理三餐,五十两银子。”船家闻言大喜,忙道:“成!成!”寻常出船做活,便是载满一船货物,二十两白银便嫌多了,秦仲海如此大方,那船家自是大喜过望,当下将他搬入船舱,替他准备了软铺。 秦仲海高热不退,已无暇顾及卢云送他的那匹马,便胡乱给了方才那位热心人。那人只因一个好心,便无端捡了个大便宜,自是慌不迭地道谢,更一路把秦仲海送上船舱,这才挥手作别。秦仲海患难之际,能遇上这个热心人,运气倒也不算背到家了。 天候严寒,船行逆流向西,直往陕甘道进发,连着三日,秦仲海靠着船家打理伙食,沿岸采买药品,终于把那发烧高热挺了过去,算是熬过了最最要命的一关。他从鬼门关旁捡回性命,但病痛煎熬之余,身子已然瘦了一大圈,脸上也生满胡须,直似变了个人。 秦仲海自知琵琶骨已穿,武功不剩半点,但他生性极是好强,当此逆境,却不低头认命,逢得空闲之时,必在舱中习练内功,只是练来练去,身上还是发不出半点劲力,每回内力行到肩井,身体便是痛楚万状,别说提刀动武了,便在平日,也仅能挨着舱板勉强行走,吃饭时更是双手颤抖,有如中风病人一般。那船家原本甚是殷勤,待见他身有残疾,慢慢冷漠起来,平素叫唤时,百呼方有一诺,秦仲海看在眼里,心下自然生气,但此时手脚无力,不比以往粗勇,也只有任人摆布了。 船行数日,已近岁末年关,河面来往船只更少,这夜到了一处小镇,船行靠岸,秦仲海命船家买些酒菜回舱,拿了十两银子出去,却只剩三文钱交回,余下的自给人污了。秦仲海也懒得多问,自在舱外痛饮,酒入愁肠,分外醉人,不过喝了半壶酒,便有醺醺之意。 喝到半夜,雪势加大,河面冰块不住撞击船身,咚咚作响,秦仲海望着大河冰雪:心中愁闷无限,想到去岁今日,自己还是护驾和亲的大军主将,对照此时的孤单寂寥,忍不住叹了口气。 秦仲海这人一向乐天达观,性勇好斗,生平从不知个“怕”字,战场上身先士卒,酒楼里烂醉如泥,从未有过烦忧。但这几个月来,先是发觉自己与朝廷反逆间的渊源,后又卷入刘敬叛国的密谋之中,终至今日武功全废,孤身一人漂荡江湖。念及柳昂天年事已高,此番离京,自己连声道别也不及说,实不知此生能否再见,霎时眼眶一红,再也按耐不住,怔怔地落下泪来。 秦仲海举起酒瓶,胡乱喝了几口,他手中颤抖无力,每喝一口,瓶口便溅出大半。他看着滚滚黄河,心中感慨:“老子不知犯了什么太岁星,一个月不到,便活生牛地毁成这鬼样子,唉……” 想到气愤处,忍不住大吼道:“老子操你奶奶雄!”举起酒瓶,朝船下一丢,但手上无力,那酒瓶不能及远,只沿舷摔下河去。秦仲海见自己如此不济,心中又气又恨,只回舱闷闷睡了。 河水轻拍船身,秦仲海裹紧棉被,睁眼望着舱板,在那儿怔怔发呆。不多时,听得船家解开绳索,船身缓缓离岸,往河心驶去。看这船家平日懒散,今夜却忽尔勤奋,想来适值年关岁末,这船家定然心悬故里,自想早些赶完这桩生意,也好返乡过年。 想起岁末将至,心里又是一酸。每逢年节之时,他都是在外地渡过,有时在军营,有时在路上,从不知与亲人团聚的滋味。他摇了摇头,想道:“早知如此,当年便该找个好女孩儿娶了,省得这般形单影孤的。”但现下自己断腿残肢,重伤颓靡,哪里还会有女人想嫁他?看来注定是光棍一个了。 想着想,匆地舱身震荡,似被什么物事撞击,此时天候严寒,河面上满是冰块漂浮,想来是河冰碰船,这才发出大响,倒也不需大惊小怪。正欲闭眼再睡,猛觉船身一晃,似有人跃上船来。 秦仲海大吃一惊,此刻忽有外人上船,定然有诈。他武功虽失,见识却还在,立时坐起身来,想道:“不妙,可别坐上黑船了!”此时夜黑风高,又在严冬之际,夜半有人上船,来者绝非善类,可别是船家勾结盗匪,那可大事不妙了。秦仲海想起那船家平日的嘴脸,心中越是担忧。 甲板轻响,秦仲海侧耳倾听,察觉脚步声众多,来人竟达七八人之多。他自知命在旦夕,当下慌忙爬起,手持钢刀,躲在舱中杂物之后。 只听一人道:“李老五,你说这羊挺肥,真的假的?”那船家笑道:“废话。一出手就是五十两银子,你说肥不肥?” 秦仲海恍然大悟,想道:“***,老子出手这般阔绰,无怪会引来杀机。”所谓财不露白,秦仲海身上带着卢云给的数百两银票,算得身怀巨款,再兼身体虚弱,重病不起,给人瞧在眼里,如何不想铤而走险?秦仲海暗暗懊悔,痛骂自己粗心大意,怪只怪他往昔武功太强,只有他来招惹旁人,哪有人敢太岁爷头上动上?也是这样,终在人生最最病弱之时,着上了贼人的道儿。 当此危机,秦仲海心念急转,只想找条脱身之计,思道:“钱财乃是身外之物,这帮小贼只是要钱,与我无冤无仇,一会儿把身上银两全数交出就是,说不定能留下一条性命。”他颤巍巍地解下上衣,仅穿了条裤子,示意身无长物,跟着取出银两物事,一并放在甲板上。 他低头看了钢刀一眼,不由轻轻叹了口气,此时自己武功全失,说来兵器已无用处,只是练武多年,有刀防身:心里便踏实许多,当下将钢刀藏入杂物堆中,以防万一。 脚步声响,那船家当先走进,猛见秦仲海已然端坐,不由得吃了一惊,道:“你醒啦?” 秦仲海宫居四品带刀,生平不知见过多少大阵仗,战场上力敌万军,斩杀敌酋,可称当朝罕有的虎将,但此刻亮落平阳,除了乖乖低头,焉行其他法子活命?秦仲海哼了一声,心道:“死杂碎,你爷爷若是武功还在,便梦游也杀光你们这群小贼。”但此时命悬人手,这话如何出得了口,便点了点头。 那船家瞧了他一眼,道:“你脱光衣服做什么?”秦仲海把银两往前一推,道:“我身上 所有物事都在这里。等会儿几位大哥若要取财,尽管自便。” 那船家暗暗称异,心道:“来了个懂事的,倒省了一番手脚。”说话间,大批盗匪也已进 舱,众人见他脱了上衣,自行坐在地下,好似预知自己要给抢劫,也都惊奇不已。 秦仲海咳了一声,伸手朝地下银票一指,道:“年关将至,诸位寒夜来此卒苦,这点钱财算是在下一点心意,尽管拿去喝酒。”那船家笑道:“你这人倒挺大方。” 秦仲海干笑道:“四海之内皆兄弟,诸位欠钱使唤,小弟身上多了些银两,怎好一人独占?还请诸位笑纳吧!” 那船家嗤嗤贼笑,迳自上前,取过地下银票,便点了起来,他数了半晌,颔首道:“这小子真有钱,足足带了五百两银票哪!”两旁贼匪大喜,道:“咱们这下可发财了!”寻常商旅出门,顶多也只带百余两出门,要遇到秦仲海这等肥羊,十回也撞不上一回,人人点着银票,嘴角泛起笑容,想来真是欢喜到心坎里了。秦仲海自坐甲板,也陪着干笑两声。 秦仲海大惊,他此刻身有残疾,便要走路也难,如何能游得水?何况此际乃是隆冬,若给他们扔入水里,便不溺死,也要给活生生冻死。饶他平日胆气豪壮,此刻也慌了起来,忙道:“小弟身上不太方便,还请船老大行个好,送我上岸吧!”二名贼人见他断腿残废,若要丢入水里,怕会害了性命,便点头道:“盗亦有道,咱们拿了人家的钱财,不好下手害人,这便送他上岸吧!” 那船家嗯了一声,反手掀开舱帘,但见河上波涛汹涌,远处雾气弥漫,若要靠岸,定要多费手脚,想来便叫人心烦,他懒性大发,摇头便道:“我那口子等我回去过年,没工夫耽搁。”秦仲海闻言大惊,颤声道:“船老大,你……你这话是……” 那船家嘿嘿一笑,手指舱门,道:“断腿的,念在你爽快的份上,留你个全尸。自己跳下水吧!” 秦仲海又惊又伯,拱手低头道:“这位大爷,在下身上有病,实在游不得水,求你送我上岸,我日夜给你烧香祝祷,感谢你的不杀之恩。”那船家打了个哈欠,道:“别罗唆了,谁要你烧什么香,拜什么佛?快快给我跳下水去,我还急着赶路哪!” 秦仲海又急又气,想道:“好贼子,钱财一到手,马上翻脸不认人了。”那船家见他兀自不动,举刀威吓道:“你快站起了!少在这里瞎拖着!”秦仲海叹息一声,他伸手撑住舱壁,只想勉力起身,但重伤之下,全身乏力,一时擦擦挨挨,竟是站之不起。 那船家冷冷地道:“你快些起来,我没工夫与你耗。”秦仲海低头喘息:“我腿恁煞疼了,站不起。”那船家冷笑道:“我昨夜见你到船尾解手,怎会站不起?快别装死了!”说着举脚往秦仲海臀上一踢,神态狂妄至极。 秦仲海本想静静待死,此时给这人一踢,心下不禁狂怒,当下怒目回首,直往那船家瞪去。那船家见他眼中全是杀气,又看他背上刺着猛虎,不由得心生胆怯,但转念一想,眼前这人生得再凶再狠,也不过是个残废瘸子,自己又何必怕他?霎时喝道:“小子敢瞪爷爷?想死么?”一个耳光打去,正中秦仲海脸颊,登把他打翻在地。 秦仲海虽是能屈能伸之辈,但生平何尝给人这般轻贱过了?连着几下侮辱,心中既痛且恨,一时引发百般悲怨,他气得全身发抖,想道:“你们要杀要抢,老子都随你整治,可你们这般狂悖,却把我当成什么了?操你奶奶!我秦仲海不杀你一两只,吞不落孟婆汤!”他眼中冒出三千丈怒火,咬碎银牙,全身颤抖不已。 那船家以为他心里害怕,喝道:“废物!你再不爬起,休怪爷爷揍你!”秦仲海趴在地下,只是不应不答。那船家斥骂几声,从舱后摸来一只棍棒,对着秦仲海身上一阵乱打,喝道:“废人!快给我爬出去!”秦仲海低头挨打,只当自己已然死了,全不理会。 众匪见两人拖拖拉拉,自感不耐,纷纷催促道:“你这是在干什么?一刀杀死下就得了?连个瘸子也摆置不定!”那船家回嘴道:“***!一会儿杀得满舱是血,你来给我洗啊!” 群匪听他说得怠惰,忍不住啐了一口,骂道:“你这小子又懒又坏,连土匪也做不道地,真***!”众人咒骂声中,各自走出舱外,懒得再去理会。 那船家给同伴嘲笑一顿,自是又羞又怒,一股怒气全往秦仲海身上发去,他举棍猛打,口中暴喝道:“死肥猪!快快给我爬出去!”秦仲海抱住脸面,在地下滚动闪游,冷不防一棒打上脑门,秦仲海登时惨叫一声,已然昏死过去。 那船家扔下木棍,皱眉道:“惨了,这下打死人了,可得搬他出去啦!”他生性懒散,眼看秦仲海身躯高壮,搬起来定费气力,一时长吁短叹,两手托住秦仲海腋下,死命拉扯,只是秦仲海着实高大,那船家走不数步,便已气喘吁吁,力尽难动。 那船家抹了抹额角汗水,矮下身去,将秦仲海背起,口中咒骂道:“死猪一头,满身肥油,生得这般壮大干啥……”那船家正自低头埋怨,忽听背后传来一声冷笑,道:“***贼!老子生得这般壮大,便是为了赏你一刀!” 那船家急忙回头,猛见秦仲海趴在自己背上,手上拿着钢刀,虎目暴睁,神态恁煞凶狠,那船家吓得魂飞天外,方知秦仲海装昏卖乖,正想讨饶,秦仲海早已持住钢刀,死命撞下,刀柄随着身子压落,鲜血四溅中,那船家脏腑戳裂,惨死当场,便与秦仲海一同摔倒在地。 秦仲海兀自目露凶光,冷笑道:“杂碎东西,今日让你见识真正的魔头!”说着伸出舌头,舔了舔手上的鲜血,好似厉鬼索命一般。 众匪等了一阵,迟迟不见那船家出来,众人心下奇怪,纷纷喝道:“李老五!大伙儿没工夫陪你耗,快些出来啊!”众匪叫了几声,不听有人回话,便自挺刀入舱,过来察看。 众人进得舱里,赫见秦仲海与那船家对面而卧,两人都是一动下动。好似在睡觉一般。众匪心下纳闷,不知李老五在弄什么玄虚。一人暍道:“老五!你不是要把他丢到水里么?怎么睡起觉来啦?”唤了两声,眼见二人毫不动弹,一名高壮匪徒走了过去,蹲在两人中间,将那船家身子搬正,道:“李老五!快起来啦!” 此时众人看得清楚,那船家脸面向上,身上满是鲜血,竟已气绝身亡。那高壮匪徒吃了一惊,还没想清楚怎么回事,蓦地秦仲海坐了起来,对着他心口便是一刀,这刀力道虽弱,但方位拿捏极准,恰从两条肋骨中刺入心口,手上不必费力,便能深入心脏,若无多年刀法根基,绝难办到。那匪徒想要喊叫,却没了声息,两手挥舞几下,便自摔倒在地。 众匪大吃一惊,纷纷叫道:“小贼杀人!”一连死了两名同伴,诸匪又惊又气,便要拔出腰刀对付。 秦仲海武功虽失,见机仍是极快,他见众人身子微动,立时滚倒在地,他自知双手无力御敌,便把钢刀往嘴里一衔,如恶犬般盯着众匪。 众匪见他怪模怪样:心下暗暗害怕,一人鼓起勇气,暍道:“大家杀啊!”喊声四起,众人一同抽出钢刀,便往秦仲海身上砍来,秦仲海杀红了眼,只想拼死一搏,当下口衔钢刀,好似野狗般冲向群匪。 一人怒道:“瘸子还敢撒泼!”狂怒之下,挥刀便往秦仲海杀去,只是舱中地势狭窄,那人武艺低微,出刀势头过大,刀刀竟然砍中舱板,秦仲海见有机可趁,着地一滚,反朝那贼腿上撞去, 那人重心下稳,立时摔倒,秦仲海扑了上去,右膝顶住那贼腰眼,紧咬刀柄,用力往那贼喉头抹去。 在那人的惨嚎声中,鲜血溅满船舱,又是一名匪人当场毙命。 众匪惊怒交集,同时举刀砍落,秦仲海顺势滚到桌下,他两腿只余一只,但这只脚完好无缺,乃是四肢中唯一堪用的,他狂吼一声,右足踢出,已将桌上油灯踢落,灯火落到杂物之上,登时烧了起来,大火蔓延,瞬间便波及船身,众匪惊骇之下,急急往后退开。 秦仲海趴在地下,口衔钢刀,转头瞪着众匪,口中还不住呜呜低吼,宛若野兽一般。众匪见他俯身趴地,全身浴血,背上还有幅狰狞可怖的刺青,一时吓得魂飞魄散,惊道:“这是鬼啊!”大惊之下,直往舱外逃去。秦仲海三肢急爬,-路追到舱门,此时舱门火苗窜起,已将去路堵住, 秦仲海自也无法追出、那几名匪徒见他停步,哪还敢恋战?只管上船起锚,落荒而逃之余,连同伴的尸首都顾不得了。 琵琶骨被穿,左腿惨遭刖刑,四肢中废了三肢,秦仲海却靠着不要命的狂性,居然杀了三名匪徒陪葬,他嘴上一松,放脱钢刀,满身血污中,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他仰天狂吼,大叫道:“来啊!过来啊!你们这帮奸臣贼子,怎么不过来杀我啊!哈哈!哈哈!” 船身着火,火势一发不可收拾,转瞬间便已烧到眼前,秦仲海此时已有疯态,霎时狂笑道:“老子便算死了,也要死在黄河中!绝不跟你们这帮小贼死在一起!”怒吼声中,举头往舱板一撞,脑门鲜血长流,那板壁却不曾破,秦仲海狂叫一声,再次用力撞下,喀地一声大响,登把壁板撞出一个大洞,身子往前倾斜,直朝河中坠落。 适值寒冬黑夜,四下不见一物,那河水宛若寒冰,秦仲海泡在河水之中,只觉全身发颤,呼吸更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转瞬间麻木感便至腰问。 河水打来,身子竟尔漂起,秦仲海自知死在片刻,要不溺死,要不冻死,但不知怎地:心下只感一片宁静。他仰望满天繁星,回思此生,虽称不上英雄无敌,但也是精彩纷陈,痛快之至!他纵声狂啸,霎时激发了英雄肝胆,高声唱道: 爷爷生在天地间!杀贼杀官把命玩! 阎王大帝奈我何?观音菩萨又怎般! 难忍世间无义事,只为生平性情刚! 举刀乱杀随我心,明朝便死又何妨? 秦仲海哈哈大笑,纵声高呼道:“玉皇大帝你看好了!老子秦仲海来啦!” 河水漂荡,秦仲海随波逐流,只觉身子越来越泠,他自知难以支撑,便缓缓闭上了眼,静待死神降临。 正要昏迷之际,猛地一个大浪打来,竟将他带上半空,秦仲海双眼紧闭,嘴角却泛起微笑:“老天爷看我不顺眼,死前还要给我苦头吃。”想着想,身子从半空坠下,身上一痛,竟似摔上了地面,秦仲海吃了一惊,他身在河中,焉能忽至岸边,莫非到了河底龙宫?他睁眼一看,却见自己躺在一只冰块上。 秦仲海仰天大笑:“老天爷!你不让我死是不是?难道你冥冥中***天意,还想让我干一番大事业么?哈哈!哈哈!”他笑得欢畅,腮边却滚下两行清泪。 寒风袭来,秦仲海上身赤裸,连打寒颤,慢慢地睡意渐浓,他知道此时只要一睡,便会死在这悠悠河水上,但他满心都是自暴自弃的念头,根本不管明朝之事,哼地一声,迳自闭上了眼,沉沉睡去。第十一卷 重建怒苍 第二章 风雨故人来2007-1-2 16:22:00 本章字数:14779 不知睡了多久,只觉鼻孔一阵发痒,秦仲海暴喝道:“操你奶奶雄!谁敢吵你老子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