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剥啦一声,江面又自裂开,一人已从水底飞出,这人神色凛然,手上抓着一只蓝澄澄的兵刃,正是“剑神”卓凌昭!昆仑弟子见他未死,忍不住欢呼起来。 伍定远哼了一声,举起右掌,掌风夹带毒气,猛朝卓凌昭门面劈去,正是天山嫡传的“虚空紫”。卓凌昭人在半空,却只冷笑一声,他右手一挥,蓝光直朝伍定远点去,伍定远见那蓝光距离尚远,只是蚊蝇一点大小,便不加理会,反而加紧运功,谁知不过转眼之间,那蓝光一点已成拳头般巨大,霎时刺上脸面! 伍定远大骇,猛使一个铁板桥,身子往后急仰,蔚蓝寒星便从脸颊旁擦过,端的是凶险至极,便在此时,那蓝光在半空急转直下,猛朝伍定远喉头刺来,伍定远吃了一惊,他此刻脚下定住,上半身打横,实在避无可避,慌忙间脚底运力,平空横移三尺,却听轰隆一声,蓝光斩落,已将平台削去半截。 伍定远大骇之下,忙直起身来,凝目去望,只见卓凌昭已然站上远处平台,手中却拿着一只蓝色兵刃,那兵刀柔似缎带,却又坚硬如铁,不知是什么东西。 卓凌昭微微一笑,霎时回吐真力,手上兵刀顿地一缩,变为一颗蓝澄澄的铁胆,众人大吃一惊,纷纷叫道:“神剑擒龙!”原来卓凌昭并未真死,只是趁着伍定远的一踢,顺势跃入水中,直到神剑到手,方才破水决战,果然是老谋深算之人。 现下“剑神”手执“神剑”,当足与伍定远一搏。 两人各占一处平台,相距约有十丈,都在盘算对策。 伍定远心道:“这卓凌昭好生了得,挨了我两脚,居然还能走动如常,趁着此人身上带伤,需当速战速决。”他不容卓凌昭再事喘息,双足一点,身子已从平台跃出,猛向敌人扑去。卓凌昭哼了一声,掌心运劲,只见铁胆暴长,一条灵动剑刃从中窜出,煞那间变为一只长达十来丈的软兵刃,蓝光一闪,森寒剑尖灵动无比,霎时点向伍定远。 伍定远见双方还有十来丈距离,本以为卓凌昭绝无可能出招,谁知神剑的一点寒星却忽尔飞王,这却不能不叫他大吃一惊,伍定远双手在山壁一推,身子急急往下落去,但这一点寒星有如活物,眼见伍定远落下,它便紧追在后,丝毫不见放松,伍定远伸足出去,往山壁上一点,身子向上拔起,那剑刃微一昂首,也朝上方追去。 这一点寒星在卓凌昭的内力催动下,直是飞天遁地,无所不能,伍定远跃上,它便刺上,伍定远窜下,它便戳下,顷刻问刺出百来剑,伍定远在山崖四处窜伏,已被逼得险象环生,他若非仗着如鬼如魅的身手,此时早已死了百次有余,众人心中赞叹,看来世间也只有“剑神”才能驱使这柄“神剑”,两者相得益彰,乃是如虎添翼之势。 山壁上剑气纵横,蓝光闪耀,卓凌昭好整以暇地靠在壁上出招,却逼得伍定远四下奔逃,端的是有胜无败的局面。卓凌昭微微一笑,道:“伍制使,卓某神剑到手,你是毫无胜算的。”他伸手一招,剑刀回缩,又变回铁胆模样。 伍定远千里奔波,一切只为复仇雪恨,如何容得对手轻视?他心下大怒,猛地一拳捶在山壁上,喝道:“卓凌昭!在我面前,你休得嚣张!” 铁拳捶下,只见山崖忽尔震荡,石块泥沙飕飕而下,这力道好生惊人,竟能一拳裂山,伍定远心下一惊,看着自己的右臂,想道:“我什么时候练成这般掌力了?”他掌力虽大,但要以拳震山,料来世间还没有这等武功,正惶惑间,匆听岸上诸人大声惊叫,只凝目望着山壁,神态骇然,伍定远情知有异,当下抬头看上,霎时也是张大了口,全然说不出话来。 只见山壁上刻着两句话:“昆仑剑出血汪洋,千里直驱黄河黄。” 两行计一十四字,百三十三划,字迹大若海碗,深达数寸。 适才两大高手过招,卓凌昭趁着出招收招之际,竟好整以暇地在山壁刻字,眼见这两行字入壁甚深,字迹又极是工整,这份功力之纯,实教人难以置信。伍定远悲怒交迸,奋力在山壁上挥落一掌,泥沙震落,反使其中文字显出,更显出卓凌昭此战必胜的气势。 众人一震于“神剑擒龙”的锐利,二震于卓凌昭的绝世剑法,一时都是惊骇无声,只呆呆地望着山壁上的一十四个大字。 卓凌昭淡淡地道:“卓某神剑在手,已是天下第一,便是宁不凡亲来,也难挡一剑。”此言傲视天下,语气却是如常,好似他卓凌昭位居天下第一,乃是天经地义之事,众人看着那“昆仑剑出血汪洋,千里直驱黄河黄”的两行大字,都不觉他此言夸张。 剑神已得神剑,天地有谁能挡? 伍定远面色激荡,心道:“伍定远啊伍定远,你九死一生,换来这一身真龙武功,凭此天意,难道还收拾不了这帮恶徒么?”他越想越怒,当下狂吼一声,已朝卓凌昭直扑而去。 伍定远人在半空,只见一道剑刃迎面而来,他仗着身手非凡,当下摆头斜身,便已闪开,忽见腰间又有一剑戳来,他微-侧身,又已避过,此时他已跃近卓凌昭身前三尺,当即大喝道:“卓凌昭!你受死吧!”运起一招“虚空紫”,便要往卓凌昭脑门拍落。 便在此刻,忽觉背后风声大作,又是一道剑刃刺下,伍定远吃了一惊,暗道:“怎么还有一条剑刃?”这剑来得好不突然,却叫他不得不避,他伸足在壁上一撑,身形加快,那剑刃便已刺他不着,伍定远半空一个转折,虎吼一声,猛向卓凌昭扑去,正要使出杀手,忽觉头顶上窜来两道剑刃,直往他喉头两侧点来,伍定远吓得心慌,想道:“不对!方才我才闪过一道剑刃,怎么一口气又来了两道?”慌忙间无法闪避,只好伸手去推,嗤地一响,右手已被割出一道血痕,伍定远大叫一声,霎时间无数剑刀朝他狂切滥割,伍定远全身浴血,摔在平台之上。 伍定远趴在地下喘气,心道:“他这神剑好生古怪,怎像生了几百条剑刃一般,其中定有什么玄机。”以他真龙之体,行动进退已至化境,按理绝无受伤可能,怎料对方的神剑实在诡异难料,却把他杀成这幅惨状?· 伍定远挣扎爬起,朝卓凌昭望去,霎时大惊道:“你……你的剑……” 虎眼望去,只见卓凌昭手上的铁胆已然裂开,上头连着千百条细如须发的剑刃,正自迎风飘动,宛如生满毒针的大海胆,也难怪闪过一剑,却避不开第二剑,原来挡在伍定远面前的,竟是十道、百道的寒冷剑锋。 卓凌昭傲然道:“你号为“一代真龙”,这柄剑却取名“擒龙”,可知其中隐意?” 伍定远心下微微一悲,眼看这“神剑擒龙”实是神妙难言,今日定是有死无生的局面,只是自己死便死了,却要任凭燕陵镖局无辜惨死,想来实在令他心酸难忍。 伍定远悲吼一声,他双掌穿插,毒气喷出,已在身前三尺布下一只气罩。 伍定远大声道:“卓凌昭!我就以这招“披金紫”与你一决胜负!”这“披金紫”凝毒为盾,用以牵制敌手攻势,他虽不知这只气罩能否挡下对方的神剑,但眼前情势如此,也只有冒险-试了。 谁知卓凌昭微微摇头,道:“我们不打了。”伍定远怒道:“你放马过来!谁要你讨好了?”他辞官挂印,只为求痛快一战,谁知卓凌昭竟尔出言推辞,却教他加何不怒? 卓凌昭微微一笑,道:“今早杨肃观拜会于我,希望我能转投柳昂天门下,日后好来推倒江充。”伍定远如中雷轰,蓦地大吃一惊,颤声道:“你……你说什么?”柳昂天密谋拉拢卓凌昭,此事做得甚为隐密,柳门四将中只杨肃观一人得悉,伍定远离京甚早,又与昆仑有怨,自是不知柳昂天的计谋,此时闻言,直是震惊不已。 卓凌昭道:“我问你一句,倘若我应允杨肃观所请,你是否还视我如仇寇?”伍定远张大了嘴,茫然道:“你…你……” 卓凌昭见他旁徨失措的神色,已然猜中其中情由,他淡淡一笑,道:“伍定远啊伍定远,看来你给蒙在鼓里了。”伍定远听得此言,呆了半晌,原以为柳昂天怕他冲动坏事,这才不许他南下公干,谁知柳昂天竟有意与卓凌昭共进,却没把实情告诉他。伍定远呆若木鸡,看来自己挂印辞官,只身南下,一切都是愚蠢至极的举动。 伍定远全身颤抖,颤声道:“杨大人允你何事?”卓凌昭微笑道:“杨肃观说过,只要我能派人指证江充的罪行,他就不再追究我派杀害燕陵满门的罪责;除此之外,他还会荐保昆仑门下赴京为官。为表慎重,柳昂大还亲修书信一封,你要不要看上一看?”说着伸手入怀。 伍定远低下头去,低声道:“不必了。”他浑身是血,此时听得实情,心头也似淌血。卓凌昭道:“打西凉见面以来,我从没想要对付你这人,现下我大占上风,却不愿就此坏你性命,伤了两家和气。伍制使,忘掉燕陵镖局的案子吧,何必活得这般辛苦呢?”他掌心撤力,剑刃缩起:“神剑擒龙”又变回一只沉甸甸的铁胆。 伍定远惨然一笑,两年多来流亡天下,只为复仇雪恨,此时却不得不屈从于大局。 岸上众人见卓凌昭收起剑刃,都想双方已有和解之意。杨肃观心下甚喜,知道伍定远已然让步。昆仑门下也多知掌门心意,明白他有意转投柳门,此时见双方罢斗,都松了一口气。 众人中只有卢云百感交集,他素知伍定远性格耿直,大关头把持甚定,此时他忍耐罢手,心中定是百转千折,只怕留下了血淋淋般的刮痕,卢云心念于此,忍不住叹了口气。 卓凌昭笑道:“伍捕头,不,伍制使,咱们既然不打了,那便下去吧!”他此来长洲,只为这柄“神剑擒龙”而来,此刻神剑已得,当世无敌,又化解了柳门的恩怨,想起日后重出江湖,必能再次赢得世人崇仰敬畏,心下甚是喜乐。 伍定远忽道:“你……你方才称我什么?”卓凌昭微微一笑,道:“我适才一时错口,把你称作了伍捕头。”他解嘲道:“想来昔日叫的顺溜,伍捕头三字才会脱口而出。” “伍捕头!” 这三字如同雷轰一般,猛在耳边响起,伍定远闭上了眼,好似回到了马王庙前,见到了齐伯川临死前悲愤无奈的神色。他紧闭双目,思绪如潮,心道:“伍定远啊伍定远,你本是西凉的一名捕头,自来只知杀人者死,天经地义,什么时候又有这许多为难?人生在世,不过百年,你眼下让步,死后焉得心安?” 他缓缓睁开双眼,将冬之际,残阳映照,山下娄江鳞光闪亮,宛如婉蜒金带,远处白云飘来,好似置身世外桃源。 霎时之间,他已然开悟。 今日放过强梁,明朝如何心安? “杀人者死,天经地义”,他只懂这么多。权谋霸术,躯虎吞狼,这些他一点也不懂,或是说,他也不想懂。 卓凌昭见他兀自发呆,催促道:“你再不下崖,我可要先走一步了。”说着便要跃下山巅,离崖而去。伍定远叹道:“卓掌门,别忙着走。”卓凌昭一愣,奇道:“阁下有何指教?” 伍定远双掌穿插运劲,一招“披金紫”使出,已在身前布下气罩,他纵声长笑,道:“卓掌门!你还活着,我也没死,这场打斗怎能了结呢?” 卓凌昭见他犹不死心,森然道:“伍定远!我不是打你不过,你可别一味寻死!”伍定远豁了出去,笑道:“死得其所,胜于苟活百年。” 卓凌昭哼了一声,道:“当年你我见面,倒不知阁下有这般硬气。”仇定远微微-笑,道:“卓掌门笑话了,这番舍生取义的道理,我也是方才才想通的。”卓凌昭冷冷地道:“照啊,看你真有真龙之志了?”伍定远眺望大千世界,眼前虽离鬼门关不远,他却觉得心中一片宁静祥和,微笑道:“不说这许多了,你我分个生死吧!” 卓凌昭摇头道:“冥顽不灵,休怪刀剑无眼。”神剑闪动,千百条剑刃又激射而出。他内力灌下,绝技“霞光千道”已然使出,只见千百只剑刃微微发亮,竟是隐隐生出青光,神剑剑芒,双招合并,威力何上大了十倍? 伍定远双掌发劲,只想凭毒气凝聚的气罩,一举挡下成百上千的擒龙剑刃。卓凌昭冷笑道:“你这气罩何足道哉?”我这剑上真力浑厚,凭你的气功是挡不住的!” 说话间,剑芒如同火树银花,猛然撞向伍定远身前的气罩,只听嗤嗤连响,青紫双色交撞,剑气掌风僵持不下,只激起一股向上气流,猛向崖顶冲去。 卓凌昭微微一奇,他这剑芒无坚不催,不论是铜墙铁壁,无不一穿就破,从未被人阻挡下来,谁知此时却给伍定远的奇妙内劲消去,卓凌昭哼了一声,提起真气,全力行功,浑厚至极的内力压了过去,剑芒登时大盛,两人内力相互激荡,双雄头上都已生出阵阵白气。 岸上众人见双方又打斗起来,都是为之一惊。杨肃观皱眉道:“怎么搞得?又杀起来了?”眼看卓凌昭大占上风,伍定远若要拼命一搏,那是行死无生的局面,卢云双手握拳,大声叫道:“伍制使!你不要打了!”话声有若雷震,远远传了出去。 崖上两人决一死战,谁都没有罢手的意思。 卓凌昭内力深厚,世昕罕有,那日之所以败在宁不凡剑下,只因剑法体悟不到,并非内力不及。他聪明妙悟,又加上剑神古谱的密法传授,内功已算当世顶尖的大高手,数十载功力运来,只怕当世难寻对手。 剑芒源源不绝地撞上气罩,伍定远身子微微一颤,面色已成淡紫,额头冷汗更是涔涔而下,饶是如此,他脚下却不曾稍移,所谓“神胎宝血符天录,一代真龙海中生”,伍定远已抱毋宁死的决志,天山真传的内力发挥得更是淋漓尽致。卓凌昭见他居然挡得了自己毕生功力,心下也是暗自称许,对天山武学更是艳羡。 两人功力相持,卓凌昭比伍定远大了十五六岁,功力自也深了许多,但伍定远体质已非常人,身上蕴有的潜力更非小可,一时全力行功,丝毫不落下风。 两大高手各自运气硬拼,已到立判生死的地步,伍定远全力支撑,只是卓凌昭内力直似无止无尽,冲击一波接着一波,全然不见放松,伍定远撑过一个又一个浪头,只想熬过这狂风暴雨,但这场暴风雨却似永无止歇,仅无情的击打着。伍定远脚下渐渐发软,已有支撑不住的迹象。他双掌缩回数寸,气罩内缩,防守圈子登小,更见顽看。 卓凌昭见剑芒逐渐往气罩透入,但每进一寸,阻力便大了数倍?卓凌昭心道:“好小子,我今日若不使出新悟剑法,恐怕还奈你不得。” 伍定远见他嘴角微微牵动,不知他有何阴谋,当下只有加紧行功,不敢稍动,却见卓凌昭剑上青芒逐步收拢,慢慢汇聚成一道雄浑厚实的青光。 伍定远心下一惊,心想:“这…这又是什么招式?怎地不曾见过?” 伍定远却不知晓,卓凌昭数月以来只是潜心剑法,终于悟出这剑芒最后一式,称为“剑华皈一”,这招精奇之处,在于并千道剑芒于一式,可谓毕其功于一役,此招意境古朴,比诸“霞光千道”的繁多驳杂,却是更胜一筹。 剑芒汇聚,转瞬间便已令气罩变形,劲力连连到来,更逼得伍定远晃动不休,卓凌昭猛吸一口真气,霎时断喝一声,剑芒激射而出! 只见雄浑的剑芒撞上气罩,伍定远脸泛青紫,已是全力施为,剑芒内力冲撞不停,霎时嗤地一声大响,一股气流向上卷起,剑芒气罩尽归无形。 却在此时,擒龙剑刃猛力戳人,已然透体而入。 鲜血洒落,伍定远挨了致命一剑。 双雄激战,剑芒与气罩同归于尽,伍定远能化解对方无质无形的剑芒,却消不去最后那有形的一剑。在双方劲力耗尽,内息荡然无存的一刻:“神剑擒龙”的剑刃趁势而下,任他伍定远内功再深,身手再快,当此筋疲力竭的刹那,也是难以抵御,只有任凭剑刃透体穿胸。 伍定远习练天山内力不过年余,若非他一心求战,置死乍于度外,只怕一柱香时分便倒。最终他能与卓凌昭拼到这一步,只是不忘苦主的付托而已。 神剑入体,慢慢往脏腑深处钻去。杨肃观运起内力,纵声人叫:“卓掌门!看在柳侯爷的面上,请你手下留情!”卢云见伍定远命在旦夕,更是惶急无比,他抢过手下人的弓箭,便往平台射去,只是两边相隔极远,箭到半途,便已力尽落下。只是卓凌昭并无相饶之意,他哼了一声,道:“伍定远,我敬你是个忠义汉子,今日留你一个全尸。” 伍定远听了这话,忽尔哈哈大笑,引动胸口伤处,霎时呛咳不止。卓凌昭森然道:“你笑什么?”伍定远冷笑道:“卓凌昭!凭你也配说“忠义”二字吗?”他虽在性命垂危,仍是一字下让。卓凌昭闻言大怒,喝道:“你想死为千段细片,又有什么难的?”说着手掌一送,更将剑刃插入,只等斜切而过,便要将伍定远腰斩两截。 伍定远奋起生平余勇,右手抬起,已然握住擒龙剑刃,猛听他仰天暴暍:“卓凌昭!你中计了!且看我的“藤萝紫”!”话声甫毕,只见他手上生出一股紫气,有如藤蔓般地缠住剑刃,那紫气生得好快,猛朝卓凌昭手腕爬去,卓凌昭吃了一惊,手上急忙用力,便要抽回兵刃,但伍定远右手死命硬抓,已牢牢将之握住,一时却抽之不回,眼看毒气蔓延而上,直往手腕而来,伍定远大喝一声:“撤剑!” 卓凌昭面色铁青,此刻毒气盘来,无计可施,当下右手一松,已将神剑抛却。 伍定远狂吼一声,猛往卓凌昭扑来,卓凌昭大吃一惊,没料到此人重伤之下,还能生出这等气 力,眼见他右爪如同毒龙张口,硬生生地朝自己咬来,卓凌昭手无寸铁,实难招架此人的绝招,他惊恐万状,刹那间想起一生往事,心道:“我卓凌昭今日毕命此处!” 堪堪得手之际,伍定远口中吐血,只觉全身气力已然用尽,天旋地转中,脚下一个踉跄,手指不过在卓凌昭喉前一摸,偌大的身子便往崖下坠去,只听哗啦声响,已然坠入江中。第九卷 神剑擒龙 第九章 城西鬼屋2007-1-2 16:21:00 本章字数:16379 却说秦仲海在文渊阁给无名怪客暗算,弄得十几名手下受伤,为求遮掩丑事,只得向韦子壮借了几百两银子打赏。好容易风波平息,众属下无不大发其财,但秦仲海自己给人偷袭得手,身中两剑,却连下手之人的来历也弄不明白,可说灰头土脸已极。秦仲海恼火之余,猜想这蒙面贼定已取走若干物事,这几日便在密室里校对查核,一来查出少了什么东西,二来要找出蛛丝马迹,日后也好报仇。 这下苦差可将他折腾得神疲力乏,他每日浸泡字海之中,自须一本本细读,连着两日下来,几乎给整得发狂。自知若要一一核对百年遗下的奏章,自不免要花上数月时光,偏生这事又须保密,不能请人代劳。筋疲力竭之余,忽地情急生智,心中便想:“这贼家伙既然蒙着脸,冒险来偷,失落的奏折定与现今朝廷人物有涉,绝非古物,咱灵光点,该从这几年的奏章查起。” 当下便从今年的奏章开始翻阅,景泰一朝至今已历三十年,朝廷奏章中只要略涉私密的,一律往此处送来,三十年来也积下了数百份奏章,一时读之不尽。 秦仲海翻开一看,但见这家知府喝花酒,那家御史抢田产,你把媳妇来爬灰,我拿姨娘做小妾,无不是难看丑陋的茅坑臭事,让人为之掩鼻。秦仲海倒是看得心旷神怡,连声赞叹。他见这些奏章多半出自厂卫之手,江充、刘敬这两大奸臣各领风骚,你一本、我一道,谁也不让谁。料来这两帮人马没别的能耐,皇帝要他们挖运河、建长城,那是缘木求鱼了,只是若要知道谁家床第生活 幸福美满,找上他们准没错,搞不好还能弄个上下两册来看,图文并茂之余,定是乐趣无穷了。 秦仲海嘿嘿干笑,心道:“无怪这两大奸臣权倾朝野,朝中大臣的小辫子全给他们抓光了,想不听话也难。”还好自己名声狼藉,乃是狂嫖烂赌之徒,四海知闻,倒也不怕旁人来说。他心念-转,想道:“不知咱们侯爷可有什么把柄落在人家手中?若给我查出来,可得帮他下手毁去。”秦仲海是个痛快性子的人,生平不重教孝节义,对旁人的小过小错不甚在意,此时便想替人遮掩。 谁知找了一阵,居然找不着一件关乎柳昂天的丑闻,秦仲海心下敬佩,想道:“看不出咱们侯爷道貌岸然,原来真的表里如一,持身甚正,满朝文武都找不到他的把柄。”转念一想,登时嘻嘻一笑:“说不定咱侯爷遮掩功夫特别了得,那也说不定。”他胡乱翻弄一阵,不见少了什么奏折,便往另一处书架行去。 此处全是刑部奏章,他随手翻了几本,多是判决文书,内容则是一般地不堪闻问,要不便是囚徒与大臣有旧,得以从轻量刑,再不便是审官收赃滥决,给人参了一本,秦仲海摇头轻叹,心想:“看咱们朝廷黑暗成这个模样,老子可要多加小心,别给人盯上了。”回想卢云的案子,比起此处的天地奇冤,那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秦仲海本是抱着玩笑心情来看,哪知越看越是心惊,此时他见了许多朝中密辛,这些消息只要稍一发布,绝不是随口敷衍便能了事的,想起刘敬那日箴言:“多吃多睡,性命无忧,少看少说,享福至终”,秦仲海心下暗暗惊惧,明白日后定须谨言慎行,以免惹祸上身,给人当作了眼中钉。 看到刑部第二排书架时,猛觉空了好些地方,他拿起簿册对照,霎时全身出了一身冷汗,架上文案竟是无端少了一排,他细目比对,只见短少的奏章都是景泰十四年所写就,总计少了十来份奏折。他急急去看其他书架,只见其余兵部、枢密院、大理寺等处也有短少,他细细一查,凡是景泰十四年所就的奏章密本,一律都已失踪。 秦仲海心下起疑,料知景泰十四年定然生出了什么大事,却有人想加遮掩,他心下暗暗冷笑,想道:“好-个混蛋,竟把相关奏折都毁去了,可这景泰十四年的记载何其之多,难道天下别无文书留下么?”他满心好奇,便到外头文渊阁书库,大肆翻阅书籍。此地书籍并非密奏,定有什么线索留下。 秦仲海找来一本景泰纪年谱,上头记载着当朝发生的大小事,他打开第一页去读,只见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实在伤眼。他举起蜡烛,奋力读道:“景泰元年春正月乙酉享太庙,巳丑大祀天地于南郊,二月壬子御经延………”内容枯燥乏味,令人口干目酸,全身难过。他又读了两句,霎时睡魔袭来。已是哈欠连天,勉力再读道:“三月甲申,禁吏民奢糜,免陕西被灾税粮,是日大风雨,坏郊坛宫殿……”读到此处,实在支持下住,迳往地铺而去,呼呼大睡起来。 睡不多时,梦中忽见一只青鸟飞来,往自己左腿一阵乱啄,只弄得自己疼痛不堪,秦仲海吓了一跳,只见那鸟模样怪异,人面鸟身,长得却有点像江充。秦仲海大怒,喝道:“你***贼厮鸟!想给爷爷打牙祭么?”说着举刀去斩,那鸟给他按在地下乱砍,满身浴血,跟着啾啾鸣叫,便自飞去。 秦仲海做了这怪梦,猛地惊醒过来:心道:“青鸟啄腿,主何吉凶?”他平素最爱读三国演义、肉蒲团这些杂书,知道世间有解梦一说,当年文王梦熊,便遇上了姜了牙,他仲海梦鸟,莫非要遇上什么大美人不成?可别姓江才好。秦仲海懒得理会,他伸个懒腰,揉了揉眼,勉强打起精神,心想:“古人悬梁刺骨,彻夜读书,看人家卢兄弟十年寒窗,这才中了状元,老子可得争气点。”他命下属打了盆水,用力刷洗一阵,好生打理了精神,便又坐下读书。他学了个乖,迳自翻到景泰十四年之处,这才逐月读去,霎时见到一段记载:“景泰十四年三月丙午,怒苍贼匪犯霸州,陷大城,典史李延、副总兵马宝、张委战死。京师戒严。” “怒苍贼匪”四字人眼,秦仲海登时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下方才明白,原来景泰十四年间,中原曾经发生一场大战,怒苍山群匪非只打得京师戒严,尚且连朝廷老将都给打死了,看来这场大战定是惊天动地。 秦仲海心惊良久,再往下读道:“四月,贼犯沿边,召征北都督柳昂天还入景福宫,参酌军机,制定韬略,制贼于先。”他眉头皱起,心道:“这景福宫住的不是皇帝的老娘皇太后么?这老贼婆平日根本管不上事,干什么找侯爷过去?难道皇太后深闺耐不住寂寞,便想这个那个?”他这几日读多了扒粪丑事,居然又想到歪处去。 他猜想不透皇太后为何召见柳昂天,便自管往下再看,只是一路看去,却不见了怒苍山的记载。一路翻到景泰二十年,那群贼子却像消失无踪一般,全然不见踪影。 秦仲海抚额苦思,知道这中间另有隐情,心道:“无论如何,景泰十四年定然生出什么大事,只怕还有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隐私,我可得找它出来。” 一来是因职责所在,不能不把遗漏的奏章明细表列出来:二来他生来好奇心颇重,只想把这桩朝廷密闻看个明白。当下便找来景泰十四年前后奏章,想来从前后两年的奏章下手查阅,定可挖掘出其中谜团。 这一翻动,实是非同小可,足足看到了天明,只见奏章明载众匪如何为祸,但关于怒苍山何以覆亡一事,竟是一无所获,秦仲海虽是疲累无比,但念在此事异常要紧,下楼吃过早饭,稍稍清洗后,便又一股脑儿钻回阁去。众下属都是吓了一跳,不知他是否被书堆里冒出的颜如玉缠身,否则岂会成恶劣这般猴急神色? 秦仲海回到文渊阁,直是翻箱倒柜,但景泰十四年间关乎怒苍山的史料,却是付之阙如。要看怒苍山灭亡的记载,更是只字不见。秦仲海毫不死心,又去文渊板书库中查阅,谁知仍是找不出蛛丝马迹。 待到后来,秦仲海已如发狂一般,每日只是用力搜寻,中问几人过来禀报,说柳昂天传他去府里议事,但秦仲海只是充耳不闻,只要找不出其中秘密,那是绝不能罢休的。 足足找到第十日,大学士孔安差人通报,说明日便有兵员过来接管,秦仲海想起驻防一月的期限已过,他深怕奏章遗失之事给人揪出,心下叫苦连天,想道:“说不得,老子只要硬干了!”当即命人找来文房四宝,便躲在西角牌楼里挥毫。 众下属本在赌博,忽见老大坐到角落,提起毛笔,不知要干什么,都是面露钦佩之色,纷纷问道:“老大要写什么?可是要追哪家闺女么?”秦仲海喝道:“放你祖宗的屁!老子要写情书给你奶奶,你们管得着么?”提起笔来,只觉重如千斤,全身是汗,他呸了一声,将上衣脱去,大喝一声,运起火贪一刀第一重功力,用力往纸上砍落。正是“袒胸露肚侍卫前,挥毫落笔如云烟”,众属下都是赞叹不已。 一名下属凑上头去,想要品评一番,却忽地大惊失色,道:“乌龟!”其余几人吃了一惊,急忙来看,赫见纸上一只凶猛神龟,正自对着众人冷笑,神态颇为狂傲,看来还与秦仲海有些神似。 众人心中骇然,都想:“老大在干什么?难道是画自己的寿像么?”正猜测间,只见秦仲海面色俨然,沈声道:“这只龟画的怎么样?还算神骏么?”众下属连吞唾沫,不知该如何回话。 秦仲海哼了一声,道:“乱世神龟最值钱,谅你们如此愚鲁,自不懂老子笔下的神妙道理,全给我滚了!”眼见老大画了百来只龟,整整十大本奏章,还得意洋洋的携回文渊阁,众下属议论纷纷,都是暗自罕异。 这日大学士孔安亲领一队侍卫,前来接管文渊阁,秦仲海见大批人马云集,心道:“你***,一会儿要是给他们发觉老子画的神龟,那可是欺君大罪,我可得小心了。”他见数十名侍卫手持清单,一一查对库房里的藏书,秦仲海陪在一旁,摸头抓耳,装作漫不经心的神色,其实内心直是心惊胆战,波涛汹涌。 查到密本室,众人无权开启,只得请来东厂总管刘敬,会同孔大学士一起进入。 刘敬驾临文渊阁,众人无不凛然。孔大学士更是亲到门口相迎。刘敬缓步进来,待见了秦仲海,便是微微一笑,道:“秦将军,好久不见了。这些日子可辛苦你啦!” 秦仲海嘿嘿一笑:心道:“这老头纵容琼贵妃偷人,上回我卖他个面子,也算是件人情,一会儿若要出事,他定会替我遮掩。”想到此节,心中多少定下。 刘敬命自己下属取出锁匙,打开了密室小门,便与孔安并肩走进。两人甫一走入,霎时之间,只见孔安举袖遮鼻,皱眉道:“有股怪味。”秦仲海心下一惊,想起自己的夜壶还放在里头,这几日太忙,竟尔忘了取出,无怪会臭成这般。 正惶恐间,却听刘敬道:“这处所太久没开,自会臭些。”孔安听他如此说话,自也不便多言,当下咳了一声,点头道:“刘总管说得是,我倒疏忽此节了。”这孔安虽贵为阁揆,但在诸大派的夹杀中,早已故旧凋零,难与朝廷三大派相抗,凡事只得退让。秦仲海见逃过第一劫,登时嘘了口长气,心道:“今日却靠老刘救命了。” 孔安又走两步,忽地踢翻一物,顿时臭气薰天,众人都掩上了口鼻,孔安低头一看,只见地上倒了只大壶,屎尿洒得满地,臭不可抑。秦仲海叫苦连天,暗道:“***!十来天的臭屎全都滚了出来,这可怎么办?” 孔安心头火起,怒道:“这是夜壶!谁在这儿拉屎!”眼看孔安神情不善,秦仲海正自惴惴,却见刘敬俯下身去,对着夜壶察看一阵,摇头道:“这不是夜壶。” 众人闻言,尽皆一愣。孔安大声道:“这里头全是屎尿,如何不是夜壶?”刘敬眨了眨眼,笑道:“这是一本书。”孔安面色铁青,斜目往秦仲海瞪了一眼:心道:“这小子和东厂勾结上了,不能和他当真。”他是个乖觉的,一见刘敬有意放水遮掩,当即轻叹一声,自行转口道:“刘总管好眼力,这确实是本书。看来老朽真是老眼昏花了。”袍袖一拂,转身便朝书架走去。刘敬听他语带讽刺,只是微笑,不以为意。 一名侍卫听得两位大臣如此说话,只是心下起疑。他凝视着夜壶,皱眉道:“这真是本书么?可不管怎么看,这都像只夜壶啊?”一名文员有意讨好刘敬,只想趁机巴结一番,当即笑道:“这你就不懂了,世人标新立异,所在多有,将书本作成夜壶模样,那也不过是时兴之意。”那侍卫一惊,说道:“把书作成夜壶形状,那要怎么看哪?”那文员无法自圆其说,随口乱扯道:“只要拉过一次,便能读出其中真谛,” 那侍卫吃了一惊,偷偷将夜壶带到墙角,随即解下裤带,尿了起来。 孔安奉人清查一阵,他知秦仲海有人撑腰,即使有何遗漏,恐也治不了他的罪,便只随意闲看,全不挂心。几名侍卫不知官场机巧,却还细心察看,就怕少了些物事,日后要担罪责。 一名侍卫见架上一排奏折颇新,不似古旧之物,他心下起疑,便将之抽起翻看,猛见奏章上画了好一只巨大乌龟,直是跃然纸上。那侍卫惨然惊叫:“有乌龟!” 刘敬凑过头来,登时见到秦仲海的大作,笑道:“是啊!好大一只乌龟!” 孔安听了惨叫,只哼了一声,皱眉走来,道:“又有什么事了?”那侍卫硬着头皮,将奏章递过,孔安见了秦仲海亲绘的龟图,也是赫然一惊,他心中狂怒,怒目瞪向秦仲海,心道:“好一个游手好闲的无赖败类!居然不务正业到这个地步!” 秦仲海给他瞪得神情尴尬,当下偷偷躲到书架后头,满脸羞惭,只作不知。 那侍卫低声道:“奏章上怎会跑出一只乌龟来?莫非有人搞鬼?”孔安往秦仲海恨恨一瞪,咬牙道:“你懂什么了!景泰十四年间,皇上命人……命人去寻找四大神兽,龙凤麒鳞没能找到,却教本朝左御史找着了这只神龟,皇上龙心大悦,这才命人临摹在奏章上。”也是孔大学士饱读诗书,这一节谎言竟编得丝丝入扣,叫人不得不信。那侍卫忙道:“原来是四大神兽,无怪要藏在密本室里。”当下将龟图急急收起,还在清单上注明来历,写道;“景泰十四年神龟图乙式乙份”。 孔安四下看了一阵,天幸只掉了十来本密奏,还能勉强交差,他清了清嗓子,斜目看了秦仲海一眼,冷冷地道:“多亏秦将军这几日率军驻守,平安交付此间物事,日后这文渊阁的安危,便由直隶京营许校尉接管。”那许校尉急忙抢上,拱手道:“在下赴汤蹈火,不敢有失。”说着向秦仲海连番请益,秦仲海嘿嘿干笑,不置可否。 出得文渊阁,秦仲海总算交付苦差,想起逃过一劫,没给人送去充军,霎时哈哈大笑,甚是得意,十来名下属也纷纷抢上,向他道贺。 正喜乐间,忽听一人道:“秦将军,好容易卸下这个重责大任,真得好好庆功啊!”秦仲海听这声音老迈,转头去看,只见一名老者笑吟吟地看着他,正是刘敬。 秦仲海此番逃脱罪责,算来欠他一个人情,他面色尴尬,陪笑道:“今日全靠刘总管帮忙,否则小子脑袋已然不在了。”刘敬笑道:“不过少了几本奏章,哪这么严重?”说着往他看了一眼,缓缓走开,似是有意要他随来。 秦仲海见他目光隐隐含着深意,知道他有事提点自己,忙向下属道:“我有些事情和总管商量,你们先回西角牌楼,一会儿再来找我。”众下属答应一声,自行去了。秦仲海跟随在刘敬之后,两人从文渊阁一路行去,不久便至前三殿广场,此处辽阔一片,远处奉天、华盖、中极三殿雄然巍立,汉白玉高台隐隐生辉,望之极具气势。 刘敬忽地停下,他见漫天落叶,已是深秋景象,不由得一叹,道:“又要入冬了,唉,一年复一年,日子好快啊!”秦仲海嗯了一声,不曾接口,只是默默相随。 刘敬叹道:“秦将军,你是武英十四年生的吧?”秦仲海愣了一下,不知他何出此问,当即回话道:“末将肖羊,武英十五年生,总管有何吩咐?” 刘敬嗯了一声,道:“没事,我记错了。你今年三十又四,唉,已经过了三十多年啦。”秦仲海听他话外有话,一时大为起疑,心道:“他问我的生辰做什么?难道别有阴谋么?”当下心中狐疑,暗暗留上了神。 刘敬走了两步,忽然手指远处的承天门,皱眉道:“倘若有只兵马,想要硬攻承天门,你要如何抵挡?”秦仲海大惊失色,道:“谁这么大胆?” 刘敬微微一笑,道:“咱家只是打个比方,想考你一考。”秦仲海沉吟片刻,回话道:“若有人领兵攻打承天门,末将自当率人埋伏在西顺门,只等他大军冲入一半,再行伏击。”刘敬哦了一声,奇道:“你怎不正面抵挡,却要埋伏在西顺门?” 秦仲海低头垂目,沈声道:“渡河未济,击其中流,待其首尾不能相应,贼寇手到擒来矣。” 刘敬哈哈大笑,颔首道:“高明!高明!都说柳门人才辈出,我总算见识了。”他轻拍秦仲海肩头,微笑道:“那咱们掉个头尾吧!若是由你来打承天门,你要怎么下手?”秦仲海陡地听了这话,只感大吃一惊,霎时全身巨震,饶他天生大胆,此时也不敢应答,只低头不语。 刘敬哈哈一笑,道:“怎么不说话了?你答不出么?”秦仲海额头冷汗涔出,往地下一跪,颤声道:“末将便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为此逆乱之事。”刘敬面带微笑,伸手将他扶起,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此乃防患未然,秦将军何必忧惧?” 秦仲海知道这刘敬手段厉害,自己别要给他抓到把柄,到时落入这帮太监手中,定是水深火热,惨不堪言。他咳了一声,摇头道:“在下鲁钝,实不知这承天门该如何攻打,公公另请高明吧!”刘敬微微一笑,道:“秦将军过谦了。”他眼望承天门,神色凝重,道:“秦将军,你原是朝廷的征北游击将军,本来好端端在前线驻防,却怎地忽然调回京城,在这宫里管事。此中情节,你可曾知晓?” 秦仲海心下又是一惊,他进宫当差一事,若照柳昂天所言,当是江充为剥柳门兵权,剪除羽翼,这才使出明升暗削的手段。但此刻刘敬忽尔提起,料来其中另有隐情,当下低头拱手,道:“此事末将正要请教,请公公提点。” 刘敬眼望远方,淡淡地道:“不瞒你说,你之所以进宫办事,全是我向皇上荐保的。”秦仲海啊地一声,惊道:“我与公公非亲非故,公公为何如此提拔?”他受调大内,连生两级,可称破格晋升,两人并无故旧关系,却不知刘敬有何居心了。 刘敬听了问话,转头便看向秦仲海,温言道:“秦将军,我一直很欢喜你,你不知此事吧?” 秦仲海闻言一惊,寻思道:“***!这老太监欢喜我?莫非他看我年轻体健,想要这个那个?”他每日里读的都是金瓶梅,自是满脑子邪念,陡地想到歪处去,全身鸡皮疙瘩都出来了,连忙摇手道:“我这人中看下中用,那档子事不行的……” 刘敬哪听得出他话中的言外之意,只是笑了笑,忽道:“秦将军,你师父他老人家还好吧?什么时候回去探望他一番啊?”秦仲海咦地一声,不知刘敬何以问起自己的师父,他心下一凛,收拾疲懒,沈声道:“公公忽地垂询家师,是何用意?” 刘敬淡淡一笑,道:“上回在华山见到方老前辈,唉,他还是挺不开心的模样……你师徒二人虽然不能相认,但你可不能数典忘祖,还是要好好孝顺他啊!” 秦仲海大惊失色,全身冷汗落下,他的师承来历极为隐密,当朝除卢云一人以外,无人知晓,不知刘敬怎么察觉的。他心念急转,寻思道:“这是怎么回事?这老贼怎地知道我是九州剑王的弟子?莫非是卢兄弟多口?还是这刘敬早在查我的底细?”想起师父方子敬过去曾经投身怒苍,反叛朝廷,心下更是惊惧不定。 刘敬上下打量他一眼,忽地一笑,道:“你莫要害怕,明日去城西鬼屋看一看,再来找我不迟。”秦仲海一愣,道:“城西鬼屋?那是什么地方?”刘敬淡淡地道:“现下不便多说,等你看过之后,再来找我说吧!” 秦仲海满心狐疑:心道:“这老太监到底有何打算,我可得加倍小心了。” 刘敬斜睨他一眼,跟着哈哈一笑,便尔离去。 秦仲海见刘敬笑嘻嘻地离开,似乎满是机心,他抓了抓脑袋,满腹狐疑中,只见众属下已然过来。众人见他大功告成,都说要祝贺他交差,想邀他同去宜花楼吃酒。 秦仲海一听情由,立时笑骂道:“***!你们这帮混蛋,摆明是想淫乐,还要找因头替老子庆功?还不是要你爷爷去付帐!”众手下听他说穿阴谋,都是尴尬一笑。 众人一路嘻笑谩骂,行到宜花楼去,那老鸨早已得知财神驾临,自率大批莺莺燕燕在楼下等候。众女一见秦仲海,无不眉花眼笑,纷纷叫道:“秦将军又来啦!” 一众下属笑道:“你们该改口啦!以后要叫秦大学士!咱们老大才从文渊阁出来哪!”众女大喜,更是死缠烂打,慌下迭地将众人迎到楼上去了。 秦仲海哈哈大笑,眼看众属下兴冲冲地上楼,他前脚跨出,便要跟上楼去,忽然袖子一紧,却是给人拉住了。秦仲海皱起眉头,回头看去,只见一名美女俏生生地立在眼前,正自凝视着自己。 秦仲海热门熟路,自知这美女便是京城名妓青青,此女才华洋溢,精通书画,尤擅吟诗歌唱,直可说是才貌双绝,深得王公大臣的仰慕,只是秦仲海天生粗鲁,自是不解这等风情,向来少与她往来。眼见青青望着自己,他心下烦闷,不由咳了一声,拱手道:“姑娘有何指教?” 青青凝视着他,轻声道:“秦将军,我想向你打听姊姊的事。”秦仲海神情老大不自在,咳了一声,方才道:“姑娘好端端地,怎么忽然问起她?可有什么大事吗?”青青幽幽地叹了口气,道:“秦将军,这两年来,柳侯爷待她可好?”秦仲海身子一震,竟尔低下头去,拱手道:“抱歉了,此事恕在下不知情。姑娘若是要问,不妨差人到柳府去问。” 青青泪光闪动,啜泣道:“秦将军,你又不是三岁小孩,怎说这等话?好容易姊姊嫁人了,我们这种低三下四的人,怎可再去扰她?”秦仲海嗯了一声,他常在酒楼打滚,自知欢场女子的苦楚,便道:“说得也是,她现下幸福了,人人都尊她一声七夫人,为了她的名声着想,你们自不该再去找她。” 青青面带泪水,悲声道:“幸福了?嫁给一个老头,哪有幸福可言?秦将军,当年姊姊如此爱你,你却理都不理她的死活么?”说着拉住秦仲海的衣袖,泪水更是滑落面颊。 秦仲海苦笑两声,嘶哑着道:“好姑娘,你姊姊是咱顶头上司的老婆,我没唤她一声干娘便不错了,你还要姓秦的怎么样?”青青哭道:“无情无义!若非你这死没良心的迟迟不娶她,她又怎会嫁给柳昂天那老头子?薄幸之徒!你去死!”大悲之下,竟是出拳来打,秦仲海不敢还手,只给她头脸手脚乱打一阵,一旁龟公见了,急忙来拉,秦仲海才得以脱身而去。只是他给这么一扰,兴致退了大半,只感烦乱不堪。 秦仲海上得楼去,心下甚是苦恼,才一坐下,低头只管痛饮,众属下见他神情忽尔变得如此,都感讶异。 秦仲海叹了几声,想起刘敬之事,更觉闷了,霎时连尽十来杯烈酒,兀自觉得不足。 他呆呆坐着,想道:“这刘敬真个怪了,为何对我的事情这般熟悉?莫非他与师父有什么恩怨?可是有意害我?”转念又想:“不对,这老太监若要整我,老早便能下手了,何必对我百般呵护?照他的神情看,好似要找我干些大事。说不得,明日去找侯爷商量一番。”只是想到自己前去柳府,不免要与七夫人照面,烦心之余,又在那儿举杯痛饮。 一旁粉头见他愁闷,忙道:“秦将军难得过来,不要再烦那些公事了,好好陪奴家喝两杯嘛!”说着挨了过去,在那儿磨磨蹭蹭。秦仲海给她胡乱挤了一阵,心情转好,登时哈哈一笑,道:“正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天下有什么为难事?”说着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众下属大喜,急急为他斟上了酒。也是他生性豁达,当下便不再发愁,自与下属猜拳行令,喝了个畅快淋漓。 正喝得兴起,一名下属见相好姘头没来,便问道:“小绿姑娘呢?怎地今日不来接客?”众人闻言,纷纷取笑,道:“怎么,害相思啦!”那下属脸上一红,呸了几声,骂道:“随口问问而已,看你们得意的。”忽听一名粉头轻轻一叹,摇头道:“你们别开玩笑啦!咱们小绿姑娘病啦!” 那下属忍不住啊地一声,神情颇为关心,敢忙问道:“什么病?可严重么?”那粉头神神秘秘的摇了摇头,跟着低声道:“明白告诉你们吧,咱们小绿前几日出门,不意给鬼吓了,这几日怕得不敢出门呢。”众人哈哈大笑,道:“真***活见鬼!” 那粉头嗔道:“别笑!谁跟你们说笑了?小绿前夜经过咱街边的一处鬼屋,只因奸奇,在门口踱了几步,谁知真遇上了鬼,便给吓出病来了。”众人嘻嘻一笑,显是不信。那粉头见众人狐疑,只哼了一声,望着另一名粉头,道:“我可没胡说,众姊妹都是见证。那鬼屋离咱们宜花院不远,咱们每晚都怕闹鬼呢!”那粉头答腔道:“是啊!真的有鬼呢!” 一名下属嗤嗤淫笑,道:“有什么鬼怪?最多不过是老子这色鬼而已!”说着摸手摸脚,神态粗俗,那粉头捏了他一把,嗔道:“跟你说正格儿的,还这幅死德行。” 秦仲海本在饮酒,听得众人对答,猛地大惊失色,跳了起来,问向那粉头道:“你说的那处鬼屋,可就是人称的城西鬼屋么?”那粉头见他气急败坏,不知发生了何事,只点头道:“好像是吧!别人都是这样称呼。” 秦仲海深深吸了口气,问道:“你把话说清楚,那鬼屋究竟有何古怪之处?” 那粉头低声道:“听说二十多年前出了桩灭门惨案,满屋子老老小小含冤而死,冤魂一到夜间,便出来作祟了。”秦仲海双眉一轩,看到了关键所在,当即沈声道:“左右无事,姑娘能否带我去瞧上一瞧?” 众属下闻言,都感诧异,不知秦仲海何以对那鬼屋如此好奇:那粉头更是吃惊,双手连摇,道:“奴家半点胆子也没有,将军可别要我带路。”另一名粉头忙道:“将军若是要看,不妨自行去看。那鬼屋就在对街转角处,几步路就到。”秦仲海点了点头,提起钢刀,竟是立时要去察看,连一时片刻也等不得。 几名下属急急劝阻,道:“老大啊!此时夜深人静,若真有事,何不明日再说?” 秦仲海想起刘敬所言,摇头道:“不成,我定要去看看。”十来名下属见劝说不过,但自己上司深夜犯险,总不能袖手旁观,只得苦苦脸道:“好吧!既然老大拼了,咱们舍命陪君子,便来个夜闯鬼屋吧!” 一名美貌粉头生性大胆,笑道:“都说那屋里有些厉害鬼怪,我早想见识一番,不如一起去吧!”众下属听得佳人过来,无不大喜过望,想起一会儿夜探鬼屋,定可摸手摸脚,乱挤一通,只感神魂颠倒。 众人下得楼去,走不数步,便已行到街角,那粉头知道秦仲海尚未娶亲,便挤了过来,拉住秦仲海的手臂,笑道:“秦将军要找鬼屋,就是这里了。” 秦仲海抬头去看,见是一座大屋,阴森森地甚是怕人。门上的匾额早已拆去,两扇大门也已破烂腐朽,从门外望去,院中颇见幽暗,想来早无人居。 众下属身为御前侍卫,莫不是大胆包天的狂徒,眼见鬼屋在前,却无一人畏惧,只听一人哈哈大笑,道:“有什么狗屁鬼怪,待老子会上一会。”另一人道:“最好还是个女鬼,让老子来消消她的怨气。”又一人笑道:“那可要像咱家小绿这般美才行。”几人闹做一堆,嘻笑不绝,便往里头行去。 那粉头先前说了大话,其实只是想找机会亲近秦仲海,此时便妖妖挠挠地贴着他,腻声道:“秦将军!你可要保护奴家哦!”看她眉花眼笑,却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想趁势掳掠撩拨,日后也好当个将军夫人什么的。 秦仲海打了个哈欠,迳自走进院中,那粉头心下暗自生气,想道:“这秦将军不解风情,真是讨厌!”小脚轻踩,急急追了过去。 秦仲海踏入院中,只觉一阵阴气森森,好似真有什么死去幽魂在此作祟,只是他这人从不信鬼神之说,霎时抽出钢刀,运起刚劲,刀上生出隐隐红光,便以此为灯,向院中深处行去。那粉头见他这等武功架式,心中直是爱煞,又靠了过来,擦擦挨挨地道:“秦将军别走这么快嘛!奴家会怕呢?” 秦仲海嘿地一声,道:“我有正经事要干!你别这般碍手碍脚的!”那粉头没好气地道:“我专程来陪你,你却这般无情。”秦仲海懒得答理,打了个酒嗝,自朝屋内行去。几名属下见老大不理那粉头,便嘻嘻一笑,纷纷过来搭讪。 走入屋中,只见厅中并无家具,早成空旷一片,墙上蛛网纠结,地下满是鸟屎鼠粪,秦仲海见了这等苍凉景象,心下暗暗奇怪,寻思道:“此地荒凉无人,早已废弃,刘敬为何要我过来?他到底有何用意?” 他四下打量一阵,只见这屋子实在太过凄清,却看不出有什么特异之处。他皱起眉头,正自思量,只听几名下属哈哈大笑,大声道:“有无鬼怪否,快些出来啊!”众人叫了几声,见无甚异状,都是嘻笑喧闹起来。 一名下属素来干练,便上前秉告:“将军,我看这屋子空荡荡的,根本没啥好瞧。想来百姓定是见旧屋荒凉无人,便来绘声绘影的胡说一通,什么鬼怪之说,不过是乡间谬传而已。咱们不必在此干耗着。”秦仲海四下探看,点了点头,道:“此言有理。”当下吩咐众人:“好啦!时候不早了,大家回去歇息吧!” 众人早想离开,此时纷纷答应,便要离开,其中一人酒喝多了,甚是尿急,当下解了裤档,奔到一处角落,迳自尿了起来。那粉头啐了一口,道:“喂!搞不好这儿真的有鬼,你可别这般无礼。”那人笑道:“你***!老子还是童子身,这尿算是童尿,最能驱邪不过。”那粉头听他说得无聊,忍不住啐道:“死相!没正经的!” 那人嘻嘻一笑,哗啦啦地尿了一地,正自舒爽间,忽听脚边一声呻吟:“谁……谁在这 里……”那声音满是苦楚,好似幽灵哭喊一般,簧夜听来更让人恐惧万分。 那人本在撒尿,匆听鬼怪说话,忍不住惨叫道:“***!真的有鬼啊!”一时竟吓得屁滚 尿流,那泡尿更是洒得淋漓尽致,裤带不及拉上,便朝屋外冲去。 众侍卫听了这幽怨声音,也是大惊道:“糟了!真有鬼怪!”饶他们适才出言豪壮,此刻也是魂飞天外,纷纷朝外冲出。那粉头惊道:“等等我啊!”连滚带爬的奔了出去,霎时大厅里走得一个不剩。 大屋之中,只余秦仲海一人,他英雄气慨,莽莽苍苍,自是不为所动。 那声音幽幽叹了一声,道:“你是谁?”秦仲海冷笑道:“你装神弄鬼,却又是谁?”那 声音低低哀哭起来,道:“我是孤魂野鬼。” 秦仲海哈哈大笑,道:“孤魂野鬼?这世间焉有鬼神?” 豪放的笑声中,“火贪一刀”使出,当即满室生辉,只见一名老者缩在墙角,脸上全是泪水,衣衫破烂肮脏,虽在深秋时分,仍打着两只满是脓疮的赤脚,倘若一时不备,撞见此人,恐怕真会当他是鬼。 秦仲海点了点头:心道:“这人模样如此可怕,难怪会有鬼神传说生出。”他见这人不过是个迈遢乞丐,便放下心来,问道:“你是干什么的?怎地一人在此悲哭?” 那老人垂下泪来,道:“我说过了,我是个孤魂野鬼。”秦仲海暗暗摇头,从怀中取出一只金元宝,扔向那老人,道:“拿去吃个饭,洗个澡,把脚上的烂疮治上一治。”那老人面带讶异,伸手拾起,道:“你是谁?为何给我钱财?” 秦仲海微微一笑,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何必问这许多,”他仰头打了个哈欠,匆见梁上些碗盆,想来长年居住此地,便问道:“老丈,你住这儿久了,可曾知道这屋子的来历?我看这里雕梁画栋,当是大户人家,怎会破败成这个德行?” 那老人听了问话,只低下头去,摇了摇头,叹道:“唉……人世间的沧海桑田,那是说不完的……”秦仲海听他吐属文雅,不似寻常乞丐,便问道:“怎么?你识得此间主人?” 那老人面露哀伤,却是点了点头。秦仲海仰头去看梁柱,道:“看这梁上绘的尽是五彩龙凤,此间主人宫做得不小吧?”那老人低声轻叹,道:“不瞒你吧,三十年前,这栋屋子正是当年征西大都督的官邸。” 听了征西大都督五字,秦仲海吃了一惊,当场跳了起来,大声道:“征西大都督?莫非是武德侯的住处么?” 那老人听他叫破屋主来历,心下甚喜,颔首道:“阁下知道的挺多,这里正是武德侯的旧宅。”秦仲海想起柳昂天所言,叹道:“这位武德侯,便是下手杀害先皇的那人吧?”那老人面色一颤,忽地爬起身来,指着秦仲海,大声叫道:“侯爷没有害死皇上!你不要信口雌黄!”模样竟是十分激动。 秦仲海见他气愤至极,忙道:“在下是听旁人说得,不是有意不敬,老丈莫怪。”那老人哼了一声,却不回话。 秦仲海见那老人面带泪痕,知道他必与武德侯有所牵连,便问道:“老丈你又是谁了?听你替武德侯辩驳,莫非你是他的家人么?”那老人叹息一阵,道:“老头子哪有这福气?咱姓李,以前是侯爷的管家。” 秦仲海点头道:“原来是侯爷府上的管家,那你又为何沦落至此?” 那老人摇了摇头,忽地垂下泪来,哭道:“老头子命大,三十年前侯爷府满门抄斩,侥幸捡回一条命,就一直在此行乞维生。”秦仲海听他哭泣甚哀,便问道:“侯爷家里还剩那些人?全都死光了么?” 那老人咬住了牙,啜泣道:“还能有人活么?朝廷下令满门抄斩,侯爷府四十三门人都死了,老天爷……你好残忍……”说着放声大哭。 秦仲海叹息一阵,心道:“这事真惨哪,无怪旁人要把此处当成鬼屋了。”他摇了摇头,在屋内绕行一圈,眼见别无异状,便要离去。那老人见他要离开,想起此人赏给自己金银,自该叩谢恩德,他心中感激,忙爬了过来,跪地道:“这位大爷,老头子收了你的金元宝,不能不知恩公大名。” 秦仲海笑道:“区区几两金子,又算得什么?你不必记在心上。”那老人摇头道:“老头子虽然不济,但也是读过几天书的,请大爷务必留下姓名,也好让我回报则个。” 秦仲海见他有些风骨,心下多少生出敬意,便抱拳道:“某姓秦,双名仲海。” 那老人听了他的名字,猛地全身巨震,站了起来,颤声道:“你……你姓秦?” 秦仲海见那老者神态紧张,心下微微一凛,忙道:“在下正是姓秦,有何不安么?”那老人全身颤抖,泪水飕飕而下,猛地奔了过来,细细望着秦仲海,好似在打量他的五官。秦仲海心下起疑,道:“老丈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么?” 老人仰天大哭,已然跪在地下,喊道:“老天爷开眼!老天爷开眼!”秦仲海甚是惊诧,心道:“这老人疯了。”他咳了一声,正不知高低间,只见人影一闪,那老人猛地扑了过来,霎时抓住了秦仲海的手,惨嚎道:“老天爷在上,我这几十年日夜祷告,终于把你盼回来了!二少爷啊二少爷!你终于回家了!” 秦仲海惊道:“你……你胡说什么?”那老人紧紧握住秦仲海的手掌,大哭道:“二少爷……那年大少爷抱着你走……他挨枪死了,你却不见了,我只求老天爷保佑,定要让你活……二少爷……你终于回来了…你学成本领没有……秦家满门受冤而死,你……你定要为你爹娘哥哥报仇……”说着抱住秦仲海,痛哭不已。 秦仲海听他胡言乱语,猛地将他推开,喝道:“混蛋东西!你老子姓秦,双名仲海,与你家主人毫无干系,你可别乱来!”那老人放声大哭,仰天喊叫:“你爹爹便是秦霸先啊!你忘了吗?你小时候都在这大屋子里玩的啊!” 秦仲海如中雷轰,耳中嗡地一声,想道:“原来如此,秦霸先便是武德侯,武德侯便是秦霸先,两个根本是同一个人。” 直到此时秦仲海方才明了,当年先皇座下第一大将,征西大都督武德侯,竟是那开立怒苍山,人称本朝第一大贼逆的匪酋秦霸先! 那日在柳昂天府上,秦仲海也曾听过武德侯的事迹,知道此人谋害先皇,落个满门抄斩的下场,但柳昂天只说到武德侯杀死皇帝,却不愿言明日后之事,原来这名朝廷大臣满门惨死后,随即起兵造反,创立了贼寇聚集的怒苍山。想来这等丑事,柳昂天为保同僚死后的名声,自是不愿明说。 秦仲海呆了半晌,忽觉怀中一紧,那老人泪如雨下,又抱了过来,模样甚是悲切。秦仲海给他抱得全身肉麻,忍不住怒道:“你这老疯子,快快放开我了!” 那老人哭得死去活来,打死不退,喊道:“二少爷……你娘亲死得好惨……那帮贼好狠,一下子就杀了难…:你娘好美好温柔……就这样给人剥光……老天……我……我每日每夜都见到她的冤魂!”秦仲海惊骇之间,竟是挣扎不开。那老人又哭又叫,手指屋内一角,大声道:“二少爷……你娘的冤魂就站在那里……你快看啊!快看啊!”秦仲海听他说得激荡悲惨,忍不住转头去看,但见屋内昏暗,空无一人,连个鬼影子也没有。 那老人指甲抓入他的肉里,凄厉地惨叫道:“你知道吗?你哥哥给他们一枪打死,你娘身首 分离,不得全尸,你全家老小含冤而死,你……你是这桩冤案的遗孤啊!” 秦仲海被他乱抓乱咬,只觉全身鸡皮疙瘩生起,心下直是烦惧异常,猛听那老人哭道:“二少爷,你定要报仇!要为秦家满门报仇!”秦仲海虎吼一声,暍道:“滚开!滚开!”他双手用力一挥,那老人猛地滚了出去,脑袋撞在墙上,鲜血长流。 秦仲海喘息一阵,想起那老人说的冤魂,背上好似真有阴风吹来,他心中百般痛骂刘敬,想道:“***!这死太监不知是何居心,硬要把老子拐来这里,惹这一身霉气。”满心咒骂不休,转头看去,只见那老人摔在地下,兀白哭泣道:“二少爷,我认得你,你长得跟舅老爷一个样子……你额头上的伤,那是小时候摔的,我都认得出来……二少爷……二少爷……”他气息渐弱,竟似不活了。 秦仲海大吃一惊,想不到此人身子虚弱至此,连一拂之力也受不住,他慌忙奔去,将那老人扶起,眼见他昏迷不醒:心下更是大叫倒楣。 秦仲海咒骂一声,伸手将他抱起,心想:“***,半夜遇上一个疯子,可别让他为我而死。”跟着冲出破屋,直往药铺奔去。 此时三更半夜,四下无人,药铺自也门窗紧闭,秦仲海一脚踢开大门,大声道:“大夫!有病人过来,你快快出来诊治!”他叫嚷一阵,一名中年男子揉着双眼,缓缓走了出来,没好气地道:“干什么啊!可是死了人么?” 秦仲海将那老人放在桌上,跟着解下外袍,盖在他身上,道:“这人摔得厉害,你赶紧给他治伤。”那大夫看了这老人一眼,已将他认了出来,笑道:“这不是鬼屋里的疯子么?这种人整日鼠窃狗偷,贼模贼样,何必要救?” 秦仲海适才给那老人唠唠叨叨的念了一阵:心情不佳,此时听这大夫出言调笑,登时大怒,他揪住那大夫的衣襟,冷冷地道:“你救人不救?”那大夫沉下脸来,喝道:“你好大胆,怎敢如此无礼!”秦仲海抽出钢刀,猛地插在板桌上,冷笑一声,道:“操你祖宗!你有胆再说一句,老子立刻杀了你!” 那大夫全身颤抖,这才知道来人凶狠,忙道:“好汉饶命!” 秦仲海满面杀气,森然道:“老子是御前侍卫虎林军头领,官居四品带刀,你现下一个手贱,救不活这老头,休怪你爷爷杀你全家!”那大夫听他说得凶狠,忙道:“原来是统领大人,我也认得几位宫里当差的……”他还要说,猛见秦仲海面色不善,便急急去看那老人的伤势,他先将伤口洗净,跟着取出伤药,细细擦抹。 秦仲海见他尽心,脸色已和缓下来,当下凑头过来,问道:“他伤势如何?”那大夫慌忙答道:“他外伤不重,不过撞伤了脑子,只是一会儿头疼起来,怕会想吐。” 秦仲海放下心来,点头道:“你只管放心治伤,多少银两我都付。”说着取出一锭金子,扔在桌上。他打伤这名老者,自觉心中有愧,付起钱来更是不计代价。 那大夫见他出手阔绰,忙道:“不用这许多,几两银子就够了。”秦仲海摇头道:“这老头儿脚上烂疮,身子骨又虚,你给照料着,总之疗养好为止。这些金子是给你的饭钱。”那大夫双手连摇,道:“我们从不留诊……” 秦仲海冷笑道:“老子的刀也不留头。”那大夫见他神气凶狠,只得吞了口唾沫,惨然一笑,道:“今日破个例好了。” 秦仲海见他还算识相,便嘿嘿一笑,拍了他肩头一记,道:“某姓秦,双名仲海,大夫既然爽快,我也不会亏待你,日后遇上麻烦,托人稍个口信来虎林军。咱自会替你出头。”那大大听了这话,自是喜上眉梢,他在京城开业,不免有些无赖地皮前来滋事,若有御前侍卫前来照拂,那是天王老子来当靠山了,他心下大喜,连连哈腰。 行出药铺,天色已明,黎明间路上无人,秦仲海见这老人捡回一命,也有了个归宿,他嘘出一口长气,心道:“今日且做一回滥好人。” 他回头看着秦家旧宅,初冬时分,轻烟薄雾中,看来倍感朦胧。想起这一家老小所遇之惨,不由得心下恻然,叹了一声。 秦仲海闷闷下乐,迳自回到西角牌楼,只见十来名弟兄兀自在睡,他不去打扰众人睡觉,便暖了壶酒,坐在屋角,自饮自酌起来:心道:“这几日好生不顺当,先是撞见妃子偷人,又给贼人闯进文渊阁,唉……现下又遇上这老疯子,实是倒了大霉。” 他喝了一阵闷洒,只觉背上有些发痒,当是那老人身上的跳蚤爬了过来,他咒骂两声,正想解下夹衫,忽地之间,猛地想起一事:“***!咱怎忘了背上的剌青!”大惊之下,一口酒呛了出来,竟把自己满身衣襟喷得肮脏。 秦仲海内力深厚,酒量更是罕有,此时喝酒竟会呛咳,那是前所未有之事,他颤抖着双手,心中震荡已极,想道:“老天!我背上有幅来历不明的剌花,当年血战煞金,那厮如此勇猛,见了我这剌花,却也莫名其妙的放我生路……还有……咱师父他老人家居然是怒苍山的巨贼,他既是怒苍山的人马,一定识得那个秦霸先!我……我与这秦霸先到底有何关系?这……这里头到底有什么机密?” 这京城四周好似充满了疑云,琼贵妃偷人、薛奴儿有意刺杀皇帝、自己无缘无故地受调进宫、文渊阁里的贼子……这一桩桩事情好似全无干系,却又像有条看不见的丝线牵连,紧紧地围绕在他身边,里头好似有些诡异之处,可他又看不明白。 秦仲海面色铁青,想起那日青鸟啄腿的怪梦,心下竟觉无比害怕,他素来胆气豪勇,此刻心感恐惧,那是生平未有的难堪。他只觉身上越来越冷,连忙举起酒壶,大口大口的牛饮。 【待续】第十卷 忠义孤臣 第一章 宦海前程2007-1-2 16:22:00 本章字数:9161 什么世道啊? 当正就是邪、黑就是白,当是与非的份际不再清晰,天地便会成为灰蒙蒙的一片。 红橙黄绿蓝靛紫,都不见了;灰,那是人间仅有的颜色。 曾有那么一个人,在那孤单的年岁里,他的体内依然流着滚烫的热血,他的眼神或许悲凉,他的身体或容孱弱,但他相信,他也坚持,他能用自己的刀与剑,护卫自己信仰的道。 冷眼傲对千夫指。 芸芸众生中唯一还有颜色的,只剩下了他,那是炽热的血红色。 侠客,他这么称呼自己。 疯子,世人这么称呼他。 滚烫的热血喷洒而出,迷迷蒙蒙间,伍定远身子急速下坠,扑通一声,冰冷的河水淹过口鼻,其寒彻骨。 沉入水中,心头出奇的平静。抬头往上,日光透入碧幽幽的江水,那光芒黯淡隐晦,仿佛悲悯世人的天神不复在矣,渺茫无踪……胸膛伤处的热血急速渗出,伍定远闭上了眼,只因他不再想睁眼。 能够决定对与错的,只剩下强与弱? 伍定远忽然两手握拳,脸上现出了愤慨,用力挣扎着,但身子就是难以浮起。深深的恨意让他不能自已,在这生死一刻,一人破水而入,他架住了伍定远的身子,死命将他往上托。 眼前这张脸好生熟悉,那是卢云。 “卢兄弟……” 伍定远想要说话,但寒冷的河水不曾让他发出声音,他连喝了几口冷水,再也支撑不住,当场昏晕过去。 “他醒了!” 伍定远悠悠转醒,只见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还不及呻吟,一人便已探头来看,这人剑眉星目,长方脸蛋,正是卢云、他身旁站著名美貌少女,却是见过几次面的顾家小姐。 床边炭火艳红,几上油灯晕暗,将冬天寒,房里却显得好生温馨,伍定远呆了半晌,想要起身,却是力不从心,卢云赶忙上前,扶侍他躺下,温言道:“你安心躺着,你现下人在我家,平安得紧。” 伍定远微微一醒,想起自己与卓凌昭相约决战,那时中了致命一剑,之后摔入江中,尔后就人事不知了,看来是卢云将他救了起来、伍定远喘息半晌,眼前又浮起一张冰冷高傲的面孔,好似卓凌昭还在自己面前冷笑不休,嘲讽他不自量力。 伍定远大声道:“卓凌昭人呢?他……他上哪去了?” 卢云轻叹一声,摇了摇头,道:“他取回神剑之后,连夜便走了。” 伍定远大怒欲狂,忍不住便要站起,卢云急忙按住他,劝道:“你好容易保住性命,千万别乱动,免得伤处又破了。”伍定远心下一凛,低头便往自己胸口望去,霎时见了一处血洞,这洞足有小指粗细,却是被“神剑擒龙”刺出的伤口,望之深不见底,里头填着些棉花药粉,看来情状极是可怖。 伍定远满心愤慨,竟尔置之不理,咬牙道:“卓凌昭一日不死,我就一日不得心安,这点伤还拦不住我!”说着将卢云推开,仍是执意下床。 顾倩兮看在眼里,忙劝道:“伍制使,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现下你还是养伤要紧,快快躺回去吧。” 伍定远嘿嘿一笑,并不答应,他与顾家小姐不熟,若是身边小事,也许会卖她个面子,但他与昆仑的恩怨何其重大,哪是只言片语便能解开的?当下不加理会,便要从床沿翻下。 忽听一声叹息,房中传来一个声音,淡淡地道:“卓凌昭得了神剑,早率门人远离长洲,以你现今的伤势,那是万万追不上他的。快别白费气力了。”伍定远撇眼看去,只见说话那人端坐几旁,说话声音平平淡淡,不是那杨肃观是谁? 伍定远一见杨肃观的面,立时满心怒火,那时卓凌昭当面坦承,说杨肃观与他定有密约,这条计策却没对伍定远明说,全把他蒙在鼓里。 伍定远陡见杨肃观,登即冷笑,讥讽道:“伍某武功低微,自然追不上卓凌昭,却不知你杨郎中的少林真传如何?不过你俩家早已握手言和,结为生死至交,又何必追赶什么呢?哈哈!哈哈!”大笑声中,目光扫过,朝卢云狠狠一瞪,眼神大有责怪之意, 卢云面色一颤,咳道:“伍兄先别动气,大家把话说清楚,你再发怒不迟。” 伍定远不应不答,神色满是气愤,当下更要站起,卢云与顾倩兮对望一眼,都不知该如何相劝。 便在此时,一只纤纤素手伸了过来,扶住了伍定远的肩头,柔声道:“君子报仇,三年未晚,伍大爷武功高强,又何必急在一时呢?” 伍定远听这话声好熟,他虎目斜望,霎时见到了一名美貌少女,这女孩儿满面温柔,唇颤樱颗,生得是白腻瓜子脸蛋,还没将手扶来,便已闻得芳气袭人,如此动人楚楚,自是艳婷来了。 伍定远微微一愣,道:“你……你也在这儿?”艳婷颔首道:“我随师父过来拜寿,刚巧也到了长洲。”她扶住了伍定远的肩膀,柔声道:“伍大爷这回真是命大呢,你受了这么重的伤,若非我师父刚好在长洲,又有谁能救治?来吧,我扶你坐下。”说着纤手伸去,便将伍定远扶回床边。 伍定远怔怔望着她:心中忽起柔情,给她搀扶着,便缓缓坐回床上。 卢云看在眼里,只想过去帮忙,顾倩兮却伸手拉住,摇了摇头、众人守在一旁,看着艳婷拍枕拢被,扶侍伍定远回床歇息。 伍定远躺了下来,问道:“尊师还在长洲么?他老人家救我一命,我得拜谢恩德才是。”艳婷听他口气和缓许多,微笑道:“我师父带着师妹先回山了,只是怕你的伤势有甚变化,才命我留下照护。”说着替伍定远端来一碗伤药,送到他的唇边,便要喂他去和喝。 伍定远正想凑嘴过去,忽尔想起众人都在一旁看着,忍不住有些尴尬,杨肃观轻咳一声,别过头去,提声道:“定远你好生休养,我有些事要与卢知川谈,咱们先出去了。”说着伸手拉住卢云,示意他离开。 卢云皱起眉头,低声道:“这不好吧,你放定远一人在房里……”话声未毕,顾倩兮已是掩嘴轻笑,她摇了摇头,伸手往卢云背上一推,催促他离去、卢云手上给人拉着,背后又给推着,这才不情不愿地走了。 偌大的房里,只余下艳婷与伍定远二人,两人默默相对。 眼看众人离开,艳婷放落手上汤碗,当场垂下泪来,伍定远躺在床上,本等着喝汤,待见她无端哭泣,不由一惊,道:“姑娘怎么哭了?”艳婷啜泣道:“伍大爷,你……你从不爱惜自己的性命,神机洞里是这样,虎丘山顶也还是这样……我看你在悬崖上同人打斗,后来又掉到江里,我心里好怕,就担心你中剑死了……” 伍定远见地面上带着泪光,直是娇弱可怜的神色,他心下感慨,叹道:“小丫头,你我萍水相逢,不必老记挂找。”艳婷在床边蹲下,抓着伍定远的铁手,贴在白己的脸颊上,道:“神机洞中,你一命换一命,把我救了出来,艳婷终身不忘伍大爷的恩情。” 伍定远伸出左手,轻轻抚摸艳婷的秀发,叹道:“那日我自知有死无生,不过死前多做一件好事而已,你不必记在心里,知道了么?” 艳婷摇了摇头,端来汤药,跟着将伍定远扶了起来,柔声道:“伍大爷,我现下不管别的,只要你好好养伤,顺顺当当,艳婷就开心了。” 艳婷坐在床沿,服侍伍定远吃药,伍定远闻着地身上的幽香,又觉她的身躯温暖轻柔,虽在重伤垂危之际,仍感心动不已,接过了汤碗,三两口喝完。 艳婷取出伤药,低声道:“这药是我师父精心调制的,擦抹一阵,伤处便会凝和。” 她以金针挑起伤药,将伍定远的衣衫解开,在他赤裸的胸瞠上擦拭。伍定远闭起了眼,体受这柔若无骨的抚触,脸上泛起了一丝笑容。 那日在华山上,灵定大师也曾亲受剑芒之伤,便是靠着青衣秀士的灵丹妙药才救得性命,此时伍定远亲自领受,只觉这药入体冰凉,微微-抹,伤口便不再火烫。伍定远敬佩叹服,微笑道:“尊师治伤的本领当真难得,真无愧是天下奇人。” 艳婷见他神态温和,更是着意温顺,只怕弄痛了他。良久,将他衣襟合起,服侍他躺下。伍定远见她满脸爱怜地望着自己,一时喜乐无限,心中极为平安。 艳婷擦药已毕,自行搬过凳子,坐在伍定远面前,道:“伍大爷,你日后有何打算?” 伍定远原本满心欢喜,陡听她问及往后营生,不由得微微一愣,道:“打算?什么打算?” 艳婷道:“听杨大人说,你目下离京辞官,一个人在江湖闯荡,我很是担心你。” 伍定远哈哈一笑,道:“原来是这档子事。”他看着艳婷秀美的脸庞,微笑道:“放心吧!你伍大哥本领高强得很,以后四海为家,何处不能去?又有什么好担忧的?” 伍定远这话倒也不假,他现下武功奇高,江湖上可说罕逢敌手,即便强如萨魔,也要甘拜下风,日后遇上了金凌霜、屠凌心、罗摩什等高手,自能从容应付,除非遇上四大宗师正面为敌,料来天下之大,也无人能奈他何。凭着这番本领,日后闯荡天下,开山立派,自有一番局面,心念于此,更是大为振奋。 艳婷听了这话,却是双肩颤动,泪水忽地洒落下来,伍定远吓了一跳,惊道:“干什么了?又……又哭啦?”伍定远昔日是西凉捕头,生平只在刀光剑影中打滚,少与女子相处,艳婷动不动便哭,只教他惊惶不已。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 艳婷哭道:“你说要闯荡江湖,其实又要去报仇了,对不对?卓凌昭拿了神剑,你打得过他么?” 伍定远摇了摇头,想起决战时的生死豪气,说道:“打得过,打不过,都不要紧,老天爷没让我死,便是要让伍某奋战到底。便算死在卓凌昭手下,我也是心甘情愿。” 艳婷泪如雨下,她往前一靠,紧紧抱住了仇定远,伍定远吃了一惊,道:“你这是做什么?”艳婷垂泪道:“伍大爷,你别糟蹋自己的性命了,都说好死不如歹活,我师叔便是这样莫名其妙死在坏人手上,求求你别再招惹卓凌昭……” 伍定远听她提起张之越,登时闭目长叹,道:“人生在世,苦多乐少。何异禽兽?气节而已。”这几句话却是张之越死前的遗言,此际感慨脱出,竟隐约生出同感。 艳婷啜泣道:“伍大爷,别提师叔那些书人的话了,他死的容易,咱们师姊妹却要孤零零地活在世上,受人轻贱欺侮……你想要赌命报仇,真该替你的家人朋友想想,他们没了你,可要多难受……”伍定远听了这话,忍不住哈哈大笑:“我父母双亡,故旧离散,只怕伍某死后,连个收尸的也没有。哪有人难受呢?” 艳婷哭道:“伍大爷,便算你没有亲人,你怎可忘了艳婷?你几番救我性命,早已是艳婷的亲人,你死之后,我只要想起你曝尸荒野,心里就会痛苦难受啊!”这几句话不见什么修饰,但此情此景,说来恰如其分,竟让伍定远动容。 艳婷哽咽道:“伍大爷,你以后四海飘零,居无定所,却要艳婷如何找你?难道……难道你一点也不念着我?”说着低下头去,目光满是哀怨。 伍定远光棍数十年,从不曾受半个女子爱慕崇仰,此时听艳婷话外有话,忍不住便是一愣,颤声道:“艳婷姑娘,你……你……要我念着你……” 艳婷低声道:“你待我这般好,两次三番救我性命,我该当好好服侍你才是。伍大爷,求你看在艳婷的份上,好生爱护自个儿。” 伍定远又惊又喜,颤声道:“艳婷姑娘,你……你可是想……想和我一块儿……”他难掩感动惊诧之情,一时心下激动,伸手抓住她的肩头。 艳婷听了这话,登时抬起头来,凝视着伍定远,良久良久,目光都不稍瞬。伍定远见她脸上满是柔情,心中又是激荡,又是兴奋,只盼她能轻轻点个头,答应一声,那他伍定远就终身无憾了。 过了半晌,艳婷却是不言不语,良久良久,终于一声叹息,将眼光转了开来。伍定远呆了半晌,把手从她的肩上移开,想要说话,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强挂着一幅苦涩笑容。 艳婷见他脸色难看,当即伸手过去,紧紧抓住伍定远粗大的手掌,低声道:“伍大爷,我有个主意,不知你觉得好不好?”伍定远本感难受,忽听她如此说话:心中又生希望,忙道:“什么主意?” 艳婷柔声道:“伍大爷,咱们一起回北京,成么?” 伍定远惊道:“回北京?” 艳婷点了点头,道:“伍大爷,你是柳侯爷手下爱将,怎好这样不声不响的离开?不如你早些回到京城,日后艳婷也好探望你,好么?” 伍定远原本面带笑容,听了这话,霎时表情变得僵直,想道:“不对……艳婷这小丫头一向对杨郎中十分钟情,怎会忽然对我这般好?难道……难道……“他连想了几个“难道”,心中竟尔一酸,不愿往下多想,便只摇了摇头,不曾接口。 艳婷见他不语,忙道:“伍大爷,你答应了么?” 伍定远有意试探,他低头叹息,道:“你别劝了。倘我真的回京,与卓凌昭照面了,恐会坏了杨郎中他们的大事,到时反而不美。” 艳婷将伍定远的手掌抱起,轻轻放在脸上摩擦,腻声道:“伍大爷,忘了卓凌昭的事情吧,你好容易做到了九品制使,为了日后的前程,别再为难自己了……” 伍定远本在猜疑艳婷的用心,听了她这句话,再无怀疑,已知杨肃观背后教唆,居然想让艳婷说服自己。否则艳婷一个小小姑娘,什么时候知道“宦海前程”的道理了?若非杨肃观怂恿,她又怎会对自己这般好?伍定远心中酸苦,霎时低下头去,双肩微微颤抖。 艳婷见他低头不动,兀自道:“等你回了京城,我定会常来探望你,只盼你能好好保养身子,好不好……”耳听艳婷一骨脑儿地讨好自己,伍定远心下既悲且恨,他抬起头来,咬牙道:“别再说了……这些话究竟是谁教你说的?是杨郎中吗?” 艳婷吓了一跳,忙道:“不……不是,是我自己说的……” 伍定远听她兀自隐埋,心中痛极,一时不怒反悲,竟尔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艳婷颤声道:“伍大爷,你怎么了?别吓我好么?” 伍定远放声大笑,其实内心沉重之极,只听他喘息道:“艳婷姑娘,请你转告杨郎中一句,莫太小看伍定远了!姓伍的辞官南下,早已不要性命,求的便是“公道”两字!你试想想,当年我要是贪恋富贵之人,又怎会舍命救你?你千不该,万不该,便是作人家的说客,过来讨好于我。”他说到悲痛处,再也耐不住心里的悲愤,脸上泪水流了下来,将手指向门外,厉声道:“走!” 艳婷见他发怒,吓得全身发抖,连连摇手道:“没有,我没有……” 伍定远见她不动,当下更不说话,自行起身,便往门外走去,竟是头也不回。 艳婷冲上前去,叫道:“伍大爷!你别走!”说着抓住了他的手掌。 伍定远嘿地一声,大声道:“把手松了!” 艳婷兀自紧抓不放,伍定远大怒,举手一震,艳婷如何抓他的住?霎时身子飞了出去,摔在地下。艳婷又怕又惊,吃痛难受,忍不住大哭起来。 伍定远见自己一个冲动,竟在妒恨中摔她一跤,可别误伤她了,他呆呆看着,艳婷哭得梨花春带雨,大见柔弱之态,伍定远从震怒中回神,想道:“不妙,我这番大怒,恐怕吓坏这小女孩儿了。” 伍定远柔情忽动,当下行到艳婷身边,柔声道:“怎么了?摔伤了么?”艳婷泣不成声,哭道:“你走吧!我不要见你了!”伍定远蹲下身子,伸手抚摸她的秀发,温言道:“乖孩子,快别哭了。好不好?”伍定远对付女人的法子比卢云更加蠢笨,自不知该如何安慰女孩,想来想去,也只把她当婴孩一样来哄,身边若是有糖,怕也拿出来喂她吃了。 艳婷泪水盈盈,哽咽道:“我怕你荒废一身本领,这才出言相劝,可……可你把我当成别有居心,我听了好难过……你别理我,快快走吧……” 伍定远叹了口气,寻思道:“也许她真是好心,给我错怪了也说不定。唉……我同她发什么脾气,找杨肃观过来,把话说清楚,那才是好汉所为。”当下温言道:“好了,伍大哥乖乖留着便是,只是我心里有几句话,不能不和杨大人说明白,请你找他过来。” 艳婷止住厂泪水,低声道:“有话好好说,你别寻他相骂。” 伍定远哈哈一笑,道:“昔年杨大人对我有救命之恩,饮水思源,我怎会为难他?快快请他进来吧!”艳婷急急点头,当下便出门寻找杨肃观。 伍定远这番话只是来哄艳婷,其实他自己根本不愿再回北京,此时只想把杨肃观找来,把话交代了,从此便要远走高飞,再不与柳门中人有所牵扯,他坐在茶几旁,想起日后孤身闯荡江湖,心中忽起疲倦之感。 伍定远转动几上的茶壶,想道:“当年从西凉来到京城,现下却到了该走的时候,嘿嘿,官辞了,朋友也得罪完了,我该去哪儿呢?回西凉,再做一个捕快么?还是去关外,那又该做什么?这辈子便这样算了?” 转念一想,心里又浮出卓凌昭冷傲的面孔,更是心如死灰。“现下这杀人魔王从容离开,还把神剑夺走,我日后若要找他报仇,怕还是打他不过。唉……好容易得了这一身武功,难道还要看着这帮凶徒横行天下?我对得起齐润翔父子么?”想着想,心中逐渐萧索,一时豪气尽失。 正想问,艳婷已然走进,伍定远抬起头来,问道:“杨大人呢?”艳婷低声道:“卢知州说,杨郎中收拾了行囊,已先回京去了。” 伍定远满面错愕,双手紧紧握拳,大声道:“他…他为何要避开我?” 艳婷听他又自发怒,面色一颤,道:“杨郎中留下一封书信,要你过目。” 伍定远嘿地一声,伸手接过,艳婷看了他一眼,怕他大发脾气,低声便道:“你慢慢看,我先出去了。”她见伍定远心境不佳,不敢久留,便自离房。 伍定远抓住了书信,咬牙切齿,心道:“好你个杨郎中,事事料先,居然先走一步了!嘿嘿,我伍定远心意已决,谅你城府再深,这回也是百用了!”他将信纸抖开,只见字迹摸色墨色未干,足见行色匆匆。伍定远面带冷笑,读道: “定远吾友足下,君艰苦卓绝,千里奔波,只为遗孤申冤雪恨,此诚忠义心。相识经年,弟辄念高义,深敬服也。” 这段话写的是杨肃观对他的感佩敬重,只是伍定远心里明白,杨肃观这人心机颇多,写的未必是真心话,当下只哼了一声,自往下读去。 “考诸当今大局,朝政祸秧,八虎横行,外有江充威逼,内有刘敬制肘,弟此来长洲,肩负外交,立柳门于不败之地,然诸友辱责,众人皆以我为无耻,弟悲心自问,吾何尝有过矣?” 这段话孤臣丹心,字里行间,草书飞舞,仿佛垂泪一般。伍定远读后,自也不能无感。他出神半晌,摇了摇头,便又往下看去。只见杨肃观又写道: “弟此番折返京师,昆仑诸人若守信约,腊月二十当于大理寺相见,若弃守盟约,则万事俱亡矣。江贼势大,柳门既已择战,焉得图存?当定祸亡无日也。江充一日不除,如置黎民水深火热,此天下义士共知之。然观君之所为,以私怨盖公利,见小仇而忘大义,岂英雄所为哉?” 伍定远看了“以私怨盖公利,见小仇忘大义”这两行话,仿佛当头棒喝,忍不住嘿地一声,身子震动。他低头读着信上最后一段话: “君本高节,洁身自好,待弟斧戎加身,君可至坟前祝祷焚香,聊尽往昔义理。弟肃观顿首再拜。” 伍定远反覆读了几遍,将信纸折起,低头苦思前因后果,此时朝廷双雄相争,柳昂天既已出面拉拢卓凌昭,这招险棋一走,算来已与一代权臣正面开战,如今柳门如要自保,定需卓凌昭信守然诺。倘使剑神弃盟远走,柳门一系怕如信上所言,已至祸亡无日的地步了。 伍定远叹息一声:心道:“杨郎中手段虽然不光明,但一切苦心意旨,只为侯爷的事业奔忙,此番用心,却非我伍定远可及。”他站起身来,反覆踱步,又想道:“眼前朝中三派决一死战,我若在此时背弃侯爷而去,他会怎么想?卢兄弟、秦将军、韦护卫他们又会怎么想?这许多弟兄的性命都不看在我眼里了么?我这么一意孤行,难道便是义气么?” 想着想:心中微软,渐生回京之念,忽地心念一闪,又想道:“不成,一样是性命,燕陵镖局满门的性命却为何这般下贱?卓凌昭辣手杀死镖局老小,杨肃观身为少林弟子,却不把这段仇恨放在心里,似他这般凉薄,我伍定远能做得到么?我今日贸然回去京城,又怎对得起无辜冤死之人?” 想起自己得了一身神功,做起事来居然缚手缚脚,比往日干捕头时,居然还差了老大一截,伍定远紧握书信,雄浑的内力到处,掌中信纸尽成粉碎。 他怒目冷视,咬牙道:“杨郎中,休怪伍定远无情了。”霎时推窗向外,掌力送出,满手碎纸随风飞去,便如花蝴蝶般飘入院中。 伍定远既已做出抉择,便不再多想什么,他舒出一口长气,正要阖上窗扉,忽听一声叹息,伍定远斜目看去,满天纸雨中,一人孤身悄立院中,这人身穿白衣,背上负着行囊,却是杨肃观。 乍见此人,伍定远不免大吃一惊,他此时功力通神,与卓凌昭、宁不凡等人相差无几,哪知杨肃观悄声行入院中,他竟会一无所觉,伍定远愣了半晌,道:“你……你不是回京了么?” 满天纸片飞舞,杨肃观静静站立,他伸出手来,握住一小块纸层,低垂凤目,待见是自己写就的书信,忍不住叹了口气,他摇了摇头,俯身弯腰,自行拾起满地散置的纸片。 伍定远见杨肃观神情平淡,不露喜怒之情,只低身去捡地下的纸屑。他看在眼里,心头微感歉意,只想跃出窗去,和他软语相向,转念想起燕陵镖局的案子:心头又复刚硬,便硬生生忍住了。 良久良久,杨肃观将碎屑一一拾起,收入怀中,他走到窗下,凝视着伍定远。 伍定远此时已无歉疚之情,冷冷地道:“杨郎中忽然回来,莫非是想劝我回京么?” 杨肃观目光柔和,道:“那倒不是。我此番折返,只因心中害伯。” 伍定远哼了一声,杨肃观位高权重,城府又深,便是江充也未必拿他奈何,口出害怕二字,未免做作。伍定远皱起眉头,沈声道:“你怕什么?”杨肃观叹道:“你自己看吧,”说着右手指天,向上比去。 伍定远微微一奇,不知他有何用意,当下顺着他的指端往上去看,霎时之间,身子一震,竟尔向后退开了一步。 莽莽星空中,一只硕大无比的彗星横空而过,彗首光芒璀璨,气势滂沱,遮蔽了无数星辰,长尾如帚,绵延天际,以明月的彩艳,被那万丈雄光一逼,竟也为之黯然失色。 天际忽生异象,伍定远满心惊诧,抬头看着难得一见的天文奇景。 杨肃观仰望星空,面色凝重,道:“典籍记载,这彗星七十余年现世一回,上次降临人间,宫室便生骨肉之乱,七十万军民陷于战火,今次再度来临,尚且直入紫微帝宫……唉……”他摇了摇头,凝目看向伍定远,怔怔地道:“莫非,又要改朝换代了?” 伍定远听了“改朝换代”四字,想起神机洞中的所见所闻,饶他内力之厚,世所罕见,还是全身巨颤,神色极为震恐。 杨肃观仰首再看星象,道:“肃观自幼受戒持身,灵台清明,了无牵挂。但方才路上行走,见了这妖星降临,我却忽地折返回来……定远,你可知杨某的心意?” 伍定远静静听着,如何不知杨肃观关心同僚的心情?他吞了口唾沫,不由低下头去。 两人辞别在即,杨肃观自知不必多言,淡淡地道:“我走之后,你专心养伤,其余身外之事,不必烦心挂记。”说着转身过去,道:“日后能否相见,一切随缘,肃观绝无勉强之意。” 神光照耀大地,映得杨肃观的脸颊更加雪白,他仰头望着万丈彗芒,霎时一声轻啸,背起行囊,悄然北去。第十卷 忠义孤臣 第二章 助汉则楚亡2007-1-2 16:22:00 本章字数:16282 景泰三十二年十月己巳,钦天少监奏帝曰,彗星见西北,如火变白,光芒长可六七尺,正昼犹见,卷舌入紫微垣,竟天东行,无所不犯,十日而灭。 深秋星变,客星陡至,眼看彗孛横穿长空,尚且直入紫微中宫,帝象受侵,黎民百姓得见奇观,自是大为震动,上起宫室大夫,下至陋巷平民,千万人仰头惊叹,或谓妖星,或谓瑞星,各自议论纷纷。 “师父!师父!大事不好了!” 是夜三更,铸铁山庄的几名弟子本在看守天炉,哪知好端端的,却见炉子忽尔腾烧起来,众人见怪事生出,火势更是越烧越烈,忙匆匆回庄禀报,登把熟睡中的欧阳南给惊醒了。 欧阳南缓缓起身,让夫人披上了外衣,推开房门,待见弟子跪在门口,沈声便问:“生出什么事了?这般大惊小怪?”一名弟子面带惧怕,颤声道:“适才天炉不知怎地,居然自行烧起,大火冲天,恐怕会泱及城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