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志-36

伍定远用力往卢云肩上一拍,喝道:“卢兄弟当然是钦点状元!”  卢云见他二人这幅神态,心中感激,垂泪道:“两位兄长这般爱护卢云,我……我真不知该怎么回报?”  秦仲海笑道:“回报个屁,你考上状元后,请咱俩上酒楼乐一乐,那便是最大的回报啦!”  伍定远见卢云泪流满面,不由得心下担忧,问道:“怎么了?看你这个模样,真是没有考好?”  卢云抹去了泪水,笑道:“不管有没有考好,总之都已解脱了,唉……大家看榜吧!”  三人走到承天门,只见四周满是人群,都是考生的家属亲友,秦仲海见卢云脚步迟缓,有意替他打气,便笑道:“卢兄弟,咱们打个赌吧!”  卢云没精打采地道:“打什么赌?”  秦仲海笑道:“你若是考中了状元,那便把裤子脱了,在这承天门绕行一圈,你说可好?”  卢云面色一窘,道:“将军这话太也无聊,我一来考不中状元,二来不做这等无聊事,将军怎地却作这荒唐赌约?”  秦仲海嘻嘻一笑,道:“反正你自以为不中,那咱们便赌上一赌,却又何妨?”卢云不答,迳自往前走去,秦仲海笑道:“不说话便是答应了,老子可计较得厉害。”  三人正要往榜下挤去,却见杨肃观也已到了。伍定远伸手招呼,叫道:“杨郎中也来啦!”杨肃观身边站着一名少年,只见他眉清目秀,约莫二十岁上下,容貌与杨肃观颇为相似。  杨肃观笑道:“这是胞弟绍奇,他也参加今年的殿试,我特地带他来看榜。”  那杨绍奇虽然年幼,却已颇见老练,他向众人一拱手,道:“小弟绍奇,见过各位兄长。”  伍定远连忙还礼,道:“绍奇将门虎子,定然是金榜题名了。”  秦仲海走上前去,不怀好意地笑道:“有其兄必有其弟,又来了一个小小风流郎啦!可别到处采花啊!”  杨绍奇脸上一红,不知该怎么回话,杨肃观却轻咳一声,道:“仲海别欺侮舍弟。”  杨肃观俊目回斜,霎时见到卢云,他心下一凛,抱拳道:“卢公子,久违了。”  卢云嚅啮地道:“好……好久不见了。”  杨肃观微笑道:“卢兄今日也是来看榜的么?”  卢云嗯了一声,只低下头去,却不打话。  杨肃观道:“卢兄才学过人,必然金榜题名。在此先向卢兄恭贺了。”  秦仲海斜目瞪了他一眼,跟着往地下吐了口脓痰,恶狠狠道:“别说这些客套废话了,大家各去看榜吧!”  杨肃观笑道:“好说,诸位请吧!”他拉着弟弟,便自转身离开。  秦仲海见榜单已然贴上,当即大声道:“走啦!咱们这就去看!”说着伸手揪住卢云,道:“从榜首看起,第一眼就看到你卢状元的大名!”  伍定远也道:“秦将军说得没错,卢兄弟才华洋溢,正该是状元!”  谁知卢云却闪了开来,低声道:“我自从后头看起吧。”  秦仲海不愿勉强他,便与伍定远使了个眼色,伍定远会意,当即跳了过来,重重地往卢云肩上拍了一记,为他打气道:“一会儿见了你的名字,哥哥马上找你庆贺!”  当下兵分两路,卢云从榜尾看去,秦仲海与伍定远从榜首看去,卢云一路唉声叹气,寻思道:“名落孙山的滋味我早已尝过,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一会儿见不到我的名字,我可不要自暴自弃才好。”  他长年失败,早已心灰意冷,当下便从最后一名看去,只见“赵一飞”、“严松正”、“李如龙”等名字高悬其上,这些人高中三甲,都赐与“同进士出身”的地位。卢云满心寂寥,心道:“今年榜尾叫做赵一飞,我若再次落榜,那可算是名落赵山了。”  他微微苦笑,再往下看,赫然见到“周洋”的名字,卢云心下一奇,那日自己一时义愤填膺,曾帮此人付清过堂费,想不到这人当真了得,居然也中了进士。  卢云心下敬佩,想道:“所谓无心插柳柳成荫,我这番帮忙也算值得了。”一时也为那周洋开心。  再往下走,便是二甲的榜单,此处共有十五员名额,皆赐“进士出身”的地位。卢云走不数步,登时见到“杨绍奇”三字。  卢云心中赞叹:“杨门果然非凡,父子两代居然出了三名进士,真可比得上当年的苏氏父子了。”  当年苏洵、苏轼、苏辙一门三杰,尽取进士功名,传为千古佳话,看这杨家父子如此了得,自当传诵一时了。  卢云慢慢看去,只见二甲十五人中也没有自己的名字,这次一共录取四十三位进士,那“二甲进士出身”与“三甲同进士出身”共占四十人,只余下“一甲进士及第”三名员额。  卢云心中苦笑,寻思道:“二甲也没有了,看来是没我的份了,唉!是该回山东的时候啦。”  只听身边有人啼哭不休,却也有人大笑不止,直是几家欢乐几家愁的场面,远远那杨家兄弟已在庆祝,卢云心下苦笑,想道:“其实我早已料中自己名落孙山,又何必哀伤什么?嘿嘿,把这鬼榜看完吧,等会儿好好计画日后生路,那才是正经生意。”  当下强作微笑,勉强往下看去,只见那探花名叫“江大清”,便是那江充的侄子,卢云干笑一声,想来读卷官还是重视出身门第,否则这江大清脑满肠肥,却要如何中举?卢云轻叹一声,再往下看,只见那榜眼叫做“胡志廉”,照名字来看,这人志向非比寻常,当是以清廉为职志的人物,却不知是何方神圣。  看到这里,卢云已是满心苍凉,面如死灰。他见秦仲海与伍定远二人兀自站在前头,当即走上前去,低声叫道:“秦将军!伍制使!咱们该走啦!”他叫了一阵,谁知秦伍二人好似中邪一般,只痴痴地看着榜单。  卢云心下难受,低声道:“秦兄!伍兄!咱们去喝酒吧!”  秦仲海怔怔地道:“你没看见自己的名字么?”  卢云叹道:“没瞧见,唉……”  伍定远呆呆地道:“真的没看见么?”  卢云心下一酸,道:“真的没有。”  秦伍二人对望一眼,道:“读书过多,果然会损伤目力。”跟着往上一指,齐声道:“那个斗大的卢云两字,你怎么没看见啊?”  卢云全身大震,抬头一看,霎时见到了一十三个大字。  “钦定一甲状元卢云,赐进士及第”深秋时分,金黄色的阳光闪耀在这几个大字上,望之灿烂夺目,宛若黄金所就。  卢云全身如中雷击,颤声道:“这……这真是我的名字么?”  秦仲海哈哈大笑,道:“***,不是你卢云,莫非是卢一云吗?”  伍定远笑道:“卢兄弟,恭喜你了!你这下终于光宗耀祖,扬眉吐气啦!”  卢云全身抖动,双膝一软,已然跪倒在地。  秦仲海惊道:“怎么了?中风了吗?”  卢云泪如雨下,号啕大哭起来:“爹!娘!我中了!我中了!你们地下有知,可以瞑目了…呜呜…呜呜……”  一时之间,十年寒窗的辛酸,四海流落的苦楚,都在这刹那得到回报。  今日今时,卢云二字,名扬天下。  秦伍二人心中也是一酸,互相望了一眼,都想道:“想我们卢兄弟真个吃尽苦头,此刻终于苦尽甘来了。”  秦仲海见他啼哭不休,知道难以相劝,当下猛使个眼色,伍定远立时会意,随即将卢云架起,卢云惊道:“你们要干什么?”  秦仲海大笑道:“你忘了方才的约定么?”  卢云颤声道:“什么约定?”  秦仲海大声道:“只要你中了状元,便得脱了裤子,在这承天门上绕个一圈啊!”说着便要来解他的裤带。  卢云又羞又急,连连闪躲,却给伍定远牢牢架住了,这“披罗紫气”使来,卢云怎能挣脱?只能哀哀叫苦,拼命讨饶,惹得旁观众人偷笑不已。  秦仲海喝道:“还动!再动老子便要出刀了!”三人又哭又笑,便在榜单下闹做一堆。  “小姐!小姐!你可知道今年的状元是谁?”  这日顾倩兮正自梳妆,忽见小红气急败坏的奔来,口中不住叫嚷。  顾倩兮皱眉道:“你怎么了?有话慢慢说。”  小红喘了口气,道:“小姐啊!你可知道今年的状元是谁?”  顾倩兮照了照铜镜,没好气的道:“我怎知道是谁?还不是那家大官的公子了。”  小红摇头道:“不是,不是……今年的状元是个破落户出身,还是你识得的人呢!”  顾倩兮奇道:“哦!我识得的?难不成是裴盛青那个纨裤小子么?”  小红道:“他家可不是破落户。”  顾倩兮横了小红一眼,道:“你有话便直说,什么时候开始学会卖关子了?”  小红低声道:“今年的状元姓卢,单名一个云字。”  顾倩兮大吃一惊,手上的铜镜登即摔下,颤声道:“你……你说的可是真的?”  小红道:“状元郎正在游街哪!你不信便去看吧!”  顾倩兮急忙奔上楼去,小红追了过去,叫道:“小姐别急啊!”但顾倩兮奔得好快,转眼便不见人影。  顾倩兮站在阁楼,伸手将窗户推开,霎时只听鞭炮声响,铜锣不断,她伸头出去,只见远远地走来一阵车队仪仗,四下百姓都已上街围观,车队当前走着匹高大白马,上头更坐着一名英俊男子,只见他身上绑了条红带,头上还瓒了朵大红花,正是当年在她家中做过小厮的卢云。  顾倩兮凝望着他,只见卢云过去那点淡淡的忧郁早已褪去,已然换上了满面的笑容,自向两旁街坊挥手,正是春风得意的写照。顾倩兮想起前几日两人的诀别,心中忽感一酸,眼泪险些落下。  此时小红也已过来,主仆二人同在窗口探看,小红看了卢云一眼,叹道:“真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想当年这姓卢的多惨,现下却成了钦命状元,唉…真是世事难料……”  顾倩兮轻轻一叹,拭泪道:“这些本是他该得的,卢公子才华过人,又饱经艰难折磨,他若不中状元,却该是谁来中?”她极目望去,只觉两人之间好远好远,卢云的面目也是渐渐模糊。  说话间,小红已然看到卢云向前行来,她轻拉小姐衣袖,悄声道:“小姐你看……他朝你这儿看来啦!”  顾倩兮低头看去,果见卢云已行到近处,正自凝目朝自己看来,顾倩兮忽地一咬牙,伸手掩上了窗子。小红惊道:“小姐,你怎么了?”  顾倩兮垂泪道:“他不是说过了吗?从今以后,我们两人就毫无瓜葛,我又何必再见他……”  小红拉住了她的手,劝道:“小姐,那日他是吃杨大人的醋,你可别和他当真。”  顾倩兮坠下泪来,颤声道:“一切都算了……他点上状元后,还会记得我吗?唉……隔了两年,大家也都生份了,他能飞黄腾达,我也替他高兴……”说着头也不回,迳自走下楼去。  小红看着小姐离去的背影,心道:“这姓卢的小子实在太混蛋了,以前穷苦的跟狗一样,全仗咱家老爷小姐照顾,现下稍一发达,非但不懂得来叩谢恩德,还向小姐说那些决绝的话,真是狗都不如的人。”她越想越气,猛地打开了窗子,一口唾沫往下吐去,骂道:“我呸!中了状元就了不起吗!”  却听下头人声喧哗,一名粗豪汉子吼道:“你***小丫头乱吐口水,可是找死啊!”  小红心下一惊,眼见那卢云竟然还在窗下,正自痴痴地往上看着,慌张之下,便急急关窗走人。  那粗豪汉子正是秦仲海,他这日拉了伍定远,两人兴高采烈地陪着卢云游街,谁知行到顾尚书的府宅旁,冷不防却给一阵口水吐中,登时气得七窍生烟,忍不住破口大骂,待见那小丫头慌不迭地溜走,便对卢云道:“走吧!这儿有啥好看的!快回去寻乐吧!”  忽听伍定远道:“秦将军,你别把口水抹在我的衣服上,这件衣裳可值五两银子呢!”却是秦仲海随手抓了他的衣裳,迳往自己脸上擦去。  秦仲海笑骂道:“嘿嘿!这可是小女孩儿的口水,香得很,不比老子的脓痰,一点也不算脏。”  两人相互调侃一阵,谁知卢云还是呆若木鸡,伍定远过来劝道:“卢兄弟,咱们快走吧!你可把道路都堵起来了。”  秦仲海皱眉道:“你搞什么啊!可是肚疼要借茅房么?”说着就走到顾家大门,伸脚踹道:“***!有人要拉屎,借个茅房一用!”  卢云一惊,道:“秦将军别捣乱,咱们走吧!”在秦仲海的大笑声中,众人便自走了。  是夜众人借了柳昂天的府宅,办了个大宴,卢云虽然朋友不多,但柳昂天着意为他邀了大批朝臣,众位大臣一来是为了柳昂天的面子,二来也是对这新科状元颇为好奇,除了江充、刘敬两大首脑以外,其余诸大臣尽皆云集柳府。卢云见众位宾客围着他直打转,只把他惊得不知如何是好,一时张惶失措,受宠若惊,连说话也结巴了。  一名胖大老者走来,笑道:“这便是新科状元么?果然是一表人才!”  柳昂天拉住卢云,笑道:“卢贤侄过来,快快见过首辅大人!”  卢云心下一惊,这首辅乃是当今阁揆,内阁大学士之首,当下颤声道:“晚辈卢云,见过阁揆大人。”  那老者哈哈大笑,道:“甭叫我阁揆大人,那多生份,叫我孔老爷子吧!”  柳昂天见孔大学士喜爱卢云,心下也甚高兴,便笑道:“卢贤侄,你日后若能得孔老爷子宠爱,那可是不得了的大助益啊!”  孔老爷子道:“你现下中举了,可曾想过要去哪个部会干事?”他见卢云不答,又道:“你是状元,那自是庶吉士,若想留在六部主事,那也毫无问题。你若嫌待在京里气闷,老夫也可保举你去外地当知州知县……”他正自喋喋不休,忽见卢云面色呆滞,已然自行离去,孔老爷子又惊又怒,喝道:“你这小鬼,我话还没说完哪!”  柳昂天知道卢云的脾气最是特异,当下干起了苦差,连连对孔老爷子赔罪道:“小孩子嘛!老爷子别计较,凡事都看在我老柳的面子上……”说着便将孔阁揆拉到一旁,两人自去饮酒。  却说卢云是看了何人,竟让他如此心摇神驰?只见他泪流满面,走向一名清瘦的老者,跪下道:“顾伯伯!卢云来给您叩头了。”说着拜了下去。  那老者面貌清瞿,看来仙风道骨,正是顾倩兮之父,当今兵部尚书顾嗣源。  当年匆匆一别,至今已有二载,中间不知发生了多少事。顾嗣源有无数话想说,喉头却似哽了。他虽爱卢云之才,但家人作梗,硬要逼得卢云离去,终令他惆怅悲痛,两年来难以自己。本以为终生不得再会,谁知天可怜见,终教卢云大魁天下,二人才得以再次相见。  顾嗣源轻抚卢云脸颊,面上老泪纵横,喃喃地道:“好孩子,那日我看了榜单,还以为自己老眼昏花,托人打听之下,才知真的是你。云儿啊云儿,拨开乌云见天日,你十年寒窗辛苦,总算不枉了……”  卢云心下激荡,泪水滚滚而落,霎时两人抱在一起,同声痛哭。  柳昂天、秦仲海等人见状,纷纷围了过来,秦仲海笑道:“咱们卢兄弟高中状元,却哭得大出丧似的,这是在干什么啊!”  众人听了他的话,都是笑了起来。顾嗣源抹去泪水,叹道:“是啊!今日状元攒花,真不该掉泪的。”  伍定远向来周到,忙将卢云扶了起来,替他把衣衫整理了。  柳昂天问道:“原来顾大人认得咱们卢贤侄,只不知你二人怎生识得的?”  顾嗣源叹道:“这说来话长了,云儿以前是我在扬州的幕宾。”  众人纷纷赞道:“顾大人果然有眼光!用了个状元当幕宾!”  卢云回思往事,垂泪道:“若非顾伯伯当年提携照顾,卢云焉有今日?”  顾嗣源叹道:“你能有今天,全是靠自己拼出来的,与老朽没有半点关系。好孩子,你真是了不起啊!”  秦仲海见卢云眼眶一红,怕他二人又要抱头痛哭,到时不免阴风惨惨,敢忙打趣道:“好啦,快去喝上两杯吧!不然听多了两位的肉麻话,我看一会儿也不用吃饭了,得先清了这一身鸡皮疙瘩才行啊!”众人闻言,无不大笑起来。  柳昂天笑道:“仲海说得是,大家先开席,喝个两杯再说吧!”说着伸手肃客。  顾嗣源牵了卢云的手,微笑道:“咱爷儿俩今日好好喝上一盅,不醉不休。”  卢云抹去泪水,点头道:“小侄正要向顾伯伯赔罪,谢过当年不告而别之罪。”  顾嗣源哈哈大笑,道:“你高中状元,那是何等喜事,什么罪都该赦了!”  众人欢饮,高谈阔论,卢云几次想与顾嗣源细述别来离情,但无数宾客上前敬酒,却让他全然不得空闲,顾嗣源却不以为意,只是笑吟吟地看着他。  席间杨肃观也上来敬酒,只见他神态大方,对卢云一笑,道:“那日在承天门下,我就说过卢兄必当高中,果不出所料,当真可喜可贺!”  众宾客见杨肃观容貌俊美,卢云神采飞扬,无不出言赞道:“柳门人才辈出,你看看,光是进士就有两位哪!”  一名老者端着酒杯,走了上来,只见他身形高大,满面富贵之气,正是国丈琼武川来了。他望着杨卢二人,见二人仪表出众,忍不住心下称羡,便对柳昂天道:“你好福气啊!这两个小朋友真可算是一时瑜亮,却又都在你门下主事,你可一人占尽天下所有的好处啦!”  这位国丈往日虽不与柳昂天交好,但在华山上见了柳门几名年轻俊杰,有意结交,便借这个宴会过来柳府,料来日后必与柳门一系日益亲近。  柳昂天听了这话,心下甚喜,忍不住哈哈大笑,道:“国丈金口谬赞,老夫真是担当不起啊!哈哈!哈哈!”  御史何大人与柳昂天要好,自也受邀而来。只听他笑道:“都说‘柳门二将,文杨武秦’,看我们杨郎中、秦将军,那都是老招牌、老字号了,日后加上了这位新科卢状元,那更是大大的生力军!”  琼武川曾赴宁不凡的归隐大典,见过伍定远的身手,他走上前去,伸手拉过伍定远,笑道:“柳门非只出了一个文状元,咱们这里还有位大战华山掌门的武状元啊!”  伍定远听国丈赞扬,敢忙谦逊道:“不敢,那日若非宁掌门相饶,在下早给人杀了,怎好来说嘴呢?”  秦仲海笑道:“伍制使又来虚伪工夫了!”  伍定远干笑两声,便不再多言。  琼武川哈哈大笑,道:“方今柳门兴盛,不再只是‘柳门二将,文杨武秦’了,咱们可得改个口,为他们取个新名才是。”  众人纷纷附和,都问道:“该取什么名字才是?”  何大人道:“既然现下是四大将了,咱们该叫他们柳门四将才是。”  礼部胡尚书接口道:“何大人说得是!柳门四将,杨秦卢伍!听起来如何?”  秦仲海皱起眉头,道:“听起来喀啦枯噜的,好不难听。”  何大人笑道:“那该取什么名字?”  秦仲海哈哈大笑,笑道:“我说咱们该叫柳门四兽,鸡鸭鱼肉……”冷不防韦子壮已然伸出手来,将他的嘴给捂住。  顾嗣源才华高绝,微一沉吟,已有见地,当下道:“这样吧!咱们各取他们名字中的最后一字,肃观贤侄就取‘观’字,仲海将军便取‘海’字,云儿便是‘云’字,定远制使便取个‘远’字,咱们依着他们的官职高低,称他们为‘柳门四少,观海云远’,诸位以为如何呢?”  众人赞道:“好一个‘观海云远’,不愧是当今兵部尚书的金口!”  这夜众人兴起,便给柳门四名年轻英雄定了个排名,众人各取他们名字的最后一字,依着官职的高低排名,合称为“柳门四少,观海云远”,这观自是“风流司郎中”杨肃观,海便是“火贪一刀”秦仲海,云是“新科状元”卢云,远则是“天山传人”伍定远。众人都觉这“观海云远”大是文雅,都是赞不绝口,连秦仲海这等粗鲁的人也陪笑了几句。  众人欢饮,直至深夜,方才慢慢散去。  顾嗣源临去时召来卢云,道:“明日皇上要赐宴,你好好应对,等午宴过后,你来顾伯伯家坐一坐,顾伯伯有话跟你说。”  卢云想起顾倩兮,自点中状元以来,两人还未曾见上一面,只不知她是否会原谅自己在茶铺的决绝。想起游街时顾倩兮满脸怒气地关上窗户,不由得更添担忧,寻思道:“那日我托小红说那些话,本是要她忘了我,谁知…谁知上天捉弄,却又叫我点了状元,我可该如何求她原谅我?”他嚅啮地道:“顾伯伯……我……我……”  顾嗣源见他面色迟疑,以为他是怕二姨娘的骚扰,当即道:“好孩子,你还怕二姨娘么?”这话反倒提醒了卢云,他想到二姨娘的尖酸刻薄,忍不住又是一叹。  顾嗣源道:“你现下是进士了,没人能为难你什么,你只管放心来,知道了么?”  卢云嗯了一声,正要询问顾倩兮的近况,忽听一个清越的声音道:“顾伯伯,小侄先告辞了,你们慢慢聊吧!”身旁擦过一人,却是杨肃观。  顾嗣源见杨肃观过来,便点头微笑道:“赶紧回去吧,晚了你爹爹可要担心。”言语甚是熟稔亲切,料来顾嗣源定也极为疼爱这位晚辈。  杨肃观颔首答应,转向卢云,说道:“恭喜卢兄了,今夜好好歇息,明日你还要上朝面圣呢!”  卢云看着杨肃观英俊世故的俊脸,一时竟是哽住了。  杨肃观却是不以为意,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肩头,道:“日后同朝为臣,咱们可要相互打气。”跟着转身道:“顾伯伯,小侄先走一步。”  卢云看着杨肃观离去的背影,心中忽地起了烦乱之感,忍不住轻轻地叹了一声。第八卷 金榜题名 第七章 打开天眼看文章2007-1-2 16:21:00 本章字数:14161    第二日近午,皇帝下旨,赐宴一众新科进士,卢云身为己巳年状元,大魁天下,自需去奉天殿赴宴。秦仲海熟门熟路,又是在宫中当差,当下便领着卢云,两人齐往禁宫去了。  进了承天门,卢云左右探看,对禁城的华丽甚感讶异。秦仲海见他满是惊奇之色,便笑道:“看了这金碧辉煌的模样,莫非你也想做皇帝了么?”  卢云闻言大惊,忙低声道:“禁城不比其他地方,秦将军怎么如此胡言乱语?”  秦仲海笑道:“看你怕的,这附近又没半个人,谁会听到我们说话?”  卢云惊魂甫定,喘道:“总得小心点吧。”  秦仲海笑了笑,道:“你到底觉得这里怎么样?很是富丽堂皇吧?”  卢云出身贫苦,想起多年历练中所见的穷苦百姓,不禁叹道:“皇族如此奢华,用的全是民脂民膏,只要拿出一小半来,天下就可少掉一半的穷人了。”  秦仲海点了点头,正要回话,忽听一人冷笑道:“你二人擅议朝政,罪该万死,可曾知错了?”  二人心下一惊,回头看去,只见来人身形胖大,模样长得有点像江充,卢云认得他,知道他便是今年的探花江大清。忙道:“在下只是感慨百姓生活贫苦,不是有意批评朝政,只怕江兄听错了。”  江大清见卢云头戴红花,知他便是当今状元,待见他仪表英俊,不知胜过自己千万倍,一时又妒又气,冷笑道:“敢做不敢当的杂碎,看你这幅模样,居然也是什么状元了,等一下看我向叔叔告个状,准把你吓个屁滚尿流。”  秦仲海听这人说话嚣张,眉头一皱,低声问道:“这胖子是谁?”  卢云附耳过去,回话道:“这人便是江充的侄子,今年的探花郎。”  秦仲海哦地一声,道:“原来是仗着江充的势头啊!”他走上前去,往江大清身上打量几眼,狞笑道:“死胖子,你想死么?”  江大清见他虎背熊腰,恶形恶状,倒也有些害怕,忍不住道:“你…你想干什么?”  秦仲海上下看了他几眼,忽地心念一动,想到了一条恶整妙方。当下嘿嘿一笑,凑头过去,笑道:“没事,老兄别慌,只因最近朝廷里挺缺人手,皇上托我四下寻找人才帮忙,我看你天资聪颖,身材高大,倒真是块材料。”  江大清原本怕他打人,此时听他有意奉迎自己,心中便想:“这侍卫想要巴结我。”霎时哈哈大笑,道:“看你一幅獐头鼠目的模样,想不到你的鼠目还有点寸光,居然懂得你老子是个人才!”他见秦仲海有意巴结,登时将下巴高高扬起,神态甚是傲慢。  秦仲海打蛇随棍上,一看江大清摆出官架子,也立时换上一张笑脸,陪笑道:“皇上吩咐下来,说有个职缺特别要紧,只是找不到才学兼备的人来干,便要咱们招子放亮,四下寻访合适人才。我方才便是与卢状元谈及此事。”他眼角撇去,见卢云颇有讶异之色,便微微摇手,要他不要多话。  卢云心下了然,知道秦仲海有意恶整江大清,当下便微笑不语。  江大清哦了一声,道:“怎么样,你们谈定了么?”  秦仲海叹道:“他资质不够,远远比不上江探花,实在干不了这个职缺。”  江大清登时信了,只听他哈哈大笑,说道:“我文武全才,三岁能吃八碗饭,五岁便会骂粗口,人称神童便是我,资质当然是一等一了!”说着大笑不止,道:“你快说告诉我这个职务是什么?等一下我便向我叔叔要去!”  秦仲海低声道:“这官叫做‘皇门官门正’,正四品的大官!”  江大清又惊又喜,道:“皇门官门正,听起还好称头啊!这是干什么的?”  秦仲海故做神秘,低声道:“不敢有瞒探花郎。这官职可以亲近无数美女,甚且可以亲睹她们洗澡更衣,乃是宫中第一等的大肥缺,不知探花郎有意否?”  江大清舔了舔嘴,露出色眯眯的淫笑,道:“这么好?”  秦仲海四下探看,小声道:“非只如此,这个职缺更可长伴君侧,住在豪宅宫殿之中,说真格的,江探花到底要不要?”  江大清心急无比,连声道:“当然、当然!”  秦仲海忽地一叹,面露忧愁之色,摇头道:“可这官职只能打牌听戏、喝酒唱歌,可就是不准读书写字,这是太祖立下的遗规,就怕你不能习惯了。”  江大清露出极其神往的脸色,赞叹道:“就是不准读书写字!真是太好了!”  秦仲海奇道:“你不是进士么?不准读书写字,你岂不会无聊死了?”  江大清连忙一咳,道:“我…我这都是为了皇上,这才奋不顾身,投笔从…从乐,你要明白我的苦心才是。”  秦仲海点了点头,道:“好吧!算我信你一次。一会儿上了金銮殿,你自管向皇帝开口要吧!”  江大清舒了一口长气,面露感激之色,道:“多谢你老兄了!请教你贵姓大名!”  秦仲海心念一动,道:“在下安道京。”  江大清哦地一声,登时笑道:“原来你就是安统领啊!我叔叔常在家里骂你是个笨蛋呢!”  秦仲海哈哈大笑,道:“安道京本来笨,笨得跟猪一样,江大人教训的实在太是了。”他口口声声都在骂安道京,但江大清怎听得出其中玄机,当下笑道:“你很谦虚,很好,很好。回头我在叔叔面前夸夸你。”  秦仲海虎腰乱摆,满脸堆笑,连连作揖道:“多谢江探花再造之恩。”  卢云见秦仲海连连戏弄江大清,忍不住觉得好笑。  江大清得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满面兴奋之色,他走到卢云身边,冷笑道:“状元了不起吗?我呸!”往地下吐了口脓痰,这才扬长离去。  卢云见他走远,忙问道:“什么叫‘皇门官门正’?我怎么没听过这个官职?你该不会是骗他的吧?”  秦仲海笑道:“我何必骗他,真的有这个官啊!而且真的可以和美女洗澡,也可以打牌听戏,我说的都是句句实言啊!”  卢云奇道:“真的么?可是我怎么没听说过这个官名?”  秦仲海笑道:“我在干这御前侍卫之前,也不知道这个玩意儿。”  卢云心下不解,一脸茫然。  时近午间,已到午宴时分,卢云便由秦仲海领着,心惊胆战地进了奉天殿,今日赐宴进士,从三品以上的要员方能入殿,秦仲海便守在殿外,其余柳门诸人官职不到,自也不便过来了。  卢云孤身走进,只见里头闹哄哄地,此时皇帝还没驾到,众大臣便自聚集闲聊。卢云眺头看去,远处一老一少正在那儿低声说话,那少年容貌俊秀,正是杨肃观之弟杨绍奇,看那老者身形修长,满面慈爱,当是那大学士杨远了。卢云想起自己举目无亲,不由得轻叹一声,摇了摇头。  正哀叹间,脑门被人丢了一记石子,卢云摸着脑袋,回过头去,只见秦仲海躲在殿门外,正朝他连连挥手,卢云微微一笑,心道:“秦将军真是我生平第一好友,我能识得他,真是前辈子修来的福气了。”  他正自微笑,忽见一人走了过来,大声道:“卢贤侄,这当口才来!”  卢云抬头去看,赫然便是柳昂天。卢云急忙拜倒在地,唤道:“见过侯爷!”  柳昂天上前扶起,嘱咐道:“一会儿皇上会考你们几个问题,八成是诗词歌赋类的玩意儿,你可小心应付着。”  卢云点头道:“我理会得。”  柳昂天又吩咐了几句,忽见秦仲海在外头鬼鬼祟祟地闲晃,当下怒道:“这小子又在恶搞!”三步并做两步,便往外头冲去。  过了一会儿,又是一名老者走来,道:“云儿。”  卢云大喜,冲上前去,拉住他的双手,叫道:“顾伯伯!你也在这儿?”  那老者正是顾嗣源,只听他笑道:“我是当今的兵部尚书,今日这么大的场面,当然也得来了。”他摸了摸卢云的脑袋,笑道:“一会儿好好干,把你的文才尽量拿出来。皇上若是喜爱你,定会问你想到何处任职,到时你可要小心思索,细细挑个好差事,知道了么?”  卢云嗯了一声,他不知自己该当争取何处职缺,便即问道:“顾伯伯若有高见,可否指点小侄一二?”  顾嗣源低声道:“最近朝廷斗得太凶,顾伯伯希望你能调到江南去当知县,一来也是避祸,二来也可以帮你们侯爷连络地方官,知道了么?”  两人正待要说,却见大批内侍走出,皇帝便要出来,顾嗣源拍了拍他的肩头,道:“你快去准备吧!午宴之后,咱爷俩再好好聊聊吧!”  卢云叹息一声,他在顾府住了一年有余,从不曾与老爷夫人同桌吃饭,现下中了进士,点了状元,要到顾嗣源家中吃饭竟尔变得轻而易举,想来即便清贵如顾嗣源,也难免予人“三十年来尘土面,至今方得碧纱笼”的感慨。只是想到要见二姨娘的面,忍不住烦心。  忽觉背上一痛,似有人暗算自己,卢云一惊,猛地回头看去,只见秦仲海连连挥手,似乎要他注意什么,卢云呆了一阵,转头过来,赫然见到满朝文武大臣都已跪下,只有自己一个人大剌剌地站在殿中,模样甚是尴尬。  他茫然呆立,不知高低,呆呆听着众大臣口称尊号:“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只见皇帝伸手一挥,道:“众爱卿平身。”众人拜道:“谢万岁!”各自缓缓站起。  卢云从头到尾都是呆立当场,全然不知如何是好。  只见一人身穿蟒袍,猛地向前窜出,喝道:“大胆小儿,见了皇上还不知叩拜见礼,来人!立刻把他拖到午门斩首!”这人唇上留着短须,正是江充,想来他知卢云与柳昂天之间颇有牵连,此时一抓到借口,便来寻事。  却听一名老者笑道:“江大人,你以为自己是谁?什么时候在这奉天殿里,也轮得到你发号施令了?”这人约莫七十来岁,正是刘敬。虽说最近薛奴儿之事对他有些牵连,但他看来依旧泰然自若,确实是一代权臣的风范。  江充正要反唇相讥,皇帝却挥了挥手,道:“诸卿不必为此争吵。”说着问向卢云,道:“看你身披红带,一幅愤世嫉俗的模样,当是方今状元卢云吧!”  卢云见这皇帝约莫五十来岁,模样甚是英俊,长得倒与银川公主有些相似,一时之间,心里忽有些亲近之感,他抖开朝袍,下拜道:“回圣上的话,小民正是卢云。只因上天垂怜,卢云侥天之幸,才得以中式。天下多少俊杰,说什么也轮不到小民当这状元郎,众位阅卷大人却是错爱了。”  皇帝见他仪表非俗,谈吐自若,心下颇为喜欢,他哈哈大笑,道:“看你口若悬河,又是一表人才,将来定可堪负国家外交使命,这样吧!朕替你安排几个职缺,以后你便留在朕身边办事了。”  看来皇帝非但与银川公主外貌神似,便连心思也是相近,一见卢云的形貌谈吐,便生喜爱之意,当下便起意重用。  卢云正要答应,忽见柳昂天与顾嗣源两人连使眼色,好似不要自己答允,卢云心下警觉,料来定有深意,便回道:“启禀圣上,微臣念及江南一带盗贼四起,民生凋敝,一心想至江南奉献所学,尚乞圣上恩准。”此言一出,两名老者登时连拍心口,好似松了一口气。  江充冷笑道:“还没当过一天官,便懂得挑三拣四了,这种人留着做什么?送去充军算了。”  却听皇帝嘿地一声,责备道:“江爱卿这话就大大的不对了,留在朕的身边办事,那是何等的美差?谁知这位卢状元却自愿以天下为己任,请调到外地去干苦差,他这般人品心思,江爱卿怎可出言讥讽呢?”  江充心下不忿,但皇帝既然如此说了,只得应道:“臣知罪了。”  皇帝哈哈大笑,指着卢云道:“你这人看来卓卓不群,虽说举止有些冒失,但朕就是喜欢你这等独具见地的人才。来!朕赐你一杯酒!”说着举起杯来,两旁太监立时上前,斟上了酒,奉了过去。  卢云举杯过顶,跪下道:“臣卢云,叩谢皇上圣恩。”两人一饮而尽。  皇帝见卢云喝酒爽气,不似寻常读书人那般扭捏,登时笑道:“卢爱卿看来酒量不恶,颇有太白遗风。来!让朕考你一考,看看你有没有真才实学?”  卢云心下一凛,应道:“是。”  皇帝微微一笑,正要说话,忽听远处雷声隐隐,打落闷雷,跟着哗啦啦雨声响起,竟是下起了雷雨。此时已入秋季,雷雨已甚稀少,皇帝望着殿外,只见水花四溅,廊庑皆湿,便笑道:“难得入秋,还能大雨倾盆。既然天降甘霖,咱们便以这为题材,对上一幅联吧!”  雨声滴哒,落在檐上,听来极为悦耳。一众文武百官应道:“吾皇聪明睿智,我等洗耳恭听!”  皇帝哈哈大笑,道:“诸卿听好了,朕要念了。”  大雷雨中,秦仲海躲在殿外,已然全身淋湿,他见皇帝沉吟良久,一众文武百官却都一动不动,全在专心等待,忍不住心下暗笑,寻思道:“皇帝不是说要念了么?怎么还拖这么久,真***放屁吹牛!”  正讥嘲间,忽地一道闪电劈在身旁,秦仲海吓了一跳,心道:“***圣天子,老子连说句玩笑话也不成么?”  皇帝凝目望向殿外,只见廊阶早被雨水打湿,他心念一动,缓缓地道:“诸卿听好了,朕出的上联是:大雨淋漓,洗净大阶迎学士。”  此刻大雨倾盆而下,奉天殿外的廊庑早已湿透,而今日又是皇帝赐宴,迎接众多新近进士的日子,看来这景泰皇帝确实才学非凡,居然能以短短的一幅上联,便把此时此景都描绘出来。其中下句“洗净大阶迎学士”,更让人有喜气洋洋之感。  众大臣平素对皇帝早已异常奉迎,听了如此佳作,如何不趁机大表敬意?只听孔首辅带头惊叫,一时之间,捶胸顿地之声四下响起。江充更取出随身纸笔,细细抄了下来,垂泪道:“这真是臣生平听过最好的上联,臣此生如此幸运,上天眷顾啊!呜……呜呜啊……”  顾嗣源、杨远等文臣自有风骨,虽不趁机作态,但听得这上联佳妙至此,却也暗暗点头,眉宇间满是敬意。  皇帝微微一笑,道:“看大家的神情,好像我这上联还使得么!”  江充擦抹泪水,高声道:“那当然了,这可是千古佳句啊!”  皇帝笑了笑,当即问向卢云,道:“怎么样,对得出来吗?”  卢云轻咳一声,却没回话。顾嗣源、柳昂天等人看在眼里,无不暗暗心焦,知道这上联确实艰难,卢云纵然才华高超,但一时半刻之间,恐怕也难以解开。  皇帝出的上联共分两句,是为“大雨淋漓,洗净大阶迎学士”,这上联一共用了两个“大”字,一在上句第一字,一在下句第三字,若要答出一个工整下联,定须对上这两字,除此之外,还须应上人事时地物五样难处,可谓极为费解。众文官多是进士出身,听得皇帝相询,忍不住皱眉苦思,也都在极力思索下联破解。  江充见卢云神色凝重,不禁哈哈大笑,道:“小子早点认输吧!省得等一下丢脸!”  刘敬斜睨了他一眼,笑道:“你别得意哦,卢状元若要对不出,一会儿便轮到你侄儿江大清来答了。”  江充心下一惊,寻思道:“我那个侄儿几乎目不识丁,纯是靠我这叔父才搞上这个探花郎的,这……等会儿皇上若要亲自垂问,这可怎么办才好?”当下急急吩咐侍卫,命他们找来罗摩什,请他躲在殿外暗助。罗摩什才学既高,武功也强,想来定能助他侄儿一臂之力。  皇帝见一众文官神情凝重,知道自己这幅上联确实难解,他取出卢云的试卷,笑道:“你慢慢想,让朕先看你的文章,你一会儿再答不迟。”  他正要打开卢云的卷子,忽然殿中一亮,天边飞过一道闪电,跟着轰隆之声大作,那道闪电竟是打在奉天殿正上方,众臣面上变色,都是为之心惊不已。  霹雳交加,雷声隆隆,卢云见皇帝高坐龙椅,手持自己的试卷,霎时双眉一轩,已有腹案。他躬身拱手,道:“启禀圣上,臣有对。”  皇帝闻言一愣,愕然道:“这么快?”  众文官听他一时半刻便能有解,无不诧异,不少人脸上更现出不信的神色。  殿外雷声隐隐,忽远忽近,卢云更不多言,当下上前一步,躬身道:“万岁爷的上联是:大雨淋漓,洗净大阶迎学士;臣对的下联是:天雷霹雳,打开天眼看文章!”说话之间,天际更是雷电闪耀,只照得殿上明暗不定。  众大臣闻言,莫不张口结舌,面面相觑,良久不能言语,过了半晌,奉天殿上才传来一声暴彩,满朝文武同声叫好,都是大声赞道:“当真是绝对!好一个卢状元!”  敬佩之情颇真,便连江充、刘敬也是暗自点头。  “大雨淋漓,洗净大阶迎学士;天雷霹雳,打开天眼看文章”  这下联以“天”字解了上联的“大”字,“天雷”应“大雨”,“天眼”对“大阶”,非只对仗工整,还应了人事时地物五样妙处。尤其这几道闪电恰在皇帝取出试卷时打落,雷霆一闪,有若老天开眼,此情此景,尽入下联“打开天眼看文章”之中。其中“天眼”二字,更是语带双关,颇有推崇圣上之意,堪称绝妙。  皇帝深爱文学,一听卢云的下联,登时大喜,他猛地站了起来,仰天吟道:“大雨淋漓,洗净大阶迎学士;天雷霹雳,打开天眼看文章!好!真是好!”眼看这上下联如此佳妙,出题与解题的自都能流芳百世,皇帝喜上眉梢,当下转过身去,吩咐刘敬:“你把这幅对联记下来,朕日后要将之收录,列于景泰文集之中。”  顾嗣源听在耳里,心下自也欢喜难言,想道:“也只有云儿这等文才,才能对得出这等好联,难得!难得!”柳昂天虽是武人,但也知这下联对得极佳,心下自感高兴。  秦仲海躲在殿外,此时身上早已湿透,耳听卢云答得工整,他虽不知其中难处,但见众人赞叹欢喜之情颇真,想来是难得之作,自也为卢云开心。便在此时,忽见一名圣僧模样的和尚出现在附近,却是一幅偷偷摸摸的神情。秦仲海认出他是罗摩什,心道:“这和尚不知来这里作什么,真可怪了。”一时不忙揪他出来,便往殿内看去。  只见皇帝龙心大悦,早命人开席,正在那儿举杯畅饮,一众大臣则端坐几后饮酒,每人桌上都摆着五碗大菜,一瓶御赐美酒,看来颇为丰盛。  秦仲海看得眼红,心中便道:“***,你们吃得快活,老子却在这儿淋雨,真是岂有此理。”他舔了舔嘴唇,只想饮酒,又听殿内传来皇帝的声音,道:“卢爱卿如此聪明,着实难得,看你这等文才,朕实在很想留在身边,唉……真舍不得外放江南啊!”  秦仲海心下一惊,寻思道:“惨了,卢兄弟要是给皇上留在身边,照他的硬脾气,只要江充三言两语陷害一下,没两天就给杀头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卢云虽是精通妙法,能言善道,但人与人之间的争斗何等为难,比之血淋淋的战场,只怕还要难上千百倍,他虽然镇日自称“兵之诡道”,但要玩那陷害暗算的把戏,却一件也作不到。也是为了这个理由,顾嗣源与柳昂天才会劝卢云离开京城,少与这些豺狼虎豹为伍。  殿内顾嗣源、殿外秦仲海等人各自惶急,又听皇帝道:“朕虽想把卢爱卿留在身边,但念及江南百姓生活疾苦,实在需要一位父母官,却也只好忍痛割爱了。”说着叹息不已,颇见惋惜之情。众人听了皇帝改变初衷,方感安心。  皇帝叹息一阵,这才命卢云上前,他取出长洲知州的印信,谆谆嘱咐:“长洲知州悬缺已久,百废待举,亟须整顿。念尔一心报效国家,上任后需得爱护地方,廉洁自持,使百姓安居乐业,知道了么?”  卢云大喜,当下跪地接印,道:“臣卢云沾泽圣恩,必竭心爱民,不敢有失。”说着接下印信,叩谢皇帝圣恩。  皇帝哈哈大笑,挥手道:“真是人见人爱的小子,快去喝酒吧!”  眼看卢云叩首回座,皇帝心中喜乐,一时酒兴甚佳,他连喝了几盅,笑道:“咱们卢状元果然一表人才,文采飞扬,状元之名当之无愧。却不知咱们的胡志廉胡榜眼人品如何?”  话声未毕,一人大步向前,跪下道:“臣胡志廉,愿万岁平安喜乐,政躬康泰。”  皇帝哦了一声,低头看去,只见胡志廉身材瘦小,但双目湛然有神,想来也是一名了得的文士。他微微一笑,问道:“胡志廉,你志向如何?想到何地为官?”  胡志廉跪地回话,道:“启禀圣上。微臣乃兄也在朝为官,乃是当今礼部尚书,臣希望能留在京中,以求兄弟骨肉团圆。”  那礼部胡尚书猛地上前叩首,大声道:“请圣上恩准,令我兄弟两人团圆,得享天伦之乐。”  这胡尚书向与刘敬交好,自来多与江充作对,江充看在眼里,登即冷笑道:“老掉牙的把戏啦!你兄弟二人打着骨肉团圆的破烂幌子,便想骗个京官当当,哪有这么容易?”  皇帝笑道:“江爱卿说话恁也恶毒了,人家自求骨肉亲情,却碍得你什么事了?”当下道:“两位胡爱卿所求照准,以后朕便称胡尚书为大胡,你胡志廉为小胡吧!”  江充哈哈一笑,讥嘲道:“他二人若是一齐出现,那便合称‘二胡’,这两人专出悲苦之音,全家都是倒楣模样。”  胡尚书大怒,但眼下江充势大,只得勉强忍耐。  一旁刘敬听了,便接口道:“江大人,你侄子是后江,你是前江,长江后浪推前浪,嘿嘿,看来你这一代旧人定要给换下来啰!”  江充正要出言去骂,却听皇帝笑道:“两位胡爱卿都请坐,来,胡榜眼,朕也出一联考你。”他在兴头上,一看桌上摆着三杯酒,也不细想,挥了挥手,便道:“万岁怀抱三杯酒。”  这上联也是应景,他自称万岁,自是傲视当今的帝王气象,众臣闻得此联,又开始连声赞叹,江充更是擂胸捶地,拿出本子疯狂抄写,言行更令人错愕。  胡志廉饱读诗书,一听上联,心中立想:“皇上这上联并非原创,原句当是‘千秋怀抱三杯酒’,下联则是‘万里云山一古楼’,只是圣上为了应景,硬是掉转了几个字,我该如何是好?”他生来聪颖,眼珠转动,霎时也有好些对子出来,但朝中文人满是高人,自己虽有对子,却非绝对,实没把握撼动群臣。  他斜目去看卢云,只见他端坐几后,面带微笑,想来此人文才非凡,片刻又已有腹案生出。他冷汗直流,想道:“半吊子东西,不如不说。今日唯有行险一途。”当下起身上前,拱手道:“圣上此联太过佳妙,臣一时回答不出,还请见谅。”说着拜了下去,连连叩首。  皇帝听了这话,忍不住皱起眉头,颇为失望,一众文官却是暗暗点头,都知这位榜眼见事明白,深谙官场之道。先前皇帝与状元郎随口对答,两人便做出传诵千古的佳句,料来都是才高八斗之士,胡志廉若不知藏拙,一心大显锋头,只要稍一不慎,便会给卢云比下去,从此不得翻身。此时遇得垂询,自当另辟途径,以免受制于人。  江充嘿嘿冷笑,一看胡志廉退缩,只想出言羞辱,话到口边,忽地想起下个答题的便是自己侄子,他心下大惊,眼见刘敬笑里藏刀,站在一旁不怀好意,便把话缩了回去。  皇帝皱起龙眉,显是心中不喜,摇头道:“胡榜眼不愿答题,那便跪下候着,让朕看看你的文章再说。”他取出胡志廉的试卷细读,要看他是否有真才实学。胡尚书看在眼里,自为兄弟担忧,胡志廉跪在地下,却是面带微笑,显然胸有成竹。  看了半晌,皇帝不见喜怒,仍是双眉紧皱,迟迟没有说话。胡尚书不知吉凶如何,心中只感害怕。又过片刻,皇帝忽尔放落了试卷,问道:“你在文章里力呈教战手策,究竟是何用意?”  胡志廉应道:“臣近年游览乡间,见百姓流离失所,每遇盗贼,常无法自防,是以藉试卷一角,建言圣上,能令军机下放民间,得使乡勇卫国,以达保国奇效。”  皇帝听他说话掷地有声,又见他双目炯炯,侃侃而谈,丝毫没有惧色,心中起了爱惜之意,霎时微微一笑,道:“看你见地深刻,笔力雄健,所精当在经史子论,无怪不喜这些诗词歌赋。”  胡志廉跪地不动,垂首道:“臣生性愚鲁,还请圣上重重责罚。”  皇帝笑道:“你这般经国识见,虽不及卢状元的盖世文章,却也难能可贵。不过你既然开口讨罚,朕可不能平白饶过你。”  眼看皇帝低头沉吟,胡尚书吓得魂飞天外,正想出言讨饶,却听皇帝哈哈一笑,道:“好吧!朕意已决,日后便罚你到翰林院修撰吧!你可心服?”  这“翰林修撰”一职官秩颇高,复又清贵,皇帝用罚这一字,自是玩笑之言,别无他意。  胡志廉闻言大喜,知道计策管用,当下跪地谢恩,诵号道:“微臣谢主隆恩,陛下万岁、万万岁。”叩首三次,方才站起。一旁胡尚书则连拍心口,竟已吓出一身冷汗。  皇帝赐下御酒,与胡志廉对饮一杯,便问:“江探花何在?”  一名胖大男子冲了出来,大声道:“江大清叩见万岁爷,万岁!万岁!万万岁!”他猛力叩首,登时咚咚有声。  皇帝笑道:“你不必这般用力,等会儿磕伤了脑袋,你叔父必然伤心。”  江充尴尬一笑,道:“多谢皇上爱护小侄。”  江大清却不领情,大声道:“皇上不必担心,小人的脑袋不怕疼!我叔父自小便常打我的脑袋,说这样可以聪明些哪!”  皇帝笑道:“你真变聪明了吗?”  江大清嚅啮地道:“我…我也不知道,反正他还是常打便是了。”  众人忍俊不禁,都是一笑。刘敬面带讥讽,微笑道:“果然是家学渊源,了不起,了不起。”  江充面红耳赤,急急找来身旁卫士,低声传令道:“你们告诉罗摩大师,请他务必相助小侄过关。”  那卫士依言去了,江充往殿外探看,待见罗摩什已站在窗沿附近,他松了一口气,这才稍感心安。  皇帝笑道:“胡榜眼精擅经史,试卷里多是精辟见解,乃是治国栋梁,虽不及卢状元那般才情,却也是难能可贵,他两人一位机智百变,一位擅论史事,你呢,你又会什么?”  江大清大声道:“我会背诗!”  皇帝哦了一声,奇道:“背诗?那是什么?”  江大清道:“就是唐诗三百首啊!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这些我都会背!”  皇帝点了点头,微笑道:“看你真心喜欢诗词,想来才情必高,来,先让朕看看你的文章。”说着取出他的试卷,便要去看。  谁知才从弥封袋里取出试卷,那试卷竟如长了翅膀一般,忽尔随风飞去。皇帝吃了一惊,颤声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秦仲海见罗摩什手上抓着一条细线,知道是他在搞鬼,当下微微冷笑,他在地上捡了一小块石子,猛往罗摩什的光头丢去,罗摩什此刻正专心应付殿内情事,哪知有人暗算于他,登时给打破脑袋,鲜血长流。他回过头去,怒目望向秦仲海,低声道:“你别趁人之危!”  秦仲海笑道:“只要你不来搞鬼,我便放你一马。”罗摩什哼了一声,不去理他。  罗摩什与秦仲海说话,心神微分,那试卷便从空中落了下来,刘敬笑道:“看来这试卷好生害羞,居然会怕人家看。”他伸手过去,便要将试卷抢夺在手。  江充知道这试卷满是荒唐言,不由得惨然一笑,心道:“说不得,只有干了!”当下提起桌上一大碗汤,立时泼了过去,刘敬尚未拿到那试卷,猛地半空一大碗热汤洒来,霎时溅上了纸张。那试卷给热汤一泼,便已掉落在地。  皇帝惊道:“江爱卿,你这是干什么?”  江充忙道:“臣一时手脚麻木,不小心把汤碗泼出,请圣上重重责罚。”  皇帝叹道:“人家苦心写的文章,你却把它毁得不成话,你怎么对得起你侄子呢?快把剩下的部份拿来,让朕多少看一下。”  江充见那试卷溅满汤汁,心下暗喜,想道:“这墨定然荫开了,皇上便是要看,那也是乌黑一片,根本什么都看不见。”他喜孜孜地提起湿淋淋的试卷,正要送上,猛见那试卷只有首页姓名处有荫痕,其余诸页都是空白一片,他心下一惊,寻思道:“大清这可恨的小子,这厚厚一本试卷,他居然只写了名字!”  皇帝催促道:“江爱卿,你快拿来,朕等着看哪!”  江充惨然一笑,猛地张开了嘴,将整本试卷吃了下去。  皇帝大惊道:“你…你干什么?”  江充乱嚼几口,用力将试卷吞落,饶那试卷宣纸所制,但厚厚一本,份量也不算少,江充陡地面色惨白,险些活活噎死。  刘敬冷冷地道:“看来江大人肚子饿啦!”  江充打蛇随棍上,立时含混不轻地道:“刘总管说得没错,这上头有汤汁,臣不忍暴眕天物,只好把它吃下去啦!”  皇帝听他胡言乱语,如何不怒?霎时重重一拍龙椅,喝道:“你大胆!这中间定有隐情,对不对!”  江充吓得跪倒在地,颤声道:“圣上息怒。”  皇帝厉声道:“朕念在你辛苦为国的份上,平素对你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向来最少管你!可这科举何等要紧,乃是为国荐才,如此国家大事,你却敢胆擅权,随意作弊舞弄,此事朕却是容你不得!大胆江充,你该当何罪!”  江充吓得屁滚尿流,跪地讨饶道:“皇上饶命啊!”  皇帝气愤之余,转头喝道:“江大清!朕现在考你,你若是答不出中式的,朕便把你充军,你知道了么?”  江大清吓得全身冷汗直流,颤声道:“救命啊!”  皇帝森然道:“方才我命胡榜眼对得那幅上联,只因胡榜眼不喜诗词,朕便放他过去,现下朕便以这幅对联,再考你一次!你答吧!”  江大清茫然道:“皇上刚才出的对联是什么?”  皇帝气得险些昏晕,狂怒道:“这会儿就忘啦!你叔叔平日最是用功,早把朕的微言大义都抄了下来,你过去问他吧!”  江大清嗯了一声,便自走了过去,道:“叔叔啊!你抄的本子借我看一下吧!”  江充摇头道:“不能借你。”  江大清心下一怒,大声道:“你连亲侄子都不救!你太可恶了!”  皇帝也怒道:“大胆江充!你看方才胡尚书兄弟多么友爱,你却做得这般事,把本子拿出来了!”  江充陪笑道:“是…是……”他往怀里一摸,忽地面色一变,惊道:“不见了!”  皇帝面色铁青,道:“刘公公,你去帮帮他吧!”  刘敬微微一笑,道:“老臣领旨。”说着走到江充面前,道:“江大人,你侄子要看你的手抄,快取出来了吧!”  江充面色难看,只好拿出本子,嚅啮地道:“你随便看吧!”  江大清冲了上来,夹手夺过,随手翻了一段,蓦地惊道:“叔叔,上面黑黑的,只有画了一只乌龟而已,没有皇上的诗啊!”  皇帝脸色发紫,勃然大怒,厉声道:“好啊!原来你平日做的笔记都是装模作样,来人!给我打!”  眼看近侍大汉将军疾冲而出,手提金瓜捶,便要纳头来打,江充泪眼汪汪,跪地求饶,颤声道:“皇上息怒,念臣多年功劳,饶过我吧!”  皇帝冷笑一声,道:“饶你不饶,看你侄子了。”他喝住殿前侍卫,高声道:“江大清,你记好了,朕方才的上联是‘万岁怀抱三杯酒’。你给对吧!”  江大清喃喃自语道:“万岁怀抱三杯酒?”  皇帝冷笑道:“料你一时对不出,来人,上一段歌舞!”话声甫毕,立时出来十余名宫女,在殿前翩翩起舞。  秦仲海见当中有一名宫女相貌极端丑恶,竟然颇似罗摩什,转头急看,果然那罗摩什已然不见,看来那宫女必是他乔装而成。  皇帝心头烦闷,连喝了一阵闷酒,道:“你到底想好没有?”江大清却仍是一脸茫然,兀自张大了嘴,皇帝怒道:“朕给你一柱香时分!你给想明白了!”  太监端过香炉,焚起檀香,只等线香烧尽,江大清必定要糟。  只见江大清面无人色,呆呆的站在殿上,满头冷汗中,忽见一名相貌凶恶的宫女对他直笑,手上却拿着一朵红花,不住地要递给他,江大清心中忽起邪念,想道:“嘿嘿,这宫女对我有意思。”一时竟然心摇神驰,更是忘了自己身在险境。  江充早看出那宫女是罗摩什乔装的,知道红花中必然藏有纸条,心下暗急,但皇帝睁眼望着自己,一时却也无计可施。  皇帝暴喝一声:“到底想好了没有!”  罗摩什见不能再拖,登时将手上红花丢出,便往江大清面上扔去,江大清淫笑一声,便要伸手去接,外头秦仲海见了,霎时也是一枚石子丢来,那石子打在红花上,“啪”地一声轻响,那红花又飞了回去,掉在罗摩什两脚之间。江充与罗摩什见了这等情状,都是又惊又急,一时叫苦连天。  皇帝见江大清犹在拖延,怒道:“来人,给我押起来了!”  江大清喃喃地道:“万岁怀抱三杯酒……万岁怀抱三杯酒……”满心惊惶间,陡见了那丑恶宫女脚下的红花,忽地心有感悟,大声道:“等一下,我有下联!”  众人心下大奇,纷纷惊道:“真的么?”先前胡志廉尚且不愿回答此联,可见这联真有些难处,江大清文盲一个,如何能答?都有不信神色。  江大清生死关头,哪管众人指东道西,当下冲了出来,指着罗摩什脚边的红花,暴吼一声,叫道:“万岁怀抱三杯酒;宫女胯下……宫女胯下一枝花!”  众人闻言,忍不住哄堂大笑,罗摩什低头看着自己两腿间的红花,一时也是面色大窘,这下错有错着,“万岁怀抱三杯酒,宫女胯下一枝花”,人事时地物无一不合,众人虽觉好笑,却也挑不出毛病来。皇帝闻言也感莞尔,挥手笑道:“算了,饶你一命吧。”  江充脸色惨澹,心道:“天幸这胯下一枝花,不然我叔侄的脑袋可要搬家啦!”  江大清洋洋得意,面有傲色,下跪道:“启禀圣上,臣想求个官。”  皇帝见他须臾之间,便顺着竿头来爬,不禁皱眉道:“你想做什么?”  江大清大声道:“臣想做‘皇门官门正’!”  皇帝闻言,一时又惊又喜,站起身来,大声道:“你真想做‘皇门官门正’?”  江充听得此言,吓得面色惨白,急忙跪下,颤声道:“皇上不要理他,他是胡言乱语的……”  皇帝大怒,喝道:“给朕退下!这官职好歹是正四品,也不见得委屈你这探花侄子!”  眼见皇帝如此不悦,江充吓了一跳,只有心惊胆战地下去了。  皇帝微微一笑,温言道:“江大清,你真想做‘皇门官门正’?”  江大清见皇帝面带喜乐,心下大喜,急忙喊诺。想道:“那位安统领果然没骗我,皇上只要一听到我自告奋勇,便会龙心大悦,嘻嘻,看来我今日要发了。”他偷眼看着江充,只见他全身颤抖,似是欲言又止,江大清又想道:“哼!叔叔最瞧不起我了,一听我要做大官,他就来妒嫉,真是可恶。”  皇帝点了点头,忽地想起一事,皱眉道:“江大清,朕提醒在先,这‘皇门官门正’要服侍年轻女子更衣沐浴,你可受得了委屈么?”  江大清大喜欲狂,暗想道:“安道京果然没骗我!”忙道:“服侍女子更衣沐浴,乃是臣生平之职志,绝无委屈可言。”  皇帝微微颔首,道:“难得,难得,堂堂的进士居然忍得下这口气,不简单。”他忽地眉心纠起,又道:“可这官职有个大大的难处,只准与大臣女子打牌听戏,喝酒唱歌,却决计不准读书,你身为儒生,可受得了这个闷么?”  江大清一身本领,全在“打牌听戏、喝酒唱歌”八字箴言上,听得此言,那是正中下怀了,当场大喜道:“皇上莫要担忧!臣粉身碎骨,也要把事情办好!”  皇帝叹道:“真是委屈你了,好吧!朕便把这个官职给你。”  江大清下跪磕头,大声道:“谢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江大清磕头不休,却见皇帝转过头,问向刘敬道:“刘总管,这种事以前有先例么?”  刘敬道:“启禀皇上,前朝秉笔太监王英是以秀才身分入宫,想来也能算是一个前例。不过以进士身分进宫的,这位江探花却是史无前例。”  皇帝微微颔首,道:“有先例就好。只是他这么大年纪,还能割得么?”  江大清忽起不妙之感,心道:“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还能割得么?”  刘敬笑道:“皇上放心,老臣亲自操刀,保他万无一失。”说着往江大清胯下瞄了一眼,点头道:“看东西这么一点点,不挺难割。”  江大清恍然大悟,方知这“皇门官门正”乃是内官,需得净身方能为之,他大惊道:“不要割!我不要做‘皇门官门正’了!”  刘敬笑道:“君无戏言,皇上已经赏给你了,你怎敢反悔?”  江大清仓皇看向江充,惊叫道:“叔叔!叔叔!救命啊!救命啊!”  江充叹息一声,掩住了脸面,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求情。  群臣哄堂大笑,秦仲海与卢云两人自也忍俊不禁,一个殿内,一个殿外,都是笑得人仰马翻。第八卷 金榜题名 第八章 西角牌楼2007-1-2 16:21:00 本章字数:24123    幻剑书盟·英雄志(第八部金榜题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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