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志-29

众人讶异之余,自不免大失所望,那胡媚儿更是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娟儿望着宁不凡寒酸的身影,惊道:“师父,这鬼样子也能叫做天下第一,他该不会是冒牌的吧?”  青衣秀士微笑道:“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这位宁掌门大智若愚,乃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练武奇才。你可别小看他了。”  其余在座掌门听了这话,也都点了点头,显然早与宁不凡熟识。便连卓凌昭天生傲性,听了青衣秀士的说话,也只双目森然生光,并无出言反驳之意。  满堂宾客正自讶异,那江充已笑吟吟地走到宁不凡面前,笑道:“宁掌门啊,我这两年诚心诚意,屡次相邀,请你老人家共商国事,你推却不就也罢了,怎么竟要封剑归隐啊?你老是不给姓江的面子,可真叫人心冷了。”说着伸手搭上了宁不凡的肩头,神态颇为亲热。  宁不凡身子一缩,躲开了江充的搂抱,跟着躬身作揖,满面堆笑,拱手道:“不凡年岁已长,身子骨虚,只想早些退隐,颐养天年,江大人多番错爱,不凡只有心领了。”  江充哈哈大笑,道:“宁掌门哪里老了?咱俩年岁相当,你自称年岁已长,那我江充不也算个老头子啦?”  宁不凡听他说笑,便也陪笑两声:“不同,不同,大人神采飞扬,草民如何能与大人相比?咱们一般年岁,大人看来可年轻多了。”  江充哈哈大笑,道:“我每天好吃懒做,臃肿的很,怎能和你练武之人相比,宁掌门这是取笑我了。”  两人闲话家常,缓缓朝大厅右首行去,宁不凡引着江充,走到那三张座椅之前,陪笑道:“难得江太师亲上华山,玉清观多有怠慢。这就请您上座歇息。”  江充打量座椅几眼,忽然哦地一声,道:“三张椅子?”  宁不凡拼命作揖,干笑道:“是,正是三张。”  江充听了这话,只是嘿嘿冷笑,他探头过去,猛盯着宁不凡的双眸,目光森厉,竟是一瞬不瞬。宁不凡给他这么一瞪,忙低下头去,不敢稍动。  过了半晌,江充伸手出去,拍了拍宁不凡的肩头,道:“也好。既然掌门有心退隐,姓江的一定成全,绝不勉强掌门出山为官。”  宁不凡大喜,正要称谢,忽见江充面色一沉,口气转得又冰又冷,道:“不过宁掌门,咱有几句话先提醒了。咱们明人不做暗事,你可千万别嘴里一套,手底一套。模样闲云野鹤,自在逍遥,私底下却生龙活虎,什么大事都来插上一脚,那可叫人心寒得很。”  宁不凡抹了抹额上的汗珠,干笑道:“小可真是有心退隐,江大人却是多虑了。”  江充淡淡地道:“你自管去忙吧。我在这儿看着,念在咱俩的交情,江某总要见你平平安安的退隐,这才对得起你。”便自行坐了下来。  宁不凡干笑两声,双手下垂,倒退了几步,方才转身离开,模样异常恭谨。  眼看江充坐定,安道京大声喝道:“大家过来,保护江大人!”锦衣卫众人连忙抢上,便在江充身边护卫,百人涌来,登将大厅右侧挤得满了。  江充随员百名,左有安道京,右有罗摩什,九幽道人傲立在前,百花仙子悄立于后,排场宏伟,富贵非凡,场中年轻一辈从未见过朝廷要员的出入仪仗,一时都有大开眼界之感。  这厢柳门中人听了二人的对答,心下都是起疑,不知这江充为何出现此处,更不知他是否另有阴谋,一时各自猜测不休。第七卷 天下第一 第五章 封剑归隐2007-1-2 16:21:00 本章字数:19088    过了半晌,不再有客人进观,华山门人见吉时已到,便取出丈许长的鞭炮,在观门口劈劈啪啪地放了起来。看来玉清观虽是武林门派,但遇上了这些婚丧喜庆,却也不能免去这些繁文缛节。  典礼正式开始,宁不凡身为主人,自须说上几句话,他满面堆笑,缓步走下场中,抱拳道:“诸位高贤在上,不凡退隐江湖,说来本是小事一桩,怎好惊动各位高人大驾?只是人生渺渺,难得相逢,请各位典礼后稍留尊步,敝派备有水酒款待,请大家随意用些,千万别客气。”  一名弟子抢上前来,叫道:“和尚道士吃素的,请到太极厅;吃荤的,请到两仪厅。晚间若要住房,请找本门弟子登录大名。”说着冒出一名男子,手持笔墨名册,便在人群中四处穿梭,等着抄录名单。  众人皱起了眉头,心想:“这玉清观怎地像间客店饭馆一样?宁不凡真是‘武功天下第一’么?”众人先前见宁不凡外貌猥琐,本已暗暗摇头,此刻又听他啰里啰唆,举止全无高手风范,更感失望。  摇头叹息中,内厅缓缓走上三名弟子,手上各自托着只铜盘。众人心下一奇:“这又是什么古怪东西了?”凝目望去,只见第一只铜盘里放着几本经书,这几本书古旧不堪,多半是华山的武功精要,看来是掌门人的信物。众人心下了然,宁不凡今日非但要封剑归隐,更要在天下英雄面前,把掌门之位一并传出。  第二只铜盘里放了一柄长剑,那剑鞘满是铜绿,剑柄更用麻布紧紧包裹,看来破烂无比,似连西瓜也难以切开,众人乍见之下,不禁皱起了眉头,几名后起之秀更是暗自好笑,都不知武林公推为“天下第一”的绝代高手,怎能使得这般破烂家生?  第三只铜盘里更是奇怪,里头只摆着一段破旧白绫,上头还有点点血迹,却不知是做何之用的,几名心念邪恶之人登时想到歪处,以为这破布是哪家闺女的贴身物事,却拿来此处招揽炫耀。一时交头接耳,各自出言讥笑。  宁不凡见众人面带轻蔑,却也不以为意,他缓缓说道:“不凡自出武林以来,已历二十余年,多蒙各方师友提携,使敝人敝派得以立足江湖,念及诸位高义,不凡感激不尽。”说着做了个四方揖,又道:“只是念及武林凶杀难免,江湖道路更是艰辛险恶,不凡厌倦了刀头舔血的日子,便起了引退之意,希望众位高贤得以成全。”  众宾客看他面有倦容,神态谦卑,心中都想:“这宁不凡如此庸懦,还是早些引退的好,否则真要遇了绝顶高手上山厮杀,他要如何经受风波?”典礼开始,昆仑门下都在蠢蠢欲动,只等着大闹华山,卓凌昭向他们使个眼色,要他们稍安勿躁。其余各门各派也是暗号眼色满场飞,自是在伺机挑战。  宁不凡见东西预备了,便微微一笑,道:“眼前吉时已届,在下便请诸位嘉宾好友一同见证,宁某自此退隐武林,不再提刀论剑。”说着伸手一挥,第一名弟子便托着圆盘,走到宁不凡身前。  宁不凡从铜盘里拿起经书,随手翻了一翻,微笑道:“这几本书是我派的武学奥秘,向来是华山的镇派之宝,今日我退出江湖,自当传出掌门之位,还请新任掌门将这几本经书好生保管,日后永传万世,保我华山威名于不坠。”众人心下一凛,果然这宁不凡有意传出掌门之位,只是这位子何等要紧,却不知他要传给什么人了。  宁不凡眼望门下,神情忽地变得严肃,只听他沉声道:“华山玉清观第十代弟子苏颖超,跪下接命。”  一声清亮的答应响起,人群中走出一名少年,这孩子容貌俊秀,约莫十五六岁,正是先前在山道上见过的苏颖超。  眼见宁不凡有意传位给一名少年,众宾客无不大为讶异,这苏颖超幼小稚嫩,倘使真要继任华山掌门,却不知华山一派日后如何行走江湖?与人争锋?不少人以为宁不凡有意说笑,但看师徒二人正经八百的模样,却又不似作假。众人暗自揣测,都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满场宾客的一片讶异中,苏颖超已然下拜跪倒,垂首道:“弟子苏颖超,跪接掌门法旨。”一师一徒神情庄严,毫无玩笑之意。那苏颖超跪在地下,更是一动不动。  宁不凡叹了口气,他望着爱徒稚幼的脸庞,脸上似有一丝不忍,但这神色一闪而逝。他深深吸了口气,上前一步,凛然道:“余秉天隐道人遗命,特传掌门大位于弟子苏颖超,盼你日后发扬门户,行侠仗义,以天下为己任。苏颖超,你可能做到?”  苏颖超叩首在地,奋然道:“弟子虽不才,亦不忘师尊今日教诲。”  众人哗然声中,华山掌门之位已给一名少年接去,但门下弟子却无一人反对,更无丝毫不满之色,想来事前早已得知此事。  宁不凡听弟子回话铿锵有力,便自一笑,道:“江湖险恶,盼你带领同门,以度乱世。”说着将经书递给苏颖超,道:“此乃本山绝学三达剑,盼你日后详加习练,定有所成。”  苏颖超跪地接过,跟着叩首九次,这才缓缓站起。  苏颖超行礼已毕,说来已算是武林八大门派的掌门,足与少林灵智方丈、武当元清道长、昆仑剑神卓凌昭、九华山青衣秀士等掌门平起平坐。旁观宾客想起日后要称这位少年一声掌门,忍不住有些为难,一时神态尴尬,良久过后,居然仍无一人上前道贺。  宁不凡望向门中长老,沉声道:“赵长老何在?”  一名白发老人快步行出,大声道:“赵五在此!”这长老正是当年的赵五,光阴催人老,二十年过去了,这人虽还是一派严厉模样,但当年的满头青丝,如今早已转为如雪白发。  宁不凡望着赵老五,神色郑重,道:“本山苏掌门年幼,还望赵长老克尽职守,言所当言,日后多加扶持。可能做到?”言中之意,却是任命赵五为顾命大老,苏颖超日后便遇上了麻烦,也有这位长老出面解围。  只听赵五大声道:“掌门放心!赵五便算性命不在,也会护持新任掌门,掌门自管安心退隐吧!”  一旁肥秤怪、算盘怪也都大叫:“掌门放心!咱们竭心尽力,也要保住华山威名!”  耳听门人如此说话,宁不凡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欣慰笑容,他向厅上宾客逐一拱手,道:“新任掌门年幼,还请诸位高贤多多提携照顾,不凡感念深恩,永铭五内。”  几名老江湖见华山满门老的老,小的小,少了宁不凡以后,全无像样高手,只看得暗暗摇头,心道:“看华山这个德行,今后定是一蹶不振,再也不能与少林武当争雄了。”宾客中另有心机深沉之辈,见宁不凡行径太怪,便暗暗猜想:“看宁不凡装模作样,八成是退而不隐,想在幕后指挥,这才找了个小鬼出来主事。”  众人胡思乱想间,宁不凡却已伸手出去,从第二只铜盘取过长剑,道:“此剑名唤‘勇石’,自我正式习剑以来,三十年从不离身。今日宁不凡特此封印,使其永不出鞘。”  长剑封印,便如盖棺入冢。宁不凡轻抚长剑,平庸的脸上现出了一阵伤感,华山门下更是神情悲凉,就连华山双怪这等狂妄滑稽的人物,也都在暗自垂泪。山上举行大典,本该喜气洋洋,可宁不凡一旦引退,华山日后少了这位高手主持门户,定会失色不少,也难怪这些门人弟子脸色这般愁苦了。  只见宁不凡眼光向地,似在回想往事,识得他的宾客无不心有所感,众人感慨之余,纷纷抬头仰望屋梁,只见那梁上兀自悬着两面锦旗,一书“长胜八百战”,一书“武艺天下尊”,想起宁不凡十八岁出道,打遍天下无敌手,哪知世事变幻,沧海桑田,这位高手终也到了退隐的一刻。  宁不凡默然垂首,良久无言。过了好一阵子,彷佛大梦初醒,他叹息一声,转头看向苏颖超,道:“此剑伴我行走江湖,如同亲人。待我归天之日,请苏掌门将此剑置入棺木,以作陪葬。”此时华山名义上的掌门已是苏颖超,宁不凡便以掌门之名相称,丝毫不少礼数。  苏颖超听师尊如此吩咐,心中大恸,霎时落下泪来,哽咽道:“弟子凛遵师尊喻旨。”  宁不凡不再多说,伸手一招,人群中走出一名弟子,右手端着烛台,左手提了只金盒,那盒里却盛着火漆。那弟子将蜡烛在金盒下一烤,不多时,便将火漆烤软,连盒交在宁不凡手中。看来宁不凡便要在众目睽睽之下,以火漆封印佩剑,使“勇石”再不能出鞘。  宁不凡左手持剑,右手提起金盒,面向宾客,朗声道:“诸位若无异议,本人就此封剑。”  要知封剑等于自废武功,从此不能再与人动手,也是如此,一个人若要退隐江湖,需得所有恩人仇家一并同意,那才能真正封剑洗手。倘若恩怨未了,封剑之举便形同自杀,非但恩人不能谅解,仇人更会趁机将之杀害,是以宁不凡广邀天下英雄前来见证,便是要同道谅解他退隐的苦衷。只要满山宾客尽皆同意,日后若还有人找他麻烦,那便是天下武林的公敌了。  眼看无人阻拦,宁不凡朗声道:“既然大家别无吩咐,不凡就此退出江湖,从此不问世事。”说话之间,便要将火漆倾在剑鞘上。  忽听一人喝道:“且慢!”  这声音也不甚响,却令众人耳中生鸣,料来发声之人定是内力深厚之辈。众人想道:“好啊!终于有人出来挑战了!”  只见一名道士飘身而下,身形甚是飘逸。此人仙风道骨,一对眸子温然纯正,却是武当山的道士元易。众宾客见武当高手出阵,都知双方势均力敌,想来有好戏看了。  杨肃观长眉一挑,转头看向韦子壮,低声道:“韦护卫,贵派师兄是否心存豪情,想与宁不凡争这天下第一么?”  韦子壮摇了摇头,道:“杨郎中说笑了。我师兄只是不忍英雄埋没,这才出言劝阻,绝不是有什么私心。”  杨肃观哦了一声,这才放下心来。  武当高手下场,宁不凡微微一笑,将长剑火漆交给弟子,拱手道:“道长有何指教。”  元易道:“宁先生武功冠绝天下,正是方今武林的泰山北斗,一言一行,向来动见观瞻,足为同道表率。如此身居要津,宁先生无病无痛,却忽尔宣称退隐江湖,岂不令天下同道心冷?贫道今日斗胆,想请宁先生暂止封剑之举,留待日后再议。”  耳听元易说话正气凛然,果然是为武林正义打算,倒不是来出手挑战的,几名老沉持重之人纷纷点头。只是场中有不少人一心要看高手凶杀,一听元易无意挑战,猛打个哈欠,无精打采的听着。  宁不凡听了元易的劝阻,却只淡淡一笑,道:“道长教训的是。不过在下一来体弱多病,二来厌倦刀头舔血的日子,归隐心意已决,亦无变卦之理,此番苦心,还乞道长谅解。”语气坚决,却是回拒了元易的一番盛情。  元易摇了摇头,叹道:“宁先生一身大好本领,不来救助世人,只想着山林之乐,贫道夫复何言?”说着叹息一声,一拱手,便返回座位,不再多说什么。  华山门下听了掌门的回话,知道退隐一事无可挽回,不禁叹了口气。其余宾客的神情却是大异其趣,有的听宁不凡执意退隐,直是喜上眉梢,有的摇头不语,似感惋惜。种种神态,却是不一而足。  今日上山的宾客虽然门派不同,但用心却只两种,第一种人泰半是正道人士,这些人不愿现状动摇,自不想宁不凡无端退隐,存的多是劝阻之心,便如武当山的元易一般。第二种人多是新兴门派的领袖,宁不凡退隐也好,复出也罢,他们毫不关心。这帮不速之客摩拳擦掌,就想打败宁不凡,早些功成名就。  这帮人中,自以号称“剑神”的卓凌昭武功最高、筹划最久,颇有势在必得的气势,不过放着正道高手在此,自也不容这群人放肆了。  杨肃观冷眼旁观,心中推想:“宁不凡退隐之后,卓凌昭定会上前挑战,不如请灵定师兄出手,一次把场面镇住了。也好与昆仑山一决高下。”今日少林高手虽只寥寥三人上山,但个个武功高强,不论单打独斗或是车轮大战,己方都无落败之理,当下便细细谋划起来。  元易回座,再也无人打扰,宁不凡便向众人道:“诸君若无异议,在下此刻便要退隐,希望诸位成全。”说话间望着众人,只要无人说话,他便要把火漆倾下,只等封印长剑,终其一生,再也不能动剑比武了。  便在此时,忽听门外一人大叫道:“没我的许可,你决计不可退隐!”  众宾客听这人说话语气十分狂妄,不由得吃了一惊,讶异之余,便往观门看去。  只见大门口人影一闪,一名老者当前冲了进来,这老人白须白发,满面红光,身上穿着件绣金大红袍,他甫进厅内,便朝宁不凡手中长剑抓去,这一抓法度严谨,功力老辣,竟也是个武功高手。  众宾客心下一凛,暗道:“这人武功好强,他是谁?”众人往门外瞄去,猛见一顶八人大轿停在观外,看来此人定是个赫赫有名的人物,却不知是何方神圣。  宁不凡侧身避开那老者的一抓,跟着伸手挥出,挡住那老者手臂,苦笑道:“琼老爷,你就让我退隐吧,何苦再为难我呢?”  众宾客听得这老者姓琼,都是面色茫然,一时纷纷打听。卢云听这老人姓琼,却不晓得来历如何,他知秦仲海人面甚广,便问道:“这老先生是谁?怎地这般大的火气?”  秦仲海嘿嘿一笑,道:“皇亲国戚,火气自比常人大了些。”  卢云听得“皇亲国戚”四字,心下便是一凛,看那老者身上的红袍绣着只五彩火凤,想来定是位显赫异常的大人物。  正看间,那江充缓缓站起,道:“老爷子,人家说过要退隐了,你又何必为难他呢?”  那老者面色气愤,喝道:“江充!你休要在那里卖乖!若不是你的缘故,宁不凡好好的一个天下第一,却又何必退隐?”  场中众人闻言,心下都是一凛,杨肃观、秦仲海、卢云等人也是暗暗留上了神。  江充听得那老者的指责,登时哦地一声,笑道:“宁掌门是因我退隐?我江充居然有这么大的本领啊,我怎么不知道呢?”说着向宁不凡一笑,道:“宁掌门自己说吧,是我逼你退隐的么?”  宁不凡摇头道:“此次封剑,是在下自己决定的,与江大人毫无干系。”  江充双手一摊,笑道:“看吧,人家都这么说了,琼老爷怎好怪我哪?”  那老者如何肯相信,只抓着宁不凡的臂膀,气急败坏地道:“你啊你,有什么苦衷便说吧!让老夫替你出头啊!”  宁不凡低下头去,道:“请琼老爷先去歇歇吧,咱们一会儿再聊不迟。”  那老者大声道:“胡说!再过一会儿,等你封上了剑,一切全都迟了!老夫说什么也不让你退隐!”说着便要抢过宁不凡手上的金盒。  宁不凡摇了摇头,往后退开一步,闪过了那老者的一抓。  江充见那老者一昧胡闹,不禁一笑,道:“琼老爷子别捣乱了,几千人都在等着呢!”  那老者暴喝道:“你少给我废话!你逼退宁不凡,以为我不知道吗?大家回京较量,看看谁怕谁!”  江充嘻嘻一笑,道:“是么?就凭老爷子的铁卷丹书?还是靠你的宝贝女儿?”  那老者气得吹胡子瞪眼,喝道:“我琼武川什么都不靠,就靠我这两只拳头!”说着冲上前去,便要往江充脑门捶落。  宁不凡大吃一惊,身形一闪,挡在他二人中间,道:“今日是在下归隐的日子,请两位看在小可的面上,不要在此生事。”  厅上众人见这老者事事冲着江充,丝毫无惧这一代奸臣的偌大权势,却不知这老者究竟是何方神圣,登时议论纷纷,都在猜测那老者的来历。  韦子壮虽是柳昂天的护卫,却也不知朝廷有这号人物,他知杨肃观详熟朝廷之事,便低声问道:“这位琼老爷究竟是何方神圣?”  杨肃观微微一笑,道:“这人的先祖便是琼鹰,乃是太祖开国时的大功臣。”  韦子壮惊道:“原来是功臣之后!照这样看,江充也未必能对付他了?”  杨肃观道:“这个自然。琼老爷的女儿还是先皇武英帝的宠妃,算是当今圣上的嫂子。江充便再嚣张,也不能拿他奈何。”  韦子壮听这老人地位如此显赫,不由得惊叹一声,心下更增敬重。  这厢秦卢二人也是议论纷纷,卢云见那老者出手迅捷,不似一般朝臣,忙问:“秦将军不是说这老先生是皇亲国戚么?怎地像身有武功?”  秦仲海笑道:“卢兄弟可曾听过紫云轩?”  卢云听了“紫云轩”三字,便点了点头,他曾在河北遇过几个男女,都自称为紫云轩门人,当即道:“我过去曾听说过这个名字,好像是在北京附近的书院吧?”  秦仲海嘿嘿一笑,道:“紫云轩正是这琼武川开立的书院,此人袭爵国公,文武全才,非只练了一身家传武艺,家中还藏有太祖赐下的铁卷丹书,任他犯下多大的罪状,都是刑不加身,罪不及族,端的是皇上也怕的人物。”  卢云一惊,道:“皇上也怕?这是什么意思?”  秦仲海道:“他有一条上打昏君,下打奸臣的二十四节龙头金鞭,你说皇上怕不怕他?”  卢云惊道:“他真打过皇帝吗?”  秦仲海眨了眨眼,跟着哈哈一笑,道:“那种东西是摆着好看的,除非皇帝逼奸他老婆,不然这琼武川又没老糊涂了,如何干得这等傻事?”  卢云心下一惊,低声道:“秦将军说话低声些,这话大逆不道,可别给旁人听去了。”  秦仲海笑道:“怕什么,你看多少人在交头接耳,又不光咱俩在这儿胡说八道。”  卢云探头看去,果见厅上众人谈论不休,连那杨肃观、韦子壮也在低声议论,几名江湖前辈更是抓住机会,对着一众青年口沫横飞,天花乱坠起来。秦卢二人相视一笑,都感莞尔。  场下众人说得口干舌燥,场上却也没闲着,只见宁不凡不住劝说,一心要琼武川坐下观礼,那琼武川却是不依,兀自对着江充破口大骂。  忽听一人大大的打了个哈欠,这人显是有意激怒众人,这哈欠声打得狮吼一般,众人听了,都是为之一惊。  胖秤怪听得宾客无礼,当场冲了出来,戟指叫骂道:“你***,大人们在说话,是哪只龟孙子在这乱打哈欠!”  那人笑道:“打个哈欠都不成吗?华山的规矩还真多啊,那放屁可以吧!”众人只听扑噜一声,跟着臭气薰天,那人竟尔放了个屁出来。  胖秤怪怒喝道:“你是什么东西!敢在华山放屁!”  却见一人好整以暇的站到场中,这人中等身材,身穿山东大绸,模样甚是富有,一旁有人识得他,叫道:“是他!这人是‘伏牛圣手’西门嵩!他也来了!”  秦仲海见了这人,登时笑了出来,道:“杂耍的又来了。”先前这人在山脚客店卖弄武功,便给杨肃观恶整一阵,想不到才隔片刻,便又上来华山生事。  胖秤怪自也听过西门嵩的名字,知道此人武功不弱,三十六路回风透骨扇颇为了得,这人第一次来到华山,便尔大言不惭的口出恶言,若不好好教训一下,华山岂不让人小看了?当下喝道:“西门嵩!你的臭屁老子领教过了,果然臭得很!下次要放屁,滚回你自己家里放去,少在这里搅和!”  西门嵩手摇折扇,笑道:“到底是谁的屁臭啊?贵派掌门说好要退隐山林,还劳师动众的请来这许多朋友,谁知临到头来,却又在这里拖拖拉拉,根本是说话如同放屁!宁不凡若不想退隐,赶紧放句话出来,省得大家在这里干耗着。”  几名好事之徒听得此言,都是鼓噪起来。  胖秤怪叫道:“你要不高兴,现下就给我滚出去!”  西门嵩冷笑道:“这就是华山的待客之道么?今日我可领教了。”只听他高声道:“诸位朋友,华山下了逐客令啦,大伙儿可以走啰!”  一众好事之徒登时起哄,叫道:“走啦!什么封剑归山,根本是骗人的玩意儿!”说着人群中站起十来人,便要往厅外走去。  众人喧闹连连,不少人更是口出狂言,宁不凡望着琼武川,凄然道:“老爷子,你真要我做个无信无义的小人么?”  琼武川咬住了牙,道:“我也不想毁了你的一世英名,可是……可是你大好前程,便真的屈服在江充之下么?”  宁不凡眼望地下,叹道:“我职责已尽,世间也没什么好牵挂的。”  琼武川心下一凛,猛觉他话中含有深意,当即问道:“什么职责已尽?这什么意思?”  宁不凡摇了摇头,低声道:“其中详情,琼老爷不妨去问令嫒吧!”  琼武川惊道:“问我女儿?可是有什么大事么?”  眼看宁不凡神情萧索,欲言又止,琼武川还待要说,宁不凡已轻叹一声,自行转身下场,朗声道:“请各位稍安勿躁,且听在下一言。”他提声说话,运上了内力,竟把全场叫嚣声都压了下去。  宁不凡初展身手,颇显威力,众宾客先前见此人举止如同小丑,本都存着轻蔑之意,待此刻见他运使内力,功力竟似不弱,这才稍稍多了几分敬意。  宁不凡看着众宾客,道:“在下今日退隐之事,已成定局,各位若有意留下见证,还请回座安歇。若要先行离去,敝派也不敢阻拦,这就请便。”  西门嵩哈哈大笑,道:“冲着这几句话,咱们信你一次!”几名吵闹不休的客人登时奔回座位,笑吟吟地等着好戏上演。  秦仲海指着那几人,低声对卢云道:“看这帮狗腿模样,定和西门嵩一样,都是江充找来的帮手。这帮恶徒若不逼退宁不凡,决不甘休。”  卢云点了点头,道:“这些人面相狞恶,看来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琼武川听宁不凡当众宣布,知道退隐一事已无可挽回,他呆立良久,摇头长叹,一名华山弟子忙走了过来,道:“琼老爷请这边来。”跟着带位入座,让他与江充比肩而席。  琼武川坐了下来,狠狠瞪了江充一眼:“逼退天下第一高手,你这奸贼可称心如意了!”  江充故做茫然之色,眯着眼道:“称什么心、如什么意啊?我怎么全然不知?”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琼武川气得脸色惨白,伸手接过华山门人送来的茶水,大口喝完。  眼见两位大人物同坐厅侧,众人方知这三个位子全是留给朝廷要员的,权臣江充坐了一张,国丈琼武川坐了一张,却不知空的一张又是留给谁。  琼武川甫一坐下,那“伏牛圣手”西门嵩便走下场中,朝宁不凡笑了笑,说道:“宁掌门,在你退隐之前,我有一事相询。”  宁不凡见他面带狞笑,心下一凛,拱手道:“请阁下吩咐。”  西门嵩咳了一声,道:“阁下今日退隐后,当真不再舞刀弄剑?或者只是做个样子?”厅上众人听得西门嵩此言,都知道他有意寻事,登时留上了神。  宁不凡一愣,忙道:“西门先生取笑了,小可当然是真心退隐。”  西门嵩冷笑道:“是么?手长在你身上,哪天你手一痒,谁知你会不会食言而肥啊?”  胖秤怪冲了出来,指着西门嵩骂道:“你***!我师侄手痒不痒,关你屁事!你有种便与你爷爷大战三百回合,少来欺负我师侄!”  西门嵩笑道:“这么快便忍不住了,宁掌门啊,谁会信你是真心退隐呢?”说着哈哈大笑起来,不少宾客也随之狂笑,看来都有意作弄宁不凡。  宁不凡叹息一声,向胖秤怪挥了挥手,道:“师叔,请你先退下。”  胖秤怪面露不忿,叫道:“这小子不怀好意,决计是个惹是生非的东西,师侄你不要理他啊!”  宁不凡摇头道:“我真是有意退隐,请大家成全。”胖秤怪握紧双拳,神色悲愤,但掌门如此交代,只得走回座位,不再多言了。  西门嵩见肥秤怪垂头丧气的走开,登时面露微笑,道:“看来宁掌门当真有心退隐,在下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不过为使武林同道相信宁掌门的用心,我还是得要把话问完,免得宁掌门日后说话不算话,好像放屁一般。”  华山门人听他说话辱及师尊,纷纷站了起来,喝道:“你才在放屁!”  宁不凡挥了挥手,示意门下不要鼓噪,跟着道:“阁下有什么吩咐,这就请说吧。”  西门嵩笑道:“宁掌门退隐之后,若有人前来羞辱欺侮于你,你该要怎么办?”  宁不凡一愣,道:“有人来欺侮于我?我向来不与人结仇,谁会这般无聊?”  西门嵩笑道:“这种妄人所在多有,宁掌门不可不防。”  宁不凡叹了口气,随即向满堂宾客一拱手,说道:“在下退隐之后,请诸位高抬贵手,别再来为难小可。”  武林中人自来最重颜面,别说是天下第一高手,便是华山的一个低辈弟子,也不该出言向人讨饶,众宾客听得此言,不论正邪黑白,都是暗暗摇头。  西门嵩却是丝毫不见放松,他哈哈一笑,道:“如果在座英雄不愿饶过你呢?你又要拔剑杀人了吗?”  宁不凡目光黯淡,低声道:“阁下大可放心,即便有人看我不顺眼,前来欺侮于我,终宁某一生,也会默默忍耐,绝不再与人动手。”  琼武川闻言,不禁重重地叹了一声,江充斜目看了他一眼,却是笑吟吟的,好似甚为开心。  西门嵩大笑不止,道:“好你个宁不凡!有种。”他转过头去,向众宾客叫道:“这宁不凡说的是真是假,且让我来试试!”说着一口唾沫喷出,竟是朝宁不凡的脸面吐去!  满堂宾客见西门嵩狂妄至此,都是惊得呆了。华山门下齐声惨叫,大喊道:“掌门!”  口水喷来,宁不凡竟是不闪不避,那口唾沫吐中鼻梁,慢慢地滑落嘴角之旁。华山门下悲怒交加,喝喊连连,都要上前厮杀。宁不凡把手一挥,示意他们不可妄动。  华山门下群情悲愤,一齐跪倒,悲哭道:“掌门!你何苦如此!”  却见宁不凡取出手巾,将脸上的唾沫擦去。以他的绝世武功,若非刻意受辱,焉能被西门嵩的唾沫吐中?看来宁不凡定是有意安天下群雄的心,这才唾面自干。  琼武川狂怒攻心,霍地站起,怒喝道:“西门小子,你找死么?”  西门嵩笑道:“是他自己不避的,你怪我什么?”说着走上前去,拍了拍宁不凡的脸颊,笑道:“这下我信你了,你真有意退隐,很好!很好!”  宁不凡低声道:“阁下既然信了,这就请回座吧!我要将长剑封印了。”  西门嵩哈哈大笑,道:“好得很!好得很!”  众宾客见宁不凡如此卑屈,心中各有评断。有的人心中鄙夷,便想:“这宁不凡根本是个贪生怕死的东西,这种人也配称什么天下第一么?”有的却极是敬佩,心道:“这宁不凡真是大仁大勇的英雄,他这般苦心意旨,定有所图,否则他怎能忍得下这等屈辱?”一时各有评价,莫衷一是。  眼见西门嵩如此嚣张狂妄,不少正道中人都是心下不忿。只听一人轻斥一声,当场站了出来,喝道:“西门嵩,给我站住了!”此人神态不忿,手握三节棍,正是宁不凡的知交好友阮世文。宁不凡有意劝阻,阮世文却不容他多说,霎时跳到西门嵩面前,摆了个门户,当场就要动手。  西门嵩见他杀气腾腾,只嘻嘻一笑,道:“你想干什么?替人出头么?”  这两人早在山脚客店照过面,那时阮世文看这人猖狂,早有意出手教训,此时又见他侮辱老友,那真是自取死路了。阮世文暴喝一声,摆开手上三节棍,冷冷地道:“西门嵩,你死到临头还敢放屁么!今日我没把你打得一路归西,便跟你这下三滥一个姓。”棍身飞舞中,左右两截便朝西门嵩腰间砸去。  西门嵩也不来怕他,哈哈一笑,竖起折扇,便往阮世文喉间戳去。  两人正要过招,忽听一声叹息,一人道:“安统领啊,这使三节棍的老先生是谁?看他挺有侠义心的,可否帮我引荐一番?”  众人听这声音不急不徐,好似是那江充所发,忙转头去看,果然这奸臣翘着腿,端着茶,好整以暇,模样闲适,却不知有何阴谋。  安道京从怀中取出一本册子,急急翻阅而过,答道:“启禀大人,这人姓阮,双名世文,生性武勇,以三节棍法名闻洞庭一带。”  阮世文心下一凛,不知吉凶如何,便先退开一步。西门嵩也不追击,只笑吟吟地看着,似乎有恃无恐。  江充点了点头,道:“生性武勇,蛮好的。”他喝了口茶,又问道:“他名字里还有个‘文’字,可是家里有人念书做官?”  安道京细读册子,道:“回大人的话,阮氏本家都在练武,没有功名在身。不过阮世文有个女儿嫁到了江西,翁婿是个知县,姓丁,七品顶戴。”  阮世文听人提起女儿一家,猛地心下一惊,隐隐有着不祥之感。  江充点了点头,笑道:“文武一家亲,好了得。难得阮先生生性这么喜欢打抱不平,我可佩服得紧。你快把丁知县的名字记下了,等回京之后,咱们可要好好提拔这位朋友。”  安道京大声喊诺,命部属送上笔砚,问道:“请问大人,我们该如何提拔丁知县?”  只听江充笑道:“近年北疆一带不甚平安,鞑子四出掳掠,百姓苦不堪言,需要一个父母官过去打理。我看阮师傅这般高明武艺,他的女婿定也差不到哪儿。咱们边疆这个大肥缺,就等着丁知县来干啦。”  安道京摇头晃脑,赞叹道:“大人如此体恤百姓,又给了丁知县如此肥缺,真是两全其美啊!”  阮世文听这两人一搭一唱,竟有意将自己女婿流放边疆,想起爱女一家已然大祸临头,饶他武艺精湛,手脚还是发起抖来。众人见阮世文面色惨澹,心下无不暗暗叹息,这西门嵩背后有江充撑腰,阮世文此番贸然出头,下场必定凄惨无比。  琼武川坐在一旁,听这奸臣玩法弄权,如何不怒?当下喝道:“江充!放我琼武川在这儿,你还敢作怪?你当我是木头人吗?”  江充哦地一声,道:“琼国丈气什么啊?人家丁知县武功非凡,我怎能不为国举才?琼国丈要是看不顺眼,咱们不妨到金峦殿前,找皇上说明白啊。”  眼前北境征战不断,边疆一带确实动荡不安,亟需地方父母官前去安顿,琼武川虽然气得脸色发青,但若以此指责江充弄权舞弊,怕也站不住道理,琼武川徒然咬牙切齿,吹胡子瞪眼,却也无计可施。  西门嵩见那阮世文低头垂手,面色灰败,不禁哈哈大笑,走上前去,捏了捏阮世文的面颊,笑道:“老狗子,还想逞威风么?”  阮世文自知一个对答不慎,便会祸延子孙,只好不发一言,任凭作弄。  西门嵩乐不可支,笑道:“不敢动手,那便给我滚回去吧。”说着一脚踢上屁股,阮世文下盘工夫扎实,这脚自然踢他不翻,但他不敢出手反抗,一脚受过,便垂头丧气地退开。锦衣卫众人见状,全都大笑起来。  西门嵩望着厅上众人,笑道:“还有谁要过来教训在下?快快上啊?”  以阮世文与宁不凡的多年友谊,尚且不敢替他出头,其余各大门派与宁不凡交情平平,谁想淌这混水,与当代权臣犯冲?杨肃观、秦仲海虽曾戏弄过西门嵩,但此一时,彼一时,此刻若要大干一场,自不免把柳昂天牵连进去,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肆虐了。  一时之间,场内众人都是默然不语。上起灵定、下至娟儿,无论身分尊如国丈,还是卑似乞丐,只要活在人世间,每日须吃饭喝水,就不能不向权势低头,众宾客心下暗自难受,却无人胆敢出手。  西门嵩见人人面怀忿恨,却无人敢过来啰唆,当下大摇大摆,朝自己座位行去。只见他伸了个懒腰,嘻嘻笑道:“能在天下第一的脸上吐口唾沫,这份爽快可真难得啊!哈哈!哈哈!你们要不要试试?”  华山弟子群情悲愤,但明知掌门是故意忍耐,自己若要上前厮拼,只有坏了他的用意,一时只有垂泪忍耐的份了。  西门嵩正自得意洋洋,忽听破空声劲急,竟有一物飞来,西门嵩笑道:“啊呀!怎么了?有人看我不顺眼吗?”他抽出铁扇,手腕轻摆,扇面已然张开,当地一响,登将那暗器挡住,铁扇功使来,神态倒有几分潇洒。  西门嵩哈哈大笑,正要说嘴,忽觉那暗器上的劲力大得异乎寻常,扇面虽是精铁所铸,但给暗器一撞,竟尔凹陷下去。西门嵩手腕酸麻,心下大惊:“这是什么玩意儿?”忽觉暗器还蕴着第二道暗劲,雄浑力道撞来,他手腕剧痛,再也抓不住扇柄,霎时铁扇脱手飞出,回撞胸膛,喀啦一声,肋骨竟已折断。  西门嵩正自惨叫,那股劲力兀自不歇,撞断肋骨后,还再往前撞击,猛力一震,西门嵩的身子倒飞出去,轰地巨响传过,肥大的身子竟已撞破土墙,直直滚了出去。  满厅宾客震撼之至,都是惊呼出声。罗摩什走上一步,从地下捡起一枚物事,众宾客定睛看去,只见那物状做圆形,中间一个方孔,却是一枚铜钱!  众人心下大惊,仅凭这枚小小的铜钱,竟能传出排山倒海的雄浑力道,说来实是骇人听闻,厅上众人交头接耳,都不知是何方高人出手,居然能有这份能耐。  江充心下大怒,脸上却不动声色。他端起茶碗,轻啜了一口,道:“安统领,这又是谁在打抱不平啊?还不快点请人家出来?”  满堂宾客听了这话,都知这奸臣片刻便要发威,那出手之人定然要糟。  安道京笑道:“大人放心,属下这就揪他出来,也好帮他升官发财。”说话间,手挺钢刀,便往暗器来处走去。  哪知一步跨出,忽又倒退回来,只听他颤声道:“大……大人……是……是他……”  江充放下茶碗,皱眉道:“什么他啊我啊的?到底是谁在作怪?”  话声未毕,猛听咻地一声,跟着乓啷大响,江充手上茶碗竟给暗器打得粉碎,只溅得他满头满脸都是热茶,虽没受伤,却也狼狈不堪。一众属下急忙扑上前来,替他擦抹身体。  江充大怒欲狂,一把推开众人,站起身来,怒道:“是谁敢这般无礼!不要命啦!”  只见那暗器是枚铜钱,撞破茶碗之后,势道不休,兀自向前飞出,啪地一声轻响,铜钱撞上了墙壁,跟着反弹倒飞,直朝厅心飞去。这手暗器功夫一露,众宾客无不大为惊叹,若非碍在江充面上,定要大声叫好。  众人目光随着铜钱飘移,只见那枚铜钱旋转不定,半空画过一个弧线,便往人堆急坠而下,众宾客见麻烦飞来,深怕惹祸上身,都是急速让开,厅心只余一人傲然独坐,宛若石像。众人讶异之间,急忙去看那人面目,却不知是何方神圣。  万籁俱寂之间,厅心那人手掌迎空,双眼微眯,一动不动,铜钱半空急速坠落,正掉在掌心之中。霎时那人握住拳头,双目睁开,微笑道:“江大人,好久不见了。”  侠者之尊,以武犯禁,任你千万人沉醉,天地唯我独醒。此人以绝世武功冲撞当朝第一大权臣,正是那“九州剑王”方子敬!  “九州剑王”乃是昔年的英雄前辈,近年早已销声匿迹,众宾客有不少人没看过这人,不由大吃一惊:“这人是谁?怎地如此大胆,居然不怕江充?”满厅少年更是交头接耳,都在打听此人的来历。  秦仲海见师父大大折辱江充,心下甚是痛快,卢云则是张大了嘴,颇感讶异。  众人正惊奇间,猛听江充倒抽一口冷气,跟着暴喝道:“九州剑王在这儿么?来人,给我拿下了!”  话声甫毕,一众锦衣卫士已然冲出,将方子敬团团围起。众宾客见江充忽然翻脸,一见苗头不对,纷纷往旁逃开,都怕惹祸上身。  江充大声道:“方子敬屡犯教条,忤逆当今,今日却还敢大模大样的在此露脸,给我抓起来了!”  几名识得方子敬的宾客都是为之一惊,这“九州剑王”向来闲云野鹤,什么时候成了朝廷的眼中钉了?众人都是诧异不已。  秦仲海见师父与江充之间颇有恩怨,心下自也一凛,想道:“难怪师父平日要我别提他的名字,原来江充这厮与他颇有怨仇。”以师父天生性子的偏激,八成是路见不平,殴杀了朝廷官员,这才与这奸臣结怨。只不知是何年何月犯下的刑案,却没听他提起过。  卢云也是一惊,忙凑上头来,低声道:“看江充的模样,定要公报私仇,咱们绝不能让老先生给人欺负,说不得,我先去调军马过来,保护老先生离开。”  秦仲海素知师父之能,便在千军万马之中,也能来去自如,当下微微一笑,道:“卢兄弟不忙,这奸臣虽然厉害,却奈何不了我师父。你且耐心看着。”他一来知道师父武功非比寻常,绝无危险;二来不愿把柳昂天牵扯进来,便叫卢云不必插手此事。  只听江充怒喝连连,叫骂不休,方子敬双目却仍闭着,只不时转动颈椎,彷佛脖子酸疼一般。江充见他神态傲慢,如何忍得?大怒道:“方子敬!你死到临头了,还不知怕吗?”  方子敬受了威吓,只笑了笑,跟着睁开眼睛,朝江充看了一眼。江充大怒不已,喝道:“好一个逆贼!大伙儿给我上!”  一众好手轰然答应,吼声震得满堂宾客耳中生疼,但这帮人多是老江湖,自然听过“九州剑王”的手段,威名之下,竟无一人胆敢上前,只在那虚应故事。  这“九州剑王”隐退多年,武林中人没有十多年的阅历,决计不知此人的厉害。厅上青年见锦衣卫众人面色惨澹,心下都感奇怪,不知眼前这老者有啥了得之处,却让堂堂的锦衣卫怕成这样?几名老成之辈却见多识广,自知方子敬武功非比寻常,若要与他动手,那可是一脚踩进了鬼门关,自不以锦衣卫众人的神态为耻。  江充见众人胆怯,只气得七窍生烟,怒喝道:“你们干什么!快给我上啊!”  罗摩什闻得召唤,立时缓步上前,他站在方子敬面前,合十道:“这位施主起来说话,江大人有话问你。”  这罗摩什出身西域,过去不曾听过方子敬的名号,此刻便上来逞功立威,说话时更是面带微笑,丝毫没把方子敬放在眼里。  方子敬微微一笑,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是谁?”  罗摩什也是面带微笑,道:“小僧西域人士罗摩什,曾为汗国第一国师。”话声虽然平淡,但言语间却透出一股傲气。  方子敬哦了一声,上下打量他几眼,跟着闭目养神,道:“没听过。”  罗摩什见他神色轻蔑,登时大怒,他森然冷笑:“站起来说话。”盛怒之下,双手运气,只等着出招杀人。  方子敬看了罗摩什一眼,眼神烦闷,好似给孩童纠缠的大人,直是不胜其扰。他叹息一声,跟着缓缓站起,道:“我站起来了。大师有什么吩咐么?”  罗摩什怒道:“你戏侮太师,眼里还有王法么?这就过去跪下道歉!”  方子敬听他说话带有侮辱之意,却不以为意,只微笑道:“成,反正好久没见江大人了,我这就过去。”  眼看方子敬脚步踏出,罗摩什忽然身子发冷,大感不对。要知世间禽兽多有奇妙直觉,小兽豺狼不必亲见猛虎,只要闻到气味,立生恐惧之感,罗摩什生性奸恶,能够活到今日,靠的也是这等生死感应,他见方子敬眼神隐藏猛烈凶性,霎时吃了一惊,心中念头急转:“这人万万不能招惹!”  心念一动,脚下急退,往后飘开三尺,随即双臂高举,拿出成名绝技“幽冥玄指”,左右两手食指急挥而下,这招守中带攻,攻中带守,法度森严,霸而无躁,端的是精妙难言。  罗摩什绝招使出,方子敬若还上前,便是一个死字,罗摩什自知逃过一劫,正想喘上口气,忽然之间,头顶一阵温暖,似有人在抚摸自己的光头。  罗摩什啊地一声惨叫,抬头一看,只见方子敬不知怎地,竟然站在自己面前一尺,满面微笑,手掌更放在自己的头顶上,来回抚摸不休,好似在抚弄小狗一般。  罗摩什全身发抖,颤声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场中诸大高手看得明白,方才罗摩什出招防御,双手点向敌手太阳穴,这招霸道迅疾,绝无转圜余地,方子敬除了立定脚步,绝无闪避之法,可是他若要停顿,便会让罗摩什趁势逃开。谁知方子敬既不停顿,也不中招,他跨步上前,眼看“幽冥玄指”将触要害之际,脚下忽尔一顿,身形竟硬生生凝住。  这下变故大出众高手意料之外,靠着这么一顿,罗摩什双手便已挥空,他旧力已尽,防御松懈,方子敬脚下却持续上前,这便破解了罗摩什的精彩防守。  方子敬这下看似简单,其实大大不易,要知一个人脚步跨出,后脚跟提起,重心全然前倾,方子敬却能陡然停顿,平衡不动,若非全身筋肉收放自若,否则要如何办到?也是为此,这才一举击溃罗摩什这个武学高手。  举步成招,谈笑破敌,方子敬没有用上一招半式,不过一步行出,竟尔让西域国师出手无功,要害顿成空城。群雄在一旁观战,心下无不佩服得五体投地。  卢云曾与罗摩什激战天山,生死对决不下百合,深知这番僧的厉害,眼见方子敬举重若轻,浑不在意,转眼便将罗摩什擒住,心下更感震惊。满心惊叹之余,便想道:“昔年北魏曹子建七步成诗,这位方先生一步擒贼,真有异曲同工之妙了。”  罗摩什给人制住,自知死在眼前,对方只要五指用力,便会将他捏得脑浆迸裂,目突骨裂而死,想起往事,一时大为悔恨,泪水竟是滚滚而下。  正要闭目待死,忽听方子敬安慰道:“乖,别哭,来吃糖果。”说着从怀中拿出一颗煮熟的芋头,塞在罗摩什手里,却是把这位国师当作了婴孩。  罗摩什呆呆的拿着芋头,面色大是尴尬,双脚一软,已然跌坐在地。  只见方子敬缓步走向江充,微笑道:“江大人,好久没见了,您气色一样好啊。”  江充吓得心魂俱碎,惊叫道:“快拦住他!”  方子敬叹息一声,又拿出一颗煮熟的山芋,皱眉道:“大人为何要拦我?方某每日住在山洞里,孤魂野鬼,无妻无子,长年伴着凄惨山风,好生无趣。只想请大人回家作客,煮些好吃的芋薯给您尝尝,大人怎好拒我于千里之外呢?”  江充听他要抓自己回去,想起地狱般的苦日子,登时尖叫道:“快快来人啊!”  众好手面面相觑,却无一人敢动。江充越看越怕,便往安道京推去,安道京给这么一推,只得颤巍巍地走到方子敬面前,他全身发抖,竟连钢刀也拿不住了。  方子敬见安道京全身乱颤,只是一笑,兀自向前走来。安道京见他靠近,霎时神态惊惧,双手连摇,脚下更是急急后退。  方子敬看了他一眼,道:“安统领,几年不见,你胖了。”  安道京牙关轻颤,眼光向地,颤声道:“是……我……我怕了……”方子敬说的是个胖字,那安道京不知听错了,还是舌头大了些,竟把一个胖字说成怕字。  方子敬微微一笑,道:“安统领,没事来我家吃点芋头,身形才不会发福。”说着缓缓举起手来,将芋头放在安道京手里。  安道京伸手接过,登感全身发冷,颤声道:“不……不了……我喜欢住京城……”慌乱之间,一股尿臊味传出,几名宾客站得近,登见他裤档湿淋淋的,竟是尿湿了裤子。  这景象虽然好笑,但在“九州剑王”的杀气之前,竟无一人出声嘲笑。秦仲海心道:“师父好了得的霸气,我可得好好学着。”一旁卢云则是满脸讶异,张大了眼,怔怔地说不出话。  方子敬见那安道京无胆放对,当下微微一笑,便朝江充走去。  这下轮到胡媚儿倒楣了。她吓得花容失色,惊道:“你……你不要过来!”她两手扣满银针,但来人举步破敌,武功之高,实是生平所仅见,满心恐惧之间,实在不敢贸然出手。  眼看强敌走来,江充全身冷汗狂流,惨叫道:“卓掌门!请你过来!”  霎时人影一晃,一道白影飞身过来,已将江充护在背后。来人身穿白袍,冷冰冰的脸上满布杀气,正是“剑神”卓凌昭!  锦衣卫好手见“剑神”到来,士气大振,登也拔刀在手,团团护住江充,一旁昆仑好手也抽出剑来,加入战团。便在此时,道观外奔入了百名火枪手,却是罗摩什召来的,一时间,满场武林高手、兵卒将士,全在等着方子敬动手。  卢云吃了一惊,忙问秦仲海道:“怎么办?卓凌昭来了,咱们要帮方老师么?”秦仲海面带微笑,向卢云摇了摇手,示意他莫要惊慌。  剑王剑神,凝目互视,二人相距五尺,都是一动不动。  方子敬看了卓凌昭一眼,淡淡地道:“你也想吃芋头么?”  卓凌昭面色一沉,森然道:“方子敬,卓某面前,你若想装疯卖傻,一会儿可别后悔。”  方子敬听他说话霸气十足,只哦了一声,道:“你自号剑神,到底剑法如何?”  卓凌昭一摆手中长剑,凛然道:“阁下想要知道,不如一决雌雄吧!”  众人听得卓凌昭放话,顿时群情哗然。这“九州剑王”方子敬成名极早,几十年前盛名便已传遍江湖,向与少林天绝僧并驾齐驱。只是物换星移,十余年前天下爆发一场大祸,逼得当世两大高手形同退隐。自此大难之后,武林中才崛起了“天下第一”宁不凡,至于卓凌昭的出现,那更是近几年的事情了。眼下卓凌昭出言向方子敬挑战,这两人各领风骚数十年,若要厮杀一场,那可是轰动江湖的大盛事。  眼看对方毫无退让之意,卓凌昭断喝一声,手按剑柄,长剑便要出鞘,便在此时,方子敬忽地伸手过来,按住了卓凌昭的剑柄,这手法快如闪电,竟不让对方拔剑。  卓凌昭面露杀气,怒道:“你怕了!”霎时一股霸气绝伦的内力震出,这股内力世所罕有,足以斩妖除魔,扫荡天地,只怕方子敬也禁受不起。  强悍内力震来,方子敬忽地笑了笑,须臾之间,掌中生出阴阳双气,便以阴柔之力接下卓凌昭猛霸至极的内力,那阳刚之气则顺着剑柄,如一道刀刃撞入卓凌昭体内。竟在一招之间,反守为攻。  卓凌昭哼了一声,心道:“这老头儿有些鬼门道,倒也不是唬人的。”当下运起十成十内力,数十载勤修苦练的神功发动,身上顿生一道厚厚的气墙,转瞬之间,已将方子敬发出的刚劲消弭无形。  巨力对撞,一时竟是不分轩轾,两大高手各自退开一步。他二人此番交手,全以无形内力对抗,除了几名绝顶高手之外,无人看得出其中玄机。  卓凌昭冷笑一声,森然道:“阁下不让我拔剑,怎比得出剑法高低?”  方子敬微微一笑,道:“我这几年弃剑从刀,要比剑法,算你赢好了。”说着将手拢在袖中,竟是蛮不在乎。  卓凌昭冷冷地道:“你这是做什么?你若是怕了,只管开口说,我也不会强逼于你。”  方子敬摇了摇头,微笑道:“方某风烛残年,早已心冷,你也不必出言相激。阁下真想找人打,过去找他吧。”说着伸手出来,却是朝大厅一角指去。  卓凌昭双眉一轩,顺着他的指尖望去,只见厅角站了一名汉子,脸上沾着西门嵩吐出的口水,正拿着手帕擦拭,此人这般猥琐卑贱,不是那宁不凡,却又是谁?宁不凡本在擦抹口水,一见厅上宾客望向自己,忙陪上笑脸,做了个四方揖,彷佛掌柜迎客一般。  方子敬淡淡一笑,道:“你便是胜过了我,也赢不了他。”  卓凌昭怒火冲天,厉声道:“我与宁不凡尚未交手,你何以断言胜败!”  方子敬道:“此事无须论断。当今之世,无人胜过宁不凡。”  众宾客听得此言,顿感震惊,先前众人见宁不凡谈吐卑屈,又见他被人口吐唾沫,早已不当他是一代宗师,此刻听“九州剑王”对他推崇备置,好似这人真有什么门道似的,一时都感惊诧讶异。连秦仲海与方子敬师徒之亲,也感纳闷不解,不知师父堂堂宗师身分,何须如斯看重这个貌不惊人的宁不凡?  卓凌昭见这方子敬故做姿态,好似要激怒自己一般,他心下不忿,想道:“这姓方的不知收了宁不凡多少好处,尽想替他拉抬声势。我可得镇静些,免得着了这帮小人的道儿。”  他调匀气息,压下了胸中怒火,道:“剑王既然如此推崇宁掌门,咱们不如请他出来,大家公平较量一场,日后也少纷争。”  方子敬叹道:“你想与宁不凡较量,你那位江大人满脑子权谋好处,他会答应你么?”  卓凌昭重重哼了一声,森然道:“我自号剑神,今日来此,便是为了夺取天下第一的名号,无论是谁,都无法阻拦我与宁不凡动手!”说着往江充瞪了一眼,眼中满是杀意。  卓凌昭这话绝非作假,他为了天山里的绝世武功,可以杀人放火,无所不为,那时在南天门之下,甚且与江充公然反目,这一切所作所为,只为了“天下第一”四字荣衔,倘有人胆敢阻拦他向宁不凡挑战,那可是自找死路了。  江充平日虽然嚣张无比,但在这当世两大高手间,却连一句话也插不下去。给卓凌昭这么一瞪,只干笑两声,不见其他。  卓凌昭睥睨冷笑,道:“听方先生说了这许多,尽在吹捧宁掌门。只是阁下既然自承技不如人,又何必上华山来?莫非是来给人叩首的么?”  方子敬听了讥嘲,也不动气,只摇了摇头,道:“谁是天下第一,方某并不在意。我此番上来华山,只是来看个人而已。”  卓凌昭哼了一声,道:“什么人?”  方子敬淡淡地道:“‘戊辰岁终,龙皇动世,天机犹真,神鬼自在’。我今日上来华山,纯是来找这条真龙的。”  卓凌昭一愣,道:“你说的是天山里的绝世武功?”  方子敬笑了笑,神色有些凄清,道:“没错。唯有继承天山的绝学,方能独霸江湖,重振朝纲。天下间也惟有天山传人,方有可能胜过宁不凡。”  宁不凡听了这话,吞了口唾沫,脸上神色甚是尴尬。那卓凌昭却是嘿嘿冷笑,模样甚为不服,其余宾客无人听懂他俩的对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头雾水。  众人茫然间,却见江充面色铁青,好似恐惧万分。他回头往观外看去,全身冷汗涔涔而下,好似那人面蛇身的怪物正在外头窥伺,随时要将自己吞噬一般。第七卷 天下第一 第六章 天山传人2007-1-2 16:21:00 本章字数:8033    却说伍定远与艳婷一路逢山则赏,遇水便游,真个快活似神仙。伍定远一生光棍,难得佳人相伴,路程中倍感温馨。这区区百来里路,竟足足花了十日时光。只是伍定远的右手时时发出毒性,稍一运力运气,立生磷磷紫光,望之太也古怪,他怕惊吓了艳婷,路上便买了绷带,将右手牢牢扎起。  这日正是二月初一,伍定远亲驾大车,终于来到华山脚下。伍定远坐在前座,反身掀开车帘,笑道:“艳婷姑娘,咱们到啦!”  艳婷喜道:“真的么?”说着从车帘里探头出来,往雄奇的华山望去。  两人咫尺相隔,呼吸相闻,艳婷娇嫩雪白的脸颊凑来,更与伍定远那张风霜老面相贴。粉香脂香,吹气如兰,伍定远侧目看去,艳婷那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的,更增柔美。一时竟有些意乱情迷,只想将艳婷紧紧搂在怀里,好生怜惜一番。  正心猿意马间,忽见艳婷伸手一指,叫道:“伍大爷,你看那儿!”  伍定远依言看去,只见远处军营林立,营帐前玄黄军旗正自飘扬,当中帅旗书着朱红“柳”字,营帐两旁另插着几面小旗,上头却是个“秦”字。  艳婷笑道:“这是你们柳大人的军营吧!看来好威风呢!”  伍定远听得“柳大人”三字,霎时心中一震,想起了杨肃观。心道:“我这几日逍遥快活,却怎把杨郎中给忘了?艳婷姑娘如此专情于他,我可要如何是好?”他全身一颤,冷汗竟尔涔涔而下。  艳婷见他脸色陡变,忙道:“伍大爷,你怎么了?”  伍定远急忙回神,干笑道:“没事的。只是想起公事,心里有些烦。咱们这就上山去吧。也好与你师妹碰面会合。”  艳婷欢容道:“太好了,不知这几日师妹怎么样了。”  伍定远暗自叹气,他心里明白,一会儿上了华山,恐怕两人便要分开,日后要再与艳婷见面,不知是何年何月的事了。  虽说烦恼,但伍定远毕竟捕头出身,饱历风霜,自来性格颇能忍耐,眼看情势如此,便要泪眼汪汪,还不一样莫可奈何?他一摇头,提起缰绳,便即驾车前行。  到得山脚,那山道颇见艰难,已不便行车,伍定远便与艳婷下车步行。此时天候尚寒,地下还有些冰霜,伍定远怕艳婷着凉,侧头望去,只见艳婷身上还穿着貂皮袍子,暖呼呼的,却是那日自己着意为她买的。  伍定远心下安慰,想道:“这女孩日后便是嫁与他人为妻,我也不后悔对她好。”  那日神机洞中两人遭逢大险,生死之际,伍定远为了救出艳婷,竟不惜烂身蚀骨,拼死跃下冥海。回想当日的豪举,只感热血上涌,一时间,满心都是舍命相救时的一片痴情。  艳婷见他咬牙切齿,忍不住有些担忧,当下握住伍定远的手,身子靠了过去,柔声道:“伍大爷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坦么?”  伍定远定了定神,他见艳婷握着自己的双手,深怕自己右手毒性太烈,竟尔弄伤了她,忙抽手出来,干笑道:“伍大哥好得很,怎会有什么病痛?没事的。”  艳婷一双妙目满是柔情,轻声道:“伍大爷快别这样说了。人要是病起来,那可比什么都快,这几日天候时暖时寒,你可得小心风寒哪。”  伍定远心下苦笑:“我现下这种体格,连百花仙子的银针也奈何不得,还能得风寒么?”  自出神机洞以来,伍定远非只夜眼锐利、掌毒惊人,行路间还快逾飞马,与妖怪相比,也不过一步之隔。当日中了百花仙子的毒针,尚且浑然无事,若说日后还会头痛发烧,伤风拉稀,反倒成了怪事一件了。  他心中虽然这样想,但嘴里不方便说,免得吓了艳婷。摇了摇头,正想把话头带过,忽听道旁传来一个尖锐的声音,笑道:“小女孩儿好生聪明啊!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管你神佛仙道,妖魔鬼怪,一个不小心,都要弄个身败名裂。怎能不小心哪?”  伍定远听这话声颇为尖锐,有些不男不女的味道,连忙转头去看,却见道旁站着一名老人,正蹲在地下捡拾干柴。这老者身形痀偻,蜡黄脸色,约莫七十来岁,除一身粗布外衫,别无棉袄遮蔽,身上衣衫颇为单薄。想来是个贫苦老人,却来山脚捡拾柴火维生。  那老者见伍定远望着他,便笑了笑,道:“这位大爷可是要问路么?怎么一直盯着老头瞧?”  伍定远对人一向周到,一看这老人穷苦,便解了外袍,递给那老者,道:“这位老丈,山上天气寒,你穿上这件袍子吧。”  艳婷看在眼里,心中便想:“伍大爷模样虽然凶,其实心地很好。”  那老者却不来接,只哦了一声,道:“这位大哥与我素未谋面,如何对老头子这般好?”  伍定远道:“四海之内皆兄弟,老丈你这么大的年纪了,便受些照护,也是应该。”说着硬把外袍塞了过去。那老者起身接过,却只捧在手中,不见穿上。  艳婷连忙上前,温言道:“这位老丈,咱们大哥做人最是诚恳,他请你穿上这袍子,那是真心诚意的,你快快穿了吧。”接过袍子,满面温柔,柔声道:“老丈,我服侍你穿衣。”说着将外袍抖开,让那老者穿上,模样温婉亲切,好似媳妇儿一般。  伍定远看在眼里,猛地想起父亲,心下伤感:“要是爹爹还在人世,我媳妇儿能替他披件衣衫,那该有多好。”便这么一想,眼眶竟忍不住红了。  那老者见伍定远目不转睛,尽是盯着自己与艳婷,便笑道:“两个小孩好心肠,这般体贴老人家,对父母定也孝顺。”  伍定远听他说出自己的心事,更是长叹一声,默然不语。  那老者向艳婷打量了几眼,啧啧赞道:“好美丽的小姑娘,可对了婆家没有?”  艳婷脸上一红,道:“小女子年方十八,未得媒妁之言,师门之命,如何论及婚嫁。”  那老者哦了一声,向伍定远一指,笑道:“这条大汉生龙活虎,相貌堂堂,小丫头老实说,你可曾偷偷喜欢人家?”  艳婷啐了一口,双颊羞得火红,急忙转过头去,不再言语了。  伍定远听那老者如此打趣,那是正中要害了。他心里虽然欢喜,脸上可不能稍露心事。他微微一笑,拱手道:“这位老丈,咱们有大事要办,没时光与你多说,这就告辞了。”说着拉过艳婷,转身走开。  那老者笑道:“别走得这么急啊!咱们再多聊聊嘛!”  伍定远见艳婷满面羞红,模样可人,嘴角忍不住泛起微笑。两人脚下渐渐加快,直往山上行去。  二人延道上山,伍定远见路上别无宾客,也没华山门人出来相迎,看来己经迟到了。便道:“看来咱们误了时辰,这当口玉清观大概开始行礼了。咱们得走快些。”说着携了艳婷的手,运起轻功,顺着山道奔上。  走出数里,那艳婷只低头疾走,并不和自己说话。伍定远见她垂首无语,心下有些担忧:“看她这模样,似乎有些不开心。莫非方才那老人的话已惹得她不快?”他一时猜想不透,却又想不出什么因头闲扯聊天,只得加快脚步,免生尴尬。  两人运起轻功,约莫半个时辰,已到北峰,伍定远见远处有座道观,上书“玉清”二字,伍定远心下一喜,正要进观,忽见观前空地摆了几顶轿子,大批厂卫好手挤在门口,望之足有数百人之多,正是江充的人马。  艳婷见了锦衣卫到来,自也骇然,颤声道:“这些坏人又来了!”  伍定远停下脚步,暗道:“这帮牛鬼蛇神怎地阴魂不散,这当口又来华山做啥?”  伍定远打量半晌,此时己方高手云集华山,灵定、灵真功力深厚,韦子壮、杨肃观足智多谋,便连秦仲海、卢云也都是身怀绝学之辈,如此人多势众,再加自己武功大进,看来只要与众人会合,无论单打独斗,还是群殴凶杀,都是稳操胜卷。他盘算已定,便道:“姑娘莫慌,只要咱们进去此间,与大家碰面了,那就什么也不怕啦!”  艳婷面露忧色,道:“可门口全是锦衣卫的人,咱们要怎么进去?”  伍定远道:“这节倒不必担忧,看伍大哥的。”伍定远自来行事周密,区区绕道入厅这等小事,如何难得倒他?当下拉着艳婷,便从山边小径绕到观后,寻找入厅道路。  走到观后空地,见了一堵高高的围墙,想来翻过墙头,便能进观,伍定远正要飞身跃过,忽听一人笑道:“啊呀!怎么这般巧哪!又遇上你们两位好心人啦!”  伍定远听这声音好熟,连忙转头去看,只见一名老者缓步行来,却是山道边遇上的那名老人。只见他笑容可掬,身上还穿着伍定远的外袍,模样甚是和蔼可亲。  艳婷向那老者一福,笑道:“又见到老先生了。咱们可真有缘啊。”  那老者笑道:“有缘千里来相会,看咱们这么有缘,下辈子定会一块儿搭船渡河啦!”所谓“十年修得同船度,百年修得共枕眠”,听那老人的说话,自是以此打趣了。  他说着说,上下打量伍定远与艳婷,笑道:“你们两人又在这儿干什么?可是要修那共枕眠的良缘啊?”  艳婷大羞过耳,啐道:“老丈你说话好不正经,看我老大耳刮子打你。”说着一顿足,纤腰轻扭,一转身,不再理会那老人了。  那老者见了艳婷的羞态,只是大笑不止,甚为开心。  伍定远心下暗喜,面上却不动声色,他咳了一声,道:“老丈说话太也无聊。咱们是来此地找人的。”  那老者哦了一声,道:“原来是来找人啊。这倒也巧了,咱也是来找人的,不如一起进观吧?”  伍定远听了这话,忍不住微微一凛。先前他见这老者如影随形,已觉不太对劲,待听他说出这话,更感戒备。他目光炯炯,望着那老人,道:“老丈好眼力,怎知我们要进道观?”  那老者笑道:“这有什么难的?北峰光秃秃一片,实在没啥好瞧,你俩若不是要进观参拜,还能去哪儿呢?莫非真要去找床睡么?”说着又是哈哈大笑起来。  伍定远沉下脸来,心道:“今日是宁不凡退隐的日子,来宾都是武林中人。看这老人模样古怪,别是江充的手下,我可小心应付了。”他拉了艳婷的手,迳道:“这位老丈,我们眼前有事要办,没时光与你多说,恕不奉陪了。”说着脚下一晃,便要带着艳婷离开。  那老者追了过去,道:“哎呀,大家一起进观,图个热闹,有啥不好呢?快随我走吧!”  伍定远听他高声叫嚷,可别把江充的手下引来了。他哼了一声,回过身来,森然道:“老丈到底有何指教?”说话间吸了一口真气,暗自戒备,伍定远此际功力通神,早非那个武艺低微的捕快,不过稍稍运功,身遭便出一股气流,竟令衣衫微微胀起,右手更是隐隐幻出一阵紫光,看来着实吓人。  那老者见他面色不善,连忙双手摇晃,惊道:“小老弟可别凶霸霸的。我只是来找人的,可没碍着你啊!”这话高声喊出,好似打雷一般,料来锦衣卫众人定会听到。  伍定远听他大喊大叫,定会引人过来,正要怒责,猛听后头有人喊道:“那里有人说话,咱们快过去看看!”伍定远回头去看,只见三五人快步奔来,来人身穿厂卫服色,却是安道京的手下来了。  伍定远嘿地一声,正要发怒,那老者嘻嘻一笑,道:“快快走吧。一会儿给人看到了,非要动手不可。”说着纵身跃起,一举翻上墙头,身法竟是十分灵便。  伍定远见他身怀武功,心下更感戒备,只是后头锦衣卫人众已然奔近,双方若要照面,定有麻烦生出,他叹息一声,搂住了艳婷的纤腰,提气一纵,轻飘飘地飞了起来。  那墙头足足有三人高矮,伍定远手上抱着一人,不过轻轻一跳,身形尚且高过墙头数尺,竟似御风飞行一般。那老者坐在墙上看着,不由得满脸惊叹,脱口赞道:“好了得!这般轻功,不愧是天山来的!”  伍定远听他叫破自己的武功来历,霎时心中大震,便要出言喝问,艳婷手快,连忙掩住了他的嘴。那老者却只嘻嘻一笑,自行翻下墙头。  伍定远听那老者喊破自己的来历,如何不来逼问明白?他半空放脱艳婷,一个纵跃,已然拦在那老者身前,沉声道:“老丈刚才说什么来着?”他声音虽低,语气却是十分严厉。  那老者神色茫然,摇头道:“你干什么?咱什么都没说啊?”竟是一口否认。  伍定远见他赖皮,霎时高举右掌,脸上满布怒火,道:“你莫要戏耍我,你当我是好欺侮的么?”  艳婷怕他出手伤人,急忙拉住了,劝道:“这老丈不过多说了几句话,没什么恶意的,伍大爷可别为难他。”  伍定远情知对方绝非平常人,自己若不查个明白,定有后患。当下不去理会艳婷,冷冷地道:“老丈说明白,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知道我的来历?”说话间,满面都是杀气,只要那老者一个回答不慎,便有一场好打。  那老者搔了搔头,皱眉道:“好啦,你定要问,这就告诉你吧。咱姓刘,是个孤苦无依的老头儿,这样够了么?”  伍定远嘿地冷笑,道:“老丈如此敷衍于我,当我是三岁小孩儿么?”  那老者苦着脸道:“那你又要如何?想看我家的族谱么?可我放在家里,没给带出来啊!”  艳婷听了这话,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伍定远则是面色铁青,一时心念急转,却想不出哪位武林人物姓刘,却又长得这般形貌。  他正自猜疑,忽见大批火枪手往观内涌进,伍定远心下一凛,不知江充是否已与杨肃观等人打了起来。伍定远心悬同伴,顾不得那老头儿,脚下一点,便朝道观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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